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逼供
夜半“鬼”爬床,真是好大的福分。</br> 烏行雪本想稍稍裝一下文弱,但他在眨眼的工夫里探遍房間,沒有探到一絲一毫屬于天宿上仙的氣息。</br> 蕭復(fù)暄真的不在。</br> 也是,如果他在,怎么也不可能讓這種丑東西出現(xiàn)在屋子里。</br> 烏行雪這么想著,頓時沒了裝文弱的心思。人都不在,能裝給誰看。</br> 那個趴在床邊的東西正要動,有人的速度卻比它更快——眨眼之間,床鋪空空如也,烏行雪沒了蹤影。</br> 那雙泛著死白色的眼睛眨了一下,飛速掃過床鋪,掃向兩邊,掃至床下……都沒有找到絲毫烏行雪的痕跡。</br> 那眼珠轉(zhuǎn)得極快,眼皮幾乎包不住它們,邊緣泛著青黑,像是有些腐壞了。若是轉(zhuǎn)得再快一些,簡直能從眼窩中掉出來。</br> 它正要抬頭向上找,一道嗓音在它身后輕輕響起:“我在你背后。”</br> 它猛地僵住,泛白的眼珠一動不動。下一瞬,它手指一弓正要爆起!卻覺得自己后頸命門連帶頭皮被人一把揪住。</br> 那只手寒如冰霜,比死人的都要冷。</br>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它被人拖拽著狠狠摜到地上。那雙鉗著他命門的手,已經(jīng)移到了它的喉嚨上。</br> 它猛烈掙扎著,力氣大得連地板都被砸得砰砰作響,裂開了許多道長口。</br> 但那只潔白清瘦的手就是紋絲不動。</br> 它在那只手上感受到了騰騰殺意。</br> “你運氣實在不好,我什么都不記得了,現(xiàn)在還會的只剩殺招,你最好老實一點,別亂動。”烏行雪輕輕說了一句。</br> 這是它頭一回作祟不成,反被壓制得動彈不得,還在威脅中瑟縮了一下。</br> 霎時間,寒風(fēng)怒張,木窗砰地一聲被風(fēng)撞開。</br> 烏行雪又在黑暗中開了口。他帶著淡淡的笑音,說的話卻叫人笑不出來:“窗外趴著的那個,我這會兒脾氣并不算很好,你最好現(xiàn)在滾進屋里來,把燈點上。”</br> “……”</br> 窗外的人可能從未聽過此等要求,沉默不語。</br> 半晌,終于有人顫顫巍巍推開門,小心摸到桌邊。</br> ***</br> 熄滅許久的油燈亮了起來,那一豆燭火將房內(nèi)情景照得一清二楚——</br> 點燈的人是客店掌柜。</br> 烏行雪則披著素衣半跪于地,手里掐著那個半夜爬床的東西……</br> 準確來說,那不是東西,而是人。</br> 一個看起來已經(jīng)死去多時的人。</br> 他頭臉脖頸有些腫脹,并非是因為生得臃腫,倒像是在某種汁液中泡了很久很久,泡得皮肉死白,鋪陳開來。</br> 烏行雪想到了棺液——</br> 民間有些地方為了保證死去的人尸身不腐,常會問仙門要一些特制的藥汁,灌注于棺槨中。</br> 烏行雪臉上登時沒了表情。</br> 他朝四周一瞥,看見那尸人腰間居然還有一柄佩劍。</br> 于是他松開掐著對方脖頸的手,抽了那把劍站起來。</br> 那尸人正欲趁機掙扎起身,就被劍尖抵住了額心。</br> “我讓你起來了嗎?”烏行雪問。</br> 他語氣從未有過兇惡之感,總是輕輕巧巧像在跟人聊些閑話。但那股殺意卻從未撤離。以至于劍下的尸人不敢動,桌邊的掌柜也不敢動。</br> “掌柜的,把那干凈布巾遞給我。”烏行雪說。</br> 掌柜耷拉著碩大的眼袋,一臉畏懼地盯著他,小心翼翼夠到布巾,隔著一步多遠遞過來。</br> 他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就那么看著烏行雪接了布巾擦著手指。</br> 他見對方擦著擦著便沒了動作,垂眸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腕。</br> 那兩只手腕筋骨勻長,干干凈凈,沒沾一點臟東西,不知有什么可看的。</br> 掌柜心想。</br> 更可怕的是,他看著看著還皺起了眉,確實是脾氣很不好的樣子。</br> 掌柜又小心地縮了縮身子。</br> 外人自然不知,正是因為兩只手腕都空無一物,烏行雪才皺起了眉。</br> 上一回在花家,蕭復(fù)暄靈神離體獨自去辦事時在他手腕上系了絲線和鈴鐺。</br> 他輕扯了幾下,對方便回來了。</br> 這回連能叫人的鈴鐺都沒有,整個客店里又探不到任何蕭復(fù)暄的氣息。</br> 他去哪兒了?</br> 烏行雪把布巾丟回桌上,抬頭盯向掌柜。</br> 掌柜被他看得頭皮一麻,背后涼氣直竄。正要擺手解釋,卻聽見烏行雪問他:“蕭復(fù)暄呢。”掌柜一愣,幾乎沒聽清:“啊?誰?”</br> 方才電光火石間,他腦中閃過許多烏行雪可能會問的事情——</br> 地上這尸人是怎么回事?為何半夜出現(xiàn)在我房里?!你又為何會趴在窗邊?你們?nèi)绱诉@般,欲行何事?</br> 任何一個半夜遭險的人最想問的總是這些問題,偏偏烏行雪問了最不相干的一句。</br> “我問。”烏行雪輕聲道,“同我一道來的那個人呢,你看見了么?”</br> 掌柜搖了一下頭。</br> 就見烏行雪臉色瞬間冷下去。</br> 他不帶表情時,微垂的眼尾便滿是厭棄感,那股始終未收的殺意更盛了。</br> 掌柜這下是真的被嚇到了,喉嚨滑動著,咽了咽唾沫:“我……我真沒看見。”</br> “你不是趴在窗外窺著么?”烏行雪聲音更輕了。</br> “我、我、我是剛剛才上來的,我上來時,我上來時……”掌柜似乎不知該如何解釋,語無倫次道:“我上來沒一會兒,就聽見你說‘我在你后面’,接著……接著發(fā)生了何事,你都該知道了。”</br> 烏行雪聽了,臉色更不好看:“你說了我就信么?”</br> 掌柜急了:“都是真話!真話!若是有一句虛言,我、我天打雷劈!”</br> 烏行雪倒不是不信他這句話。</br> 他其實在開口問之前就能猜到是這個結(jié)果——這掌柜稍一嚇唬便是這副慫樣,怎么看都不可能奈何得了一位上仙。</br> 所以蕭復(fù)暄的消失跟他應(yīng)當沒有關(guān)系。</br> 烏行雪猜得到。</br> 他只是找不到人,心下煩躁而已。</br> “那你呢?”他反手握劍,一劍釘下去——</br> 尸人猛地閉眼,只覺得劍鋒堪堪蹭著頭皮而過,他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裂開了一道細長口子。若是他還活著,一定有汩汩血液順著長口源源不斷地滲出來。</br> 不會死,卻能駭?shù)萌颂闇I泗流。</br> “你又是什么東西?何時來的房里,屋里另一個人呢?”烏行雪半蹲下來。</br> 尸人死白的眼珠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他,張了張口,又緊緊抿住了唇。然后搖了搖頭。</br> 烏行雪卻看得眉心一皺。</br> 他拇指食指捏住尸人臉頰兩側(cè),猛一發(fā)力。</br> 就聽咔咔兩聲,尸人緊繃下頷骨松了一些,嘴巴自然張開,像豁開的山洞——</br> 他有兩排細密的牙,卻沒有舌頭。</br> 烏行雪又順著摁下來,發(fā)現(xiàn)他喉骨底下有一塊突起,摸著硌手,似乎那里面還封了一顆釘。</br> 又是無舌,又是封釘,恐怕就是這樣才無法說話。</br> 若是蕭復(fù)暄在,定有辦法讓這尸人無舌也能開口。</br> 可他就是不在。</br> 烏行雪煩意更甚,隨手拿了一杯茶,潑在尸人手邊,低聲道:“寫。”</br> 那尸人卻手指發(fā)顫,在茶水痕跡間無意義地劃著重復(fù)的動作。</br> “這東西,他……他答不出話的。”掌柜的沒忍住,在旁邊補了一句。</br> “那你能答出什么來?”烏行雪頭也不抬道:“先前有人說過一句話……”</br> 蕭復(fù)暄說過,這里是幻境,最好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以免幻境受影響,不知會橫生出什么事端來。</br> “他說,在這里最好不要鬧出太大動靜。”烏行雪轉(zhuǎn)頭看向掌柜,“這會兒他不見了,我也無人能問。你說……什么叫做大動靜?打斗?殺人?”</br> 掌柜聽得面如菜色,忙不迭開口:“不不不,不能如此、不能如此。我——哎!我說,我有什么說什么。”</br> 掌柜說這事說來話長,他不知怎么講清,只好從頭說起。</br> ***</br> “我這店在這落花山市里開了多少年了,一直好好的,不曾出過什么事。先前還有仙門中人替我瞧過,說我挑了落花臺最好的位置,是個聚福聚氣的寶地。后來有一日,我這店面后頭的石縫里生出了玉枝,雖然只有這么一丁點兒……”</br> 他抖著手指,小心比劃了不足一寸的間距,道:“我心想,難道是寶地顯靈?便又請了仙門來看,他們卻說那不是吉兆,說我這寶地福氣已經(jīng)散了,要由盛轉(zhuǎn)衰、由吉變兇了,還勸我最好換一處地方……”</br> 他自然不信那個邪,明明之前還說他占了寶地,怎么突然就變成禍地了。于是他四處打探、詢問,查了不知多少書冊,看得懂的、看不懂的,統(tǒng)統(tǒng)翻了一遍,就連天道伊始的那些傳說都不曾放過。</br> 最終,他給自己找了個結(jié)果。</br> “我覺得,那應(yīng)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一點玉精。”掌柜說。</br> 聽到蕭復(fù)暄提過的“玉精”,烏行雪抬了眼。</br> “倘若真是玉精,那就是傳說之物,大吉才對。怎么會由盛轉(zhuǎn)衰呢!”掌柜道:“所以我沒聽那些仙長的話,也不打算搬離這里。結(jié)果……哎,沒多久就出了事。”</br> 掌柜的覷了一眼烏行雪的臉色,道:“有一位客人住著住著便消失了,怎么都找不見蹤跡。”</br> “他是帶著閨女來的,那小姑娘年紀小,話都說不利索,哭得誰都不忍心瞧。我自然不能不問,便又請了仙門。落花山市人又多又雜,怕動靜太大惹麻煩,那些仙長們都在我這住下,悄悄去查,結(jié)果……”</br> 掌柜又覷了烏行雪一眼,欲言又止,似乎不敢往下說了。</br> 烏行雪盯著他,道:“結(jié)果。”</br> 掌柜咽了口唾沫,眼一閉認命道:“結(jié)果那些仙長們翻遍了整個落花山市,都沒能把那位客人翻找出來。他就那么憑空消失了,再沒出現(xiàn)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