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江月夜
淮南,盛春,月夜。
江岸碼頭,一輪圓月皎潔映著江水波光粼粼,岸邊百畝油菜花開得正艷,暖風微醺下大片燦爛鵝黃搖曳生姿。
頗有些春江花月夜的味道。
雖入深夜,但碼頭上十幾個穿著粗布麻衫的長工仍揮汗如雨一箱箱從船上卸貨。
“他娘的,今兒的貨什么玩意,怎么這么重?”一工人吃力搬著麻袋,黝黑的臉頰不時冒出汗珠。
“老弟你還猜不出?這年頭大半夜運的貨能有什么好東西?都是些見不得人的。黑錢,私火哪一樣不是從我們淮南碼頭運出去的?”
“自從我們大祁把鳳臺割給呂國后,碼頭倒是越來越忙了,半夜也不停。”
“你說這陸上車隊馬隊的多得是,為何要走水路?”
“你就傻吧!路上關卡那么多,黑錢私火還能過?”
一語激起千層浪,運貨的工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計,一個個擦著汗議起當今大事,絲毫不知道遠處油菜花叢內,有兩人正偷偷觀望他們。
油菜花叢生得極茂將二人身姿完美遮掩。這二人均身穿夜行衣,其中一人微胖,眼神警惕四周為她身前的黑衣人望風。
她身前的黑衣人一頭青絲黑亮及腰,一雙倩麗眸子目不轉睛觀望碼頭,黑長睫毛彎出好看的弧度。若有人從上到下將她打量她一番,看到眼睛必定感嘆是個美人,但順著眉眼望下去腫臉塌鼻子歪嘴巴,奇丑不堪,再加上蠟黃的臉色使人不禁嘆息此人浪費了一雙極美的眼睛。
但她此時神情專注不放過碼頭上任何一個瞬間。
她在等。
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將碼頭上的黑貨全部拿下。
但是……
“他娘的”她學著碼頭長工罵了一句,卻因好聽的聲音顯得有些嬌嗔。
蹲在油菜花叢一時辰腳都快沒知覺了,那群磨洋工的搬貨才搬了一半,她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小姐,你要不然先睡一會。”小竹挪了挪蹲麻的腳忍不住邊打哈欠邊道。
還沒說完,腦門上就迎來一個脆生生的腦瓜崩:“你小姐我都望風一個時辰了,要是空手而歸阿言他們肯定笑話死我。”
提到阿言,小竹一撇嘴:“阿言仗著功夫好,整日欺負我,改天可得讓鞅少爺好好訓訓他。”
“得了吧,”朱雀轉過身對著小竹滿臉怨婦般酸溜溜道:“鞅哥哥對他隨從可比對我好上幾倍,訓是不可能了。”
朱雀還沒倒完肚子里的苦水,只見對面小竹恨不得將自己眼珠挖下來,一臉嫌棄道:“小姐易容這么丑干嘛?”
朱雀得意地撫了撫臉上的人皮面具,從師高谷子后,她學武功學用毒,高谷子還贈送她學易容的本事。三樣學下來,她雖沒把武功和用毒學精,易容倒是出神入化。
還記得出師那天高谷子看了她易容后的樣子吐了一地而后頗為欣慰的拍拍她的肩:“阿雀啊!天生我材必有用,你雖沒有習武用毒的天分,但能用易容膈應對手幾分也能殺殺對方銳氣了。記住,打不過就跑!”
打不過就跑,朱雀笑了笑。
雖然她不像衛(wèi)鞅那般武學造詣高深莫測,但她的輕功確實是連峨山老祖都要豎起大拇指夸兩句的。
“小姐,你看。”小竹指了指碼頭的方向。
原來是監(jiān)工的來了,一甩鞭子嚇得聚眾偷懶的長工們又吃力地搬起船上的麻袋,一袋袋裝在套好的馬車上。
“小姐,今晚他們運的是什么黑貨?”
那些人抱麻袋的時候,似乎極其吃力。
“未央閣的消息說是要運到京城里的黑貨,總之是不義之財。”朱雀凝眉道。
“京城的黑貨,也沒人來押運?”
“這年頭時局不定的,大批人員押運豈不太過于惹眼?”
遠處長工們在鞭子脅迫中火速裝好了車,三個人麻利坐上車一揚馬鞭駕車駛上官道,其余人便四散了。
押運尋常貨物也需要五六人,這車黑貨只派三人押運未免也太過于大意。現(xiàn)下時局混亂,盜匪橫行,路上被搶去也不是沒可能。
更何況,現(xiàn)在油菜花叢里就有人罵罵咧咧想搶了它。
蹲在花叢的人兒失去耐性,來不及想那么多,便施身展臂縱身躍起。只見皎潔月光下百畝油菜花海中,朱雀一身夜行衣隱于黑夜,影子般地越過朵朵璀璨金黃,動作行云流水悄無聲息,連花海中采蜜的蜂蝶類都沒驚到。
江湖上的踏雪無痕碧波無影也不過如此了。
她飛到木槿樹上借著朵朵粉色花朵掩住身姿,等待身后官道上疾馳而來的馬車。
“咕咕”遠處似有布谷鳥叫了幾聲,淮南春夜幾聲布谷鳥叫,朱雀只覺平常并未多想。
馬車越來越近,車上人的說笑聲也越來越清晰。
“你說要是祁國哪天被呂國滅了,我們可怎么活哦。”
“祁國聽話得很,用不著呂國出兵就跪下給人當孫子了,依我看吶。祁國以后會成為呂國的附屬小國也說不準。”
“那敢情好,我們照樣去宜春院聽小曲喝花酒。”
車上人笑得爽朗,引得木槿花樹上清麗的人兒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她輕輕一彈指,幾顆赤色藥丸便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在接近車上三人后散裂成齏粉,那三人正哈哈大笑,飽飽吸足了赤色粉末卻并未察覺。
不過眨眼的功夫,馬車上笑聲便截然而止,連官道上的清脆的馬蹄聲也消失了。
馬車上的三人睡成死豬,甚至有人打起了呼嚕。朱雀嘴角一揚,那藥丸怕是得讓他們睡到明日一大早了。
雖說她學過無數(shù)毒藥,但高谷子告誡她毒藥不能亂用起碼不能用在無辜人的身上,她深以為是。
不是因為不敢殺生,而是因為劇毒下死的人真的很難看,比她易容得都要難看。
所以朱雀帶在身邊的毒藥,大抵是些不痛不癢的,無非就是讓人瞌睡起疹子的弱雞類。
她輕輕踩過木槿樹干,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飛到馬車上,一腳一個將車上睡成死豬的三人踢到路邊油菜花叢:“去宜春院做你的春秋大夢去!”而后向著油菜花叢吹起一聲悠揚口哨,只見油菜花叢中小竹施展略笨拙的輕功,在踩倒十幾株油菜花后氣喘噓噓跳到馬車上。
朱雀搖搖頭拉起馬韁繩:“你這三腳貓的功夫真要遇著危險了,能指望你嗎?”
身后小竹拍拍胸脯:“小姐放心,刀劍來了我替你擋!”
話落只見官道旁杉樹林中七八個黑衣人飛到路中央,揚起手中的大刀挑釁般地看著駕車的朱雀。
“難怪那幾聲布谷鳥叫得難聽,原來是你們。”朱雀揚起臉,在皎潔月光中人皮面具上丑陋的五官盡顯。
那幾人顯然是被她的臉給丑到了,后退了幾步,打頭的那人倒意志極為堅定低聲道:“我勸閣下放棄這駕車。”
朱雀搖搖頭:“不放。”
“你可知這是誰要的貨?”
“不知。”
“閣下是要劫貨換錢?”
“不缺錢。”
“只要閣下放棄這架車,我便奉上黃金百兩。”
“小錢,沒興趣。”
朱雀接連三搖頭,惹得對面黑衣人沒了耐心,雖說在官道上殺人惹眼了點,但他們見朱雀敬酒不吃吃罰酒紛紛架刀起勢直沖她刺過來。
“啊!”車上小竹沒骨氣地亂叫一通,惹得朱雀拎起她的衣領將她甩到油菜花叢的安全地帶而后自己面對眾刀攻擊,靈活一躍跳出包圍圈。
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撲空后一個轉身刀尖直逼朱雀而去,且他們人數(shù)眾多看透朱雀只是輕功上乘并無攻擊招式,便四散開去,四人負責攻擊,四人負責攔截朱雀逃離后路。
八對一的陣仗演變成只要朱雀一逃跑就會有人拉住她的腿不讓她向上飛的略有些讓她無語的苦戰(zhàn)。
她有些無奈朝下看著死拉她腿不放的黑衣人:“大哥,可不帶這樣玩的,你這是哪路的功夫?”
黑衣人沒搭話,而是使眼色讓周圍黑衣人舉刀一躍而起照著朱雀刺去。
這下朱雀可慌了神,連忙從口袋中彈出剛才的赤色藥丸,但黑衣人剛才躲在杉樹林中看盡了朱雀的手段,一個個捂住口鼻,赤色的齏粉很快就在微醺的春風中四散而去。
幾個黑衣人一躍升空,舉起刀對著朱雀刺去。
這下玩大了,早知道就不跟阿言打賭來搶黑貨了,這是撞了哪家邪神了?
她的腳掙脫不了黑衣人,只得在半空中拼命躲閃致命招式,最終精疲力盡只得扯著嗓子喊道:“鞅哥哥我錯了!你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