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舊事重提
無間繼任城主的儀式因年關(guān)將至,推遲到來年春天。
月城西北方是茫茫無際的沙漠,東北與蒙古接壤,正東對著蘭朝,東南緊挨鳳國,西邊與西北邊連綿不斷橫亙著十萬里群山。
百年前顓孫家族于亂世中崛起建立月城,至今仍以家族的形式統(tǒng)治著月城。月城的都城寧川更是背踞天險,易守難攻,是月城二十六個大小城池中,面積最大、經(jīng)濟最繁榮的城池。寧川分內(nèi)城和外城,內(nèi)城居住著掌權(quán)一脈的顓孫族人;外城居住著顓孫家族其余的后代和一些商賈百姓。
顓孫家族傳到無間的舅舅顓孫成風(fēng)的手中已經(jīng)是第四代。顓孫成風(fēng)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顓孫成雷、顓孫成云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顓孫成雨,三人分別排行第二、第三、第五,無間的媽媽顓孫成雪是顓孫成風(fēng)唯一的同母妹妹,排行第四。
雖然月城每任繼承人不一定是長房嫡出,一般由上任城主,也就是顓孫家族的族長在家族里挑選能者居之,但百年來還從未有過外姓人當城主的先例。
無間偏偏就破例了。而且還沒有顓孫家族的人表示反對。
我不知道顓孫成風(fēng)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是怎樣擺平族人,讓他們同意無間接任城主的。不過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顓孫成風(fēng)遠遠不像他表面上看去的那樣簡單。
此刻正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也是我穿越時空后度過的第五個除夕。秋去冬來,春走夏逝,草兒黃了又綠,綠了又黃。眨眨眼的工夫,竟然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
就連我和無間的兒子玉遇,如今也有一歲半了。
兩月前。
我第一次看見遇兒。雪白的狐裘帽子,雪白的短衣短裳,雪白的曳地狐裘披風(fēng),兩根雪白的絲帶在他粉嫩的脖子處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玉遇?”我蹲在小人兒面前,與他大眼瞪小眼。
小人兒并沒有被我臉上還未結(jié)疤的三道丑陋傷痕嚇到,反而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著我。兩道濃濃的黑眉,深深的雙眼皮,與他父親如出一轍。
“遇兒——”無間也跟著我蹲在了小人兒的面前,溫柔的聲音連雪都融了。
“爹爹!”小人兒雙眼迸發(fā)出欣喜的光芒,一個猛扎投進了無間的懷抱。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緊緊地摟在了一起。
我看得有些眼熱,連忙扯了扯無間的衣角。他回了我一個微笑,轉(zhuǎn)頭對遇兒道:“遇兒,這是娘親,來,叫娘。”
遇兒黑溜溜的眼珠子里出現(xiàn)了一抹茫然,我看得不禁笑了起來。
“遇兒才一歲零四個月,剛學(xué)會說話不久,你跟他說話的時候要慢點。”我瞅了無間一眼,轉(zhuǎn)而望著遇兒,輕輕地哄道:“遇兒——,娘——,叫娘——,娘——”
無間也在旁邊跟著一起哄他:“遇兒乖,快叫娘,娘——,娘——”
……
“娘——”脆生生的一聲娘,終于在兩個大人催眠式的誘哄下喊了出來。
心臟被這聲娘狠狠地敲緊了。
“遇兒,再叫,娘——”我不敢冒然抱住遇兒,怕嚇著了他,只好激動地捏著他胖乎乎的小手,鼻子卻忍不住酸了起來。
“娘——”一歲多的孩子,正是呀呀學(xué)語的時候。
我哽咽地應(yīng)著。這一刻,我無比慶幸無間提前把我接了回來,沒有讓我錯過孩子的成長。要是真等到四年后才回來,估計很難這么容易就哄得孩子叫我“娘”了。
“發(fā)什么愣呢?”無間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沒什么,只不過剛想起第一次見著遇兒的情景了。”我感觸地說道,拿起勺子給他盛了一碗湯,“趕緊喝了吧,一會你不是還要過去主屋那邊吃年夜飯?”
顓孫家族今晚聚會,無間這個準繼承人是必須出席的,所以他很早就吩咐廚房做好了晚飯,打算先陪我和遇兒吃了再過去。
我到月城兩個月了,除了見過爹娘、無瑕和來喜幾人,并向他們坦白了我的真實身份,別的人我一律沒見過。其實顓孫家族所有成員都對無間突然從蘭朝帶回來并宣布開春就要成親的陌生女人很好奇,但奈何沒有無間的同意,誰也進不得我住的小院子。
我這小院子其實緊挨無間住的月光居,穿過中間的月洞門就到了。為了減少非議,在開春的婚禮之前,我和無間并沒有住在一起。當然,這也是做給外人看的,每到夜晚某人都會溜進我的被窩偷香竊玉。
“還早呢,我晚點再過去。”無間一邊回答,一邊端起了湯碗。
“娘,娘……”懷里的遇兒扭了扭身子,軟乎乎地喊著我。經(jīng)過我兩月的刻意□□,遇兒現(xiàn)在喊得最溜的一個字就是“娘”了,這讓我在無間的面前無比驕傲。
“怎么了遇兒?”我低頭親了親他粉嫩的臉蛋。
“花,花……”遇兒手指著屋外,渴望地看著我。
“花?”我納悶地問無間。
“遇兒可能在說煙花吧,下午來喜和無瑕不是帶他出去玩了一會嗎,估計他在外面聽她們說了晚上放煙花的事了。”無間想了一下解釋道。
因為傷口沾了蝕骨粉,結(jié)疤非常慢,所以我一直沒跨出過這個小院,不想在傷口愈合前嚇到外面那些人。來喜說我的傷口紅中帶膿,膿中帶紅,看上去像是三條惡心的蚯蚓爬在臉上,膽子小的人都會被嚇到。
估計只有無間和遇兒,才不會對我臉上的傷口露出驚恐的眼光吧。他們兩人,一個是我心頭寶,一個是我心頭肉,住在了我心里的人,怎會嫌棄我的心外之相。
“我一會過去的時候,讓無瑕和來喜拿點煙花來你的院子里放吧。你們幾個大的小的就好好開心開心,等放完了煙花,我也應(yīng)酬完那邊回來了。”無間親了親我的嘴角,隨手也盛了一碗湯遞到我手上。
“你記得按時回來和我們母子倆倒數(shù)迎接新年噢,我們成親都這么久了,卻沒有一次在一起同過除夕。”我邊喝邊道,“成親后的第一年我南下去了珠玳島,第二年懷了遇兒,你卻在北疆戰(zhàn)場失蹤了。”
說到這里,我的語氣一滯,無間在北疆失蹤的事我還一直沒有來得及問他。
“對不起瀾兒,如果我能早點趕回來,說不定你就不會……”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拿眼神止住了他的話,過去的那些能不提的就不用提了。
“你都不問我為什么在北疆失蹤了那么久?”無間挑了挑眉。
“我其實很好奇的。”我擺出一副八卦的表情。
無間逸出一抹輕笑,先是摸了摸正在與碗里小湯匙奮戰(zhàn)的遇兒的頭,然后才正色道:“那年冬天,君洛北派給我的秘密任務(wù)其實是押送一大批木材去蘭蒙交戰(zhàn)的犁垠。為了掩人耳目,對外宣稱押送的是糧草。犁垠是蘭朝緊挨月城的最大一座城池,一旦犁垠失守,不止蘭朝損失巨大,連帶也威脅到了月城。”
“所以你不顧我懷孕的消息,也必須去幫助君洛北解決犁垠戰(zhàn)事?”我恍然大悟。
他點了點頭,繼續(xù)道:“君洛北確實是位難得的好君主,文韜武略無一不精,而且勤政愛民,對于用兵打仗也屢有奇招。他勘察了犁垠地形后,發(fā)現(xiàn)犁垠因為常年處于極寒之地,城墻周圍很多山上都結(jié)上了厚厚的冰層,而蒙古大軍的營寨就駐扎在那些山下。”
我的心里一動,隱隱想到了一個可能,不禁脫口而出:“化冰退敵!”
“不錯。”無間雙眼放光,給了我一個贊賞的眼神,“沒想到瀾兒也能想到這一妙計。”
“木材,冰層,蒙古軍隊,聯(lián)想到后面的戰(zhàn)報,猜出這個計劃也就很容易了。”我聳聳肩。
“犁垠城里能收集的木材有限,所以我才秘密從蘭朝運送了一大批過去。木材送到后,君洛北每天夜里派出大隊精兵輪番偷襲蒙古大營,以此轉(zhuǎn)移忽必烈的視線;然后另派精兵趁著夜色連日在山的另一邊開鑿出足夠引水的山道,接著開始焚木融冰,等冰水積蓄到一定量的時候,就打開山道,放水沖向蒙古大營。”
話說到這里,無間頓了頓,沖我揚起一抹微笑,才道:“相信以瀾兒你的聰明,后面就不用我再說了吧?”
“犁垠的戰(zhàn)事是不用再說了,可玉覃告訴我,除了犁垠,蘭朝另外兩座緊挨月城與蒙古戰(zhàn)事無關(guān)的城池卻在某天夜晚幾乎同時起火,全城百姓幾乎無一幸免。而且在這個慘絕人寰的夜晚之前的那一個早晨,犁垠也是全城失火了。”
說到這里,我的眼神一凝,“融冰退敵不用燒毀三座城池吧?而且還連累了那么多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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