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復(fù)活
1
“喂!爺爺!怎么回事兒?”
后藤推開畠的房門大叫。
“吵什么吵。能不能安靜一點?”
畠不悅地板著臉。后藤才不管他高不高興呢。
后藤坐在折疊椅上。
“這事讓人怎么安靜?說是又發(fā)現(xiàn)了尸體,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吆喝什么?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畠反問。
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怪爺爺現(xiàn)在也掩藏不住他的焦慮。
“受害者是誰?”
“橋本留美。十四歲。溺水身亡后,尸體被扔到垃圾場。”
“手法一樣?”
后藤追問。
一旦有大案發(fā)生,就會出現(xiàn)模仿作案。所以警方為了防止模仿案例的發(fā)生,在案件查明之前,不會將案情全部公之于眾。
因此,警方才可以進行案件的對比分析。
“遇害方式和尸體的遺棄狀況和第二個受害者美穗一樣。而且,右腳脖也有傷痕。這和其他的兩名遇害者也一樣。”
那個獲救的少女也是這樣,右腳的傷痕像是被鎖具之類的東西造成的。
畠一頁頁翻看桌上的資料自言自語。
“昨晚,受害人沒有回家。父母也沒有特別在意此事。沒收到任何勒索要求,就發(fā)現(xiàn)了遺體。不是報道嫌犯已經(jīng)死了嗎?所以家長們才沒當(dāng)回事兒吧。”
這是什么事。這不是警方的大失敗嗎?
可是,如此一來……
“爺爺。你不覺得安藤不是罪犯嗎?”
“不會吧。如果安藤不是罪犯,那就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雖然還在調(diào)查階段,但那處舊水閘現(xiàn)場找到了安藤的指紋,也找到了第一個遇害者亞矢香的皮包、頭發(fā)等遺物。怎么看,安藤都是罪犯。”
“可是,怎么又會出現(xiàn)第三具尸體?”
“這個我怎么知道。我的工作只是進行分析,搜查是你們的工作。”
還真敢說,這個變態(tài)爺爺。
不管怎樣,好像這次又得請八云出面幫忙。
“打擾了。”
后藤起身正要走出房間,畠叫住了他。
“你還記得這個男人嗎?”
畠說著遞給后藤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他臉色蒼白,嘴角淺笑著。
后藤體內(nèi)的血液似乎要凍住了。
這張臉,后藤怎么能忘記。這家伙,這家伙是……
“喂。爺爺。你從哪兒得到的這張照片?”
“在尸體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第二個遇害者美穗的時候他在。這次他也一直站在遠處看著我們。”
竟是在尸體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這么說,這次案件和這個家伙有關(guān)了?
如果是的話,那可是大事不妙。后藤想起一個月前以騙取保險費為目的的移花接木殺人案件。
“一次倒不足為奇。可是第二次又看見他就有點奇怪了。而且,你看他那抹笑意。怎么看都讓人覺得他不光是來看熱鬧的,所以我就讓人拍了他幾張。”
“爺爺。這照片借我用用。”
“借?你有什么線索嗎?”
后藤沒理會畠的話出了房間。
后藤大步走著,又看了看那張照片。豈止是有線索啊。
后藤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見到他……
2
第二天,晴香和八云一起來到木下醫(yī)院。
她來有兩個目的。一是再次感謝木下救了自己,二是有關(guān)河邊那個少女魂魄的問題。
昨天因為驅(qū)魔的騷亂,話沒說完。
犯人死了,亞矢香還繼續(xù)留在那條河里的理由。
晴香想弄清楚她說的“住手”的意思。
雖然事先并沒有聯(lián)系木下,但木下還是表示了歡迎“來的真好”,并帶晴香和八云來到診察室。
“抱歉。突然來找您。我想對您前幾天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謝。真是很感謝。”
晴香一走進診察室,就低頭行禮致謝。
“你不要放在心上,那是我的工作。”
木下笑著回答,讓晴香和八云坐在椅子上。
于是,晴香和八云并肩坐在圓椅上。
“今天還有幾件事情想請教。”
八云單刀直入。
“八云都是刑警了啊,真是了不起!”
木下瞇著眼睛點頭贊許。
啊?八云是刑警?啥時候的事?
肯定又是他臨時撒的謊。
“這個,我得向你道歉。”
“嗯?”
木下感到很驚訝。
“我不是刑警。前幾天來找你時,后藤雖不是惡意,但他撒了謊。”
“是這樣啊。”
“我還是個學(xué)生。”
木下聽到八云偽造了自己的身份,并沒有特別生氣。
“那就不是有關(guān)我女兒的事情了。”
“不,雖然不是查案,但我還是想問問有關(guān)您女兒的事情。”
木下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八云。
關(guān)于遇害的女兒,若對方是警察,木下會講。但若搞不清楚對方的身份,木下不會大談特談女兒的事情。
“可是,不是都破案了嗎?我收到了聯(lián)系。”
“嗯,犯人是找出來了。”
“那你還想了解什么?”
八云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后開口講道。晴香從未見過他如此謹慎。
“木下先生,你想對你的女兒做什么?”
木下半張嘴巴注視著八云。他的表情表明他不明白八云在說什么。
“你和死去的女兒有過什么約定嗎?”
“約定倒是有。”
木下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恢復(fù)平靜,回答了八云的問題。
“可是,你怎么知道這個?”
八云摘下左眼的黑色美瞳,用紅色的左眼看著木下。
“你知道我眼睛的事情吧?”
“啊,當(dāng)然。”
啊?當(dāng)然?木下醫(yī)生以前就知道八云眼睛的事情?
晴香感覺自己好像被晾在了一邊。
“我的眼睛不光是發(fā)紅……”
“這是什么意思?……”
“你身為醫(yī)生,可能不會相信,我的眼睛能看到死者的靈魂。”
木下對八云的話既沒表示肯定,也沒表示否定。
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八云的眼睛。
“昨天我在發(fā)現(xiàn)你女兒尸體的河邊,見到了你女兒。”
木下聽到八云的話,瞪大眼睛,抓住八云的肩膀使勁搖晃。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女兒亞矢香真的在那兒嗎?”
木下完全喪失了剛才的冷靜,激動得臉變得通紅。
這個人竟沒有否定?他完全相信了八云說的死者靈魂的話。
可是他是一名醫(yī)生啊……
為什么?
“她非常不安定,我們不能像正常人那樣交流,只能在某種程度上……”
八云被木下質(zhì)問,只得解釋道。
“那個,亞矢香,亞矢香說了什么?”
激動的木下一直搖晃八云的肩膀。
“請你冷靜些。”
八云說著,推開木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木下可能注意到了自己太過亢奮,盯著自己的雙手低聲說“抱歉”,繼而垂下了手臂。
“你的女兒說‘住手’……”
木下聽到這話,抬起頭。
“亞矢香想讓什么停下來?你應(yīng)該知道吧?”
木下聽到八云這樣說,使勁兒地左右搖擺腦袋。
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碰一下的話,肩膀可能都會掉下來。晴香感覺此刻的木下就像失去姐姐那時的母親。
“你以前也說過吧。說你母親想要殺死你……”
這事晴香以前也聽說過。
木下連這個都知道。
“你還說你想聽聽自己的母親會如何解釋這一切。”
八云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說實話,我也想知道。我無法理解一個想殺掉自己孩子的母親的想法。不明白……可是,失去孩子的父母的心情大家未必都能理解。”
木下不再說話,緊緊咬住嘴唇。
他的表情像是在忍受痛苦。
“說實話,以前的我,作為一個丈夫,一名父親,都是不合格的。我的夢想就是開家自己的醫(yī)院。我很固執(zhí),一心想要追逐自己的夢想,一點都沒顧及到家庭,甚至有些疏遠她們。那時,妻子病倒了,因為癌癥。”
“癌癥嗎?”
八云問。
“我雖然是名醫(yī)生,卻沒注意到她身體的異常。等我發(fā)覺的時候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一切都晚了。”
木下像是吐露出積壓在心里多年的話,聲音都帶著哭腔。
“真是很慚愧。我救不了自己的妻子……因此在她臨死前,我和妻子有個約定,一定要守護亞矢香……可那又怎么樣?我沒能保護好她……”
木下握緊的拳頭在顫抖。一股無法壓抑的怒火欲噴薄而出。
這股怒火,不是針對犯人,而是對他自己。
“為什么我沒有去學(xué)校接送她?為什么我沒能早點報警?如果我能保護好她,亞矢香就不會死……”
不對,不是這樣的。這不是醫(yī)生你的責(zé)任。
晴香想大聲喊出來,可她就是無法叫出聲。
晴香知道即便她說了,他也不會改變。
憎恨沒能挽救所愛之人的自己……
晴香經(jīng)歷過。姐姐的死讓她心懷內(nèi)疚,十三年過去了她依舊在自責(zé)。這樣的晴香無法對木下說出“不要責(zé)怪自己”這些話。
“因此呢,我和亞矢香約好……我一定會救她……”
“所以,你開始研究如何讓死者復(fù)活嗎?”
死者復(fù)活?八云在說什么?這怎么可能。而且木下還是醫(yī)生,他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你怎么知道?”
木下上氣不接下氣。
“是這個房間里的書。《靈魂和肉體的定義》《輪回轉(zhuǎn)世》《前世的記憶》,這些都是關(guān)于死者靈魂復(fù)活的書。”
木下沒說話。
只是用他飽含熱淚的眼睛看著八云。
“你作為一名醫(yī)生,你應(yīng)該知道再怎么研究也是做不到的。”
八云慢慢地說道。
不錯。不管怎么痛苦,怎么掙扎,死去的人都無法復(fù)活。八云能看到死者的靈魂,可是,雖然能看到,那并不代表著靈魂還能復(fù)活。
“八云。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八云點頭同意。
“把人的肉體和靈魂連接在一起的……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八云很快就給出了回答。木下很吃驚八云會這么快回答。
“我的眼睛只是能看到。所以,這么復(fù)雜的問題我不明白。如果我知道的話,我的眼睛就有辦法醫(yī)治了。”
“是嗎?……”
“我只是覺得靈魂是人的思想的集合體。”
“人的思想?”
木下仔細品味八云說的話。
“耽誤您很長時間了。”
八云說著獨自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晴香趕緊追趕八云。
“最后還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木下叫住八云,八云沒回頭。
“什么?”
“剛才你說了你的母親,但你不想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嗎?”
八云的父親……
八云說過他的記憶力沒有父親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那是八云的感覺出了問題,沒有父親連他這個人都不會有。
“不感興趣。”
八云毫不在意地說完,走出房間。
3
石井待在未解決案件特別搜查室,什么事也沒有,閑著發(fā)呆。
從早上開始石井就沒看到后藤警官。
石井給他打過好幾個電話,只聽見鈴響,卻沒人接。
無故曠工?這事也只有后藤警官才做得出來……
或許是因為為了偵辦這次案件,耗費了他太多心靈能量。不,一定是這樣,一定沒錯。
或許他現(xiàn)在正自己品味無法言表的痛苦。這樣可不行。石井知道單位宿舍在哪兒,他要去他家里看看。
石井起身,這時他聽到一陣敲門聲。
“請進”,石井應(yīng)聲,門開了。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把長發(fā)綁在腦后、穿著利索的灰色牛仔套裝的年輕女孩。
石井怎么可能忘記。她是……
“喲。”
石井嚇得跳到了桌子上。
是那個被幽靈附身的女孩——土方真琴。
昨天剛過,今天她就恢復(fù)得能一個人來回走動,這讓石井感到很意外。
她臉色不太好,臉頰削瘦,但和她細長的雙眼、苗條的體型更協(xié)調(diào)了。
仔細一看,她真的是個美女,但石井對她更多的還是恐怖的感覺。
“大家救了我,我想表達我的謝意。”
真琴文靜優(yōu)雅地低頭致謝。
“啊,呀,說什么感謝的話……”
石井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fā)抖,但還是失敗了。
“那個,您怎么坐在桌子上?”
“啊?這個,我是想打掃一下……”
你太可怕了——這話石井可說不出口。
石井急忙從桌上跳下來。沒站穩(wěn),幾乎摔倒。
“這里真是很臟啊。”
真琴捂住嘴角笑道。
石井穿鞋上桌當(dāng)然會弄臟桌子。
“是啊。”
石井干笑了兩聲。
“我對石井你……”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時雖然記憶是片段的,但我還有意識……”這樣啊。原來如此。
石井覺得很奇妙。
“我對石井你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真琴不好意思地低頭小聲說道。
或許她說的是自己去帶真琴時的事。那個還真是很過分。被她咬,被她啃,真的是很狼狽。
“沒,沒什么……那時你也身不由己啊。”
“都留下傷疤了吧。還好嗎?”
真琴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想要觸摸石井淤青的右眼。
瞬間石井的噩夢驚醒了。那雙充血的眼睛,暴露的牙齒,低沉的叫喊聲……
“呀!”
石井哀嚎道,條件反射般地再次跳上桌子。
就在這時,后藤推門進來了。
“你在干什么?你是猴子嗎?”
“不,這是有原因的……”
石井趕緊從桌上下來。
“真是的!現(xiàn)在還有心玩這個!走吧!”
這個人在說些什么啊?
再這樣耗費心靈能量的話他會死的。自己必須要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你叫我走,可我還是得說。后藤警官。你的心靈能量……”
石井的話還沒說完,后腦勺就挨了一下。
若是漫畫書,一定會顯示此刻腦袋都冒金星了。
“什么心靈能力,你這個笨蛋!你是漫畫看多了吧!再說這么無聊的話我會揍你。”
這不已經(jīng)揍了嗎?
石井被后藤揪著脖子,拖到走廊里。
“那,那個。后藤警官。我是來感謝您前幾天的救命之恩的。”
身后傳來真琴的聲音。
“啰嗦!現(xiàn)在我很忙!以后再說!”
后藤警官像揮趕蒼蠅一樣擺擺手。
可是,看得出來他很慌張。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4
“我說,木下醫(yī)生以前就知道八云你的事情嗎?”
晴香沿著河邊的小路,朝著走在前面的八云后背問道。
聽木下說話的口氣,很明顯他了解八云的過去。
“我完全記不得,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什么記憶。”
八云沒有轉(zhuǎn)頭。
他說的太含糊,晴香聽不懂。
“什么意思?”
晴香加快腳步,和八云并肩前行。
“木下醫(yī)生是給我接生的大夫。”
“是嗎?”
晴香沒想到這一點,但這樣就能說得通了。八云說不記得,晴香也能理解了。
“他和我也就這點交集,其余的并不了解。”
八云打了個大哈欠。
還有一件事……
“結(jié)果如何呢?”
聽到晴香這么問,像是時間停止了一般,八云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
八云皺著眉,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哧啦哧啦撓完頭發(fā),開始說道。
“那個少女的魂魄被束縛在河邊,全都是因為木下強烈的愿望。”
“愿望?”
“對。他答應(yīng)死去的女兒一定要幫她,可他做不到。這才讓她女兒的魂魄一直留在河水中。”
“怎么才能把她女兒解放出來?”
八云沒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著河面。
晴香站在他的身邊,和他一樣呆呆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對岸,有一些年輕的男女在燒烤。白鷺在河水中央休息。
溫暖的陽光下,就這樣眺望河面,讓人根本想象不到這里竟會發(fā)生連環(huán)綁架殺人案。
八云是怎么想的呢?
晴香偷偷看看他的側(cè)臉。
筆直挺拔的鼻梁,倔強緊閉的嘴角,細長瞇起來的雙眼。他看到了什么?
“要想把她解放出來,必須要讓木下放手。”
過了一會,八云開口道。
“放手?”
“對。只要他不接受自己的女兒再也回不來了,她就會一直在此游蕩。”
“應(yīng)該怎么做呢?”
“不知道。但只要他還在追尋死者的復(fù)活、輪回轉(zhuǎn)世的書,就無法辦到吧。”
晴香冥冥中能明白八云的意思。
在河水中,亞矢香說過:“住手。”
那是她對她父親木下醫(yī)生說的話。
“沒有別的什么辦法嗎?”
“要是有辦法,早就做了。這是人的想法問題,不是我們說說就能解決的問題。只能靠木下醫(yī)生自己領(lǐng)悟。”
八云說的沒錯。
我們這樣的局外人再怎么跟一個失去女兒的父親解釋說他的女兒回不來了,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八云總結(jié)道。
晴香想說“是啊”,可是沒有說出口。壞了壞了。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晴香差點忘了大事——這次麻煩產(chǎn)生的原因。
“那個,那個困擾真由子的心靈現(xiàn)象怎么辦呢?”
“那是錯覺。”
八云側(cè)臉咯吱咯吱松動關(guān)節(jié)說。
“錯覺?”
“你也見過吧,在這條河里看到過那個少女的魂魄吧?”
晴香點頭。
“也就是說少女的魂魄還在這條河里,對吧?不在你朋友那里,所以是她的錯覺。”
“可是,她卻感覺被綁住了,還見到過女孩的魂魄,聽到過那個聲音……”
八云不耐煩地撓撓后腦。
“人是種思想性很強的生物。比如有過在河邊看到少女靈魂的恐怖經(jīng)歷。這是確實發(fā)生的。因此,她就會開始想自己是不是被幽靈附了身,可是,這都是錯覺。”
這些晴香都能想明白。
“在那之后,她就會擔(dān)心幽靈依舊待在自己身邊,從而疑神疑鬼,惶恐不可終日。結(jié)果就是在昏暗的房間里看到的無法辨別的東西,就會看成是那個少女,聽不清的細小聲音都會以為是人發(fā)出的聲音。”
“這怎么會……”
“會呀。你自己之前不是也親身經(jīng)歷過嗎?”
“親身經(jīng)歷?”
有過嗎?晴香絲毫記不起來。
“你總是不長記性,所以才一而再地卷入是非之中。”
真是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了。
“八云,你就是總記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才招人討厭的。”
八云對于晴香的嘲笑嗤之以鼻。
“以前給你看過心靈照片吧。你說照片中樹的凸凹部分看起來像‘人臉’,還記得嗎?她也是這樣。因為我們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自以為生活中有幽靈存在。”
這個晴香聽得懂。可是……
“應(yīng)該怎么做呢?”
八云挑起一根眉毛,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你可能不喜歡,但這可能是個好辦法——你就告訴她已經(jīng)驅(qū)魔了。”
“那是騙人的吧。”
晴香反駁。
“那你就告訴她真相,告訴她你看到的全都是虛幻,告訴她你精神有病,所以建議她應(yīng)該到醫(yī)院接受輔導(dǎo)治療。”
“我試試吧。”
晴香覺得那或許真的是個好辦法。
“可是,如果這個說法不能說服她的話,那她可能會去求助別的驅(qū)魔師。如果她碰到一個壞心腸的驅(qū)魔師,她可能會被敲竹杠。”
說實話,晴香也沒有自信能說服真由子。
“如果你無法說出口,那你就告訴她‘已經(jīng)驅(qū)了魔可以放心了’,就能從恐懼中解放她。如何選擇是你的自由。”
晴香緊緊抓住正要離去的八云的襯衫衣角。
八云像被攪亂了美夢的貓咪一樣鼓起腮幫,一臉不高興。
“怎么了?”
“八云君,求你了。”
晴香乞討地看著八云。
“你讓我不舒服,快放手。”
不舒服?真是無理的家伙。
可是,晴香說不出口。如果惹火了八云,晴香就什么也沒有了。
“八云君,求你了。你去解釋一下。”
晴香再一次拜托八云。
“知道了,你別再用那種讓人惡心的眼神看我。”
又來了!
5
石井邊開車邊看了眼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后藤。
他抱著肩膀,高挑的眉毛下面,獵犬般的眼睛發(fā)出犀利的目光。
早上看不到他的人影,突然出現(xiàn),說了句“走!”就把人帶了出來,現(xiàn)在叫人開車去一趟大學(xué)。
難道又是要去找那個叫八云的年輕人嗎?
“后藤警官。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井實在忍不住,問道。
“所以我說你不行嘛。”
后藤突然發(fā)火。
“不,可是,我什么也沒聽說,沒聽說當(dāng)然不知道……”
“我不告訴你你就什么都不會做嗎!你也是刑警,你要時刻豎起你的耳朵收集情報,積極點!那個傻傻的姐姐也比你精神!”
“對,對不起……”
后藤一頓不問青紅皂白的口氣壓住了石井,他不明就里地賠禮道歉。
然后兩人一路沉默,只聽到汽車的風(fēng)馳電掣聲。
“現(xiàn)在還沒公布,又發(fā)現(xiàn)了。”
想要打破車內(nèi)令人尷尬的沉默,后藤點起一支煙,自言自語。
“又?”
石井還沒聽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正了正領(lǐng)帶的位置反問道。
“是少女的尸體。”
“啊?”
石井沒想到會是這樣,提高了分貝喊道。
“第三個遇害者,今早在垃圾場被發(fā)現(xiàn)的。”
少女的尸體?第三個?垃圾場?
“騙人的吧。犯人是安藤,那個安藤也已經(jīng)死了,所以案件……”
石井大腦一片混亂,他試圖理順?biāo)悸贰?/p>
犯人已經(jīng)死了,不可能再發(fā)現(xiàn)新的尸體……
“你現(xiàn)在都嚇了一跳!所以我們要快點啊!”
后藤的唾沫在車內(nèi)漫天飛舞。
是啊。原來是這樣……
后藤警官說的沒錯,現(xiàn)在可不能掉以輕心。我竟然沒注意到這么重要的事情,這是作為刑警的失職。
可是,為什么又要去見八云這個青年?
石井左思右想也沒想明白。
6
回到自己的房間,晴香累的直接倒在了床上。
這樣真的可以嗎?
晴香十分厭惡現(xiàn)在的自己。雖說是沒有別的辦法,但她的確欺騙了真由子。
后來,晴香和八云一起去了真由子的公寓。
當(dāng)然,去的時候八云假扮成驅(qū)魔師。
八云一進屋就嚷嚷:“太強了。我感到一股非常強烈的幽靈氣息。”晴香一直忍住想要揭穿他假面目的沖動:“他是騙人的!”
后來,八云對真由子說:“現(xiàn)在我要開始驅(qū)魔。很危險,希望你到外面等一個小時”。
真由子向晴香表達了她的懷疑。“哎,我在大學(xué)見過那個人。他真的是驅(qū)魔師嗎?”
晴香毫不猶豫地撒謊說:“沒問題。那個人一家都是驅(qū)魔師,很有名的。”
晴香沒想到自己也會演戲。
等真由子一出房間,八云就說:“一個小時以后,叫醒我。”他拿靠墊當(dāng)枕頭,倒頭就睡。真是讓人無語的家伙。
一個小時后,真由子回到屋里,八云一副不高興的表情說:“雖然靈氣很強,但總算制服了它。以后,那個少女幽靈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說完還虛偽地做出合掌的動作。“光睡覺”,再怎么裝也是騙人的。
不知是否是因為從恐懼中解放出來的喜悅,真由子竟啪嗒啪嗒落下豆大的眼淚。
這讓晴香的罪惡感倍增。
八云竟然還收了真由子的錢。
這太不應(yīng)該了。的確,真由子可以出錢表示她的感謝,但八云還真好意思收下?還收的那么心安理得。八云自己狡辯說:“如果不收下這錢,那就削弱了驅(qū)魔的真實性。”
這真是高超的詐騙。而且,晴香還當(dāng)了他的幫兇。
真讓人受不了了。晴香越想越生氣。
晴香正想起身,手機有震動提醒。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最近都沒有你的消息,你還好嗎?”
晴香一接起電話,就聽到媽媽焦急的聲音。
晴香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煙消云散。還是媽媽最關(guān)心自己。只要聽到媽媽的聲音,晴香就覺得安心了許多。
“嗯。我很好。”
“出什么事了嗎?你的聲音這么低沉。”
被媽媽看穿了。
晴香已經(jīng)不生八云的氣了。聲音低沉,可能還是受到了木下醫(yī)生的影響。
“媽媽,姐姐去世的時候,你傷心嗎?”
晴香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問,但就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來了。一定是木下和八云說的話影響了自己。
“當(dāng)然了。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媽媽當(dāng)然會有疑問吧。
“最近我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犯罪心理學(xué)。其中有一課是受害者父母的心理。所以,我想問問……”晴香順嘴又撒了謊。
媽媽說了句“是嗎”,聽不出她是否相信了晴香說的話。
“那個,如果姐姐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謀殺,媽媽會怎么想?”
“怎么想,是什么意思?”
“比如,您會憎恨那個罪犯嗎?”
“應(yīng)該會吧。”
媽媽很真誠地回答了晴香的問題。
“你會想殺了那個罪犯嗎?”
我到底在問媽媽什么呀——殺人還是不殺。
如果媽媽回答想殺死那個犯人,晴香該如何回答呢?姐姐可是因我而死的。
若是媽媽知道了真相,她會憎恨我,會想要殺了我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
“是啊。如果死去的孩子能復(fù)活,我想我會殺了那個犯人。”
媽媽的話溫暖又無情。
“能復(fù)活的話?”
“是的。對于父母而言,不管是被殺,還是意外,或是生病,孩子的死給他們的傷害都是一樣的。他們不會覺得生病而死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被殺也是一樣的吧……”
媽媽說的或許是對的……
“總之,父母希望孩子能活著,但也僅此而已。所以,若是孩子能復(fù)活,殺人的事父母也是會干的。”
如果孩子能復(fù)活的話。
木下醫(yī)生也這樣說過。他和女兒的約定,不是找犯人復(fù)仇,而是挽救女兒的生命。如果,木下能退回到過去,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安藤。
晴香自己也沒完全想明白,大概是這個道理吧。
只是晴香有一個疑問。
一個不能忽視的疑問。只是,以前思考過這個問題卻沒有答案。如果,死的人不是姐姐,而是自己的話……
“晴香。你在想什么?”
電話那頭的媽媽也覺察到了晴香的不對勁兒。
媽媽有些擔(dān)心。
可是,這些話晴香無法跟媽媽講。姐姐死亡的真相,是晴香要永遠背負下去的十字架……
“喂,怎么了?”
晴香聽不太清楚媽媽的聲音。
如果,媽媽知道姐姐的死跟我有關(guān),那她會多么痛苦啊……
“晴香,你還在自責(zé)嗎?”
晴香沒想到媽媽會這么說,她就像落入水中,一下子止住了呼吸。
“你覺得姐姐的死是你造成的,是嗎?”
媽媽怎么會知道?我從未對別人說過這事,行為上也從未表露出來。
可是……
“媽媽……你知道啊……”
晴香好不容易才問出這句話。
“當(dāng)然。我當(dāng)你媽媽多少年了?”
“二十年……”
“你也知道啊。你姐姐的死不是因為你。你只是調(diào)皮地把球扔得遠了。你并不是想要殺害姐姐。那個是意外。”
這些媽媽竟然都知道。
晴香沒對任何說過,想一直藏在自己心中,可是……
晴香的鼻頭發(fā)酸,熱淚盈眶。
“晴香。你是你,你不是你姐姐。對于父母而言,不管是學(xué)習(xí)好不好,還是體育好不好,都是自己的孩子。父母只希望孩子能幸福。我說的你明白嗎?”
晴香默默地點點頭。
媽媽話里的溫暖密密麻麻地感染了晴香的每一個細胞。
一直冰凍的什么東西,瞬間融化傾瀉而出……
小時候,晴香一直很羨慕什么都比自己優(yōu)秀的雙胞胎姐姐。
晴香以為媽媽不喜歡學(xué)習(xí)不好、不擅長運動、語音不全的自己。
姐姐死后,晴香拼命想要成為和姐姐一樣的人。如果不那樣做,晴香感覺大家會對她說“死的人要是你就好了”,這讓她非常害怕。
“媽媽,你什么都知道……”
“是呀,我還知道你初戀男友的名字,是叫小健,對吧?前幾天,他結(jié)婚了。”
媽媽說的沒錯。小健,黑皮膚、小個子、行動敏捷,還有點壞。媽媽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是的……”
“你現(xiàn)在有喜歡的人嗎?”
突然被媽媽這樣問,不知為何晴香的心臟撲通直跳。
“媽媽為什么這樣說?”
“你上次回來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嘿嘿地傻笑。”
“我笑了嗎?”
“是呀。那個,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晴香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他吧。
“是個很怪的人。他任性自私,一點也不溫柔。”
“你說的讓我更感興趣了,再跟我說說。”
媽媽開心地笑了起來。
“嗯。下次回家的時候我再跟您講。”
晴香掛斷了電話。
瞬間晴香的眼淚就像絕崩的大壩之水洶涌而出,晴香放聲大哭。晴香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為痛苦、悲傷,還是喜悅。
她只是全身顫抖,胸口如燒火般滾燙。
在五味雜陳、痛苦復(fù)雜的感情中,直到今日,晴香才知道一直以來自己背負的十字架都是虛幻……
7
后藤警官到底要在這待到什么時候呀。
石井滿腹疑問,但又不能開口問,只能看著盤腿坐在折疊椅上的后藤。
他們來八云在大學(xué)里面的秘密之家,已經(jīng)過了將近三十分鐘了。
石井不明白為什么后藤這么在意八云這個年輕人。
“混蛋。那個壞家伙,去哪兒了呀?我還有重要的事找他呢。”
后藤發(fā)泄著他的不耐煩。
就在這時,門開了,八云走了進來。
“你終于回來了。”
聽到后藤這么說,八云毫不掩飾他厭煩的神情。
“你這是擅闖民居。石井,當(dāng)場把這個男人抓起來。”
八云指著后藤。
逮捕……那自己也成了同案犯。
“不好意思。現(xiàn)在沒時間和你玩這種無聊的游戲。”
“真是笑話。我才沒時間和后藤你玩游戲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找到了。”
“你夫人嗎?”
“別鬧了!尸體!第三個遇害者的尸體找到了!”
沉不住氣的后藤大吼道。
八云的表情瞬間僵住了。石井知道并不是因為后藤的怒吼嚇到了他。
“繼續(xù)說。”
八云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抱著胳膊催后藤接著說下去。
“遇害者叫橋本留美,和之前的遇害者一樣,也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和第二個遇害者美穗一樣,她也是溺水死亡之后被丟棄到垃圾場的。今早尸體被發(fā)現(xiàn)。死亡時間大概在昨天夜里。”
后藤一口氣說完。
八云沒說話。低頭皺著眉,一動不動。
沉默……
“也就是說犯人不是安藤,對吧?”
石井開口說道。
八云和后藤同時瞪了他一眼。同時被這兩個人瞪,真的很嚇人。
“安藤肯定是罪犯。”
八云語氣輕松地說。
“今天早上,我跟畠老頭確認過,在那個建筑物里,發(fā)現(xiàn)了安藤的指紋、亞矢香的毛發(fā)和遺物。”
證據(jù)確鑿啊……
石井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后藤警官,如果,我是說如果啊,那些證據(jù)會不會是偽造的呢?”
“誰會為了什么目的那樣做呢?”
八云接著反問。
聽到八云這么問,后藤把一張照片扔到桌上。
“會不會是這個家伙想要隱藏自己是兇手的真相?”
八云拿過照片看,眼睛瞪得大大的。
能聽到他的牙齒咬得嘎吱嘎吱作響的聲音。
照片上是一個戴著墨鏡的高個兒男人。
男人高高的鼻梁,似乎在微笑。而且,感覺男人的長相似乎和八云有點像。
“后藤。你在哪兒弄到的這張照片?”
八云目光兇狠地看著后藤。
后藤也是一副倔強的表情,毫不示弱。
“在發(fā)現(xiàn)尸體的現(xiàn)場,他好像混在圍觀的人群里。上次發(fā)現(xiàn)美穗的尸體現(xiàn)場和這次發(fā)現(xiàn)留美的尸體現(xiàn)場,他都在。畠老頭覺得奇怪,就拍了照。”
“如果這事真和他有關(guān),那就大事不妙了。”
“我知道。十三年前……還有一個月前的殺人偽裝案件……這事有點兒麻煩。”
十三年前?一個月前?他們兩個人在說什么?
看來他們認識這個男人。
“后藤。第三個遇害者的尸體還在嗎?”
“要去嗎?”
“嗯,走吧。”
后藤和八云同時起身。
這時,八云的手機響了。
“這次又怎么了?”
八云冷冰冰地接起電話。
8
晴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又想起了那件事。
那個現(xiàn)在還沉在河底、和姐姐重名的女孩兒的魂魄。
八云說過,那個女孩被他父親強烈的念想束縛在那個河底。如果可以,晴香想幫助她。
等晴香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她撥出了一個電話。
“這次又怎么了?”
電話一接通,晴香就聽到這么一句冷冰冰的話。
“沒怎么。只是有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我不喜歡。”
不喜歡,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的。我想說的是木下醫(yī)生的事。”
“不是都已經(jīng)解決了嗎?”
“解決是解決了,可是那個女孩不還待在河里啊。”
“對。”
“有沒有什么辦法?”
“沒有。”
八云說得斬釘截鐵。
感覺他已經(jīng)放棄了,或者他覺得自己不方便說這個問題。
“那,那個女孩太可憐了。”
“你還真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我不是說過了嘛,那是木下醫(yī)生的心理問題。”
“我知道,可是……我想再去勸勸木下醫(yī)生。”
“別去。這不是你一個人說點什么就能改變的問題。”
八云說的有道理。
我一個人努力沒用。可是……
“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八云沉默了一會。
木下醫(yī)生說過,女兒是因他而死……
晴香雖沒說過一樣的話,但她背負著類似的想法活到今日。“女兒的死不是你的責(zé)任”,晴香希望木下至少能明白這一點。
“如果你是父母,你會怎么想呢?”
八云的語氣有些變化。
問別人可能不會有答案,但晴香知道。
晴香想起以前一心說過的一句話。“那個孩子真的心腸很好。只是,他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
他看起來有些冷酷,其實他只是笨拙。
“什么意思?”
“被別人一說,就會放棄女兒嗎?”
那個……
“我覺得不會。”
“所以,你知道,對嗎?這個問題需要木下醫(yī)生自己解決。”
晴香明白八云說的意思。
可是,晴香想挽救那個女孩的靈魂。那個被強烈的情感所禁錮的靈魂。
那個和姐姐同名的女孩。
救了那個女孩,我一定也能得到寬恕。我想從造成姐姐死亡的罪惡感中解放出來。
晴香知道這很自私。可是……
“我想做點什么。”
“知道了。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只是,我現(xiàn)在走不開。要是去的話,你要自己去。”
八云只得同意道。
“知道了。”
晴香點點頭。
想來,晴香如此希望得到八云的幫助,也是一種逃避吧。
“如果你見到木下,幫我捎句話給他。”
“捎話?”
“請放過你女兒,你的感情把那個孩子關(guān)在了黑暗的河底。死者希望的是生者的幸福。就是這個……”
死者希望的是生者的幸福……
這句話深深地刺進了晴香的心里。
“謝謝……”
晴香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9
突然涌上來的痛苦讓木下難受不已。
木下的心底狂卷起一股黑色黏著的情感。
又失敗了……
為什么?哪里不行呢?
我和女兒有約定。我一定要救她。我們的約定。可是……
“混蛋!”
木下咒罵道,緊握的筆插在桌面上。
隨著啪嗒一聲響,塑料筆四分五裂地斷開。但這依然不能平息木下的怒火。
木下站起來,雙手舉起坐過的椅子,朝墻壁扔了過去。
椅子猛烈地碰撞到書柜上,砸出一個大坑,落到地面上。
木下身體里的血流越來越快,體溫也越來越高。
“哇!”
木下?lián)]起拳頭朝墻壁揮去。
手腕也被震到,但木下感覺不到疼痛。
無法停下來的怒火讓木下不停地揮拳打向墻壁。他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揮舞起拳頭。
接著,木下用腦袋撞向墻壁。
他干涸的心臟出現(xiàn)裂紋,一片片破碎開來。
無法圓滿的感情……
警方說案件已經(jīng)結(jié)束。
殺害亞矢香的罪犯也查清楚了。而且,罪犯也已經(jīng)死了。所以還能怎么樣呢?
這些木下都知道。
但對于木下而言,一切還沒結(jié)束。不是罪犯是誰的問題。亞矢香不能回來,一切就不會結(jié)束。
連接肉體和靈魂的東西,那才是關(guān)鍵。
如果找不到那個,木下就無法成功。
可是,木下沒有時間等待它的出現(xiàn)。
木下覺得自己在消亡……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10
后藤帶八云走進解剖室的時候,畠早已作好準(zhǔn)備在等待他們。
少女的尸體就放在解剖臺上。
這個還沒長大成人的少女竟被……
后藤心中的怒火再次噴發(fā)出來。
他看了看身旁的八云。
瓷器般白皙立體的五官。乍一看,他給人一種冷靜冷酷的印象,但那并不是八云的本質(zhì)。
每次有麻煩事找他,雖然他總會大發(fā)牢騷,但若真的那么討厭不管就是了。
可是,他雖然嘰嘰哇哇,但都不會視而不見,總會伸出援手。他就是這樣的人。
“老頭。抱歉啊。”
“沒事。反正現(xiàn)在我也睡不安生。”
畠壞笑道。
后藤和八云走到解剖臺的旁邊。
解剖臺上躺著的少女從腳到肩膀都蓋著白色的床單。尸體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只有溺水死亡才會浮腫的臉上、嘴唇上已呈現(xiàn)出紫色。
不公平。
這個少女的生活和死相隔的太遠。
直到臨死前的那一刻,她都沒想過自己會死吧。
早上起床,洗涮,吃早飯,去學(xué)校,和朋友聊天,思念心中的人兒。可是,現(xiàn)在她卻出現(xiàn)在這里……
“呀。”
一聲不協(xié)調(diào)的悲鳴回響在貼著瓷磚的解剖室里。
大家都忘了石井也在這里。他發(fā)出令人不舒服的叫聲。他在怕什么呢?難道……
“你是第一次看到尸體嗎?”
“啊。是,是的。”
石井嚇得下巴嘎達嘎達直顫抖。
這家伙真是的。真是讓人掃興的家伙,欠揍的家伙。
八云仔細看著少女的臉。
八云緊皺眉頭,眼神認真專注。他在看什么東西,八云他們看不到的什么東西。
“看到什么了?”
八云搖頭回答后藤的問題。
“不行。如果少女的魂魄還在,我以為能找到點什么……”
八云緊咬嘴唇。
事情總不會那么如意。
可是,看不到又怎么樣呢?
“沒有外傷啊。”
八云手托著下巴。
畠掀起少女腳腕的床單。少女的腳上涂著粉色的指甲油。腳腕上能看到有被什么東西纏繞過的痕跡。
“這兒有傷痕。僅此而已。”
“畠,她是溺水而死的吧?”
“肺部進了很多水。”
“能知道溺水的地點嗎?”
“大概是在哪里的河流吧?”
“河流?”
“我們分析過她肺里的積水,發(fā)現(xiàn)有淡水魚的魚卵。”
“原來如此。河流啊……”
八云用食指戳在眉間。
后藤只能遺憾地等在一邊。八云負責(zé)思考問題,后藤是行動派。
后藤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石井。那這家伙的職責(zé)是什么呢?扮演傻子?后藤不需要這樣的角色擔(dān)當(dāng)。
“一定是哪里有問題吧?”
畠慢慢地轉(zhuǎn)動脖子說,那架勢像要轉(zhuǎn)動一圈似的。
“這次我從完全不同的角度介入進來,這個連環(huán)案件的案情我不太清楚,但三個遇害者的死因是不相同的吧。”
“第一個受害者的亞矢香是被勒死的。第二個美穗、第三個留美都是溺水死亡。”
畠回答了八云的疑問。
“后藤。我有事想問你。”
“什么?”
“先不管安藤是不是兇手,這個少女是昨天被殺害的吧?”“對。怎么了?”
“遇害現(xiàn)場在哪兒呢?”
“還是那個舊水閘吧。”
這個家伙在說什么呀?
“這不可能。”
八云隨即否定了自己的問題。
“那你說在哪兒?”
“不是嗎?警方已經(jīng)在舊水閘做了現(xiàn)場偵查。兇手是要在警方面前行兇嗎?”
“哦。這么說。”
也有道理……
一陣沉默。
畠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拍手。
“就在那個舊水閘那里,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遇害者亞矢香和撿回一條命的惠子的遺留物品……”
“沒有發(fā)現(xiàn)第二個和第三個遇害者的物品,是嗎?”
八云接著畠的話繼續(xù)說。
“是。”
畠抱著肩膀點點頭。
“果不其然啊……”
八云垂著腦袋,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后藤不明白“其然”指的是什么。
“喂,八云。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說還有一個兇手。”
八云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
“還有一個!你是說共犯嗎?”
后藤不由得叫出聲。
“不是共犯。”
“不是你說的嘛。”
后藤反問。
“我只是說還有一個。”
“別兜圈子了,快說!”
后藤抓住八云的胸口,狠狠地瞪著他。
“這么粗魯啊。那我就不說了。”
真是的,這個怪人……
“呀,真是不好意思。請解釋一下吧。”
后藤松開手,低頭對八云說。
“雖沒感覺到你的誠意,但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搜查本部都搞錯了。”
“搞錯了?”
“對。搞錯了。首先需要改改搜查本部的名稱。”
“你說什么呢?”
搜查本部的名稱,叫什么都無所謂啊。
真是個搞笑的家伙。
“剛才我也說了,這次案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案件,有作案動機完全不同的兩個兇手。”
“啊,你說什么?”
沒等后藤說話,石井忍不住問道。
“這沒什么好驚訝的。拋開先入為主的誤導(dǎo),用排除法思考,就會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雖然讓人有點難以置信。”
八云瞇著眼睛,像是在看什么東西似的,一直注視著解剖室的墻壁。
“你再說得明白點。”
后藤著急地叼起煙,但立刻被畠制止“這兒禁止吸煙”,才沒點著。
“首先,殺害亞矢香,綁架惠子的是安藤。這個毫無疑問,也找到了證據(jù)。但第二個的美穗、第三個的留美,都不是安藤干的。”
“為什么?”
“大家都知道。留美遇害的時候,安藤早已經(jīng)死了。”
“那美穗呢?”
“從殺人動機來考慮就明白了。這只是我的推測,我之前分析過安藤的精神狀態(tài)吧。”
后藤點點頭。親眼目睹母親自殺產(chǎn)生的對死亡的異常恐懼心理。少女說的“去死吧”無異于火上澆油。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安藤更在乎親手殺死別人。”
“沒錯。美穗和留美都是溺水死亡,都不是兇手親自行兇。”
畠深表同感地抱著肩膀,接過八云的話。
“不對,等一下。造成溺水死亡,也可以親自動手啊。”
后藤插嘴。
“怎么做?”
“比如,這樣從后面摁著對方……”
聽到八云問,后藤抓過身旁的石井,摁住他的后脖頸演示了一番。突然被抓過來的石井亂動著反抗。
“你沒聽懂剛才說的話嗎?”
畠嘲笑道。
“閉嘴。你這個變態(tài)老頭。”
“誰變態(tài)。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嘛,溺水少女的腳腕有傷痕。”
“那又怎么樣?”
“如果像你剛才那樣從后面摁住腦袋的話,那里會留下按壓的痕跡。”
“啊。”
后藤聽明白了,松開按住石井的手。沒錯,的確是這樣。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兇手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后藤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從尸體的情形來看,大概少女的腳腕被綁上了鉛墜之類的東西沉到河底的吧。”
八云指著尸體的腳腕。
“所以……”
后藤現(xiàn)在基本上明白了。
少女的腳上被纏上鎖或是繩子,再掛上一個鉛墜,扔到河里。這樣,人就不會漂浮到水面上,就會溺水而亡。
用這種辦法,安藤就不用親自動手行兇。
也就是說,原本行兇手段有兩種。
兇手也是兩個人。
因為案件發(fā)生在同一區(qū)域、同樣都是少女被綁架、兇手什么要求也沒提,警方就發(fā)現(xiàn)了尸體,這些特殊狀況讓警察誤以為是連環(huán)綁架殺人案件而展開了調(diào)查。
若是一開始就能想到這不是同一個案件,兇手可能是兩個人,在安藤死后又發(fā)現(xiàn)了第三個遇害者就不會讓人感到震驚了。
可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第二個兇手是誰呢?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么呢?”
“這個,不知道。”
八云毫不遲疑地回答。
可能是這樣的吧。這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若此次是兩個案件,那就意味著警方的調(diào)查要全部推倒重來。
讓人窒息的沉默。
眼前事情突然出現(xiàn)了重大狀況,誰都不敢輕易下結(jié)論。
“可是,這種殺人的方法……”
畠抿著嘴開口說道。
“怎么了?”
畠苦笑著回應(yīng)后藤的提問。似乎他并不太想說。
畠摩挲著自己發(fā)白的頭發(fā),猶猶豫豫地說道。
“我覺得這種殺人的方法,像是某種祭祀的儀式。”
“祭祀?”
真是的。這變態(tài)老頭在想什么呢……
“啊,我也覺得像是這樣。”
石井舉起手說道。
他就像回答問題的小學(xué)生,眼睛放著光。這些家伙都怎么了……
“祭祀嗎……”
八云也小聲嘀咕。
“我說,你們都怎么了。”
后藤實在忍不住了。
“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點。”
八云瞇起眼睛,又嘲諷后藤。
“我哪有什么先入為主。可是,你們說的這些都太神秘了吧。”
“你這就是先入為主。即便后藤你不相信什么超自然的力量,但這個世界有人相信它。對于這些人來說,如果覺得自己不相信的東西=不存在,那么就會像這次一樣,搞錯偵查的方向。”
后藤打了個響舌,不再反駁。
后藤不可能在口頭上勝過八云。八云會抓住一點點道理,把后藤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這是某種儀式的話……”
八云垂下頭,戳著眉間,小聲嘀咕。
畠和石井卻說起了什么祭祀人頭、山羊血之類的讓人惡心的話題,聊得熱火朝天。
不可思議的是后藤有一種被他們拋棄的感覺。
為什么我會有一種丟臉的感覺呢?后藤越想越生氣。
“難道。這是……”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八云突然抬頭嘟囔道,接著臉色大變地沖出解剖室。
“喂,八云。怎么了?”
后藤追著八云跑到走廊。
那個混蛋,頭也不回。八云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可是,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呢?而且,為什么他那么慌張?
八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開始不知道給什么人打電話。
但好像對方并沒有接電話。八云咂巴著嘴,把手機塞回口袋。
“怎么了?”
后藤一把抓住想要跑走的八云的肩膀,強行讓他停下腳步。
氣的八云眼睛通紅,眼珠似乎馬上就要冒出來。
“你發(fā)現(xiàn)犯人的線索了?”
八云一直深呼吸,想要平息自己的怒火,什么也沒回答。
“怎么回事?”
后藤使勁搖晃八云的肩膀。
“現(xiàn)在我腦子里有個非常可怕的想法。我努力想要否定它。”
八云擠出這樣幾句話。
后藤不知道八云說的可怕的想法是什么。
不管他怎么問,八云也不會告訴他吧。可是,事情已經(jīng)到了今天這一步,不管怎樣八云都應(yīng)該幫忙幫到底啊。
“那我們該如何證實你的想法?”
瞬間,八云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他對人有很強的不信任感。
所以,每次聽到別人想為他做點什么的話,他都是這么一副表情。
“你客氣什么?這可不像你啊。”
“能考慮到別人,也不像后藤你的作風(fēng)哦。”
真是的。又來了。招人討厭的家伙。
“行了,你快說吧。”
“首先,我有事要問一個人。”
這好辦。
“石井!開車!”
后藤喊道,卻沒人回應(yīng)。那個臭小子。
“喂!石井!”
后藤大聲怒吼道。
“在,在。”
解剖室的門被推開,石井探出驚恐的臉。
真是的。身為一名刑警竟如此慢慢吞吞。
“你在干什么!我們要出發(fā)了!快跑!”
石井興奮地回答“是!”沿著走廊一路小跑。
又摔倒了……
11
晴香再次來拜訪木下醫(yī)生。
木下還是一副高興的表情把晴香請進診察室,還端出咖啡招待晴香。
可是,面對著木下,晴香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何切入話題。晴香還在躊躇,木下先說話了。
“你來得正好。其實我也想找你呢。”
“找我?”
“嗯。我有事想麻煩你。”
“有事麻煩我?”
什么事呀。即便有事找我,我也未必能辦得了。
而且,我最不擅長拒絕別人……
“嗯,可我那事不急,你先說你有什么事吧。”
“啊,是。其實……”
聽到木下這樣說,晴香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可是,我必須要告訴他,告訴他女兒的死和他無關(guān)。
如果你不放棄,你的女兒就會一直被困在那里。
“木下醫(yī)生,我多少能理解您的心情。”
也不能一直不說話啊。雖然晴香還沒想好如何表達,但她還是決定怎么想就怎么說吧。
“我的心情嗎?”
木下皺著眉頭。
“我小時候因為一場交通事故,失去了姐姐。姐姐想去撿回我扔出去的球,結(jié)果卻被車撞了。”
晴香和木下的視線碰到一起。
可是,木下并沒插話,一直沉默不語。
“我一直覺得姐姐的死是我造成的。那時,如果我不把球扔出去……我和醫(yī)生您一樣,覺得那是自己的原因,我后悔,自責(zé),痛苦。”
“是嗎?”
“當(dāng)然,您可能比我更痛苦。可是,雖然我沒有資格說這些,但亞矢香的死不是醫(yī)生您的責(zé)任。”
晴香一口氣說完,才一下子回過神。
“你一直很辛苦啊。”
木下語氣溫柔地安慰晴香。
“很冒昧跟您說這些,抱歉。”
晴香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強加于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晴香想起八云說過的話。
木下醫(yī)生的感情把她禁錮在那條河里……
我難道不是一樣的嗎?我覺得姐姐的死是我造成的,一直自責(zé),不也是束縛了姐姐的靈魂嗎?
晴香現(xiàn)在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一步步卷進這次案件的原因了。
這里面有自己的影子。年紀(jì)輕輕就死去的亞矢香和姐姐綾香。因為女兒的死而自責(zé)的木下醫(yī)生和因為姐姐的死而一直內(nèi)疚的自己……
“你是個善良的人。”
木下溫和地笑道。
“哪里。”
這不是謙虛。
我只是不想再背負罪惡感……
“我的確很自責(zé),這或許和你一樣。但我們又有著根本的不同。”
木下的表情很自信。
“不同?”
“對。你已經(jīng)放棄了,可我還沒放棄。”
“放棄?什么?”
有些不對頭。
晴香說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感覺兩人說的不是一件事。
“我的女兒,亞矢香一定能復(fù)活。”
“啊?”
他真的相信死去的人能復(fù)活嗎?
木下可是醫(yī)生呀。
死人復(fù)活,這在生理上也是不可能的呀。
晴香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失去女兒、痛苦失意的我的面前。他把我?guī)У胶舆叄屛铱吹搅伺畠旱幕昶恰!?/p>
木下就像戴著面具一樣面無表情地說。
他在說什么……
“女兒很痛苦,非常痛苦。肉體雖然死了,但她的靈魂更加痛苦。”
像是被什么東西附了身,木下的眼睛充血通紅。
“怎么會?”
“你知道嗎?亞矢香死了也痛苦。這就是我看到的,可我卻什么也做不了……”
木下發(fā)泄著滿腔的怒火,手指抓著桌面,嘎吱嘎吱作響。
那噪音讓人的神經(jīng)焦躁不安……
“我拼命尋找能拯救女兒的辦法。那個男人給我介紹了很多書籍。在翻看這些資料的過程中,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死而復(fù)活的人。”
“可是……”
晴香想說點什么,可又不知該如何說。
我不是八云,不知道此刻該如何從正面反駁他。
他想的太多了吧。
晴香的頭像被念了緊箍咒般的疼痛。
“人有靈魂。那是人的思想或是感情的集合體。也就是說人死了,但靈魂還在……”
這種觀點,晴香以前聽說過。
這和八云說的一樣。
晴香的視線像籠罩在霧氣中模糊起來。
晴香眨了眨眼眼,眼前還是一片朦朧……
“肉體和靈魂是不同的。這樣想來,肉體的死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用電腦來比喻的話,肉體就是硬件,靈魂就是軟件。作為硬件的肉體損壞了,只要把軟件的靈魂裝入新的硬件就可以了。”
他說的道理晴香明白。
可是,那也只是道理。
原本,把人的肉體和靈魂比喻成電腦的硬件和軟件就是錯誤的。
晴香見過進入他人肉體的靈魂會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
美樹,還有那個女孩。
那不能稱之為還活著。
那是……
不好。晴香的思考越來越遲鈍。
“你想說什么……呢?”
晴香問木下。
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很遠。
晴香發(fā)覺自己對木下醫(yī)生的看法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遠比晴香想象的要更加深不可測。
“你和八云都說我的女兒回不來了。可是,你們是錯的。我女兒的靈魂還活著。”
對,還活著。
讓她成為這個樣子的,就是你的這種強烈感情。所以,這種事情必須要停下來。
這種事情是什么呢……
“木下醫(yī)生……亞矢香……你的……”
晴香的嘴巴不太聽使喚。
晴香的眼皮很沉,快睜不開眼睛了。
包里的手機在響。
誰呀?要接電話。
晴香感覺地面在晃動。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香的意識逐漸模糊……
12
“打擾了!”
后藤推開木下醫(yī)院的大門,大聲喊道。
可是,和上次一樣,問詢處、走廊里都空無一人。
“木下醫(yī)生可能不在。”
比后藤晚一步走進來的八云說。
“你怎么知道?”
“車不在車庫啊。”
“沒錯。你真的適合干刑警,一起干吧?”
后藤對八云說,可八云絲毫不理會他。
他四下張望,就像一只警惕人類動靜的貓。這家伙好像覺察到了什么。
“喂,八云。”
八云完全不理會后藤的話,突然跑了起來,跑到和木下第一次見面的診察室。
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后藤也跟著八云焦躁起來。他跟著八云跑進診察室。
“后藤警官。怎么了?”
來晚一步的呆子石井慢條斯理地問。
這家伙不知道緊張是何物嗎?
后藤喘著氣,環(huán)視了一圈診察室里面。
木下并不在。
可是,好像不久前有人在這待過。燈還亮著,木下醫(yī)生的桌子上還有兩杯咖啡。
八云亂翻木下醫(yī)生桌上的書,還打開他的抽屜亂翻一通。
他在找什么呢?后藤不知道八云在想什么,只能待在一旁看著。
“那個,后藤警官。他這明顯是非法侵入,你要趕快制止他啊。”
石井在后藤身后插嘴。這個家伙真是……
“閉嘴!這里的一切由我負責(zé)!”
難道,這家伙?后藤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混蛋!”
八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大叫道,用力敲打桌子。
后藤沖到八云身邊。
桌上有兩份病歷。
(松本美穗不適合……原因:血型不符合。廢物處理)
(橋本留美不適合……原因不明。廢物處理)
“什,什么。這是……”
后藤不由得叫出聲來。
這是連環(huán)綁架殺人案的第二個和第三個受害者的病歷。
這里是婦產(chǎn)科。這兩個人都出生在這個醫(yī)院,也不足為奇。
可是,廢物處理是什么意思?
“喂。八云。”
八云對后藤的叫喊沒做任何反應(yīng),他拉開了隔開診察室和診療室之間的拉簾。
里面放著一張產(chǎn)科用床,像是以前用作診療的房間。可是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廢棄不用了。
這是怎么回事。
房間里到處散亂著各種書。《肉體的秘密》《靈魂的世界》《輪回的靈魂》。不是十本二十本,而是成百本的書。
地上還散亂著一些像是外國報紙的摘抄本。
墻壁更是可怕。
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
一眼看上去,那像是藝術(shù)作品,其實凈是些低俗趣味的東西。
墻上貼的都是人的尸體照片。
光是站在房間里,就已經(jīng)讓人感覺后背發(fā)涼,像被凍住了。
房間中央的桌子上鋪著一張模造紙,上面全是用圓形、箭頭表示的(肉體)(靈魂)(移植)等文字圖表,還有很多奮筆疾書的標(biāo)記。
那個醫(yī)生究竟在這里做了些什么?
“后藤,快!”
八云被眼前的東西震驚了,聽得出他的聲音很緊張。
“要去哪兒?”
“這次案件的另一個罪犯就是木下醫(yī)生。”
“什,什,什么?”
木下為什么要殺人?木下可是受害者的家屬。
后藤正想問八云,他的手機響了。
13
木下開著車。
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不湊巧的是他趕上了下班高峰時間。
手術(shù)一般都是在深夜進行。
他必須要避開人們的注意。
就像以前的我一樣,現(xiàn)在的人也不會理解我的行為。
所謂時代的先驅(qū)者,不論在什么時候,都是被迫害的對象。
就像列奧納多·達·芬奇那樣。他為了能精確地畫出人物肖像,覺得必須要了解人體構(gòu)造,就學(xué)習(xí)了人體解剖。
他避人耳目,挖掘古墳,被視為怪人。
可是,他卻成就了繪畫和醫(yī)學(xué)的基礎(chǔ),直到現(xiàn)代我們還深受其影響。
現(xiàn)在的我也像是個怪人吧。
但是,總有一天,我的行為必將受到世人瞻仰。
原本,這一次也應(yīng)該等到深夜再行動比較安全。
可是,木下等不及……
他的時間不多了。
那個男人告訴他,他女兒的靈魂在消散。
此時此刻,女兒的靈魂或許正在消失。
可是,可是……
橋上大堵車,根本無法行進。
木下十分焦急。
這個橋總會塞車。
馬上就能看到那兒了……
必須要快一點。
木下突然猛打方向盤,穿行在車流交匯的中間車道。
對面行駛過來的車輛狂按喇叭。
還有人探出車窗,罵著臟話。
可是,木下根本不理會這些。
木下開車很快穿過了擁擠的車流。
他強行拐進沿河堤的道路。
從那兒,能更快些。
他把車停在了水閘管理處的前面。
木下一下車,管理處的內(nèi)山就朝他走過來。
看起來內(nèi)山要下班回去了。他穿著牛仔褲、白色休閑衣。那是亞矢香給他買的休閑衣。
“喲。木下。這個點你來干嗎?”
正好。可以請內(nèi)山幫忙。
平時他都是不慌不忙地操作。可是,今天必須要抓緊時間。
“想請你幫幫忙。”
“什么?”
木下打開車的后備箱。
“木下。這是……”
內(nèi)山震驚得瞪大雙眼。
“搬一下這個。”
“你,想什么呢?你想干什么?”
內(nèi)山膽怯地問。
為什么要害怕呢?
“我知道失去亞矢香,你很痛苦。可是,不能因為這個……這個女孩和這事毫無關(guān)系。”
這個男人在說什么?他搞錯了吧?
他說知道我失去女兒的痛苦……
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阻止我?雖然你是我的朋友,可一個沒有孩子的男人是無法體會我的痛苦的。
“木下,不要干錯事。放了這個女孩,回家吧。”
放了……
“不行。”
“木下,你聽我說。如果你不放了她,我就報警。”
報警……
為什么?內(nèi)山是想阻止我嗎?我說“想見女兒”,他不也把水閘的鑰匙借給我了嗎?
他不是說亞矢香就像他的親生女兒一樣嗎?
我一直以為他是我的朋友……
他想阻止我嗎?
若是想要阻止我……
木下從后備箱里拿出鉛墜用的板子,朝內(nèi)山的頭上砸去。
內(nèi)心向前撲倒。
木下用手擦去濺到臉上的血漬,繼續(xù)行動。
14
八云接起電話……
手機屏上顯示的是晴香的號碼。
“你還好嗎?”
八云抓起電話就問。
與此同時,八云聽到一聲低沉的笑聲。是個男人的聲音……
“我們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說話啊。”
那聲音就像是機器合成的,沒有感情。
這是那家伙的聲音……
不用分析,八云憑直覺就知道。
“果然是你。木下醫(yī)生他自己可想不出來這種辦法……”
這個時候打來電話。
他一定是在哪兒看著八云他們。八云四下看了看,別說對方的身影了,連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到。
“你果然還是找到了真相。上次的事件,你也很活躍。我很高興。”
“讓你高興了,我可不高興。”
“這是對爸爸說的話嗎?”
“我可沒把你當(dāng)成爸爸。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老老實實出來吧。”
“你真的這樣以為嗎?”
八云心中隱約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他想說的話,八云猜到了。用她的手機給八云打電話,這就說明……
“看來你們快要找出真相了,所以我跟你們玩?zhèn)€游戲。”
八云緊緊咬住后牙根。
“什么游戲?”
“我今天告訴木下醫(yī)生。‘找到適合你女兒靈魂的肉體了’。名字叫……叫小澤晴香,沒問題吧。”
“你這個混蛋。”
八云雖然預(yù)想到了這一點,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他還是感覺像被人用針扎了一下胸口。
“據(jù)說,人只有在失去某物的時候,才認識到它的本質(zhì),就像木下醫(yī)生那樣。不知道你到時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我很期待看到你是哪種類型的人。”
男人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我絕不會,絕不會原諒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
但是,現(xiàn)在不是追查這個男人的時候。事情正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
耽誤一分一秒,都有可能導(dǎo)致無可挽回的事態(tài)。
“后藤。快去開車。”
八云說完,全速飛奔出診療室。
15
身體沉重……
全身像注了鉛的一樣。
意識模糊不清。
這里是哪兒?
剛才還在和木下醫(yī)生說話。
就在說話的過程中,頭越來越沉……
晴香想動腦回憶一下,可眼睛深處一陣陣地刺痛。
晴香雖然神志不清,但她知道有人在她跟前。
是誰?
那人嘴巴在動,似乎在說些什么。
可是,晴香什么也聽不到。
眼前的人越來越清晰……
那是個長臉、高個子的男人。
是木下醫(yī)生……
16
石井被后藤催促著拉著警笛,開車狂奔。
“木下為什么要殺死這些少女?”
坐在副駕駛席的后藤問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八云。
那個我也想知道。八云說木下是兇手,但他沒說為什么。
木下醫(yī)生應(yīng)該沒有理由殺人。他是被害人的家屬。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失去的痛苦。他怎么……
“他想讓她的女兒復(fù)活。”
八云焦躁地抓撓他亂糟糟的頭發(fā)。
“為了復(fù)活?”
后藤驚叫,石井聽完八云的這一句倒是有些明白了。
他以前曾在恐怖電影里看過,是一個關(guān)于尋找讓死人復(fù)活辦法的科學(xué)家的故事。古時候有很多關(guān)于這方面的傳說。
難道木下醫(yī)生也想這樣做嗎?可是,他用什么方法……
他可是一名醫(yī)生,應(yīng)該不會唱念咒語吧?
像是回答石井的疑問,八云開始解釋。
“在得知自己女兒的魂魄游蕩在水閘附近后,木下醫(yī)生開始尋找解救女兒靈魂的方法。散落在那個房間里的書都是關(guān)于靈異現(xiàn)象,尤其是死者靈魂復(fù)活方面的內(nèi)容。”
石井回想起在木下醫(yī)生診療室看到的凌亂的異常場景。
那已經(jīng)超出了因興趣愛好而收集資料的程度,更像是受了魔怔的異常舉動。
“他真把這些事情當(dāng)真了嗎?”
“這也沒什么奇怪的吧。正因為他是醫(yī)生,他才會這樣想。”
八云的語氣不像平日那樣漫不經(jīng)心。
聽得出他十分焦急、擔(dān)心。
石井原以為八云是個沒有感情的人,但現(xiàn)在卻意外地看到了八云的另一面,這讓石井感到很疑惑。
“正因為他是醫(yī)生,是什么意思?”
后藤不明白地追問。
“嗯。你知道日本靈異科學(xué)協(xié)會嗎?”
“那是什么?那么拗口的名字。”
后藤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
“那是研究靈異現(xiàn)象的財團法人。協(xié)會的成員并不是擁有怪異異能力的人。他們都是有博士學(xué)位的精神科醫(yī)生或是理學(xué)博士。”
這個,石井知道。
電視節(jié)目上,很多科學(xué)家們都持否定靈異現(xiàn)象的態(tài)度,但其實未必如此。
有科學(xué)家專門研究靈異現(xiàn)象。
“人類靈魂的存在,還沒有得到科學(xué)的解釋。可是,正因為沒有科學(xué)解釋,所以也不是不可能。曾經(jīng)地球圍繞太陽運轉(zhuǎn)的道理,就沒有得到科學(xué)的證明。可是,那個時期,地球也是轉(zhuǎn)動著的。”
“啊,夠了。這會兒別說這些讓人發(fā)暈的話。”
后藤揮手打斷八云的話。
“總之,我想說的是即便是醫(yī)生,也不是說一定會否定靈魂的存在。畠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雖然是名法醫(yī),但他相信靈魂的存在。”
“可是,即便木下相信靈魂的存在,那也并不意味著他的女兒能復(fù)活。”
很明顯,后藤似乎還沒完全聽明白。
“這只是一種假設(shè)。有種觀點叫輪回轉(zhuǎn)世。”
“啊,我知道那個。就是人死后,靈魂脫離肉體,轉(zhuǎn)而投向新的肉體再次重生,是吧?”
后藤回憶著,視線漂浮不定。
“嚴(yán)格來說并不一樣,但也可以這么說。在輪回轉(zhuǎn)世的觀點中,肉體和靈魂不是一回事,肉體只是靈魂的承載物。也有人解讀成,即便肉體死了,但靈魂還會活著。”
“哦,這樣啊。”
“反過來說,對于相信幽靈存在的信者而言,如果肉體和靈魂不是獨立存在的,那他們在理論上就會有破綻。”
八云說的沒錯。
石井也相信幽靈的存在,他有切身感受。如果肉體的死亡=靈魂的死亡,那就是在否定幽靈本身的存在。
它們必須是獨立的存在體。
“木下醫(yī)生認為,肉體雖然死了,但靈魂還活著,所以只要將靈魂移到別的肉體上即可。”
“這真是愚蠢的想法。”
后藤搖搖頭,不敢相信八云說的話。
“那不是愚蠢什么的,木下醫(yī)生有證據(jù)相信那個。或許他真的見到了女兒的靈魂。而且,那個房間里的報紙剪報上還有過去成功轉(zhuǎn)世的例證。”
“真的有那種事嗎?……”
后藤還是不太相信。
石井還有一個和此次案件不太相關(guān)的疑問。
為什么后藤警官這么不相信靈異現(xiàn)象呢?他不是心靈偵探嗎?
“嗯,這在日本還不太被接受,但在國外是很普遍的。有名的還有那種應(yīng)答型真人靈異語。”
“那是什么?”
后藤像是看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表情很奇怪。
“后藤警官。你真的不知道那個嗎?”
石井實在忍不住,插嘴道。
“那,你知道嗎?”
“有人能在催眠狀態(tài)下,說些本人都不懂的異語言。據(jù)說那是因為在他們的深層心理中,他們還有出生以前的記憶。印度報道過多名少女擁有完整的過去記憶。”
石井覺得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可沒想到后藤聽完面露驚訝之色,說:“你連這些都知道啊。”
“石井說的沒錯。如果這是真的話,那就說明靈魂不需要借助別的肉體重生。”
八云總結(jié)道。
“雖然不完全贊同,但可以理解……”后藤嘟囔道,叼起一支煙。
“可是,木下用的是黑魔法嗎?”
石井還想知道這個。他到底想用什么辦法呢?
“不,他用的不是魔術(shù)之類的辦法。他還不會那么高級的手段。他用的是更現(xiàn)實的、更原始的方法。”
“原始的?”
后藤聽不懂八云說的話。
石井和后藤一樣,也想不明白。說到原始方法,石井想不到任何具體的內(nèi)容。
“抱歉,石井。能再快一點嗎?”
八云沒理會后藤的問題,探出身子說道。
說是要再快些,可是石井已經(jīng)非常快了。而且,這樣狂奔下去,或許會堵在前面的那座橋上。
“喂,八云。回答問題。”
后藤又繞回剛才的問題。
“后藤你也看到了吧,那個房間有很大的模造紙吧。”
“啊,就是那個畫著類似圖表之類的紙嗎?”
“是的。那就是木下用的方法。”
“祭祀嗎?”
石井回想起那個房間的情形,腦袋閃過一個念頭,脫口而出。
“對。那是一種接近古代祭祀儀式中使用的辦法。木下知道女兒的魂魄就在河底。因此,他會選擇一個少女,使其成為他女兒新的肉體,用鉛墜將女孩沉入水底。他相信他的女兒能復(fù)活。渴望生的死者的靈魂,依附在肉身上……”
“就像安藤那樣?”
“是。”
“這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后藤氣憤地腳踢煙灰缸。
“這次木下選擇成為他女兒肉身的人是那個家伙……”
八云咬緊下唇,緊握拳頭說。
“難,難道是晴香!”
后藤大叫一聲,回頭看向八云。
“是的。”
“可是,為什么會是她?她們年齡也不相仿……”
“這次的事件,那個混蛋也參與了。他知道我們的存在,制造了一個小實驗。而且,還告訴了木下醫(yī)生。他說那個家伙的肉體可能適合木下醫(yī)生女兒的靈魂。”
“他為什么要那樣說?”
“所以說是實驗嘛。他想看到那個家伙若是死了,我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他只是想知道這一點。”
八云說完,揮拳打在座位上。
“就為了這個嗎……”
“是的。對于那個男人而言,我的存在也只不過是一個實驗對象。他就想看到自己的孩子是怎樣的人。”
“也就是說,那個男人一直都在?”
“可能。”
“那他就是殺人幫兇!”
后藤怒吼。
八云停了一下繼續(xù)說道。
“這和上次一樣。他并沒有直接說過鼓動殺人之類的話。其實他做的事情只是讓木下醫(yī)生看到自己女兒的魂魄,介紹了一些有關(guān)靈魂和肉體的文化。然后木下醫(yī)生思念女兒的感情就如開了閘的洪水,洶涌澎湃……”
“混蛋!”
后藤又踢了一腳煙灰缸。
石井后來完全聽不懂后藤和八云在說些什么。
那個男人是誰?而且他知道這會讓晴香身陷危險之中。
這可是大事。必須要趕快去救她……
石井不希望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可是……
不管石井內(nèi)心多么焦急,剛上大橋他就不得不踩下剎車。
“為什么停車!快點!我們可亮著警燈呢!”
后藤把煙灰缸敲得砰砰響。
“我知道。可是……”
堵車。即便想超車也過不去,對面的車道也是車龍長隊。
也不是不能強行過去,但若發(fā)生意外情況,反而更耽誤時間。
“混蛋!掉頭!回去!”
“不行。”
不能猶豫。
后面的車也堵得水泄不通,根本動彈不了。目的地的水閘就在眼前……
“混蛋!”
后藤把嘴里的香煙扔到前擋風(fēng)玻璃上。
那就像是個暗號,只見后座的車門被打開,八云沖出車外,直接跑了起來。
“這樣快些。”
后藤小聲說完,追著八云跑了出去。
怎么能這樣。只把我自己扔在這里……
17
看到了一條河。
黑夜中的河水,漆黑一片。
這里是河上?不對。
或許這里是水閘的監(jiān)控塔上。
往下十米就是河面。
晴香的意識逐漸恢復(fù)了,可身體還不能自如活動。
晴香試著站起來,可根本不行。
好像她的身體和意識是分開的……
“藥起作用了。你還不能動。”
木下醫(yī)生從上面窺探道。他的語氣聽起來相當(dāng)輕松……
“……你……為什么……要這么干……”
晴香的舌頭不太聽使喚。
聽起來那不像她的聲音。
“當(dāng)然是為了我的女兒……”
木下微笑道。
晴香不明白。
這個人為了他的女兒想要做什么?
為什么他要把我抓到這里來?……
難道這就是亞矢香說的想要讓他住手的事情……
“亞矢香……不……希望……這樣……”
“閉嘴!我也不希望亞矢香死,可她卻死了!”
這個人像是另外一個人。
晴香突然想起媽媽說過的話。如果能換回孩子一條命,即便是殺人,父母也會去做……
我會被殺死嗎?
晴香想象著自己的死亡,就像那是別人的事。
黑暗中,水閘的輪廓出現(xiàn)在眼前。
后藤全速奔跑在沿河堤邊的路上。
后藤能看到管理水閘開關(guān)的河中央控制塔和連接管理處的鐵橋。
馬上就到了。
八云這家伙跑得可真快。
后藤追著八云跑了出來,可他根本追不上八云,反而被八云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等后藤緩過勁來,發(fā)現(xiàn)八云已經(jīng)跑進水閘管理處的附近了。
他平時看起來可是不太怎么運動的呀……
咯、咯,后藤的嗓子冒煙了。
以前他跑得更快,現(xiàn)在可能是年紀(jì)的關(guān)系。胡思亂想中,后藤突然腳下發(fā)軟,一下子超前撲了出去。
他想趕快站起來,可膝蓋發(fā)軟,他根本無法站立。
“媽的!”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會就這樣認輸。
后藤揮拳敲打大腿,趁勢站了起來。
后藤顫抖著肩膀,深吸一口氣,憋住氣再次跑了起來。
“求你了。一定要沒事。”
后藤念叨著。
那個怪人八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若晴香發(fā)生了什么意外,那家伙又會恢復(fù)原樣。
后藤最不希望看到那樣。
為什么救我?
后藤腦海里閃過八云以前說過的話。
或許,那家伙想死。可是,我救了他。我不能不管他。
所以,我必須要讓八云走正道。
那是從媽媽手底救下他的我的責(zé)任……
后藤跑得更快了。
石井強行把車停在橋的路邊上。
后面?zhèn)鱽砜棺h的喇叭聲。
在擁擠的橋上,把車停在這兒的確不合適。
可是,現(xiàn)在是人命關(guān)天。而且,還事關(guān)晴香……
現(xiàn)在根本沒時間尋找停車場。
石井跳出車外,飛奔而去。
我來救你了。無論如何我都會救你,晴香。
石井在心里不斷重復(fù)這句話。
石井飛奔在車流縫隙中,跑過大橋,向左拐去,跑進河堤邊的道路。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大膽。
可是,不管被別人說傻也好,說笨也好,石井清楚地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干什么。他知道是時候展現(xiàn)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英勇氣概了。
她的生命不應(yīng)該結(jié)束在此刻。
如果她死了,那我,我……
不行,不可以這樣想。
奔跑吧,石井雄太郎。
加油,石井雄太郎。
石井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拼命向前跑……
晴香的右腳腕被綁上一個鐵制的腳環(huán)。
那個腳環(huán)的鐵圈纏上了鎖鏈。鎖鏈的一端連接著一塊水泥板,另一頭用鉤子連在及腰高的鐵柵欄上。
晴香不知道這是要干什么。
好像準(zhǔn)備完成了,木下抱住晴香的腋下,想強行把她拽起來,但沒拽好,兩個人一起倒在鐵的地面上。
咣當(dāng)!
一聲巨響。
是感覺遲鈍了嗎,晴香并沒覺得特別疼。
“媽的!”
木下兇相畢露,再次想把晴香拽起來。
這次木下不是拉晴香起來,而是推晴香讓其起身。
木下好不容易讓晴香站立了起來,接著又托起晴香,讓她坐在鐵柵欄上。
這時,晴香才明白木下想要干什么。
現(xiàn)在木下支撐著晴香的身體,一旦木下放手,晴香就會倒立對著河面。那個水泥板大概是用來壓制晴香身體的鉛墜。
他想要殺了我。這種真切的感受蔓延到晴香全身。
媽媽對不起。好像我也要死了……
雖然我終于明白了媽媽的心情……
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有很多事想做……
八云一定會生氣吧。他一定會說“就因為你任性”什么的吧。
想再見他一面。
好好和他說說話。
我也不想每次見他都給他帶來麻煩,可每次總會給他添麻煩……
不要。我不想死。
還沒和大家告別,我不想就這樣死去。
我要活著,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要活下去。
晴香把意志集中到感覺麻痹的手上,握住柵欄。我絕不撒手。我要活著,再見八云一面。
晴香聽到有人在呼喊,這聲音很熟悉。
木下放開支撐著晴香的手。
風(fēng)很大。風(fēng)吹得晴香的身體搖擺不定。
我絕不會撒手。
可是,木下無情地用雙手摁住晴香的身體。
不管多強的意志力,在現(xiàn)實面前都是無力的。晴香的手離開了柵欄,身體朝著十米下方的河面,倒栽蔥地垂直落下去。
下落的過程中,晴香看到了奔跑而來的八云。
可是,那肯定是幻覺……
下一秒,晴香的身體就撞到了河面上。
后藤跑進水閘管理處附近時,看到八云站在那兒。他大口喘著氣,肩膀上下起伏。
“喂,八云。你在干什么!快點啊……”
后藤話沒說完,就愣在了那里。
他看到一個人倒在八云腳下。怎么會?難道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難道……”
“不是。”
不是?那就好……
后藤偷偷看了看倒在八云腳下的那個人影。
那是個中年男人。血從他的頭頂冒出,染紅了他的白色休閑裝。
不好……
“他還活著。只是昏過去了。”
覺察到后藤的擔(dān)心,八云說道。男人這時發(fā)出“嗯嗯”的呻吟聲,像在證明八云說的沒錯。
如果人還活著,那不好意思,現(xiàn)在沒法立刻幫助你。
咣當(dāng)!
他們聽到一聲什么東西碰撞到一起的聲音。
就在連著管理處鐵橋那邊的監(jiān)控塔上。他們能看到那兒有人影晃動。
就是那兒!
后藤反應(yīng)過來時,八云早就跑去了。
后藤緊隨其后。
原本應(yīng)該鎖著的鐵橋入口處竟開著門。
那里非常狹窄,僅容一個人勉強通過。
越過八云的后背,后藤能看到監(jiān)控塔那里有人影重疊在一起。
就是那兒!
“等會!”
后藤大叫,但為時已晚。
重疊在一起的一個人影朝河面墜落下去……
混蛋。誰?誰掉下去了?
后藤還在思考,八云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蹬著鐵柵欄,直接跳進河里。
“混蛋!”
后藤停下來,從鐵柵欄探出身子大喊,但更來不及了。
八云漂亮地躍入水面,立刻朝前游起來。八云如此慌張,說明落水的是晴香。那留下來的就是……
“木下!”
后藤叫喊著,發(fā)瘋般地朝監(jiān)控塔上的木下?lián)淙ァ?/p>
木下嚇得臉都僵了。
他沒想到他們會出現(xiàn)。
后藤低下身子,朝著木下的太陽穴揮拳打去。
“哇!”
木下被打得翻了個跟頭,猛烈地撞到鐵柵欄。
“你這個混蛋!”
后藤用盡全力朝木下的臉揮去。
響起一聲竹子破裂般的清脆聲音。或許是他的鼻子斷了。很快木下的嘴巴周圍全被血染紅了。
不知為何,打人的后藤很心痛。
這個家伙和普通的罪犯還不一樣。他的行為真是讓人惡心,但他從心底愛著他的女兒。
就因為愛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竟是安藤那樣一個偏執(zhí)的男人。
這個家伙也是一個受害者。
可是,并不能因此就原諒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后藤猛踢柵欄,發(fā)泄?jié)M腔的怒火。一會再說怎么處理他。現(xiàn)在后藤必須要救河中的八云和晴香。
后藤從鐵柵欄探出身子喊道。
“喂!你們怎樣了!”
晴香泡在冰冷的河水中,突然感覺都蘇醒了。
心臟像是要被擠碎了,皮膚針刺般的疼痛。
晴香努力掙扎想要漂浮上去,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纏在右腳的鎖鏈墜得她的身體一直往水中下沉……
漆黑的河水……
我想活下去。
晴香拼命高舉雙手,可是她的指尖觸碰不到空氣。
活下去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
想到這,晴香瞬間沒了力氣。
我會在這冰冷的河水中一直墜落下去……
晴香正要放棄努力,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抓著她,一直往上拉。
晴香的身體一點點漂浮了上來。
誰?是誰?
終于,晴香的臉露出了水面。
空氣吸入肺里,晴香嗆得咳嗽起來。
“還活著。”
這是八云的聲音……
八云全憑一只右手抱住晴香的身體。
不可以。這樣下去,不光是我,八云也會死的。
“喂!你們!還好嗎?”
晴香聽到有人在叫。
晴香看到有人從管理塔上面往下張望。
光線昏暗,看不清那個人的臉,感覺像是后藤。
“后藤!把鎖鏈拉上去!”
八云叫道,左手腕纏上鎖鏈,緊緊握住。
“知道了。等著。”
后藤取下掛在鐵柵欄上的鉤子。
“好了嗎,抓緊啊!”
八云說。
八云想拉著鎖鏈浮上去,可手腕卻使不上勁。
“好了嗎!我拉了!”
后藤開始向上拉鎖鏈。
八云配合著后藤,一步步沿鐵梯子向上爬。鎖鏈套在八云的手腕上。
“抱歉……”
雖然這家伙平時總是牢騷不斷,但他竟舍命相救。
竟然是為了我……
“啰嗦。老實抓著我。”
又是牢騷。
“沒事吧!”
后藤探出身子問。
晴香抬頭看到后藤身后有個人影。
“后藤。小心后面!”
可后藤聽不到晴香的聲音。
木下?lián)]舞著一根鐵棍朝后藤的腦袋砸下去。
“咣!”
后藤倒下去,晴香看不到他。
接著,他手上的鎖鏈也掙脫開了。
晴香和八云一起往下墜……
可是,他們并沒有沉入水中。
八云仍纏著鎖鏈,左手抓住梯子,總算拉住晴香讓她的臉還浮在水面上。
“八云。不要管我,放手……”
晴香央求八云。
“啰嗦。”
這就是八云的回答。
為什么?
放手,你自己就能獲救。
求你了,放開我。你若不放開的話,我……
晴香再也說不出話。
已經(jīng)力不從心。
不用晴香請求,八云的手再也抓不住梯子……
石井終于跑到水閘管理處的停車場。
他連后藤、八云的人影都沒看到。他們到底去哪里了?
在到達這里之前的路上,石井聽到兩聲像是巨物掉進水里的聲音。
他心理一直在犯嘀咕……
石井緊張得四下張望。
突然,一個頭部流血的男人出現(xiàn)在石井面前。
“哇。”
驚嚇和恐懼讓石井不禁哀嚎。
男人按著頭,癱坐在那里。
“你沒事吧?”
石井蹲下身看看男人的臉。
“我沒事。你快去救對面的那個女孩……”
男人忍著疼痛,用手指了指鐵橋那頭的監(jiān)控塔。
知道了。原來晴香在那兒。
“我一會再來。”
石井說完,朝監(jiān)控塔飛奔而去。
“哇。”
剛上橋,石井又聽到有人哀嚎。還看到兩個人影。
一個人靠在鐵柵欄上不動。
另一個人把身體探出鐵柵欄外面,大叫著“還好嗎?”
那個聲音,是后藤警官。那么說,倒在那里的是木下醫(yī)生了……
后藤解開用鉤子掛在鐵柵欄上的鏈條,開始向上拉。
后藤身后,木下緩緩站了起來。木下?lián)炱饾L落在他腳邊的鐵棍,用力揮舞起鐵棍。
“后藤警官!小心后面!”
石井喊晚了一步。
木下?lián)]舞鐵棍砸向后藤的腦袋。
后藤仰面朝天地倒下,鎖鏈也從手中滑落。
“呀!”
加油,石井雄太郎!你是男人吧!石井叫喊著,朝手拿鐵棍的木下沖去。
木下的鐵棍朝石井揮舞過來。
情急之下石井側(cè)倒在一旁,躲過揮舞過來的鐵棍。
“石井。快抓住鎖鏈!八云和晴香還在下面……”
耳畔冒血,倒在地上的后藤喊道。
晴香!石井迅速抓住鎖鏈,纏在手腕上,用力拉住。
接著石井感到肩膀劇烈的疼痛,然后是后背、腹部的兩側(cè)、手腕,痛感越來越多。木下用鐵棍雨點般地砸向石井的身體各處。
“走開!走開!走開!”
木下狂叫。我怎么會放手。我絕對不會放手。
晴香就在這下面。如果我放手的話,晴香就……
石井咬牙堅持,忍住一下又一下的疼痛。
木下朝石井的腦袋舉起鐵棍。
呀,該死的!可是我絕不會放手!石井閉上眼睛,臨死不懼。
“你太過分了!混蛋!”
那是后藤的叫聲。只聽到砰的一聲身體碰撞在一起的聲音。鐵棍和木下一起滾到了一邊。
“放開吧。我來抓住。”
后藤接替石井抓住鎖鏈。
石井一下子渾身無力倒在地上。
“你這個笨蛋,倒是條漢子。”
后藤由衷說道。
“沒能幫上忙,真抱歉……”
“誰說的,你干得很好。”
真讓人感動,后藤警官竟表揚了我,活著真好。
“謝……謝……你……”
啊,可是,我要死了嗎?
石井逐漸失去了意識。
18
后藤耳畔不斷冒出鮮血,倚著鐵柵欄坐在地上。
木下鼻子以下被血染得通紅一片,呆然坐在那里。
石井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溺水的八云和晴香一副明顯的異樣神情。
“為什么……妨礙我……”
木下嘶啞著聲音問。
“妨礙?不對。你的實驗,無論怎么做都不會成功。我就是來告訴你這點的。”
八云站在木下跟前。
“不可能,我女兒一定能復(fù)活。”
“你要把你女兒的靈魂轉(zhuǎn)移到其他的肉體上,是嗎?”
“對。”
“我也承認靈魂的存在,靈魂也真的會附身。你為了讓自己的女兒活過來,綁架少女,把她們投進河水里,等待女兒靈魂的附身,可是這種辦法絕對不會讓你的女兒復(fù)活。”
“騙人!”
木下顫抖著聲音大叫。現(xiàn)在的木下不會承認事實,他不會說“是,是的”。
八云語氣平靜地開始說道。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靈魂和肉體不可能簡單地互換。你作為醫(yī)生應(yīng)該明白這一點。器官移植也是這樣吧。結(jié)構(gòu)越復(fù)雜,不會引起排斥反應(yīng)的適合者就越少。我覺得靈魂是人的思想和感情的集合體。如此想來,掌管靈魂的肉體器官就是人類構(gòu)造最復(fù)雜的大腦,沒有什么適合者。”
“我會一直等到合適者的出現(xiàn)。”
木下瞪著八云說。
“你打算殺掉多少人尋找呢?”
八云跪在木下跟前,兩人四目交接。
八云沒戴美瞳的左眼,像燃燒的火一樣紅。
“還有一個原因。即便靈魂可以轉(zhuǎn)移,但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
“方法?”
木下的嘴角全是血。
“你冷靜思考一下。你這個方法等于是殺死了移植對象的肉體。”
對呀。八云說的沒錯。即便能移植靈魂,但移植對象的肉體已經(jīng)溺水身亡了。
“我……”
木下想說些什么,但結(jié)果什么也沒說出來。
“你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你做的只是殺人而已。”
木下的兩只眼睛瞪得快要爆炸了。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木下覺悟了。他明白了自己做的事情毫無意義……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你的行為不能原諒。你知道失去兒女的父母的心情,是吧。你讓更多的人也承受了和你一樣的痛苦和悲傷。而且,你斷送了和你女兒有著一樣未來的那些孩子的人生。”
人是多么的愚蠢啊……
晴香感到心情沉重。木下的行為都是因為他對女兒的深沉的愛。這種愛太過深沉,以至于他竟無視他人的生命。
在外人看來,他的行為只能說是瘋狂。可是……
“你為什么會如此喪失理智?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懸崖勒馬的。”
八云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
什么讓他這么憤怒呢?
“八云。這不是辯解……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那樣堅強。雖然道理都明白,但感情上做不到……”
木下盯著八云,不緊不慢地說。
八云像面對鏡子一樣對視著木下,然后起身站起。
“先不說我是不是堅強,道理都明白,感情上卻做不到。你覺得這個理由行得通嗎?如果,你這個說法成立的話,那你也能原諒放任理性無法控制的感情,肆意殺害你女兒的安藤嗎?”
木下呆呆地抬頭看著八云。
他的眼珠不安分地慢慢地轉(zhuǎn)動。
八云說的沒錯。一定是木下太過悲傷,竟忘了別人也是有感情的。
而且這種驕橫更助長了他的偏執(zhí)之心……
木下終于默默地輕輕搖了搖頭。
他的肩頭在顫抖。不光是肩頭,全身像通電般,一陣陣地顫抖。
他現(xiàn)在終于知道了吧。自己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過……
“亞矢香……爸爸……救不了你……對不起……”
木下擠出這句話。
說完,木下不再顫抖。似乎有什么東西落到了他的肩頭。
這個人一直在責(zé)備自己,一直沒放過自己。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
八云食指抵著眉間。
“木下醫(yī)生。你女兒來了。”
聽到八云的話,木下抬起了頭。
他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哇……嗚嗚……”
木下伸出雙手捂住臉,大聲痛哭。
猛獸般的哭泣聲中,飽含著他深不見底的無盡悲傷。
晴香也看到了站在那兒的亞矢香。
亞矢香搖晃著馬尾,笑著,露出臉頰的酒窩,無比溫柔的笑臉。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宣告著一切都結(jié)束了。
木下醫(yī)生的罪行,一定不會寬恕的。可是,他的女兒亞矢香或許會原諒他的罪過。
要是對八云講,他一定會氣惱她太天真,但晴香真的想……
希望能找到救贖他的辦法,哪怕一點點。
因為人是有感情的、自私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