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是非
從桃林回到我的攬香院時,有小廝來傳話,說是定安親王請我到花廳共進(jìn)午膳。
我把頭發(fā)重新綰了一個比較正式的髻,并多插上了兩支同式的玉簪,跟著小廝來到了一處院落。
院子里青石鋪路,兩旁種滿了青松翠柏,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古樸莊嚴(yán)的單層垂脊頂房子,房上楹聯(lián)匾額,房前石階旁矗立著兩尊石獅子。
我拾階而上進(jìn)入花廳,里面很安靜,香爐裊裊,正中間的桌子上鋪著錦緞蓉簟,盤碟碗筷俱擺放整齊,兩名下人分立在門口。
一名身著暗紅色錦袍、玉帶束腰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花廳東邊的書案旁看書,先前帶路的小廝上前稟報(bào),他慢慢放下手中書卷抬起頭來,滿臉的威儀剛正之色,眼內(nèi)神光暗斂,濃黑的眉毛斜飛入鬢,與兩鬢上的斑白形成鮮明的對比。
定安親王比我想象中的樣子要年輕好看得多,身材勻稱結(jié)實(shí),沒有人到中年大腹便便的模樣,兩鬢的白發(fā)在他威嚴(yán)高貴的氣質(zhì)中憑添了一份滄桑。
至少在外表上,定安親王是個很出色的人。如果他兒子君凰越?jīng)]有遭遇小時候那場火災(zāi)肯定也是名英俊的男子,可惜啊……我在心里暗暗惋惜。
小廝說完話以后就退到了定安親王身邊,我趕緊上前行禮,嘴里恭恭敬敬地說道:“媳婦韻芯拜見爹,早上未及時給爹奉茶,這會給您賠禮了。”
“不礙事,我一向都很忙,皇上的召見也沒個準(zhǔn),以后就不用每天過來問安了。在府里缺什么或有什么不明的,你就去問總管李慶。府里除了我和越兒就剩你這么個主了,有什么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定安親王的態(tài)度甚是溫和,我的心里舒坦了一些,忙連聲道謝。
“不過,越兒一向不喜歡別人打擾他,雖說你是他的妻子,但以后若無特別的事最好別去靜園找他,不然惹他發(fā)脾氣就不好了。”他淡淡地說道。
我聽了這話后在心里暗笑,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當(dāng)然巴不得和那君凰越?jīng)]有什么交集,我才來到蘭朝一年,丈夫并不是我現(xiàn)在想去關(guān)心的問題。
不過哪有老爹叫媳婦不去沾自己兒子的,看來君家和周家聯(lián)姻果然包含了很大的政治利益,把我娶進(jìn)門也是為了給周家一個保證吧。不過才成親第一天就做得這么明顯,君家也太不把周家放在眼里了。
“韻芯明白,以后絕對不會主動去招惹夫君不快的。”我掩飾著內(nèi)心的笑意,臉上裝出一副溫婉賢淑的樣子。
“恩,那就好。”定安親王似是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了,你身邊就一個丫鬟,人也太少了,一會用完膳后我叫李慶給你挑幾個手腳伶俐的送到你房里。”
主要的事說完了,別的事也來了。
“不用麻煩爹了,韻芯長年都習(xí)慣了自己的陪嫁丫頭服侍,在娘家的時候我身邊也只有她一個丫鬟,謝謝爹的關(guān)心。”我端著微笑,極力拒絕著,十分不愿意他派人來監(jiān)視我。
“那怎么成,你可是堂堂親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一個丫鬟恐怕服侍不周。”定安親王眼皮也不抬地說道,語氣變得冷漠威嚴(yán),似乎篤定我會接受。
“韻芯真的不需要別的丫鬟來服侍了,我不想太多人來看我的笑話。”我意有所指地說道,裝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定安親王眼中神光大放,漆黑的眸子定定地鎖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對我說道:“王府不是你可以任性的地方!”
我聽了后心里頓時火了,面上仍竭力克制著情緒,冷冷地說道:“韻芯不太明白爹這句話的意思,我只知道如果被我爹爹知道了我現(xiàn)在的情形,他老人家心里一定會很難受的。”
定安親王這么顯赫雄厚的背景和任何人家都可以聯(lián)姻,獨(dú)獨(dú)卻選擇了周家,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需要周家的幫助。
我這么說賭的就是定安親王絕對不會在事情沒辦成前和周家撕破臉的,既然我提起了娘家,他多多少少都會給周家點(diǎn)面子的,不會太為難我。
“傳膳!”定安親王面色陰暗,冰冷的目光似乎要把我鑿穿,說出的話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表情平靜地回望他,心里知道他算是默認(rèn)了我的要求。
當(dāng)然,這頓午飯吃得索然無味,不歡而散。
回屋的時候,換了另一個小廝給我?guī)罚薪?jīng)一處亭子時,里面走出兩個人影攔在我面前。
我抬眼看去,眼前站著兩名面容姣好、釵簪滿頭的女子。左邊的體態(tài)豐腴、媚眼如絲,右邊的嬌小玲瓏、眉眼間滿是楚楚可憐。
“長得也不怎么樣嘛,瘦得什么也看不見了。”豐腴女子?jì)舌堑亻_口了,她一邊上下打量我,一邊挺起了胸前傲人的雙峰。
我啞然失笑,不知道這演的是哪一出,太戲劇化了吧……
“姐姐不要誤會,我倆剛在亭子里賞花,看見你過來了就想和你聊聊。”另一名女子也開口了,柔柔弱弱的嗓音,男人聽了肯定產(chǎn)生滿懷憐惜。
“姐姐?如果我沒記錯,世子在娶我進(jìn)門前并未納妾。你們是不是應(yīng)該等以后進(jìn)了門再這么叫我?”我冷冷地說道,最討厭古人那些三妻四妾的婚姻制度。
“瞧你這冷冰冰的模樣,難怪世子不喜歡你了,更不愿與你洞房。”豐腴女子捂著嘴嬌笑,夸張的動作惹得她胸前波濤起伏。
我懶得再說話,與這種女人計(jì)較只能降低我的身份,我冷冷地瞥了她倆一眼,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世子昨晚很熱情呢,不知道姐姐一個人睡覺冷不冷?”柔弱的聲音從我背后傳來,話里滿是挑釁。
“爹娘把你們生出來的時候是給了你們臉的,現(xiàn)在你們不要臉也沒關(guān)系,麻煩你們不要把臉丟在我的面前。”
我被她們再三的諷刺和挑釁給徹底惹火了,說出去的話也不再留情。
豐腴女子滿臉通紅,雙目圓睜,發(fā)瘋似的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沒料到她會這么失控,身子沒有防備地撞上了旁邊的假山,一塊凸出的尖石狠狠地抵在了腰間,鉆心般的疼痛頓時從腰間襲來,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狂怒。
身后的小廝連忙上前扶起我,我顧不上腰間的巨痛掙脫了他的扶持,猛地?fù)P起右手,用勁了所有力氣揮出去。
“啪——”響亮的巴掌聲。豐腴女子捂住左邊臉,滿眼的不敢置信。
這時候眼前人影一閃,剛才的小廝擋在了我面前。周韻芯的個子在女子中算是很高了,站在我身前的小廝個頭極小,只到我肩膀,比起眼前的兩名女子也要矮上半個頭。
“雪姐兒,沁姐兒,你們眼前的可是王府的女主人,事情鬧大了對你們沒好處,還是算了吧。”小廝開口說話了,弱小的身子站得穩(wěn)穩(wěn)的,大有保護(hù)我的架勢。
“好啊,你這奴才既然認(rèn)識我們還敢出言頂撞,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豐腴女子聲色俱厲,把滿腔的怒火轉(zhuǎn)移到了小廝身上。
“府里的下人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等你有本事做了妾再說吧。”我冷冷地丟下最后一句話,帶著那小廝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我才仔細(xì)地打量起剛才那大膽維護(hù)我的小廝來。干干凈凈的臉,一雙烏黑機(jī)靈的眼睛嵌在疏淡的眉毛下面,滿臉的稚氣,還是個孩子。
見我在看他,他并沒有閃躲,而是睜大了眼睛回望我,烏黑的眼珠子澄凈清澈,和來喜的眼睛一樣,讓人看了第一眼就喜歡。
“今天你得罪了那兩個女人,可能以后她們會挾怨報(bào)復(fù),你可愿意從此跟在我身邊做事?至少你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會讓她們有機(jī)會欺負(fù)你。”
我臉帶微笑地詢問他,左手暗暗扶在了腰上,剛才被撞到的地方似乎更加疼了。
“謝謝夫人,富全愿意。那兩姐兒是在兩年前被世子收進(jìn)房的,那時候我剛被買進(jìn)王府。平時她們仗著世子的寵愛在府上可囂張了。”
這孩子說話倒也直接,可能因?yàn)槟昙o(jì)小還沒有學(xué)會那么多心思,言語十分坦誠。
“你今年多大了,本名叫什么,進(jìn)府兩年都做了些什么?”
“小人本名張祿,今年十三歲,之前一直負(fù)責(zé)打掃花廳。”
“那以后就恢復(fù)本名吧,跟在我身邊只需要少說話多做事就成。”我微微搖頭,古人取名字的水平還真是讓我不敢認(rèn)同。
“天啊,青了好大一塊地方!”來喜剛掀開我的衣衫就是一聲驚呼,接著忙不迭地滿屋子亂竄尋找藥酒。
我忍著她給我抹藥酒時的痛楚,給她講了一遍事情的經(jīng)過,并嚴(yán)肅地叮囑她,以后在王府里說話做事都要倍加謹(jǐn)慎。大門大戶的人家總是是非多,我今天這場飛來橫禍就是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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