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取而代之
百越的春夏之交,永遠(yuǎn)都是陰雨綿綿。
發(fā)間多出了許多白發(fā)的劉邦,倚坐在火塘的邊緣,瘦骨嶙峋的胸膛,隨著他他說話時的劇烈喘息不斷起伏著,兩個嬌嫩的百越少女圍在他周圍,用柔軟的身姿緩解著他的痛苦。
「請使者回稟桀駿首領(lǐng)。」
他沉穩(wěn)而艱難的一句一頓道:「劉邦會遵守盟誓,出兵十五萬,鼎力相助此番北伐!」
立在他面前的百越人,聽到他這番言語,眉眼間的陰冷、僵硬之意,明顯緩和了不少,他躬身向劉邦行禮:「小人會將大族長的忠誠,一字不漏的帶給桀駿首領(lǐng),愿父神護佑大族長!」
劉邦微微頷首,輕聲呼喊道:「樊會。」
一條披堅執(zhí)銳的虬髯壯漢應(yīng)聲入內(nèi),跪地叩首道:「末將在!」
劉邦向面前的百越使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待朕好好招待使者,切不可怠慢。」
樊會領(lǐng)命,起身側(cè)身向堂下的百越使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名百越使者再次向劉邦行了一禮后,與樊會一同出門去。
劉邦合上雙眼,呼吸粗重中夾雜著陣陣咳嗽的休憩了許久,才揮手屏退了圍繞在他身畔的兩名百越少女。
兩名百越少女躬身退下,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輕柔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不一會兒,就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涌入殿內(nèi)。
「大王。」
輕柔的呼喚聲,從殿下響起。
劉邦徐徐睜開雙眼,如古井般平靜而澹漠的雙眸,徐徐掃過殿下的呂雉、呂氏兄弟、曹參、周勃、夏侯嬰等人,目光所至,無人不垂下頭顱以示恭敬。
「話,你們都聽見了。」
他再一次合上雙眼,澹澹的輕聲道:「有何異議,說罷!」
殿下眾人面面相覷,誰人眼中都有著強烈的開口欲望,但又誰人都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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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在了最前方的呂雉身上。
呂雉沒回頭,卻已經(jīng)敏銳的嗅到了殿內(nèi)的異樣氣氛。
她略做沉吟后,放緩了語速溫柔似水的輕聲道:「大王可是乏了,不若先回寢宮安歇,待明日再議。」
劉邦沒睜眼,只是輕笑了一聲,說道:「朕若回去歇息,你們可就要睡不著了……」
呂雉聽言,逆來順受的向劉邦叩首,卻也不再多言語。
殿下眾人見狀,在一陣目光交鋒之后,再度將目光齊齊投到了周勃的身上。
包括呂雉。
周勃裝傻的僵持了許久,卻還是僵不過這些沒義氣的二五仔,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道:「請大王恕末將逾越,私以為,大王此番用兵過甚,恐……前功盡棄!」
他未將話說清楚。
但殿內(nèi)眾人都聽得明白。
這些年里,他們與大漢的聯(lián)系,雖然從未斷過一日。
但明面上,他們?nèi)允窍虬僭礁┦追Q臣的「新百越人」。
既是百越的一份子,那么自然就不能拒絕百越盟主的征兵號召,參與到入侵大漢的聯(lián)軍當(dāng)中。
但這原本就是陳勝放劉邦南下的本意。
也是劉邦最希望看到的發(fā)展方向。
能參與到百越聯(lián)軍中,他們這一支人馬對大漢才有利用價值!
倘若他們只能一直躲在百越后方,向大漢傳遞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情報……大漢憑什么要費心費力扶持他們?
這些年來,南疆雖然
再未發(fā)生過雙方出動兵力總和超過五十萬人級的,大兵團作戰(zhàn)。
但是十幾二十余萬的「小打小鬧」,卻是每年都會來上好幾場!
百越人要向大漢復(fù)仇,每每瞅著點破綻,就嗷嗷叫的往上沖。
白起要拿百越人的頭顱鋪就兵圣之路,百越人不主動,他都要下餌把他們給釣過來。
加上劉邦他們這一支二五仔里應(yīng)外合,白起這些年著實是沒少給百越人放血。
而劉邦他們這些年,也正是憑著左右逢源、輸贏通吃的機遇,在百越之地一步步坐大!
現(xiàn)如今他們這一支兵馬,已經(jīng)成為百越內(nèi)部足以與西甌、南越、駱越等大部族平齊并坐的大部族。
不過既然是左右逢源,那么最關(guān)鍵的,當(dāng)然就是拿捏好「分寸」。
出兵不能太少,太少百越人會對他們不滿。
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大漢那頭交代不過去。
過往歷次百越聯(lián)軍北伐,劉邦出動的兵力,都保持在三到五萬左右。
這個數(shù)字,不多不少,正好卡在百越人與大漢方面心坎上的一個數(shù)字。
誰都不得罪。
一次都沒翻過車!
而這回,劉邦卻一口氣出動了十五萬兵馬!
兵力之重,僅次于桀駿出身的西甌!
在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動如此龐大的兵力……
此事本身。
與劉邦的態(tài)度。
都值得琢磨!
至少,周勃他們,都覺得有問題,疑心自家老板這是故態(tài)又萌生了……
若是以前,他們說不定就稀里湖涂的跟著劉邦一條道兒走到黑了!
現(xiàn)在……
他們一想起南疆那邊聳立的那頭人屠,就覺得頭皮發(fā)麻、心肝直顫!
身為二五仔。
他們這些年做得最多的,就是帶著百越人,往白起的火坑里跳。
那些跳進火坑的百越人,可能并不覺得白起有多恐怖。
畢竟他們只死一次。
可能連白起長啥樣都還沒看清呢,就無了!
而他們,不但看清了。
還反反復(fù)復(fù)的看了二三十遍!
讓他們?nèi)ズ湍穷^人屠交手?
那還不如直接把他們的頭顱割下來,收拾收拾裝托盤里,給白起送過去。
至少還能落一個痛快、落一個體面!
要落白起手里……
能住上萬人坑,都得是看在他們過往當(dāng)二五仔的情面上。
要運氣不好,撞上那頭人屠心情不好,估計當(dāng)場就燒成灰揚了!
……
劉邦久久未語,似是在品味空氣中彌漫的恐懼氣味兒。
好一會兒后,他才突然笑道:「你們以為,朕增兵是***中取栗?」
周勃不敢吭聲。
后方諸將默默的將頭顱垂得更低了。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道海!」
劉邦嗤笑著徐徐搖頭道,絲毫沒有掩飾言辭之中的鄙夷之意。
殿下眾人低垂的眼眸中,卻是連一絲一毫布滿的情緒……都不敢有!
眼前這個陰鷙而堅韌的老男人身上,他們早就找不到一絲一毫昔年那個意氣飛揚、豪氣干云的故友的影子了。
「小打小鬧,我等可以愛惜羽毛。」
劉邦澹澹的輕聲道:「因為我們還有用。」
「可若是連眼下這等危及大漢國運的關(guān)鍵戰(zhàn)役,我們還一心只想自保、只想著從中撈取好處……」
「留我們還有
何用?」
殿下眾人聽言,心頭皆是勐的一震。
這個層次的博弈,的確不是他們當(dāng)下的思維境界所能看到的。
當(dāng)然,作為臣子與戰(zhàn)將,這本來就不是他們應(yīng)該思考這樣的問題。
「另外……」
劉邦仿佛沒有嗅到空氣中的震驚氣味兒,自顧自的說道:「你們這些年給的百越人當(dāng)牛做馬,是不是當(dāng)?shù)迷絹碓巾樖至耍俊?br/>
他伸出一只手,指著桀駿身在的西甌王城方向,澹澹的說:「吾欲取而代之!」
……
「大將軍以為,那劉邦這回敢反么?」
朱雀軍區(qū)作戰(zhàn)會議室,孔藂笑吟吟的問道。
上方,白起抱著雙臂仔細(xì)的端詳著兵棋沙盤上的地形,聞言頭也不抬的說:「老夫倒是挺希望他反!」
昔年他那一頭雪白的長發(fā),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頭鋼針般烏黑濃密的寸板,配合他挺拔魁梧的身姿,誰還能看出他已是百歲高齡?
恐怕說他才過不惑之年,都有人信!
「那廝已經(jīng)成精了,滑不留手的緊。」
另一側(cè)的王賁搖著頭的感嘆道:「大將軍要想將其與百越人一并收拾了,難度還是大了些!」
白了點頭,認(rèn)同了他的說法:「正因為如此,才應(yīng)早些將其除去,以免養(yǎng)虎為患!」
孔藂隨口應(yīng)和道:「陛下向來不喜內(nèi)部傾軋……」
「篤篤篤。」
未等他將話說完,站在他對面的王賁已經(jīng)叩擊著沙盤,打斷了他的話語:「慎言!」
孔藂陡然反應(yīng)過來,感激的看了王賁一眼。
白起也瞥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不悅:「陛下不愿我華夏兒郎將性命浪費在內(nèi)部傾軋、同胞相殘上,乃是當(dāng)之無愧的仁君之念,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王賁尷尬的笑道:「這不是特殊時期,怕老孔的話傳入有心人耳中,被誤解嗎?小心無大錯!」
「你這種想法,很有問題啊!」
白起直起了腰桿,神色肅穆的說:「你這是防的誰?又是不相信的誰?難道在你的眼中,陛下……」
王賁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慌忙求饒道:「末將一時想錯、別無他意,請求大將軍開恩,饒末將一命!」
白起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他還是覺得,王賁的想法有問題。
不過眼下這時候,的確不適合說這些!
他繼續(xù)端詳沙盤。
王賁如蒙大赦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有余季的偷偷瞥了白起一眼。
六年!
整整六年!
他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屠夫竟然也是陛下的狂熱信徒!
隱藏得是真好啊!
「火候到了!」
白起端詳著沙盤研究了好一陣兒,終于吐出一句話來:「這一戰(zhàn),便徹底摧毀敵軍的戰(zhàn)斗力,直搗黃龍!」
孔藂與王賁齊齊精神一振!
他們等這一天。
已經(jīng)等了足足六年!
過去這六年里,他們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為這一天,做準(zhǔn)備!
放血?
那從來就不是他們的目的!
他們的真正目的,至始至終都是一擊斃命、開疆?dāng)U土!
「百越人的祖神怎么辦?」
孔藂率先開口:「我大軍直搗黃龍,有極大可能會引出百越的父神蚩尤,百越之地在正式并入我大漢疆域之前,陛下的神威也很難降臨……」
他說得很委婉。
真實情況,是
能降臨,但是威能將大打折扣,且力量幾乎得不到補充,大概率打不過百越的祖神!
白起明顯是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聽言想也不想的反問道:「天羅地網(wǎng)大陣演練得如何?」
王賁接口道:「單以軍陣論,比當(dāng)年我幽州軍巔峰之時,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滿員五十萬的龐大軍區(qū)。
整整六年豐衣足食、心無旁騖的操練和打磨。
朱雀軍區(qū)能超越當(dāng)年連糧食都得自己種的幽州軍,完全在情理之中!
白起聽言,一拳砸在了沙盤上,斬釘截鐵的說道:「開疆?dāng)U土之日,便是老夫成就兵圣之時,以我兵圣之力鎮(zhèn)壓天羅地網(wǎng)大陣,再借此番新生活運動之風(fēng)潮,區(qū)區(qū)蠻神殘念,覆手可鎮(zhèn)!」
「新生活運動?」
孔藂與王賁齊齊一愣。
這個新生活運動,是當(dāng)下軍區(qū)里正在大力宣傳、大力開展的新生活運動嗎?
可新生活運動,不是嚴(yán)禁武裝斗爭嗎?
這和打仗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總不能去戰(zhàn)場上說服敵人,摒棄封建迷信、擁抱新生活吧?
最后還是身為圣人后裔的孔藂,思維更為敏捷,驚聲問道:「大將軍不會是想集結(jié)荊州百姓,隨我大軍一同踏足百越之地吧?」
白起撫掌贊嘆道:「孔將軍可拜上將軍矣!」
「這……」
孔藂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兵圣眼中的世界嗎?
萬事萬物皆可作兵馬?
「陛下不會同意的!」
王賁惜字如金的吐出一句話來:「陛下不會允許我等,拿百姓的性命去冒險!」
白起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刀兵一起、皆為戰(zhàn)區(qū),無分男女、無分老幼,皆有守土衛(wèi)國之責(zé),老夫作為軍區(qū)最高軍事指揮官,行使職權(quán)范圍之內(nèi)的權(quán)力,無須再取得第二人應(yīng)允!」
王賁眼珠子瞪得熘圓:「你真是個瘋子!」
白起:「謝謝你的夸贊……但這里是軍營,老夫是你的上官,下回若是再有類似的夸贊,請留到軍營外的私人時間再講,否則,老夫?qū)⒂H自押你去軍法處!」
王賁閉上嘴,心頭破口大罵道:「這種瘋子也能成就兵圣?」
白起再次看向孔藂。
他雖是朱雀軍區(qū)最高指揮官,但他想要指揮軍區(qū)五十萬大軍,必須取得孔藂與王賁這兩位軍團長的支持。
孔藂頭皮發(fā)麻,左顧言它:「那劉邦怎么辦?」
白起:「他若看得清形勢、主動配合我部,便且先留著他,否則,就一并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