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東街之亂(下)
那群人在大街上四散開來,見到鋪子就砸見到東西就搶,宛如一匹匹餓狼,眼中只有恨意。
朱雀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砸鋪子搶東西的亂民,皺緊眉頭隨即轉(zhuǎn)身吩咐身后的府衛(wèi)家丁道:“你,你,去通知衙門。你,帶幾個人過去保護(hù)街上未撤走的百姓。”
府衛(wèi)得令,拎著大刀奔上了街頭。
朱雀在小竹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手上還不忘捧著糖桂花罐。留下的幾個府衛(wèi)均拿著刀打起十二分精神守著馬車。
由于馬車出街回府必要經(jīng)過東街的中心,但現(xiàn)在誰也不敢駕著馬車沖出亂民的聚集地,畢竟他們?nèi)硕鄤荼姡囊坏兑强尺M(jìn)了馬車?yán)铮M是他們這些府衛(wèi)能擔(dān)待得了的?
馬車上朱雀掀開車簾一角向街上看去,原本滿是祥和之氣的街道上已被尖叫哭喊聲淹沒,攤子鋪子被砸地七零八落,逃跑的百姓亂做一團(tuán),有的被亂民砍傷,捂住胳膊上流出的鮮血拼命逃向小巷。疏通百姓離開的府衛(wèi)們逐漸成為了亂民的眼中釘,眨眼間六七個府衛(wèi)就被七八十個亂民圍堵住,逃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架起虛式,和亂民對視。
“你們要造反不成?你們可知造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與其悄無聲息地餓死倒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街上的百姓是無辜的。”
“我們也是無辜的!有誰可憐過我們!我家娃娃餓死了,五歲的娃娃就那樣活活餓死了,有誰!有誰可憐過他。”
府衛(wèi)見亂民越說越激動,便再不敢多說一句以免激怒他們。
總之在官兵來之前,對峙是最好的選擇。
漸漸地,在亂民與府衛(wèi)對峙的期間,街上百姓已見機紛紛逃跑。東街昔日繁華的街道上只剩下府衛(wèi)和亂民,還有盛夏將盡時不溫不熱的陽光。
空曠的街道上鋪子們緊閉,一片死寂。
“噠噠噠”遠(yuǎn)處傳來清脆的馬蹄聲,漸而馬蹄聲越來越近混著步兵行軍盔甲撞擊的厚重聲。
官兵來了!
亂民群里開始騷動,有害怕的干脆扔掉手里的刀拔腿就跑。但,京城的官衙出了重兵,每條小巷都是拿著刀的官兵。那些跑了出去的亂民又紛紛嚇得倒退回街道中心。
為首的亂民頭見官兵越來越近,想著這樣下去終是個被活捉甚至是就地處決的下場。心中有萬般不甘。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兩三個人簇?fù)淼霓I子里,一個明艷的少女正掀開車簾朝這邊看著,那馬車雖做得低調(diào),但他一眼就看出用料的貴重,馬車?yán)锏纳倥歉患促F,要是劫持了她說不定還能逃出官兵的追擊。
“弟兄們!想活命的跟我來!”說完他便帶頭朝朱雀的馬車跑來,亂民紛紛響應(yīng)尾隨他朝白玉齋的方向跑去。
朱雀一看一大群手里拿大刀的人朝自己氣勢洶洶而來,頓時慌了神,想著與其在馬車上坐以待斃倒不如下車逃跑還有一線生機。便扔下手里的桂花罐,在小竹的攙扶下慌忙下了馬車。
府衛(wèi)們紛紛架起大刀掩護(hù)朱雀離開,但亂民數(shù)量眾多,他們防得了正面來的亂民,防不了背后偷襲的亂民。
朱雀眼看自己被包圍,一把推開小竹:“你快走別管我。”
小竹愣了一愣,隨即哇哇大哭:“我不走!小姐待我那樣好,我要陪著小姐。”說完伸出雙手嚴(yán)嚴(yán)實實擋在朱雀前面。
亂民頭看著推開小竹的朱雀略驚了一下,養(yǎng)在高墻大院里的小姐從來都不把奴才當(dāng)人看,眼前的這位卻有些特別。但,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挾持少女逃命才對。
想到這里他一把拎起小竹像扔阿貓阿狗一樣嫌惡地一把扔到旁邊的鋪子里,小竹被摔得瞬間暈了過去。
“小竹!”朱雀以為小竹被摔死了,右手握拳沖亂民頭打了過去,但,七歲孩子的拳頭對于一個壯年來說只不過是撓癢癢,反而是這一拳激怒了他,一個巴掌沖朱雀扇了過去。
瞬間朱雀只覺耳中有一萬只蟬鳴響,臉上火辣辣的。
她毫無還手之力,被亂民頭輕而易舉地抓在手里,明晃晃地大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官兵越來越近,騎馬領(lǐng)兵的人名叫郝林。見區(qū)區(qū)一幫亂民拿著大刀就敢在城里作亂,恨得牙根癢癢:“兄弟們,都給我上!立了功待我稟了趙都尉,少不了賞你們的。”
官兵聽立功有賞,都來了勁兒。提著刀就往亂民群里去。
侯府報信的家丁連忙攔住赫林:“萬萬不可,亂民劫持了我家小姐,你們要是上去了,我家小姐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赫林瞇著眼遠(yuǎn)望著脖子上架刀的明艷少女:“哪個府上的?”
“侯府。”家丁挺了挺胸脯道。
“兄弟們們!給我殺!”赫林揮手下令,步兵拿著刀沖了出去。
家丁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又說了一遍:“官爺那可是侯府的表小姐,受了傷你能擔(dān)待得起?”
赫林輕蔑一笑:“我只負(fù)責(zé)抓造反的難民,別的不歸我管,難民逃跑了你擔(dān)待得起?”說完官靴猛踢馬肚,疾馳而去。
赫林心里就跟明鏡似的,他是跟著趙都尉做事的,趙都尉又暗中聽命于章國舅,這章家與侯府勢不兩立,再加上衛(wèi)延近些年帶頭的拓新派老是給國舅爺添堵,早成了國舅的眼中釘。今日他放任亂民傷侯府的人,豈不是給國舅爺解氣。再說他今日抓亂民,抓到了就是大功一件,那侯府小姐被亂民劫持,萬一被亂民所傷,他只管說是亂民殘暴,便可將責(zé)任推卸的一干二凈。
可謂一石三鳥。
朱雀這邊,亂民頭眼看官兵越聚越多,架在朱雀脖子上的刀逼得更緊了,明晃晃地刀邊沁出絲絲鮮紅的血絲。
朱雀嚇得發(fā)抖,疼什么的全忘了,摸摸身上,掏鳥的彈弓小刀什么的全都沒帶,就連高谷子送她的含笑散她也沒帶。
她仰頭望天,八月初的天空云朵飄得很高,淡淡如棉絮。她,不會也要同這棉絮一起飄走吧。
“你們別過來!再走一步這丫頭的小命就沒了!”亂民頭被逼的聲音略抖,手中的刀又緊了幾分。
一陣陣刺痛傳來,朱雀看著越聚越多的官兵大聲道:“我是侯府的小姐,你們讓他走!要不然我出了事,你們都擔(dān)待不起!”
官兵被鎮(zhèn)住,紛紛回頭看著赫林,等他下令。只見赫林面不改色,揚了揚兩根手指示意向前沖。
朱雀心中咯噔一聲,原本是等官府救命,沒想到是來催命的!
亂民頭見劫持沒有用,便揚起刀準(zhǔn)備一刀刺死朱雀。朱雀看著刀揚起在陽光里又重重和著飄落的樹葉落下,那一刻仿佛生命走到了盡頭。
耳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忽而一個模糊的竹青色的身影飛過來,斜斜踢向亂民頭,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意識漸失的朱雀。
周圍的亂民見頭領(lǐng)被制服,都不敢接著上前,紛紛丟掉大刀跪在地上求饒。
朱雀緩緩睜開眼,只見章韶光滿臉緊張為她抹去脖子上滲出的鮮血:“章公子,”因流血和受到驚嚇此時的朱雀有氣無力,她頓了頓接著道:“你不是去皇宮了嗎。”
章韶光掏出隨身帶的帕子灑上金瘡藥粉,輕輕為她敷上:“路上見百姓逃跑,一問才知東街有亂民傷人,韶光擔(dān)心表小姐,便騎馬趕了回來。”
“謝……”謝字還沒說完,朱雀便暈了過去。
馬上的赫林見那竹青袍子的少年分外熟悉,想了片刻頓時背后生汗,連忙下馬,恭恭敬敬朝章韶光走來,行禮道:“不知章公子大駕,赫林失禮了。”
章韶關(guān)看著懷里暈過去的朱雀,面頰蒼白,不知從哪里生出一堆無名火:“你就是今日領(lǐng)頭收押難民的人?”
赫林以為要賞他,笑著點點頭:“正是,在下赫林,是趙都尉軍下的。”
“嚓”章韶光利落抽出身邊官兵的大刀,直直架在了赫林的脖子上,俊目里滿是怒火:“你就是這樣保護(hù)京城的百姓的?放任亂民傷人質(zhì)?”
赫林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解釋道:“亂民人多,在下并沒有看到有人質(zhì)被劫持。”
章韶光輕哼一聲:“赫軍官騎著高頭大馬竟看不到有人被劫持,是眼睛不好使了不成?”說完又把刀尖對準(zhǔn)了赫林的右眼。
赫林看著銳利刀鋒,嚇得身抖如篩,連忙跪下:“章公子饒命。”
官兵見赫林跪下,也紛紛朝章韶光跪下,學(xué)著他的口吻道:“章公子饒命。”
剎那間東街之上,一群身著盔甲之人齊齊沖少年跪了下來。只留侯府的府衛(wèi)家丁僵僵地站著。
看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天家微服私訪出門來了。章家的勢力難道都已經(jīng)到令軍隊都臣服的地步了?
東街小巷里馬上一女子黑紗面,遙望著竹青色袍子的少年邪魅一笑,隨即疾馳而去。
涼爽的風(fēng)吹過東街兩旁泛黃的樹葉,今秋雖也天高云淡,卻怕是個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