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朝賀(上)
新年伊始,蒙古和月城便各自派遣了人數(shù)龐大的朝賀使團來到蘭朝。這還是蒙古在一年前的北疆戰(zhàn)場失利后首次主動向蘭朝示好,求和的意味不言而喻。
月城,這個大陸西邊最神秘的地方,并沒有立國稱號,卻存在了一百多年,靠著易守難攻的艱險地勢以及家族統(tǒng)治的模式,在這片大陸上與蘭朝、鳳國形成了鼎足之勢。因為月城在二十年前突然開始閉關(guān)封城,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開放了幾個有限的關(guān)口,所以外人對月城里的情況基本一無所知。
蒙古來朝不足為奇,月城二十年來第一次派遣使團求見蘭朝皇帝才是真正稀奇的大事。
我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與君洛北并排坐在了金鑾大殿上。九尺高臺神圣莊嚴,入目所見極盡華麗,大殿兩邊各自矗立著一排鎏金紅漆雕龍大柱,文武百官分左右兩列背對著大柱站立,中間有很多人我看著都臉熟,都是不久前才給我送過禮的。
使團成員順著宮殿門外的紅氍毹緩緩走進了大殿里,隊伍中不乏各種箱子禮盒,看來是準備獻給君洛北的。
蒙古使者團中首先站出來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年人,身著蒙古族傳統(tǒng)長袍,衣襟袖口刺著金鏤,腰帶上鑲著各色寶石,看神情像是這次蒙古使者團的領(lǐng)頭人。
“尊貴的皇帝陛下,我們蒙古這次本來為您準備了一千匹良馬,一千匹母馬,以及一千匹馬駒,可今晨看馬的人卻把這三千匹馬兒混在了一起,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分不清哪匹馬駒的母親是誰了,這可如何是好?”
老者的話一出,群臣都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這蒙古人竟然借獻禮之名行刁難之實來了。要是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這份禮物似乎是很難有面子收下了。
“這又有何難,你只要把馬駒餓上兩天,然后把母馬喂飽,吃飽了的母馬心疼自己的孩子挨餓,到時候一呼喚,馬駒自會回到自己的母親身邊吃奶。”
身邊的君洛北微一沉吟便說出了解決辦法,蒙古老人恭敬地行禮后退回了隊伍。一名梳著大辮著金青色蒙古長袍的少女卻倏地跳出了隊伍,模樣精靈古怪,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毫不避諱地直視君洛北。
“皇帝陛下,托婭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
“姑娘請問。”君洛北的語氣徐滑如綢,充分展現(xiàn)了一個帝王親和的一面。
“天下皆知,蒙古獨有的千年古樹‘鐵青’火燒不壞、刀槍難入,十分珍貴稀罕。這次我們可汗專門取了三段鐵青讓托婭獻給皇帝陛下,可是托婭看著那三段一模一樣的樹干很是困惑,不知道它們哪頭是樹梢哪頭是樹根?”
我扭頭看向君洛北,不知道他會怎么回答。不過這個托婭提起千年古樹則讓我想起了定安王府桃林里的那棟小木屋,每一根木頭都在千年以上,結(jié)構(gòu)巧妙,搭建得天衣無縫。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君洛北的大手筆,而他之所以熱衷收集古木都因他有個嗜好——木雕。
“你可以把那三段樹干都丟在水里,稍微沉下去的一頭就是根部,另一頭當然就是樹梢了。”
君洛北回答這個問題的速度更快,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我猜他一定不是根據(jù)密度這種后世的科學知識來判定的,一定是長久接觸木頭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出來的。
“請問陛下,為什么稍沉下去的那一頭就是根部呢?” 托婭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姑娘若是不信,朕可以馬上找人去砍一顆樹來驗證一下。”君洛北回答得四兩撥千斤,語氣卻收斂了一些,隱隱露出帝王的威儀。
“托婭不敢,感謝陛下為托婭解決了這個困惑已久的問題,也讓托婭見識到了陛下非凡的智慧。托婭回去一定會向可汗贊揚陛下的英明,也希望我們蒙古能和貴國長久友好相處下去,畢竟能跟有著這么一個英明君主的國家交好,也是我們蒙古民族的榮幸。”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也才及笄的蒙古小丫頭竟是如此沉穩(wěn),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也婉轉(zhuǎn)地把蒙古求和的意思給表達了出來。能代表蒙古向君洛北傳達求和意圖的人,一定來歷不凡,大約是蒙古的皇親貴族吧。
“多謝姑娘的好意。”君洛北禮貌地回應(yīng)。
不知道為什么,托婭的俏臉上突然浮起兩抹紅暈,我側(cè)頭一看,正好看到君洛北微揚的嘴角。敢情這小丫頭被君洛北禮貌性的一笑就給打動了?帥哥的笑臉就是好用啊!
月城的使者團里走出了一人,黑衣裹身,還未瞧見臉就感覺到了他身上輻射的寒冷。他并不像蒙古老人和托婭那樣,只是站出了使者團兩米的距離,反而一直往高臺走來,直到臨近高臺的金玉臺階才停下了腳步。
待他抬起頭向君洛北望來的時候,我忍不住在心里打了個激寒,好冷的臉,像死人一般沒有任何表情,嘴唇薄得幾乎只剩下了兩條線;特別是那一雙眼睛,仿佛萬年不化的寒冰都生在了那里。
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雙眼,我當然不會忘記。我早見過了一次,在胭脂樓幫凌雪奪花魁的時候。本來那天是安排了張祿和凌雪跳華爾茲的,結(jié)果張祿臨場鬧肚子,我只好女扮男裝頂替了張祿和凌雪跳了一場。舞蹈效果非常好,凌雪眾望所歸奪魁,我卻被魏流昔那個陰陽怪氣的家伙作弄,當時站在魏流昔身邊的人就是眼前這名冰山男子。
雖然他當時用手摸著鼻尖擋住了大半張臉,可這如出一轍的冷漠眼神卻讓我一眼就記起了。只是沒想到他竟是神秘的月城人。
不過我能認出他,他就萬萬不可能認出我了,秦瀾已經(jīng)消失得連影子都沒了,如今我是蘭朝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后莫思攸。
“陛下,月城也有禮物獻給您。”黑衣人的語氣和臉色一樣死寂,只見他手一揮,后面迅速上來一人,雙手捧著一個蓋著黑布的盤子。
難道月城的人這么愛好黑色?
黑衣人大手輕揚,也不見他怎么動作,盤子上的黑布竟然自動飛開了。赫!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深內(nèi)功么!摘葉飛花,發(fā)氣于無形。
盤子里擺著的是一頂巧奪天工的精美鳳冠,金燦燦的光芒晃得人眼花,與先前的那塊黑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貴國皇后才貌無雙,天下聞名,我們城主特命諸葛修先生費時三月做出了這頂鳳冠,想來也只有諸葛天下無匹的巧手做出來的鳳冠才配得上皇后的絕世美貌。”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了群臣的喧嘩,諸葛修乃江湖最負盛名的玄機門的上任掌門,十五歲打遍天下無敵手,也使得他所在的玄機門成了武林眾人最為尊重的門派。可諸葛修最出名的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妙絕天下的做金手藝。二十年前諸葛修退出江湖后就再也沒有任何他的金飾作品面世了。
聽黑衣男子的口氣,月城城主竟然可以“命令”諸葛修做這頂鳳冠,雖是表達了對蘭朝的莫大尊敬和友好,可是卻透露出月城城主的強大勢力。能隨意命令江湖第一大武林門派最重要人物的人該是如何的一個人?
黑衣人分明瞧見了眾人的驚訝,眼底閃過一絲傲然道:“如果貴國皇后本人能在一刻鐘之內(nèi),不用稱的方法說出鳳冠價值多少倆黃金,我們月城承諾以后每年都向皇后進獻一頂諸葛修先生親手打造的鳳冠。”
大殿里的人聽了這番話后,再也顧不得身份交頭接耳起來。我氣憤地望向黑衣人,卻見他向我投來一個輕蔑的眼神,仿佛算定了我答不出來。
這該死的月城簡直妄自尊大,完全不把蘭朝放在眼里。從一開始黑衣人傲慢的態(tài)度,再到后面這個苛刻的問題,月城這次是給蘭朝下馬威來了。而且還把矛頭指向了一國之后,強調(diào)要我這個皇后“本人”來算出答案。如果我答不出來,無疑是給蘭朝大大地丟了面子,那頂聽起來很了不起的鳳冠也沒面子再收下了。
其實這個問題放在現(xiàn)時這個時空確實很難讓人在15分鐘內(nèi)回答出來,可偏偏他們遇到了我這個千年后的現(xiàn)代人,如意算盤注定要落空了。
“本宮先謝謝貴城主的這份大禮,如果本宮有幸說出正確的答案,希望貴城主不要心疼他以后每年的那些金子。”
我身板直挺,坐得無比端莊,臉上也維持著溫和的笑意,卻在話語上回敬了黑衣人一下,暗諷月城城主可能會是個守財奴。
黑衣人臉色未變,眼底卻閃過一抹冷厲,看來是個對主子忠心無比的奴才。“小人還有句話沒說,皇后計算鳳冠價值的時候,不能以沙漏計時,只能以小人手上的這兩支香來計時,若超出一刻鐘的時間皇后還未給出答案,這個問題也不用再回答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后立馬有人遞上了兩支香,看來是早有準備的。
“這兩支香粗細長短各不一致,不過每支燒完的時候都剛好半個時辰,請皇后在這兩支香點燃的過程里向眾位大臣說明一下,從哪兒燒到哪兒才是一刻鐘的時間,諸位也好幫著皇后計時。”
黑衣人說完之后,大臣中有一人站了出來:“皇后娘娘,您乃萬金之軀,完全沒必要親自來做這等計量計時的下等活,理應(yīng)由我等臣子代勞。”
說話的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崔中琛,前些日子還親自來紫泉宮中探望過我,重禮之后提起了他那剛及笄的孫女崔櫻,擺明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秀女大選。此刻他這番話明顯的是想為我解圍,畢竟黑衣人的問題在他看來是大大的刁難了,也算是在變相的討好我。
我沖他親切地笑了一笑,不以為意地道:“多謝崔御史為本宮分擔心神,不過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本宮也還是能做的,就不勞煩各位大臣了。”
底下一些沒來得及出聲進言的大臣見崔中琛在我面前討了喜,都恨得暗暗跺腳,后悔剛才沒有搶在崔中琛的前面來巴結(jié)我。我看了暗自好笑,轉(zhuǎn)頭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宮人去準備我即將用來計算鳳冠價值的工具。
不過我可不打算就這么便宜地放過月城,既然他們在我面前這么得寸進尺,那我也不客氣了。我不止每年要他們一頂鳳冠,我還會要得更多。
“貴城城主真是好心思,就連獻禮也這么有趣。”我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黑衣人,“既然貴城主有這么多條件,那本宮向月城提一個小小的條件也不為過吧?”
“皇后請講。”黑衣人似乎篤定我答不出問題來了,語氣頗為輕松。
“若本宮僥幸說對答案,還請月城對蘭朝開放所有的通商關(guān)口,并在最開始的五年免去蘭朝商人在月城的通關(guān)貿(mào)易稅。”
當我說完這話的時候,我清楚地感受到君洛北猛然投過來的視線。這個條件若能實現(xiàn),對于蘭朝的經(jīng)濟發(fā)展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推進。我身為皇后,能為蘭朝將來的發(fā)展提前布下謀局,也難怪身邊的君洛北會對我側(cè)目了。
黑衣人起先有些躊躇,最后還是點頭同意了,看來對于自個主子提出的問題很是自信。
我在心里冷哼一聲,也不費話了,直接道:“來人,把這兩支香其中的一支兩頭一起點燃,同時把另外一支只點燃一頭。兩頭都點燃的那支香燒完后,馬上把剩下一支的另一頭也點燃。”
看著眾大臣不解的眼光,我只好解釋道:“剛才這位月城使者也說了,每支香雖然都不均勻,可燒完的時候都恰恰是半個時辰。眾所周知,四刻鐘為半個時辰,當兩頭都點燃的那支香燒完的時候,就過去了兩刻鐘;那么只點燃了一頭的另一支香也燒了兩刻鐘,剩下沒燒完的那一截還可以燒兩刻鐘,把那一截的另一頭點燃,就只能再燒一刻鐘了。”
我頓了頓,看了一下眾人恍然大悟的模樣才繼續(xù)道:“而本宮就將在那最后的一刻鐘里計算出鳳冠到底價值多少倆黃金。”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