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綠綺
我眼睛一亮正要說話,卻見手下的黑衣男子掙扎著要爬起來。
“別亂動。”我不滿地阻止他。
“你別出去,外面那是個男人。”
他聲音突然變得大聲起來,眼睛也睜開了,堅毅剛烈的眼神定定地鎖住我的,濃黑飛揚的眉毛緊蹙著。
我有點無奈地說道:“難道你就不是男人了嗎?”
“我,我會娶你的。”他古銅色的臉上閃過一抹羞赧,但眼神無比堅定灼熱,沒有絲毫閃爍。
我望著眼前這名滿身陽剛之氣的男子,他的五官不算俊美,但斜飛入鬢的濃眉,堅毅的眼神,輪廓分明的嘴唇在古銅色肌膚的襯托下十分惹眼,眼角的幾許滄桑和疲憊散發(fā)著濃濃的成熟男人的氣息。
“韻芯?”霓緋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你不用對我負責(zé),今天換成是別人我也會這么救他的。”我低聲地回復(fù)他剛才的話,然后沖著馬車外說道:“是我,霓緋,給我找件外衫,我現(xiàn)在有點不方便出來。”
沒隔幾秒,一件青色長衫遞了進來。
我穿上之后把頭探出馬車外,卻見霓緋只著一身白色的內(nèi)衫,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穿上的長衫是他從自己身上脫下來給我的。
我訕訕地沖他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
“沒關(guān)系,你怎么了?”他關(guān)切地問我。
我四處觀望了一下,沒看見可疑的人,于是小聲地對他說道:“你的醉綠閣里剛才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皺了皺眉頭道:“是的,一名客人被數(shù)十名也裝扮成客人的刺客圍攻,他的同伴已經(jīng)當場被殺了,而他卻奮力突出重圍,從醉綠閣樓上跳了下去,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生死如何。醉綠閣開張兩年來還從來沒有遇到剛才的情況。”
“他還沒死,就在我馬車上。”我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對霓緋說著,看見他的瞳孔在瞬間放大。
他只停頓了幾秒就明白了我的心思,沖我點了點頭,遞過一個明了的眼神。
之后的一切很順利,霓緋把黑衣男子隱秘地安排在了他自己的房間躺下,并找來了一個老人給黑衣男子治療傷勢,聽霓緋講這老人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家仆,精通歧黃,醫(yī)術(shù)高超。
心里似乎還是有點不塌實,我對霓緋道:“你找個信任的人趕快把我馬車里的血跡清理掉,如果去不掉就把馬車毀了,別留下什么線索給那幫人查到這里,連累你就麻煩了。”
“我會小心的,如果他們真找到我面前來,我也不會怕他們的。”霓緋的聲音里有一絲冷然,清亮的眼睛里掠過肅穆,這一瞬間完全不象我初見的那個三分清麗七分純凈的霓緋。
見我驚疑不定地望著他,他沖我揚起一抹和煦的微笑,絕美的五官散發(fā)出耀眼的光彩,輕輕柔柔的模樣哪還有剛才的肅冷。
“就在這里吃晚飯吧,難得你能來。”他挽留我道。
黑衣男子的傷勢還在治療中,也不知到底如何了,我不可能把他扔在這里什么也不管就走了,再看看霓緋眼睛里隱隱的期盼之色,我點了點頭答應(yīng)了。
因為醉綠閣里的下人全是男人,霓緋一時之間除了顏色絢麗的舞衣也找不到別的女裝給我換,我看著那些顏色款式極其夸張的舞衣,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xù)裹著身上這件男裝,隨便把頭上的發(fā)髻換成了男式束發(fā),雖然長衫有一些不合身,總算還可以將就。
看看外面的天色,離晚飯應(yīng)該還有一個多時辰,我可以抓緊時間到天上人居去畫一幅畫的。于是我把張祿留在了霓緋的房間門口照應(yīng)著,讓來喜去給我重新買一身衣服,自己則來到了天上人居。而霓緋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就在他醉綠閣的斜對面時,也跟著我一起來了。
進到天上人居后,霓緋在我身后感嘆著里面精巧別致的布置,我有點得意地對他說這些全是我設(shè)計的,順便告訴他這里開張以后只讓女子進來。
他好奇地問我這里到底賣什么,我推說自己只是幫這里的東家做設(shè)計,并不清楚到底要賣什么。
我選了正對天井的一扇窗戶先畫,考慮到這里以后將會是進來天井的客人們正面看到的第一幅畫,我選擇了用一個女子強烈而夸張的側(cè)面身體曲線來表現(xiàn)天上人居的宗旨。做服裝設(shè)計那幾年,我對女性的身體線條畫得極為流暢,眼前這畫當然難不倒我。
精心地畫完之后,我在白絹的左下方寫上“秦瀾”,以前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名氣,如今把它們寫到這上面,希望能給天上人居多帶來點人氣。
“秦瀾……,韻芯你竟然就是秦瀾!坊間一直傳聞這個天縱奇才的畫師是個男人呢!”霓緋在我身后驚訝地說道。
“為什么都要往男人身上想,瞧不起我們女人嗎?”我一邊欣賞剛出爐的作品,一邊說道。
“不是瞧不起女人,而是象你這么才華橫溢的女子以前是聞所未聞,所以世人都往男人身上想了。”霓緋的聲音里依然帶著驚訝,“‘秦瀾’就是不一樣,你看你畫的這女子,她身上好多種色彩都是以前從未在畫里出現(xiàn)過的,而且你筆下的線條并不明顯,卻強烈地表達出了她柔韌的身體曲線和其全身靈動嫵媚的女性氣質(zhì),仿佛她隨時都要從畫上走出來一般,這好象就是秦瀾最出名的‘以形寫神’畫法吧?”
霓緋說的以形寫神畫法其實就是我前世里的寫意畫法,這在我前世是被眾所周知的畫法,換在這里卻開創(chuàng)了新一代繪畫技巧,這主要是因為蘭朝的畫師還停留在工筆畫法的階段。
雖然工筆畫法也可以做到形神兼?zhèn)洌o人的感覺多是靜態(tài)美,稍顯刻板;而寫意畫法自然隨性,以灑脫縱橫的筆勢寄情于筆下,重在傳神。
“這幅五彩斑斕、氣韻生動的白絹畫如果流傳了出去,秦瀾兩個字肯定更加出名了,而這天上人居也不愁沒生意做了。可惜啊,畫在了這里卻只能讓女客欣賞了……”霓緋的聲音嘆息不已。
回到醉綠閣的時候來喜已經(jīng)把衣服給我買回來了,我換上新的女裝整理好儀容,隨著霓緋來到一間布置得極為幽雅別致的房間。想到霓緋和來喜并不熟悉,我讓來喜去陪著張祿吃晚飯了,順便照看一下那名黑衣男子。
席間霓緋提起了我教給他的“十五二十”,說他對這個拳印象太深刻了,下午要不是那小廝傳達了一句“十五二十”,他是不會出來的。
我心里暗叫好險,好在我當時急中生智想起了我和他玩過的這個拳,想來蘭朝除了我和他應(yīng)該沒別人會這個了。
他笑著提出再次跟我劃拳較量,我興高采烈地答應(yīng)了,這種玩法讓我有了時光倒流的感覺,心里會浮出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
幾番比劃下來,我還是和第一次一樣,輸多贏少。我心里就在納悶了,霓緋看上去眉眼清透,怎么劃拳就這么狡猾了?
當我手里的第二壺酒快要被我喝光的時候,我的腦袋似乎有些暈了,想著再這樣比下去我肯定要喝醉,于是便想出了一個法子,也算是變相在耍賴。
我對霓緋說:“這樣喝下去太不公平了,你現(xiàn)在喝的還沒我一半多,這樣吧,我要是再輸了就給你講一個笑話,你要是輸了還是喝酒,怎樣?”
“好。”他一口應(yīng)允了,清亮的眼睛里盛滿了盈盈的笑意。
我聽了后心里就樂了,憑我從小到大看的那些幽默大師,笑話大全肯定把他拼翻在酒桌上。
可是中間的過程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輪到我真要講的時候才發(fā)覺很多我知道的笑話都不適合講出來,因為古今文化差異太大,講了他也不明白,我心里有點抓狂,只好竭盡所能地把他能明白的先講出來,可是輸?shù)胶髞黼S著我講出去的笑話越來越多,我也顧不上他能不能明白了,絞盡腦汁地搜腸刮肚,能擠一個出來就算一個了。
霓緋看來酒量很好,這都三壺下去了還面不改色,而且喝得情緒是越來越高漲,拉著我不停地劃著,并沒有罷手的意思。
我看他那么能喝也豁出去了,開始給他講我以前在手機上看到的那些葷段子,我實在是被他逼得沒別的可以講了,反正在前世也不是沒給男性朋友講過,如今只不過是換了個對象而已,而且他還不一定能聽懂。
可是我似乎料錯了,當看見霓緋在我講了幾個手機笑話后變得有絲慌亂羞赧的眼神我就知道他聽明白了。我極力在臉上保持著正經(jīng)的表情,心里卻忍不住奸笑了,因為在我那幾個笑話攻勢下,霓緋連續(xù)輸給我了五六次,這在今晚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之前他最多連輸三次就會反敗為勝了。
到最后我一個笑話都蹦不出來的時候,霓緋已經(jīng)喝了整整五壺酒,絕美的臉上染著薄薄的一層紅暈,清亮的眼睛里也氤氳著朦朧的醉意,整個人看上去三分艷麗七分妖嬈,散發(fā)著迷蒙的魅惑。
“韻芯,你只看過我跳舞,沒聽過我彈琴,今天晚上就讓我彈首曲子給你聽吧,謝謝你讓我這么快樂,這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夜晚。”霓緋柔柔地對我說道,臉上漾開了動人心魄的笑容。
我當然是拍手叫好。
他取過掛在屋角墻壁上的古琴擺在了我面前,古琴的琴身優(yōu)美,琴漆有斷紋。俗話說,琴不過百年不出斷紋,眼前這墨黑的古琴應(yīng)該歷史很久遠了。
空靈透澈的琴音在霓緋的挑、勾、輪、撥下悠悠地響起,隨著他十指不斷地滾拂和加快的綽撞,琴音也越來越清亮高亢,如聽萬壑松聲。
想不到外表清麗純凈的霓緋竟然彈出如此鏗鏘有力的琴聲,都說古琴是彈給自己聽的,霓緋的內(nèi)心世界應(yīng)該就如這琴聲一般宏偉大氣。
一曲終了,我的耳邊竟然還回蕩著剛才金戈鐵馬的余音,聽完這首氣勢磅礴的琴曲我才深切地體會到,為什么后世會流傳有諸葛亮巧施空城計操琴嚇退司馬懿十萬大軍的故事,因為確實能有人把古琴的聲音彈得鏗鏘豪邁,悠遠有力。以前一直以為古琴聲小內(nèi)向,不若古箏宏大淳厚,這一曲聽完后才知道自己以前太片面了,難怪古琴會被文人雅士列為琴棋書畫之首,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怎么不說話了?”霓緋挑著如望遠山的雙眉問我道,眉宇間突然多了一股縱橫天下的氣勢,就如他琴聲中表現(xiàn)的那樣。
也許是剛才彈琴太投入了吧,我在心里為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解釋著。
我沖他笑了笑道:“你的琴彈得太好了,琴聲里大有逐鹿天下的氣勢,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的臉上有一剎那的怔仲,眼底閃過晦澀不明的光采,隨即恢復(fù)了平常的清透。
他微低著頭,雙手緩緩地撫摸著墨黑發(fā)亮的古琴道:“想不到我手中的綠綺還能找到知音,韻芯,你給我的驚喜太多了。”
綠綺?我聽了霓緋的話,眼睛倏地睜大了。
“你這綠綺該不會是司馬相如的那把‘綠綺’吧?”我的心一陣狂跳。
“正是那把綠綺。”
我驚嚇得張大了嘴巴,眼前這墨黑不起眼的古琴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四大名琴。
我竟然還有機會親眼見到這把傳世名琴,難道我現(xiàn)在身處的時空和我所知道的中國古代史真的有一部分重合了?昨天才聽了項彥騏提到蒙古族,今天又見到了傳說中司馬相如用來彈奏《鳳求凰》泡走文君妹妹的綠綺,我覺得本來就有點暈的腦袋這下子更暈了。
這個蘭朝到底是中國歷史上哪個朝代走岔了路衍生出來的?這個時空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怎么會一覺醒來就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顛覆了?
想到這些,我的腦子里一片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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