第九十一回：吳用三軍出秦川，宋江一檄震天下
    漢新平四年，魏黃初元年四月，智多星吳用安排十路起兵，共伐曹魏。自己同戴宗兩個，乘神行甲馬，趕往漢城之地，與龐統(tǒng)等會齊。說了自家安排。龐統(tǒng)贊道：“加亮此計(jì)安排，環(huán)環(huán)相扣，甚是巧妙也?！绷烈嘧缘?。便遣鐵面孔目裴宣，攜帶物事，前去成都見劉循、劉闡。
    劉循聞裴宣來，延入相見：“先生此來，有何見教也？”裴宣道：“二月間，魏王曹丕，在許都廢漢稱帝，曾有勸降詔書來荊州，要我梁山軍歸順；不知可有詔書到成都？”劉循聞他此說，不知用意，乃反問：“未知梁山軍宋公明接到詔書，欲何往也？”裴宣道：“我家宋公明將軍，深明大義，忠勇布于天下，豈能與漢賊曹丕，同流合污哉！今遣某前來，特與明公商議，聯(lián)手興兵抗曹之事。”劉循道：“前番承宋公明看顧，助我取回了西川故土；公明卻也得了荊州之地；如今曹魏兵力強(qiáng)大，夏侯尚近在漢中，卻要我出兵去，只恐川中久經(jīng)戰(zhàn)亂，人民疲憊，不敢從命也?！迸嵝溃骸爸豢只o傷人意，人有害虎心。今曹丕篡逆，則漢賊不可兩立。夏侯尚屯兵漢中，公若不順偽魏，他卻要圖西川了。”劉循道：“何以知之？”裴宣當(dāng)下取出一物，卻是曹丕密詔，教梁山軍分兩路，一路荊州之兵，從巴郡入川；一路漢城之兵，引導(dǎo)南鄭夏侯尚所部魏軍，大舉攻蜀；兩路會于成都，滅劉循、劉闡，卻許以車騎將軍，楚公之爵封宋江也。上面曹丕玉璽赫然。劉循看罷大驚道：“不想曹丕奸賊，兇霸至此也！”裴宣道：“我主宋公明，亦知此為曹丕驅(qū)虎吞狼之計(jì)。然此賊篡逆，占天下過半，我等若欲不被并吞，只得攜手一擊也。”劉循聞之，慨然起道：“曹丕既如此逼我，某愿以西川之地，與梁山軍共抗偽魏！”裴宣大喜，道：“明公既允，則我家吳用軍師，有一計(jì)策在此?！闭f如此如此，“待滅曹魏之后，明公便是中興之臣，又有宗室血脈，貴不可言也?！绷形?，要說劉循之祖劉焉，其實(shí)頗有野心。當(dāng)初聞益州有天子氣，遂請來牧此地。劉循聽裴宣一番話，心頭竟生了些許幻想。當(dāng)下允諾，整點(diǎn)川軍，照計(jì)而行。裴宣自回報(bào)吳用，用大喜，便按計(jì)策安排。
    再說夏侯尚在漢中，自兵變殺了曹洪，奪其軍權(quán)；卻和曹洪一般舊將，如孫禮、王雙、郭淮等，漸漸疏遠(yuǎn)了，只與孫立一人為心腹。偏將郝昭與夏侯尚負(fù)氣，請引偏師，往陳倉之地筑城，以當(dāng)要隘。夏侯尚心頭惱怒，只與他八百兵士，五十匹馬。昭自去了。尚成天價(jià)在軍中，只與孫立夸夸其談，謀劃吞并巴蜀之事。卻煩惱梁山軍漢城屯兵三萬余，如鯁在喉，甚是不便。這一日，忽報(bào)有人自漢城來，欲見夏侯都督。尚令傳進(jìn)，來人進(jìn)帳看時，卻認(rèn)得是彭漾，見了夏侯尚，連聲稱賀道：“恭喜都督，賀喜都督?！毕暮钌械溃骸跋壬俣Y。不知喜從何來也？”彭漾道：“一則，恭喜文烈公得鎮(zhèn)西軍都督、衛(wèi)將軍之職；二則，眼前便有一樁天大功勞，送與都督也?！毕暮钌械溃骸笆呛螛庸谝?？”漾道：“那西川二劉，皆膏粱子弟，無才無德。原本是借梁山軍打下西川基業(yè)，如今卻反要我還他巴郡，甚是可惡。前者，吳懿降蜀，又把劉備三萬多降兵盡數(shù)帶去了。后來吳懿自殺，劉循遷怒吳班，多方排擠。班不堪忍受，欲引我梁山軍，破葭萌關(guān)，取西川。但如今我這漢城兵馬不足，荊州一路又被江東李俊牽制，因此前來與都督商議，借都督兵馬，合力攻取西川，平分土地，如何？”夏侯尚聽了，大喜應(yīng)允，重賞彭漾令去。便召諸將來商議。郭淮道：“梁山賊乃無信草寇，其言不可聽也。倘與川軍勾結(jié)，反算計(jì)我軍，則禍患不小。”孫立道：“伯濟(jì)所疑，甚是在理。以末將只見，可教梁山軍為前驅(qū)，先進(jìn)關(guān)去。倘川軍有埋伏，則坐看他兩軍火拼；我卻以大軍在后，隨后取之。待西川平定，卻先下手把梁山軍一并剿滅，盡取其地，然后下巴郡，出三峽，豈不是不世之功也？”尚聽得歡喜，道：“孫文直所言甚好。便以此計(jì)可也?！惫吹溃骸翱v是梁山軍在前，亦非萬全。不可妄動，去恐中計(jì)也！”夏侯尚怒曰：“世間安有萬全之計(jì)哉！今得西川吳班異心，梁山軍輸誠協(xié)力，正是平定西部大好時機(jī)。皆如汝等貪生怕死，則天下何日可定也！再有阻我者斬！”孫禮、王雙等聞言，皆不做聲。郭淮道：“都督必欲去時，可留我與王、孫諸位將軍守南鄭?！睂O立附夏侯尚耳邊道：“諸將不滿都督處決曹洪，倘教其留在后方，恐生異心也。”夏侯尚信之，便道：“休要推脫，盡隨我去也！”郭淮道：“若盡隨都督去，萬一有失，何人接應(yīng)？”夏侯尚大怒道：“你屢次三番，阻我進(jìn)兵，今又出不詳之言，真有異心哉！”斥令武士，推出去斬首。孫禮、王雙慌忙相勸，孫立亦勸：“郭伯濟(jì)計(jì)策中與不中，總是好心，都督且寬恕則個。”尚聽了，方叫釋放：“倘再不從軍令，定斬不饒！”于是議定，下來各營皆整軍備戰(zhàn)。
    又過數(shù)日，彭漾再來營中，與夏侯尚約定日期。并帶了梁山軍頭領(lǐng)陳達(dá)、時遷兩個：“為表誠意，押二人在都督軍中為質(zhì)；倘有異變，都督盡可把我兩個千刀萬剮也?！毕暮钌写笙玻遣灰?。于是與彭漾約定于四月某日，一起進(jìn)兵葭萌關(guān)下。彭漾去了，夏侯尚問孫立道：“這兩個梁山頭領(lǐng)，如何處置？”孫立道：“他雖是質(zhì)當(dāng)，為表誠意而來，不可失禮。然若留于軍前，又恐他跑了。不如教舍弟孫新，軟禁于南鄭城軍營之中，倘前方梁山軍有異動，可要挾之也?！鄙袕闹?。
    于是到約定之日，夏侯尚令董超、董衡、孫新引軍萬余，守南鄭之地；自與孫立、郭淮、孫禮、王雙、鄧艾等諸將，帶五萬軍馬，先過漢城；龐統(tǒng)、吳用已引軍等候，兩下相見，龐統(tǒng)道：“吳班已遣人來，萬般準(zhǔn)備完畢。只等明晚大軍到葭萌關(guān)時，便即開關(guān)延入也。”夏侯尚道：“梁山軍在劉備部下時，對西川地理頗熟，可為先導(dǎo)。我引軍隨后進(jìn)?！饼嫿y(tǒng)道：“誠如將軍之命也?！眳怯玫溃骸叭缃窆ト∥鞔ǎ匀灰阎髁ε沙?；然我梁山軍在漢城，尚有營寨。須留少許軍馬駐守，都督莫見怪?！毕暮钌新勓?，心中沉思，孫立早道：“既如此，我大魏官兵，亦要留兵一路，在此接應(yīng)，加亮亦莫要見怪也?！眳怯贸烈髌痰溃骸氨舜艘患抑拢M會見怪?！睂O立密謂夏侯尚道：“都督可與末將一萬兵，屯駐于此地；萬一有變，則可與南鄭之兵連接救應(yīng)也。”尚從之。梁山軍是龐統(tǒng)領(lǐng)軍，與秦明、花榮、龔?fù)?、丁得孫四個將領(lǐng)，起兵二萬。吳用自留于漢城。
    于是夏侯尚大起余兵，與梁山軍近葭萌關(guān)下，卻是黃昏。龐統(tǒng)謂夏侯尚道：“吳班約定，今夜二更，城頭上火光三現(xiàn)，便是信號，我等引軍殺到關(guān)下，自有接應(yīng)?！毕暮钌械溃骸吧鹾?，龐士元可引軍先進(jìn)。”龐統(tǒng)默然應(yīng)允。于是兩軍各自準(zhǔn)備，二更時分，果見城頭上火光三現(xiàn)，龐統(tǒng)指揮梁山軍，直沖城關(guān)，果然一無阻攔，殺進(jìn)關(guān)去。須臾，城上城下，喊殺聲大作。無一刻，漸漸平息。夏侯尚只道梁山軍得手，便與諸將一起麾軍，沖殺進(jìn)去。進(jìn)得半數(shù)兵馬，忽然城頭號鼓一聲，萬般寂靜。接著燈球火把，照耀明如白晝。抬眼望時，劉循端坐城樓，左是黃權(quán)，右是龐統(tǒng)，呵呵冷笑道：“夏侯尚！汝曹篡漢，禍亂天下，如今又來犯我西川，還不速速下馬受死！”旁邊小校令旗一搖，城上亂箭滾木，一起打下來。城關(guān)內(nèi)外，殺聲大作。先前進(jìn)關(guān)的梁山軍秦明、花榮、丁得孫、龔?fù)膶?，引軍兩面殺來。夏侯尚怒道：“梁山草寇，果然無信也！”看身邊軍馬甚多，尚且不慌，急令眾將一起向外沖突。梁山軍卻也不過于進(jìn)逼，只是隨后掩殺。王雙一口大刀斷后，雙戰(zhàn)龔?fù)⒍〉脤O；郭淮、孫禮奮力沖開關(guān)門，卻看葭萌關(guān)下，煙霧彌漫，火光中，左邊吳班、雷同，右邊劉湘、吳蘭，各引川軍殺來。內(nèi)外夾擊，魏軍大敗，中槍被箭不計(jì)其數(shù)。夏侯尚亦顧不得抵抗，同眾將一路奔走。將近漢城，又是一聲號鼓，吳用策馬立于大旗之下，輕搖羽毛扇道：“夏侯伯仁，今日至此，何不歸降？”夏侯尚大怒：“草寇以詭計(jì)算我，某誓殺之！”挺槍躍馬，直取吳用。吳用回馬便走，尚揮軍追，不一里，兩邊旌旗搖曳，王英、扈三娘引軍殺出；黑夜里只是混戰(zhàn)，背后秦明、花榮、丁得孫、龔?fù)⑾?、吳班、雷同、吳蘭引梁山軍同川軍一起殺到，腹背夾擊，曹軍漸亂。忽然吳用軍馬背后，自相紛擾，一彪軍馬殺入圍來，當(dāng)先一將，勇不可擋，正是孫立也。夏侯尚大喜，忙叫：“文直救我！”孫立縱馬過來，與夏侯尚道：“都督休慌，隨我殺出重圍去可也！”尚正感欣慰，立忽遙指：“那邊是誰？”尚回頭看時，早被孫立右手抽出竹節(jié)虎眼鞭，劈頭一鞭，打的頭顱粉碎，倒撞下馬而死。尚早先讒害曹洪，獨(dú)掌軍權(quán)，才半年，卻死于孫立之手。有詩嘆曰：
    安鎮(zhèn)關(guān)右何不好，一心只圖大功名。誰知所信非忠義，大功未就死無墳。
    夏侯尚既死，孫立大呼：“我乃梁山頭領(lǐng)病尉遲孫立也！今日諸君可早降！”曹軍更亂。郭淮在軍中，厲聲道：“諸路將士，倘欲生者，無問左右，與我盡力向東沖殺便是也！”魏軍落后人馬，陸續(xù)投降，諸將引大隊(duì)，竭力廝殺。王雙拍馬揮刀，正逢王英，戰(zhàn)無數(shù)合，一刀斬落王英馬首；英大呼落馬，手足并用，爬了開去。郭淮乘機(jī)揮軍沖進(jìn)，撞開陣腳。鄧艾吩咐把軍中車輛，一并放火焚燒。后面梁山軍、川軍追襲來，卻被滿地潰兵草車，攔住去路。魏軍眾將乘機(jī)走脫。一路奔波，將近南鄭城池，卻看一些敗軍，七零八落，往這邊奔來，哭拜道：“那孫立將軍胞弟孫新，卻也是梁山叛黨，同了董超、董衡及梁山人質(zhì)時遷、陳達(dá)，一起鬧將起來，把南鄭奪了！下面軍馬，多降了他?！睂O禮聞聽，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無禮！可乘他新叛，眾心未附，急以左右軍馬，復(fù)奪其城，然后擋住賊軍也?！编嚢溃骸安豢?，敵軍大隊(duì)，便在身后，若是攻其堅(jiān)城，恐反受害也。今漢中之地，已不可守，可以一軍屯于黃金、興勢二寨，暫緩敵軍之勢；卻把大隊(duì)人馬，穿褒道退往長安，匯合曹真將軍，再圖反攻。若死戰(zhàn)城下，徒受其害也。”郭淮、孫禮、王雙等聽他說的有理，遂以王雙引軍五千，在箕谷口興勢、黃金二寨屯兵；其余諸將，引軍從褒道走。六七萬軍馬，所余不足半數(shù)。
    梁山軍、川軍一戰(zhàn)成功，收到降兵萬余，更兼孫立、孫新、董超、董衡軍馬加入，勢力大張。吳用在漢城設(shè)宴，款待川軍諸將，席間道：“偽魏起兵犯境，為我殺退，曹丕必然惱恨，起大軍來報(bào)仇也。與其等他來，不如我等先就這里起兵，出秦川，取長安也！”劉循道：“但曹丕竊據(jù)中原，以我巴蜀兵力，焉能與天下三分之二相抗也？”吳用道：“明公不必?fù)?dān)心。曹丕篡漢大逆，天人共憤。我家宋公明哥哥，不日將于荊楚之地舉義。屆時，天下各處，必云集相應(yīng)。我兩家相聯(lián)，進(jìn)可吞天下，退可保蜀、楚，不世之功，便在眼前，明公休要遲疑也?！眲⒀烈鞯溃骸凹恿链搜宰允遣患伲掖ㄖ袣v經(jīng)戰(zhàn)亂，人民疾苦，士眾匱乏，今若出師”吳用道：“明公若允出師，則義軍打下長安之后，當(dāng)以巴郡交還明公；若得取洛陽，割漢中之地相謝也?！眲⒀粎怯萌绱艘徽f，道：“加亮既如此好意，我當(dāng)以川中相繼也！”于是各自盡歡。
    回來與黃權(quán)、劉湘、吳班等商議，權(quán)曰：“主公為宗室大員，匡扶朝政，討伐逆賊，本是理所當(dāng)然。只是梁山草寇，慣于兩面三刀，實(shí)不敢信之。公欲出師伐魏，只可以一部精兵出戰(zhàn)，而重兵留于國內(nèi)，以防巴郡梁山軍乘勢奪我西川也?！眲⒀溃骸罢衔乙狻！鄙套h再三，便以劉湘為主將，雷同、吳蘭為輔，劉巴為參謀，共起步兵二萬五千，騎兵一千，川將數(shù)十員，參與北伐。吳用得到準(zhǔn)信，遂與龐統(tǒng)商議，整點(diǎn)軍馬。一面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回荊州，教宋江起兵；漢城軍馬，分為三路，第一路，遣秦明、丁得孫、龔?fù)龑?，引軍馬一萬五千，彭漾為參謀，走下弁、武都一路，經(jīng)散關(guān)，捫長安之后；第二路，龐統(tǒng)、陳達(dá)、王英、扈三娘、石秀、孫立、董超引二萬五千軍馬，出斜谷。第三路，川軍劉湘、吳蘭、雷同、劉巴，引本部，出箕谷，吳用、時遷、花榮、董衡引五千軍隨同。三路會擊于長安；卻留裴宣、孫新及洞溪將劉寧守漢中之地。三路軍馬所到，旌旗沿山谷招揚(yáng)，百里蜿蜒。秦川之地，一時震動。
    且不表吳用出師。單說宋江在荊州，整點(diǎn)軍馬。其弟鐵扇子宋清，于建安十九年娶妻，有一子宋安平，方才三歲，居住巴郡。近日卻發(fā)了一場風(fēng)寒。宋清愛子心切，便向宋江請求回去探望。宋江想了一想，便教宋清回巴郡鎮(zhèn)守，又遣安道全與宋清一起回去，診治了侄兒，立刻回來。神算子蔣敬道：“這里起事在即，倘有要務(wù)，卻離不得安先生也。”江道：“去了待小兒病愈便還，何足道哉?！敝磺捕怂偎偃ァ９珜O勝在一旁，始終不語，唯暗自嘆息。未過兩日，戴宗從西川來，說吳用已取漢中之地，三路軍北伐。又聞得江東，李俊、盧俊義以計(jì)策，一舉滅曹休、孫權(quán)。宋江拆開吳用第一個錦囊，卻是教誓師討魏，并云：“我等昔日聚義梁山，自知道‘官逼民反’道理。哥哥檄文之中，不妨多多為百姓作想。如此，若得中原民心響應(yīng)，則我大事可諧也。”江遂在江陵城南誓師北伐，自稱“興漢大將軍宋”。先教譙周寫檄文一道，無奈譙周文筆雖好，總有迂腐之處；滿篇駢四驪六，多是空言。江只得教神算子蔣敬重寫畢，昭告天下，檄文曰：
    “天道不幸，屢降災(zāi)禍。然則天道不幸，是在上為之因；屢降災(zāi)禍，卻教在下者承之果。昔時黃巾作反，固是妖人借機(jī)亂國；然百姓云集而從，豈非是當(dāng)政者失朝綱，而令民不聊生所致？后黃巾雖平，閹黨之禍不滅；宦豎雖定，董卓再起；董卓方死，而天下群雄虎據(jù)鷹揚(yáng)，殺伐無數(shù)，使千萬生民，如沐水火也！嗚呼，百姓何辜，而受此大難，致令父子流落，夫妻離散！往者難諫，來者方追。今有曹丕，本魏王操之子，世受漢室之恩；得承王位，外則欺壓君父，屠害大臣；內(nèi)則自殘手足，顛倒人倫。曹操之子曹彰，驍勇過人，為國家北御匈奴，而丕鳩殺之；更有無端擒殺許都官僚三百余人，使人聞而發(fā)指也！其又荒淫無厭，至其父生前姬妾，亦盡納之也！嗚呼，人之無道，止于此乎！乃不思修身養(yǎng)德，竟廢圣帝而篡神器，造作偽魏，以待罪之身，登九五尊位，使天下臣民，莫不激憤，恨不寢其皮而食其肉也！江雖是草莽之徒，亦曾受漢室之恩，更不敢不竭誠以拯天下百姓。今特傳檄天下，大起義軍，合涼州、益州、梁州、荊州、揚(yáng)州、交州、青州、幽州之眾，雄兵五十萬，鐵騎千群，誓誅篡逆之黨，而復(fù)清明之國。有得曹丕首級者，賞萬金，封萬戶侯。望天下義士，各起相迎，捐彼此之力，而造大同江山。待蕩除偽魏之時，比得光耀祖先；州郡百姓，皆免賦稅三年。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觀曹丕，兇暴殘虐，一匹夫耳。四海竟起，九州忿怒，皆以討伐，如擎干將而斷朽木，舉泰山而平碩鼠也！試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誰家之天下！”
    江聽完檄文，謂蔣敬道：“這最后二句，甚是剛烈，與全文相較，頗有勝出。然則似是唐朝洛賓王所作乎？”蔣敬道：“哥哥博學(xué)，正是《討武氏檄》之句也。姑且借之?！彼谓阋韵牟几嫣煜?，無不震動。接著遣人往長沙、交州，調(diào)遣軍馬。無多時，徐寧、廖立引荊南軍馬二萬，士燮遣柴進(jìn)引交州軍馬二萬，各來投效。宋江留公孫勝、孟康守荊州，自提江陵、江夏、公安各處軍馬四萬余，蔣敬為參謀，李逵為先鋒，呂方、郭盛為護(hù)衛(wèi)，林沖為中軍大將，一起進(jìn)發(fā)。旌旗遮天，鼙鼓動地，直逼襄陽而去。宋江又遣人制作一面“替天行道”杏黃大旗，旗桿高數(shù)丈，軍中迎風(fēng)招展，煞是威風(fēng)。有詩為證：
    刀山箭林卷風(fēng)沙，黃塵蔽日洗兵馬。草寇一朝展雄武，試看江山入誰家？
    至半途，開吳用第二個錦囊，卻是安排呼延灼起兵襄陽城中，擒拿徐晃、曹仁。宋江大喜，教且把軍馬屯駐于襄陽城南五十里處，遣心腹人送信于呼延灼。誰知人還未出發(fā)，前面哨馬飛報(bào)：“襄陽城中，曹魏大將呼延灼，引本部數(shù)千兵馬，反出城來了?！彼谓宦?，捶胸頓足，連稱可惜。一面謂林沖道：“可教諸軍，各自準(zhǔn)備作戰(zhàn)，以接應(yīng)呼延將軍也。”
    當(dāng)晚，呼延灼引軍到宋江營寨，宋江急出來迎接，道：“將軍在曹營十年，頗多磨難也?！焙粞幼颇瑹o語。宋江便設(shè)宴與呼延灼接風(fēng)，席上作陪頭領(lǐng)，乃是武松、林沖、戴宗、李逵、項(xiàng)充、蔣敬、呂方、郭盛、阮小七。連宋江、呼延灼，一共十一人。席間，呼延灼舉杯遍敬眾人，卻少言語。眉宇之間，略帶憂郁。眾人看他如此，都不甚痛快。武松道：“呼延將軍，我等入漢以來，用吳加亮那齷齪伎倆，整整憋悶十年。如今好容易眾家兄弟團(tuán)聚一處，共同一刀一槍，討取天下，你又如何這副面目？”呼延灼端起酒杯，沉默片刻，道：“說是自家兄弟歡聚，我等當(dāng)初在梁山上，足有一百單八人，如今這里，為何才十一人？又聞?wù)f十年之間，前后已有二十余個兄弟喪了命，我卻連面也未得見了一次。我為武人，原本陣前殺敵，保境安民；或是手足扶持，爭霸天下，俱為本分也。但如今這般零落，卻又為何？卻又為何？”眾人聽他說，俱各辛酸。那李逵早嗚嗚哭出來。呼延灼自顧一面說，一面飲，不一時，酩酊大醉。宋江看酒宴不歡而散，心頭略有不悅；教嘍啰送呼延灼回去歇息。次日起來，便讓呼延灼與林沖一同統(tǒng)兵。原來呼延灼聞之宋江起兵荊州，心知必有計(jì)策，教自己內(nèi)應(yīng)。但凡名將，俱各有一種風(fēng)范；倘是戰(zhàn)中用計(jì)，自是各憑本事，卻不愿借他人好心，詭計(jì)害人。呼延灼在曹軍十年，與曹仁各自相惜；雖知日后必有刀兵相見，卻不愿相負(fù)。前番吳用計(jì)策叫他構(gòu)陷曹仁，便不曾照搬；如今想縱與曹仁決斷，切不可辜負(fù)信任，當(dāng)堂堂正正辭別。于是留了書信一封與曹仁，只說自己曾受宋江大恩，當(dāng)以死報(bào)。將軍十年關(guān)照，頗留于心，日后疆場，也只得各為其主云云。一面引了本部親隨軍馬六七千人，離襄陽，投梁山軍來。宋江雖不知底細(xì)，卻也大致有譜。亦不多說，便令明日，徐寧、廖立軍在左，柴進(jìn)軍在右，梁山軍在中，滿山遍野，一起去攻打襄陽。
    再說曹仁在城中，先聽報(bào)東面曹休一軍，盡數(shù)覆滅，李俊、盧俊義起兵作反；又聞宋江在江陵誓師，傳檄天下，要討平曹魏，急請徐晃、文聘、滿寵等前來商議。忽又報(bào)呼延灼引數(shù)千軍馬，出城投南去了。仁大驚，又報(bào)呼延將軍有書信留與車騎將軍。曹仁急取信來拆開看了，搖頭嘆息，謂徐晃、文聘等曰：“不想梁山宋江勢通中外，連炎之這等良將，亦為其用也！”徐晃道：“炎之是忠勇之人，今叛去梁山軍，必有難言苦衷。他雖叛去，當(dāng)不致狠心與將軍為敵也。”曹仁正色道：“我與炎之交情，乃是私誼；大魏與梁山軍廝殺，卻是公事。炎之留書辭別，自然是君子風(fēng)范，然日后陣前交鋒，卻是各為其主，性命廝撲的，我等豈能再存留情念頭？”徐晃聞之嘆服。人報(bào)宋江大軍七八萬，浩浩蕩蕩，殺奔襄陽而來。曹仁道：“敵我兩軍，兵馬相去不遠(yuǎn)。今彼大舉而來，士氣正旺盛，我若死守，恐怕助長彼力也。當(dāng)精選強(qiáng)兵猛將，出城一戰(zhàn)，挫其銳氣。”遂教文聘、滿寵等守城，自與徐晃、牛金、呂常引兵三萬，出襄陽迎戰(zhàn)。
    兩軍會于城南十里，各自排開。“替天行道”旗下，宋江出馬，左有呂方，右有郭盛，兩邊軍馬排開，其勢甚大。曹仁在自家旗門，指宋江道：“宋公明，汝果真無信草寇，今番反叛，尚有何話說？”宋江笑道：“子孝，曹丕篡漢，你若相助，是助逆也。今我引十五萬大軍，來取襄陽，子孝何不速速反戈前驅(qū)，共滅偽魏。”曹仁大笑：“汝等草寇匹夫，以為朝廷大臣，盡皆如你汝等卑劣哉！”話音未落，宋江身邊先鋒李逵跳出來，掄起一雙板斧，砍過對陣去。呂常出馬截住，戰(zhàn)十?dāng)?shù)回合，李逵斧頭兇猛，呂常招架不住，牛金拍馬而出，替下呂常。兩個再戰(zhàn)十余合，林沖挺丈八蛇矛，殺出陣去。徐晃迎上，兩個刀來斧往，戰(zhàn)不數(shù)合，曹仁在陣中教擂鼓，三萬魏軍，直沖對陣。此時左右兩邊，徐寧、柴進(jìn)兩軍，尚未到來；宋江獨(dú)以中軍抵擋魏軍。曹仁拍馬舞刀，殺進(jìn)梁山隊(duì)中，恰逢呼延灼。呼延灼看曹仁迎面來，提雙鞭上前攔住。兩個戰(zhàn)約十合，曹仁厲聲道：“炎之！今日怎與我如此相見！”呼延灼被曹仁一說，心頭略有不安，虛晃一鞭，撥馬退去。曹仁放馬沖亂梁山軍一隊(duì)，后面武松提雙刀上來擋住。兩下混戰(zhàn)約半個時辰，宋江兵馬雖多，其中頗有草草湊合；當(dāng)不得曹仁軍馬精銳，漸漸吃力。卻得柴進(jìn)、徐寧兩軍，從后面趕上，曹仁乃收兵自回。宋江一戰(zhàn)，未曾取得便宜，也不敢迫擊。兩下只算打個半斤八兩。宋江便教全軍，離城十五里下寨。諸軍聯(lián)營，左右二十余里。
    當(dāng)夜，宋江在中軍帳中，拆開吳用所留第三個錦囊，一看不由拍案道：“好計(jì)，好計(jì)也！”遂教人去請蔣敬、林沖、呼延灼、徐寧、廖立等來商量。只因這一計(jì)：英雄垂淚，未償舊夢；襄陽鏖兵，再添新魂。不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