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者的遺言
有個詞叫“直覺”。
是說當(dāng)你的親人面臨死亡時,你會有某種感覺能感受到死亡。
每個人感受它的方式不盡相同。
有人就是有種莫名的直覺,也有很多人會在寒冬看到螢火蟲飛舞,或是夢到親人臨死的情形。
還有人會看到遠(yuǎn)隔萬里的親人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說完“謝謝你”或是“再見”的臨終遺言就突然消失不見。
這是走向死亡的親人來跟生者告別的訊息。
一般人都會這么想,當(dāng)然也有例外的情形。
這種直覺有時會包含某種非常重要的含義。
面臨死亡的人竭盡全力留下的話語。
那是絕不可忽視的訊息。
1
晴香那晚怎么也睡不著。
上完課晴香還去打了工,回到家還完成了第二天必須要提交的報(bào)告。
上床時已是凌晨兩點(diǎn)。
本應(yīng)倒頭就睡的那晚,晴香卻完全失眠了。
她睜開眼睛看看時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三點(diǎn)。她在被窩里翻來覆去一個多小時也沒睡著。
以前晴香經(jīng)常失眠。
每當(dāng)失眠的時候,晴香就會回憶起死去的姐姐,沉浸在犯罪的自責(zé)中。
但遇見八云,懂得姐姐就在自己身邊之后,晴香能夠安睡的日子越來越多。
因此,這種失眠的體驗(yàn)她好久沒有過。
突然晴香感覺到屋內(nèi)似乎有人,便睜開了眼。
她看到自己昏暗的房間。她轉(zhuǎn)動脖子四下看了看,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是自己多想了,怎么可能會有別人。
晴香正要閉上眼睛,突然視線的一角有個人影閃過。她條件反射般地坐了起來。
晴香的心臟咚咚直跳,冷汗刷地冒出來。她膽戰(zhàn)心驚地看向黑影出現(xiàn)的房間一角。
“……詩織?”
那個黑影竟然是晴香高中時候的朋友——詩織。
“怎么了?你這個時候來這里。你來怎么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晴香問,可詩織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晴香。
可是,詩織是怎么進(jìn)來的呢?
“我沒有鎖門嗎?”
晴香說著,伸手要去開燈。
“……快、逃……逃……”
詩織的聲音微弱沙啞。
她的樣子很明顯有些奇怪。
“喂,怎么了?”
“……求你了,快、跑……”
“你說跑,從哪兒跑?”
“快點(diǎn)……快跑……”
晴香聽不懂詩織在說什么。
晴香下床,想走近詩織。
就在那一刻,詩織的太陽穴流出一道紅黑色的液體。
吧嗒、吧嗒、吧嗒……
血液就像決堤的大壩,一瀉千里,噴涌而出。
血不僅染紅了詩織的臉和她白色的毛衣,連她腳下的地毯也被染成了紅色。
晴香嚇得身體僵硬,連話都講不出來。
詩織又說了一句“快跑”,然后就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詩織!”
晴香終于回過神來,大叫,朝倒下的詩織奔去。
可是,就在晴香要觸摸到詩織身體的那一瞬間,呼……升起一團(tuán)火焰,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詩織的身體。
晴香本能地身體向后仰去,仰倒在地上。
怎么會突然起火?她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這些。
驚魂未定的晴香站起身,眼前哪有什么火焰,就連詩織也無影無蹤。
晴香急忙打開燈。
突然的亮光讓晴香眼前一片白茫茫。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才勉強(qiáng)適應(yīng)了亮光。
房間里哪有什么詩織的影子。
是幻覺嗎?可是,這幻覺也太過真實(shí)了吧。
晴香百思不得其解。她拿起桌上的手機(jī),撥通了詩織的電話。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聽筒里傳來語音提醒。
是自己撥錯號碼了嗎?晴香再次核對撥出的電話號碼。
那的確是詩織的電話號碼。難道是串線了?晴香又撥出那個號碼,可還是無人接聽。
晴香沒聽詩織說過她換號碼,真是奇怪。
晴香感到胸口毛毛躁躁的。
詩織的公寓,距離晴香家不過五分鐘路程。
只是空想不是個辦法。最好是過去看一看。
晴香從衣架上取下黃色的外套,套在睡衣外面,登上涼鞋飛奔出門。
下了電梯,走出公寓,晴香才發(fā)覺自己多么粗心大意。
冷風(fēng)透過外套的縫隙鉆進(jìn)晴香的身體。
而且她光著腳趿拉著涼鞋就出了門,腳趾頭已經(jīng)被凍得失去了知覺。
她想回家再加件衣服,可是她又粗心大意地把鑰匙忘在了家里。公寓大門是自動上鎖的那種。
她太毛手毛腳。
無計(jì)可施的晴香苦思冥想,想到詩織就住在附近。
堅(jiān)持一下走到詩織家,向她說明情況,她雖然一定會咯咯咯笑話自己,但也一定會招待自己一杯熱的可可茶吧。
詩織的可可茶和超市里賣的速溶可可茶味道不一樣。她家的可可茶格外香。
好像她用了某種調(diào)料,晴香問過她,可她什么也沒告訴晴香。
這次,晴香一定要打探出那是什么調(diào)料。
晴香快步走在去往詩織家的小路。
晴香和詩織從同一所高中畢業(yè),現(xiàn)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
兩人住得也近,平時互相走動得也多。
她們倒不是經(jīng)常一起出去去哪兒玩,更多的是一個人去另一個人的家里。兩人一起讀書,一起看看電視,隨心所欲地打發(fā)時間。
可是,最近兩人見面的機(jī)會明顯地減少。
這是因?yàn)槿ツ昴昴┰娍椀母改敢蚧馂?zāi)意外雙雙去世,詩織無奈退學(xué)。
晴香本以為她會返回老家,可詩織卻開始在百貨商店上班,仍舊住在原來的公寓里。
晴香曾竊喜她們還會和以前一樣繼續(xù)來往,可實(shí)際上大學(xué)生和社會人士的生活節(jié)奏不一樣,她們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經(jīng)常見面。
晴香最后一次見到詩織,大概是兩個月以前了。
晴香還記得她興高采烈地跟詩織說起和八云的相遇以及一起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
走了五分鐘,晴香來到了詩織的公寓。
二樓最里面的就是詩織的房間。
晴香抬頭看,詩織的房間沒有亮燈。
這個時間怎么還會亮燈。晴香這樣想著沿著鐵藝樓梯來到最里面的二〇四房間。
晴香按下門鈴。但沒人應(yīng)門。
晴香又按了一次門鈴,這次她還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可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深更半夜,不能一直按門鈴,當(dāng)然更不能大聲叫喊,她用手拍門。
“詩織。”
晴香把臉貼在門上,手指輕叩房門。
拜托了,快起來。晴香心里暗自祈禱,可門并沒有打開。
晴香倚在門上,抬頭向外看。天空已經(jīng)出現(xiàn)魚肚白。
晴香感覺好像置身在水中。
“這家已經(jīng)搬了。”
突然聽到的聲音,嚇了晴香一跳。
說話的是個青年,從其裝扮不難看出他是送報(bào)的。
青年好奇地看著晴香。也難怪別人這樣看她。
“那……那個,你說這里的人搬家了……”
晴香不太相信青年的話,又問道。
“是啊,大概一個星期之前吧。我接到電話說是因?yàn)橐峒宜圆辉儆唸?bào)了。”
“啊?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干嗎要騙你。”
就是啊。
“你知道她搬到哪里了嗎?”
“喲,這個我可不知道。我也問過她搬家之后還會不會再訂我們的報(bào)紙,可她并沒回答我。”
詩織怎么會就這樣消失不見了呢?
“你小心感冒啊。”
青年說完,就去別處送報(bào)了。
只留下呆若木雞的晴香。
2
清晨的陽光照得后藤和利瞇起眼睛,點(diǎn)燃一支煙。
他的眼前是一片焚燒殆盡的房屋。
墻壁、屋檐都已燒得面目全非。房梁柱被燒得漆黑,孤零零地佇立著幾根。
消防員在整理滅火水管,一臉疲憊。
消防本就是件辛苦的事情。他們來的途中遇到交通堵塞,等他們到達(dá)時,已經(jīng)為時已晚。
一具遺體用黑色的薄膜包裹著,從火災(zāi)現(xiàn)場運(yùn)了出來。
“媽的。”
后藤罵道,吐了口痰。
這次事件,警察介入的太晚了。
他怎會不生氣。嫌犯的動機(jī)超出了人們的想象。而且,嫌犯還給警察寄去遺書,灑了汽油縱火。
這是件影響極其惡劣的事件。
后藤扔掉煙頭。
“你還想引發(fā)火災(zāi)嗎?”
后藤聽到一聲高亢的聲音。
一個穿著白衣的小個中年男人走到后藤的身邊。
他的眼鼻嘴三官集中長在他的方臉中心。就像一個滿是褶皺的干癟柿子。
他是法醫(yī)畠秀吉。
“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你。”
后藤失望地回答。
“可嚇到你了吧。”
畠咯咯咯地抖動著肩膀笑起來。
這個老家伙總是讓人感覺不舒服。老鼠都比他可愛。
“呀,嚇我一大跳。”
“不管怎樣,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什么叫告一段落。老爺子,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你應(yīng)該還有尸體去檢驗(yàn)吧?”
“用不著我去解剖。那漆黑的一團(tuán),再怎么解剖,也查不出什么的。”
“你不用工作嗎?”
“我,不用做。我交給手下去做了。血型符合,戒指之類的首飾也確認(rèn)過了。調(diào)查清死因一切就結(jié)束了。”
這個老家伙果然變態(tài)。
尸體的狀態(tài)會極大影響他的工作態(tài)度。
聽說越是那些高度損傷的尸體,越容易激發(fā)他的工作勁頭。但是,燒焦的尸體就無法讓人下手。如果死者家屬知道是他解剖的尸體,一定會當(dāng)場昏倒吧。
“你這不是玩忽職守嗎?”
“我說你,你知道一年我們要解剖多少具尸體嗎?”
畠突然認(rèn)真嚴(yán)肅起來。
“多少?百十具?”
“全國要十萬具。我們哪里有那么多人手每一個都做。”
后藤被他說得無以反駁。
“尸體還是新鮮的好。”
畠自覺此話太過震驚,又咯咯咯地笑起來。為什么自己身邊的凈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怪人啊。
后藤一陣煩躁。
“對了,后藤君,那個能看到幽靈的青年,下次能不能讓我們見一見?”
畠?yōu)槭裁磿崞鸢嗽频氖虑椋亢筇儆行┮馔猓肫饋怼?/p>
上次的事件,他無意間跟畠講過八云的事情。
“你為什么想見八云?”
“從醫(yī)學(xué)的角度,我對他很有興趣。”
“不行!”
后藤斷然拒絕。
什么醫(yī)學(xué)興趣?明明是自己變態(tài)的欲望。
如果真的讓畠見到八云,說不定他會活生生地解剖了八云。
“別胡扯八道了,快回去干活。”
后藤像驅(qū)趕野狗一樣揮手趕走了畠,接著他又拿出一支煙點(diǎn)上。
“后藤警官,打擾你一下,可以嗎?”
說話的又是誰呀?跑過來的是最近剛分來的年輕警察。后藤不記得他叫什么名字,其實(shí)他一開始就沒想記。
“什么事?”
“有個東西想請您看一看。”
年輕警察遞給后藤一張照片。這是……
后藤驚訝極了。
3
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驚醒了晴香。
不知什么時候,她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睡眼惺忪的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晴香看到眼前有張男人生氣的臉。
“你在這兒做什么?”
話里帶刺。啊,原來是八云。
晴香揉搓著眼睛抬起頭。
八云仍舊一副沒睡醒的蓬頭垢面,身穿一件黑色的布衣。
“早上好。”
晴香說著,眼睛看向房間角落的時鐘。
還不到六點(diǎn)。好像她只睡了十五分鐘。
“你說說你在這兒干什么?”
八云仍舊撓著一頭亂發(fā)。能聽出來他在生氣。
可以理解。自己的家被人隨意進(jìn)入,不論是誰,都會生氣的。
“是這樣……”
晴香把自己的奇妙經(jīng)歷跟八云和盤托出。
詩織一定出事了。
感覺不妙的晴香,雖然知道時間不合適,但她還是來了八云的家。
任憑她怎么叫門,叫喊,都沒人開門。
無計(jì)可施的晴香,試著轉(zhuǎn)了轉(zhuǎn)門把手,結(jié)果不費(fèi)吹灰之力,門就打開了。
八云裹著睡袋睡在房間的角落里。晴香覺得叫醒睡得正香的八云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就決定坐在椅子上等他醒來。
然后……
“那,別人的房間開著,你就可以隨意進(jìn)入嗎?”
等晴香剛一說完,八云就不悅地反問。
“你這么不小心可不行。鎖就是用來鎖門的啊,你知道嗎?”
“一個不拿鑰匙,被關(guān)在公寓自動門外面的大馬哈,沒資格說我。”
晴香不可能在口頭上贏過八云。
八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站起身,背對著晴香,他突然開始脫去襯衫。
“你,在干什么?”
晴香雙手遮住眼睛。
“什么干什么,當(dāng)然是換衣服啦。”
真讓人無語了。
真是個粗神經(jīng)的人。
“你怎么能在一個女孩面前換衣服?”
“我要說明一點(diǎn),這里可是我的房間,我想干什么都可以。是你隨便進(jìn)入男生的房間,別說這些大話。”
八云說的也有道理。
最近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晴香對八云也沒有多少戒心了,可是仔細(xì)想想的話,這和在單身男生家里留宿沒多少差別。
晴香的臉像著了火似的發(fā)熱。
而且,仔細(xì)想一下,自己還是素面朝天。
“八云在嗎?”
這個聲音渾濁有力,晴香覺得有些熟悉。門突然就被打開了。
門縫中露出后藤的臉龐。
后藤看到屋里的晴香,吃驚得瞪大了雙眼。
他的眼神似乎是看到了地球末日。
嘴里叼著的香煙也吧嗒一聲掉了下來。
“啊,打擾了。”
“啊,這個,不是那樣的……”
晴香努力想解釋,可她不知該如何說明,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誤會越來越大。
“這個,沒關(guān)系。我待會再來。”
后藤識趣地?cái)D擠眼睛。他那是不懷好意、心懷鬼胎吧。
然后他就關(guān)上門離開了。
真是下雨偏逢屋漏,這下可完全被人誤會了。如果來人是自己,可能也會誤會的。
“一大早就諸事不順啊。”
八云自嘲道。
八云已經(jīng)換好衣服,依舊撓著他那頭毫不打理的亂發(fā)。
看起來他倒是毫不介意。
“那個,怎么辦?被他誤會了。”
“有什么不方便嗎?”
“不是方不方便的問題。”
“你不用介意。不論是誰,即便我們什么也沒做,看到別人的行為,總會在腦海里展開這樣那樣的聯(lián)想。不論我們做什么,他們都會胡思亂想的。”
“那個……”
話是這樣說……
“你不用驚慌,那個大叔的行事風(fēng)格我還是了解的。”
八云說著,走到正對房門的一面毛玻璃窗戶前,猛地推開了窗戶。
后藤竟弓著身子躲在窗下偷窺屋內(nèi)。
“被你發(fā)現(xiàn)了?”
“什么被我發(fā)現(xiàn)了。你一把年紀(jì)了,別再玩這些小孩的把戲。你再這么干下去,你老婆早晚還會跑掉的。”
“你又在說什么呢。真是的。我告訴你,八云,跑過一次的女人絕不會再回來的。再怎么后悔都晚了。”
“啊,夫人還沒回來啊。看來你也在自我反省啊。”
后藤懊惱得咬牙切齒。
“這么可愛的女孩在你面前,你竟無動于衷,我可不希望你是這樣的人。”
后藤嗤之以鼻。
“不動她,不是我人品的問題。”
“啊?”
“這是人的嗜好問題,也就是說是我的興趣問題。”
當(dāng)著女孩本人的面竟然這樣說。
晴香都懶得反駁他。
“你有閑工夫胡扯,不如快點(diǎn)進(jìn)來。你是有事才來的吧?”
“哦,對呀,對呀。我差點(diǎn)都忘了。”
后藤不再貧嘴打諢,夸張地使勁點(diǎn)頭,繞到房間正面,從正門走進(jìn)房內(nèi)。
晴香不好意思再見到后藤。而且,她也得梳洗換衣,這里人多嘴雜她也不愿意再待下去。
所以,晴香說了句過會再來,就離開了八云的秘密小家。
4
“我好不容易才來一趟,卻來得不是時候啊。”
后藤撓著側(cè)腹部,在晴香坐過的折疊椅上坐下。
其實(shí),后藤真心不希望晴香聽到他要說的事情。
上次是因?yàn)槟鞘沁t早都會查明的事實(shí),但這次不同,首先它只是后藤的推測,而且事關(guān)個人隱私。
后藤沒有向上司匯報(bào),跟同事也只字未提。
“少了一個多嘴的人,對我而言很難得啊。”
八云打著哈欠,仍是一副遭人討厭的口氣。
后藤苦笑。
后藤覺得八云就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牽扯到戀愛感情的問題,未必會這樣,但至少他是百分之百地相信晴香,雖然程度上說不好,但八云更重視晴香,超過了他對一般人的感覺。
可是,即便被揭穿,八云也絕對不會承認(rèn)這一點(diǎn)的。
或許八云本人還沒意識到這一點(diǎn)。
“你在不懷好意地笑什么?笑得讓人不舒服。”
八云的話把后藤從胡思亂想中拉回現(xiàn)實(shí)。
“不,不舒服是什么意思,哪里不舒服!”
后藤不依不饒,但八云毫不理會他。
“那么,工作繁忙的警官一大早來我這里,有何貴干啊?”
八云講的敬語,只會讓人感覺笑里藏刀。
“對你來說現(xiàn)在是早上,可我昨晚一宿沒睡,所以對我而言,現(xiàn)在還是晚上。”
“后藤你倒不過時差,和我毫無關(guān)系。”
“是嗎?毫無關(guān)系,毫無關(guān)系啊。”
這話是讓人生氣,可若和八云斤斤計(jì)較、針尖對麥芒的話,恐怕早就被氣得胃穿孔了。
后藤繼續(xù)說。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靈異照片吧。”
“回答正確。你挺聰明的嘛。”
“后藤你沒給我看過別的東西。”
八云肯定地回答。
“我也不記得給你看過別的。”
后藤說著把手里拿著的一個褐色信封放到桌上,從里面取出好幾張照片,鋪在桌面上。
照片是一處被焚燒的民房。
沒燒盡的柱子上有多處煙熏火燎的痕跡。
后藤抽出里面的第二張照片。照片上有個像是人影的黑色物體。黑影仰面躺著,手伸向空中,看起來非常痛苦。
“這是今早拍到的照片。然后……”
后藤又抽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個年約三十多歲的女人。
大概是在婚禮宴會上拍的照片,女人穿著華美的紫紅色禮服,咧嘴大笑。
“這是剛才那個燒焦的女人嗎?”
“是的。”
后藤抽出第三張照片。
這還是剛才那張被燒掉的房屋的照片。只是,這張照片里,房子中間有個白色的人影,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
“這是……”
八云問。
后藤笑了。
“你應(yīng)該知道。就像你想的那樣。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這里任何人都沒有……”
“一般會認(rèn)為這是那個被燒死的女人的靈魂,可是你既然特意拿來,一定另有隱情吧?”
“你果真是善解人意。你來給我當(dāng)助手吧。”
“打死都不去。”
“你這么討厭當(dāng)警察啊?”
“你不要誤會。我討厭的是后藤你。”
八云直白得不給人留任何顏面。
后藤毫不理會八云說什么,又抽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這是張三十多歲膚色發(fā)黑的男性照片。他的五官非常立體,不像一般的日本人。
這個英俊的男人氣色看起來并不好,面容浮腫。
“這個人身體有病。”
“又回答正確。恭喜你。獎勵你去夏威夷旅行。”
“連關(guān)東地區(qū)都沒出去過的人竟還敢講這樣的大話。”
八云小聲嘟囔,后藤不是聽不到。
啰嗦!忍耐,忍耐。
后藤繼續(xù)說明。
“這個男人叫加藤謙一。一個月前因心力衰竭死亡。可是其死亡原因有眾多疑點(diǎn),而后警方展開了調(diào)查,結(jié)果查明此人常年服用少量的有毒物質(zhì)。”
“你們竟能調(diào)查出這一點(diǎn)。”
“我們有個極其喜好調(diào)查這種事情的變態(tài)老頭。”
“了不起啊。后藤也跟人家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后藤一想到那個變態(tài)老頭的嘴臉,就渾身不舒服。
這可不好笑。誰愿意跟他學(xué)習(xí)啊。
“所以,只要能找到那個能給他服毒的人,就等于揪出了那個嫌疑犯。”
“應(yīng)該是他身邊親近的人吧。”
“不錯。加藤謙一是個相當(dāng)有實(shí)力的資產(chǎn)家。雖然他本人只不過經(jīng)營著一家小房產(chǎn)公司,但其父親可是個大地主。”
“是為了爭奪遺產(chǎn)嗎?”
“是啊。他還有個弟弟,是個典型的游手好閑之人。他父親在遺言里說把所有的遺產(chǎn)都給大兒子謙一。”
“那你們在懷疑他弟弟嗎?”
“我們也調(diào)查了他弟弟,但他弟弟住在別的城市,平日兄弟二人也甚少來往,所以排除了作案的可能。剩下的……”
“他的太太。可是,這具燒焦的尸體就是他太太。”
后藤不由自主地敲手指。
“不錯。跟你交流真是節(jié)省力氣。”
“別廢話,快接著說。”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家伙。
“警方一直盯著他太太惠美子。落實(shí)證據(jù),正準(zhǔn)備逮捕她的時候,警方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惠美子寫的,說是她自感罪孽深重,所以自我了斷……”
“照片里的火災(zāi),就是她自焚的現(xiàn)場吧?”
“對。警方趕到時,大火已經(jīng)包圍了她的家。”
“那果真是她本人寫的嗎?”
“嗯。做過筆跡鑒定。”
“這不是很好嗎?你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
八云冷淡地說道,又打了個大哈欠。
怎么叫調(diào)查清楚了。
“如果事情這么簡單的話,那你覺得我還來找你干什么?”
“你無事可干唄。”
真想踢他一腳。
“我下面要說的只是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jù)。”
“那怎么讓人相信?”
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家伙。
“我覺得那個女人不會自殺。雖說我們發(fā)現(xiàn)了她殺死丈夫謙一的手段,但顯然她的手段周密細(xì)致、天衣無縫。”
“嗯,是啊。”
“如果不是那個變態(tài)法醫(yī),或許沒人發(fā)現(xiàn)她行兇的真相。為了金錢,她長年累月謀劃殺害丈夫,而且矢志不渝。這可不是一般的有勇無謀。你覺得這樣的她會醒悟并且自殺嗎?糊弄誰呢!”
后藤講到激情之處一下子站了起來,興奮得邦邦地敲桌子。
八云用指尖揉搓著眉間的皺紋,思考著。
“那,后藤你覺得真相是什么呢?”
“我嘛,我覺得他弟弟純一嫌疑很大。妻子惠美子殺死了丈夫謙一,弟弟純一又殺死了惠美子。遺產(chǎn)最后全都落入了純一的口袋。”
“那你把弟弟純一抓起來不就完了嗎?”
后藤“呀”地低吟一聲,撓著頭發(fā)。
“已經(jīng)抓起來了。可是那家伙有不在場的證據(jù)。他因?yàn)檫`章停車,被貼了罰單,傳喚到警局。而且,因?yàn)榧円坏倪`章停車,耽誤了消防車趕赴現(xiàn)場的時間。一切也太巧合了吧。”
真是時機(jī)絕妙的不在場證據(jù)。
后藤有種黔驢技窮的感覺。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后藤心想,繼續(xù)解釋。
“我想這張靈異照片可能是個突破口。”
“不錯。你說的我都聽明白了,可是信息太少,而且你說的過于抽象,我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就沒有辦法了嗎?……”
“我不能保證什么,盡力而為吧。”
“真的?”
后藤沒想到八云這么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真是少見。他一激動蹭地站了起來。
“那,上次的事,咱倆就扯平了。”
八云指著后藤說。
后藤這才恍然大悟,“這樣啊”。
因?yàn)楹筇傧扔卸饔谒?/p>
后藤之前想如果八云拒絕他,他就以上次自己幫過他要挾他呢。
真是個算盤打得精明的家伙。
5
晴香軟磨硬賴地請公寓管理員給她開了大門,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家。
因?yàn)樾P(guān)是自動上鎖的,所以屋內(nèi)并沒有異常。
晴香長出一口氣,這時電話響了。
不是手機(jī),是很少使用的固話在響。
“喂。”
晴香拿起話筒,對方沉默了一會,然后突然掛斷電話。
惡作劇電話嗎?
晴香洗完澡,換上干凈的衣服。
她很想馬上就去八云的家,可她卻不想看到后藤。晴香坐在床邊,無聊地眺望著窗外。
晴香想想清楚昨晚發(fā)生的事情,可理不清理還亂。
她不知道哪些是現(xiàn)實(shí),哪些是夢幻。
窗簾輕輕地飄了上去。
奇怪。又沒有開窗。
晴香起身走近窗邊。
晴香看到詩織站在蕾絲邊窗簾的窗外。
“……詩織?”
晴香急忙撩起窗簾,打開窗戶,探出窗外。
可是,絲毫看不到詩織的身影。
去哪兒了?
晴香從窗邊探出身子往下看。詩織怎么可能會在那兒。這里可是公寓的四樓。
人根本不可能站在陽臺的外面。
果真這只是幻覺。
6
午后,晴香再次來到八云的秘密小家。
這次晴香好好地化了妝,再沒穿睡衣,高領(lǐng)毛衣搭配粗斜紋布的裙子。
“真是的,我又不是偵探,都到我這兒來……”
這是再次見到晴香的八云說的話。
八云毫不掩飾他的不高興嘟囔道,用酒精燈和燒杯燒水。
看來他一定是和后藤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
晴香雖然有些看不慣八云,但坦率地說,作為心靈偵探什么的,他倒是能發(fā)揮一定的作用。
晴香思緒飄浮著,一杯熱茶早已端到她的面前。
是綠茶。
“啊?這不會是剛才用燒杯燒的吧?”
“不是不會,就是那樣的。燒杯是我從實(shí)驗(yàn)室借來的。與其用來做那些莫名其妙的化學(xué)實(shí)驗(yàn),倒不如拿來我用,更能物盡其用。”
神經(jīng)。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不是這個問題……用這個燒水喝的話,會鬧肚子的。”
“別啰嗦了。你喝喝看。還有點(diǎn)鹽酸的味道呢。”
晴香還怎么敢喝!
“那個,你說有事要說?”
八云催促道。
該怎么跟他說呢?晴香想不到什么簡潔的解釋方法,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實(shí)際發(fā)生的事情一一跟八云講了一遍。
八云抱著肩膀,仰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天花板安靜地聽著。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在生氣,其實(shí)他這是在認(rèn)真地聽人說話。
“你比后藤敘述的好。”
八云握著雙手,胳膊肘架在桌子上。
“那個大叔想把話講得戲劇化些,所以說話的順序完全顛倒,這讓聽的人十分辛苦。”
晴香沒有聽到后藤說了什么,所以沒法判斷。
“那,你聽明白了嗎?”
“你們說的不是一回事。一個講的不難理解,一個說的另有隱情。”
這是實(shí)話。
可是,晴香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感到失落的晴香垂下肩膀。
“不過,你身邊發(fā)生的事情,某種程度上,我倒是能推測出來。”
八云試圖安慰晴香。
“什么可能性?”
“這有兩種可能性。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你應(yīng)該也能想到,只不過你是當(dāng)事人,有些太過主觀。”
“主觀?”
“所以,本應(yīng)該猜到的兩種可能性都被你否定了。”
“啊……”
晴香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聽我說。首先第一種可能性是,假設(shè)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
“這不可能。我親眼看到的。”
晴香矢口否定。
“你看,你這就否定了一種可能性。”
晴香“啊”了一聲。
就像八云說的,如果是第三者的立場,她一定會首先想到這個可能性。
晴香恍然大悟。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你的朋友出事了,沒跟你說一聲就搬了家……”
“詩織不會那樣做的!”
“你聽我說完。”
八云勸慰晴香。
“可是……”
“如此一來,你自己就抹殺了這種可能,所以你的想法不全面。”
“可是……”
“當(dāng)然或許她有特殊原因,搬家太過匆忙,可能之后會跟你聯(lián)絡(luò)的。你聽完她的解釋,或許只是笑笑,原來是這樣啊。”
八云說的有道理。
晴香覺得心里好受了些。雖然她討厭八云本人,但她也慶幸有八云可以商量。
“另一種可能性呢?”
晴香的提問讓八云面露難色。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等過些時候再說……”
“只是一種可能吧?”
“對,希望你也只是把它看成一種可能性。”晴香點(diǎn)點(diǎn)頭。
八云刺啦刺啦地?fù)蠐项^發(fā)。
“假設(shè)你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覺……”
我不想聽。
腦海中有誰在說。那應(yīng)該是晴香自己。另一個晴香。
可是,八云聽不到這個聲音。八云的聲音無情地傳入晴香的耳朵里。
“可能你的朋友已經(jīng)死了。出現(xiàn)在你面前的是她的魂魄……”
有種從高空墜落的感覺。
耳鳴。根本聽不清八云后面說了什么。
既然是魂魄,那意味著已經(jīng)死了?詩織死了?我不想聽。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沒有活著的魂魄嗎?
活著的魂魄……
“那個,有沒有活著的魂魄?應(yīng)該是活著的人的靈魂吧?”
晴香抓著桌子,向前探出身子。
晴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八云一跳,但他還是認(rèn)真回答了晴香的問題。
“不是說一點(diǎn)可能也沒有。我們以前就說過,靈魂是人的思想聚合體,即便沒死,也有可能脫離人的肉身。你說的活著的靈魂,就是這種靈魂出竅的情況,我聽說過。這是第三種可能性吧……”
八云揉著鎖緊的眉間慢條斯理地說著。
晴香在等待八云說完。
“這只是一種樂觀的推測,并不能下定論。這種可能性,我們只能拭目以待。”
八云的這句話又點(diǎn)燃了晴香心中的希望。
要見到詩織。一定能見到詩織。
7
八云和晴香先去了詩織住過的公寓物業(yè)公司。
晴香還記得她們剛來東京時一起找房子的情形。
他們經(jīng)過站前商業(yè)街林立的小商店。
八云在途中經(jīng)過的一家蛋糕房買了一個曲奇禮盒,不僅請店家漂亮地包裝,連禮簽也要了。
付款的當(dāng)然是晴香。
八云并沒有說明這是用來干什么的,只說這是必需的花銷。
供客人休息的桌椅和柜臺,最里面對著擺放了兩張桌子。
擺設(shè)只有這些,狹小的管理室讓人感覺擁擠不堪。
客人來了,也沒有“歡迎光臨”的禮遇。但管理員也并不是忙得不可開交。
“那個……打擾一下。”
八云把身子探進(jìn)柜臺里面叫道,才有個禿頂?shù)呐帜腥顺鰜砘貞?yīng)。
“那個,打擾了。我是住在高臺檜二〇四房間伊藤詩織的哥哥,我妹妹好像忘記了什么東西……實(shí)在不好意思,您能借我房間鑰匙用用嗎?”
八云以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口氣撒著謊。
禿頂男人并沒有多加盤問,就從房間墻壁上的鑰匙柜上取下一把鑰匙,遞給八云。男人一句話也沒說。
看來是家并不十分嚴(yán)格的管理公司。
“那個,我妹妹有好好來跟您打招呼嗎?”
禿頂男人依舊沒說話,左右搖了搖腦袋。
“這個丫頭,真是的……我交代過她一定要跟承蒙關(guān)照的物管們表示感謝的。她在這一方面真是做得不夠好。”
八云有些生氣。
不過他演得挺自然的。
“啊,這個,雖然有些遲了,但請大家一起享用。”
八云把買來的點(diǎn)心遞給禿頂男人。
男人的表情一下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變。人之常情啊。
“其實(shí)我們也很為難。突然打來電話說要解約,第二天就把鑰匙還了回來。我們做的也有不對的地方,也沒問她該把押金匯到哪里。”
“真的很抱歉。”
八云繼續(xù)扮演那個懂事的哥哥。
“那個,如果有什么要簽的文件我現(xiàn)在可以寫,您能給我看看那些合同嗎?”
“啊,你等一下。”
禿頂男人走到桌邊,從堆成小山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合同,交給八云。
八云仔細(xì)看著那份合同。
晴香站在八云身后偷看。
合同的最后一頁用訂書釘加了一份解約申請,搬家地點(diǎn)一欄寫著位于長野、詩織老家的地址。
詩織的長野老家已經(jīng)被燒毀,現(xiàn)在并沒有了。可是……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我會讓詩織再來向您致謝的。到時我會讓她好好寫上押金的返還方式。”
“這,麻煩了。”
禿頂男人用手帕擦去額頭的汗滴。
“除此以外,我妹妹還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禿頂男人想了想,輕輕靠近八云的臉說道。
“我不知道這話跟作為哥哥的你講好不好,你妹妹那兒總有男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當(dāng)然你妹妹也不是小孩,交朋友也無可厚非,可是……”
詩織有男朋友?從未聽她說過啊。
晴香倒是認(rèn)識她兩年前交過的那個男友。可是,在那之后,完全沒聽說她又交了新的男朋友。
以前不用晴香主動問,詩織都會老老實(shí)實(shí)地主動向晴香匯報(bào)的。
“后來,忘了什么時候了,她還和人打了起來。她和另一個女人在公寓前面扭打起來,打得一團(tuán)糟。驚擾了附近的居民,大家都怨氣沖天……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檫@個她才搬的家……”
“不會吧?”
晴香不由得叫出聲。被禿頭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啊,謝謝你。明天我把鑰匙送回來。”
八云快言快語,拉著晴香的手腕離開了管理室。
晴香完全想象不到詩織會做出剛才所聽到的事情。
詩織不是那種為了男人爭風(fēng)吃醋的女孩。
不光是對待戀愛,生活里晴香也從沒見過詩織發(fā)火。和晴香吵過架之后,先道歉的總是詩織。
這有時讓晴香更加生氣。她覺得自己被當(dāng)成了小孩看待。因此,她們有時還會因?yàn)檫@個鬧別扭。
這樣的詩織,怎么會和別人扭打在一起?
晴香和八云站在詩織的公寓門口。
那是棟兩層的舊公寓。
扶手到處銹跡斑斑,墻壁也污穢不堪被涂了壁畫掩蓋。一想到詩織已經(jīng)不住在這里,只會讓人覺得更加污濁。
“可能什么也沒剩下吧。”
八云嘀咕道,沿樓梯往上走。
什么也沒有更好。晴香覺得只要不是親眼看到,她不愿相信詩織就這樣消失了。
晴香默默地跟在八云后面,來到二〇四房間的門前。
八云打開房門的瞬間,晴香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詩織房間發(fā)出的香味。說什么她搬家了,都是騙人的。詩織還在這里。
晴香推開八云闖進(jìn)屋里。
“詩織……”
可是,房間內(nèi)空無一物。
別說家具了,連一個紙箱也沒有。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新住戶隨時都可以搬進(jìn)來。
留下的只是這股香味。
“真干凈啊。”
八云不知何時也走了進(jìn)來。
八云走到房間正中央,仔細(xì)環(huán)視室內(nèi)。
房間九平方米大小,一個廚房,獨(dú)立浴室,非常中規(guī)中矩的單身公寓。
“我說,那個叫詩織的女孩吸煙嗎?”
晴香搖頭否定。
晴香從沒見過詩織抽煙。
“為什么這么問?”
“你仔細(xì)看看墻壁。”
晴香按八云說的,仔細(xì)看了看墻壁,她才明白。
墻壁上有些微黃的煙熏痕跡。
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問題,可是那些被家具遮擋過、墻上貼過照片被撕去留下的痕跡的地方,還能看到以前原白色的墻壁。
一個自己并不認(rèn)識的詩織不斷沖擊著晴香的視線。
渾身泄了氣的晴香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復(fù)合地板的地面很涼。八云走向獨(dú)立浴室。
“你能來一下嗎?”
不一會,晴香聽到八云叫她。
晴香站起來,朝浴室的方向望去。
八云拿著一張照片走了出來。照片上是詩織,笑得很含蓄。
那是一張晴香從未見過的笑容。
那是因?yàn)椋娍椀呐赃呎局粋€輪廓很深的男人。男人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
“這就是那個叫詩織的女孩嗎?”
“是的……你在哪兒找到的?”
“這個貼在鏡子上……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了?是不是忘了取下來?”
“不可能。屋里收拾得這么干凈,怎么可能單單忘了這張照片。而且,若是照片貼在浴室鏡子上,應(yīng)該早就被熱氣熏得濕乎乎的吧。”
可是,這張照片一點(diǎn)都沒潮濕,而且絲毫看不到曾經(jīng)潮濕的痕跡。還真是像八云說的那樣。
其實(shí)詩織是個辦事很認(rèn)真的人,日記也是一天不漏地記錄著。
“看來是故意放在這個地方的吧。”
“為什么?”
“她是希望有人能看到吧。”
八云撓著耳朵后邊。
“有人,是誰呀?”
“可能是你。”
我?
晴香盯著手中的照片看,可是,詩織為什么只留下這張照片呢?晴香想不通。
“她右手的小拇指怎么沒有了?”
八云指著照片問。
“嗯。小時候因?yàn)橐淮我馔狻约鹤焐险f不介意,可是我覺得她其實(shí)非常在意這個缺陷。”
“很堅(jiān)強(qiáng)啊。”
“詩織她,不管是辛苦的事,還是痛苦的事,她絕不會跟別人講。她都是一個人扛下來。每次我都是事后才聽她提起……”
對,詩織總是這樣。她絕不會讓別人窺探到自己的內(nèi)心。
“我說,詩織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她男朋友的事情呢?”
“因?yàn)樗堑谌甙伞!?/p>
“啊?你為什么這么說?”
“你看看照片里男人的手指頭。他戴著婚戒呢。”
“啊?”
晴香再次將目光轉(zhuǎn)移到照片上。
果真如八云所說。男人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銀戒指。
“我搞不明白竟有男人戴著婚戒和另一個女人拍照,神經(jīng)有問題吧。”
說起神經(jīng)有問題,八云根本沒資格說別人。
可是……
“為什么不跟我說她做了第三者呢?”
“跟你說了,你肯定會反對吧?”
“那種事……”
晴香欲言又止,她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有一次晴香聽說詩織正在交往的男友劈腿,她就氣沖沖地趕到那個男孩那兒,狠狠臭罵了那個男人一頓。”
“誰都不希望自己的戀人被別人否定。”
此話有理。
再沒有比自己重視的東西卻得不到別人的認(rèn)可更讓人悲傷的事了。如果得不到自己好友的認(rèn)可更讓人難受。
晴香生自己的氣。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說我不對嗎?因?yàn)槲翌B固不化所以詩織才沒對我說,是嗎?”
“你看。你自己也很明白啊。”
此刻八云的玩笑尤其刺耳。
“太過分了。”
“你現(xiàn)在沒有時間在這里嚶嚶唧唧地哭吧。”
被八云這么一說,晴香咬緊牙關(guān)。
是啊。我現(xiàn)在首要任務(wù)是要找到詩織。
8
手機(jī)鈴聲驚醒了后藤。
后藤還記得自己從八云的秘密小屋出來后,開車回到了警局。
好像他就在車上睡著了。一直沒能好好休息,也難怪會這樣。
“誰?”
后藤也不管來電的人是誰,明顯一副被吵醒不高興的口氣。
“你怎么這么不耐煩。”
“我說是誰呢?是八云你啊……”
后藤揉揉眼睛,打了個大哈欠,叼起一支煙點(diǎn)著。
“什么是誰呢?真是的。”
八云依舊一副慢條斯理的口吻。
“有什么事嗎?”
“后藤你說的那件事,我找到了一些重要的線索,可是看起來你好像并不感興趣,那我掛了啊。”
后藤完全清醒了,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你查到什么了?”
后藤緊緊追問。
可是,八云毫不理會。
只聽到嗶……嗶……掛斷電話的聲音。
“這個混蛋!竟然真掛了電話……”
那個家伙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
后藤立刻給八云回?fù)芰穗娫挘墒遣还茈娫捲鯓禹懀嗽凭褪遣唤与娫挕K隙ㄊ菍τ诤筇俚闹毙覟?zāi)樂禍呢。
比離家出走的老婆還壞。
足足過了五分鐘之后,八云才接了電話。
“喲,八云君。抱歉啊,剛才對不起了,我已經(jīng)反省了,真的。”
“你平時也是這樣跟你夫人道歉的嗎?”
“操。”
若是八云在眼前,后藤真想讓他磕頭求饒。
可八云真的在眼前出現(xiàn)的話,那也是后藤有求于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后藤只好尷尬地笑著。只盼著八云快點(diǎn)言歸正傳。
“那個,你查到什么了?”
“告訴你之前,你得先幫我找個人。”
“啊?”
“是那個人的朋友。”
“那個人,是晴香嗎?”
“是。她朋友的名字叫伊藤詩織……”
“喂,喂,你等一下,再是你的請求,我也無法幫你查找朋友。這一點(diǎn),你應(yīng)該明白吧。”
這家伙在想什么呢。
即便是作為交換條件,也太過分了。
“那個,你別著急。聽完我下面要說的,你肯定會想去尋找這個女孩。”
他要開始催眠術(shù)了嗎?
“是個大美女嗎?”
后藤開玩笑,可八云根本不理會他。
“那個叫詩織的女孩,前幾天突然退了租房,人間蒸發(fā)了。”
“年輕女孩,不是常干這樣的事嗎?”
“我們今天去過那個女孩住過的公寓,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非常有趣的東西。”
吊人胃口。
“什么東西?”
“她和戀人合拍的照片。”
這有什么稀罕的。
還說什么我會想去調(diào)查,說得這么吸引人,結(jié)果卻如此讓人失望。
“如果女孩旁邊站著的人是加藤謙一呢?你也不感興趣嗎?”
“你說什么?難道她是加藤謙一的情人!”
后藤興奮地猛拍方向盤。
響起一陣刺耳的喇叭聲,連后藤自己也嚇了一跳。
現(xiàn)在還說不清楚,但這不能說和后藤在調(diào)查的案子沒關(guān)系吧。
八云說得沒錯。
一個遇害男人的情人,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向不明。這應(yīng)該不是偶然的。
“兩個小時以后我去你那里。”
后藤吼了一聲,掛斷電話,下車跑起來。
9
晴香和八云分開后,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八云交代她去向她和詩織都認(rèn)識的朋友那里打聽一下情況。
晴香拿出高中時候的影集,一頁頁地翻看,尋找合適的可以打探情況的同學(xué),突然門鈴響了。
誰呀?透過門上的貓眼,晴香看到一個郵遞員站在門外。
“麻煩你蓋個章。”
一封帶著簽單的信。
單子上沒有寄信人的名字,但從筆跡上晴香一眼就看出信是詩織寄來的。興奮得晴香一把抓過信。
“那個,抱歉。請蓋章,簽名也可以。”
郵遞員的話讓晴香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
晴香借用郵遞員的筆,簽完名,不客氣地關(guān)上了門。
晴香顫抖著雙手拆開了信封,里面滑落出五張信紙。
晴香收……
詩織的字不像女性柔美的字體。
這會讓人以為是男人寫的字。可這的確是詩織寫的。晴香激動得胸口發(fā)熱。
晴香想起八云說過的一種可能性。
八云曾說過詩織不打一聲招呼就搬了家應(yīng)該是出了什么事,可那個讓她搬家的原因事后可能會讓晴香大跌眼鏡。
晴香回到房間,坐在床邊讀起信。
信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10
后藤準(zhǔn)時在兩個小時之后來到八云的秘密小屋。
“后藤你能守時,真是比賭馬中了大獎還稀罕。”
見了面,八云先是譏諷了他一頓。
后藤懷疑八云若是不嘲笑別人,是不是他一天都無法說話。
后藤懶得反駁他,一言未發(fā)地坐在椅子上。
“你查到什么了?”
八云懶散地伸著懶腰問后藤。
“簡單地說吧。你只給我兩個小時,查不出多少東西。警察也不是萬能的。”
“是后藤你自己說的兩個小時啊。”
“啊……哦……那是我不對了。”
后藤把手里的信封扔到桌上。
“這是兩個小時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八云打開信封,讀了起來。
“總之,目前能查明的就是姓名和住址,還有工作單位。”
“她是百貨商店的售貨員啊。”
“是啊,那份工作她也是幾天前突然不干了,好像是之后郵寄的辭職信。不知是她的部長還是課長的還朝我發(fā)了一頓火。”
后藤想起去調(diào)查時的情形。
又不是我的問題,竟朝我發(fā)那么大的火。
想一想就讓人生氣。
“那些家伙都把警察看成什么了。”
“感謝你們辛苦工作保衛(wèi)普通市民的日常安全。有時間再聽您說這些牢騷,請先把情況講完。”
八云說得有道理。
后藤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解釋。
“她的父母一年前死于一場火災(zāi)。奶奶是她唯一的親人,可是老人也得了老年癡呆,住進(jìn)了養(yǎng)老院。據(jù)說靠她父母的保險(xiǎn)金算是能給老人送終。”
“孑然一身啊。”
“是啊。聽說她奶奶見了孫女也認(rèn)不出是誰。發(fā)生火災(zāi)的房子地基也已經(jīng)被賣掉了……”
后藤說到這兒,調(diào)查過程中的困惑又冒了出來。
“怎么了?”
八云立刻覺察出后藤的微妙心情。
“沒,我在想為什么父母都過世后,她沒有選擇回到老家。”
“她不是無家可歸了嗎?”
“或許吧。有親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吧。”
“你也變得多少能理解別人的心情了。”
八云“哧”地笑出了聲。
“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
后藤呲牙咧嘴大聲恐嚇。
“可是,如果她無處可去,那她到底會去哪兒呢?”
“無處可去的人的歸途只有一個……”
八云神情悲哀。
那八云的歸途又在哪里呢?后藤腦海里突然冒出這個問題。
他或許也是一個無處可去的人。
“我們也調(diào)查過搬家公司這條線,但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是指?……”
“她把家具什么的,都賣掉處理了。沒賣掉的東西,都委托給搬家公司處理。手機(jī)也在那天停了機(jī)。似乎她沒打算去哪兒。就像你說的……”
她在等待死亡。
孤苦伶仃的她連自己所愛的男人也失去了。
或許她已經(jīng)失去了生存的理由。生存的理由……
人活著需要理由嗎?是因?yàn)槔哿藛幔堪嗽朴珠_始胡思亂想。
“總之,目前她下落不明……啊,差點(diǎn)忘了。有一個重要線索,這可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了。”
“什么?”
“我問過那個公寓的物業(yè),說是今天有個自稱她哥哥的人來過。還借走了公寓的鑰匙。她應(yīng)該是獨(dú)生子女啊,奇怪吧?已經(jīng)取了指紋,正在調(diào)查那個人的身份。”
八云用大拇指按在后藤的眉間。
“嗯?怎么了?”
“這個。”
“什么呀?”
“鑰匙上的指紋。就是這個。”
“啊?”
“也就是說自稱她哥哥的那個人就是我。所以你查到的只會是我的指紋。”
“混蛋!你怎么不早說!我們已經(jīng)沿著這條線展開調(diào)查了。”
“你之前又沒問我。反正你要幫我糊弄過去。”
后藤失望地全身泄了氣,垂頭搭腦。
不僅唯一的一條線索現(xiàn)在也斷了,還增加了額外的麻煩。
這個神經(jīng)病!
“不過,兩個小時的時間你調(diào)查到不少情況啊。”
“被你表揚(yáng)比受到部長表揚(yáng)還稀罕,但我也不想得到你的夸獎。”
后藤的郁悶一下子爆發(fā)了,手指著八云大喊。
“真煩人吶。”
八云用手指捂住耳朵做鬼臉。
“那個,不管怎么說,憑我的直覺,這個叫詩織的女孩很可疑。哦,可能對晴香不禮貌了,但這個女孩真不是什么好東西。她殺了惠美子然后就消失了。愛人被殺,她也算報(bào)了仇。邏輯上講得通。”
“通什么呀。”
八云抱著胳膊反駁。
“為什么?”
總挑剔別人的討厭的家伙。
后藤狠狠地瞪著八云。
“不是有遺書嗎?”
“那種東西,是那樣,若你被人架著刀威脅也會寫出來的。”
后藤比劃著被人用刀頂著的情形。
“因?yàn)槭潜幻{迫著寫出來的,所以筆跡也吻合對嗎?一般來說,被逼著寫遺書,那一定意味著將會遭遇不測。可是遺書卻寫成一封自我救贖的東西,這不是很奇怪嗎?”
八云說得不無道理。
“原本后藤你考慮的那條線索應(yīng)該是最有價(jià)值的。”
八云總結(jié)道。
那這兩個小時不是白忙活了嘛。
疲勞感一下子爆發(fā)出來。
“郁悶啊……”
“總之,事情搞不清楚總是讓人心情郁悶。不管怎樣,現(xiàn)場要……”
“去看看吧!”
后藤一下子又來了精神,接口道。
11
晴香讀完詩織寄來的信,大腦一片空白。
晴香無法相信信里的內(nèi)容。
信的字跡是詩織寫的,但內(nèi)容宛若在講別人的事情。
信的開頭就是“對不起”,詩織先是講起了和她交往的那個男人的事情。
和八云猜測的一樣,詩織是男人的小三。
兩人是在居酒屋認(rèn)識的,一次偶然兩人開始了交流。
男人說他和妻子的關(guān)系有問題,家里沒有他的立身之處。
詩織也是一個無處可回的人。
于是,兩個人就成了彼此的歸處。
然后,詩織懷孕了。男人也決意要和妻子分手。
就在這個時候,男人卻死了。
死因是心力衰竭。詩織受此打擊,流了產(chǎn)。
可是,詩織卻想不明白。
詩織記得男人說過的一句話。
妻子會殺了他……
詩織難以相信,正想去質(zhì)問男人的妻子,不料那個女人卻找上門來。
女人讓詩織不要多嘴,還拿出一百萬現(xiàn)金給詩織。
那時,詩織就明白了。是這個女人殺害了自己的丈夫。
所以,兩個女人才會在公寓外面大打出手。
那之后,詩織恨極了這個女人,心生殺機(jī)。
她不僅殺死了自己的愛人,還厚顏無恥地要給詩織封口費(fèi)。這讓人無法原諒。詩織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留戀。
詩織決心殺了這個女人,然后再自我了斷。
信的最后一句,依舊是“對不起”。
為一直沒跟晴香講而抱歉。自己成了殺人犯,給朋友晴香帶來困擾而抱歉。
為自作主張選擇死亡而抱歉。
真是自作主張,任性妄為的家伙。所有的一切都是詩織一個人背負(fù)著。晴香絕不允許她選擇死亡。
可是,晴香又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該如何幫助詩織呢?對呀!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到詩織。
晴香拿起手機(jī)。
12
后藤坐在駕駛座上,抬頭仰望車外。
厚重的烏云,慢慢漂浮在空中,天空開始昏暗。
“看樣子要下雨了。”
后藤對著副駕駛座上的八云說。
可是,八云似乎并沒有聽到,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一直在思考什么。
八云的思考后藤望塵莫及。后藤想不明白,只好開口問。
“喂,你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
八云一副困惑的表情。
看來他并不想說話。后藤咂了咂嘴。
這時,手機(jī)響了起來。
不是后藤的手機(jī)在響。八云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接起來。
“喂……”
八云一副驚訝的表情。
后藤聽不太清楚,但聽起來像是一個女生慌張著急的聲音。是晴香吧?
“求你了,別著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八云實(shí)在忍受不了,著急地提醒對方慢慢講。
“……然后,你收到了一封信……明白了……然后……”
呀,后藤一心偷聽八云的電話,沒看到信號燈已變紅。
后藤急忙踩下剎車。
本以為又會遭來八云的抱怨,但八云好像全神貫注地在講電話,并沒多說一句。
“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兩人說了很長時間,八云似乎從驚慌失措的晴香那里打探到了什么。
“我一會再跟你聯(lián)系,你待在那里不要動。”
說完,八云掛上了電話。
“怎么了?誰的電話?”
“后藤你的感覺總算準(zhǔn)了一次。”
剛才還認(rèn)真嚴(yán)肅的八云又開起玩笑。
“別廢話,快說出了什么事。”
“去她那里。”
“晴香嗎?”
“嗯,對。說是詩織給她寄來一封信。信上寫她要?dú)⒘嘶菝雷尤缓笞詺ⅰ?/p>
“果真是這樣!那就好辦了!立刻將詩織這個女孩抓捕歸案!”
后藤激動地大叫。
“你要抓她,去哪里抓?”
“這,有很多地方啊……”
這真是個問題。
連閨蜜也沒講一聲就消失的孤身一人的女孩,怎么可能輕易就被人找到。
“而且,如果她真想求死的話,從時間上考慮,她這會早就已經(jīng)死了。”
“為什么你會這么說?”
“惠美子已經(jīng)死了,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了。除非她還有別的目的。如果她現(xiàn)在還活著,或許她以后也不會死。”
“你雖然這樣講,可是人的感情并不像化學(xué)實(shí)驗(yàn)一樣結(jié)果只有一個。”
“我保留我的意見。”
八云抱著肩膀,眼睛看向窗外。
“那這不真相大白了。沒有必要再去現(xiàn)場了吧?”
后藤正要掉頭回去,被八云制止了。
“不,還是要去看一看。我有件事情要弄明白。”
“不明白的事?什么?”
“……”
八云不再說話。
他那奇怪的腦袋,對于這次的事件,一定又有不一樣的想法吧。
可讓人不得不服的是,八云的直覺還從未出過問題。
后藤決定聽從八云的建議,去現(xiàn)場跑一趟。
后藤和八云到達(dá)火災(zāi)現(xiàn)場的時候,小雨滴答滴答地下了起來。
十二月的雨打在身上有股寒意。
“不知會不會下雪……”
后藤仰望天空自言自語。
八云慢慢走近被燒過的殘?jiān)叩[中。
“等一下啊。”
后藤緊跟在八云身后。
房子的天花板、墻壁都被燒掉了,根本看不到往日的樣子。
地面上到處都是被火燒變形的玻璃、塑料等。
還有滅火時噴射的一個個水洼。
“我有件事情要確認(rèn)一下。”
八云口吐白氣,停下腳步。
“什么事?”
“假設(shè)是詩織殺害了惠美子,那為什么警方還會收到惠美子的遺書?”
“那一定是為了混淆警方的視線唄。”
“真是這樣嗎?”
八云回望過來的眼神,似乎很堅(jiān)定。
甚至讓人生畏。
“你想說什么?”
“如果是想找到一個理由掩蓋罪行,那也應(yīng)該是因?yàn)橄胍钕氯ダ^續(xù)生活吧?”
“嗯,也許吧。”
“那么,這個叫詩織的女孩為什么還要給她寄信?而且,還是一個打算自殺的人寄出的信……”
八云說得不無道理。
后藤覺得胸口一陣發(fā)熱。
一個打算自殺的人,根本沒必要花費(fèi)心思把殺人偽裝成自殺。
感覺真相就在眼前,又似乎飄渺不定。
應(yīng)該還漏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雨點(diǎn)越來越密集。
腳下流過被黑炭染過的黑水。
人呼吸出的白氣遮擋住視線。
八云單膝跪在用白線描出的人形旁,注視著地面。
“看到什么了?”
八云沒有回答后藤的提問。
不知道他是沒聽到呢,還是不想回答?后藤不得而知。
不管怎樣,后藤現(xiàn)在只能等待。
后藤叼起一支煙,想點(diǎn)上,可因?yàn)闈駳馓兀趺匆颤c(diǎn)不著火。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八云低語。
后藤只聽到雨滴打在地面被彈開的聲音。
他什么也看不到。
“是嗎……原來你一直在這里……那……她……”
八云還沒說完,遠(yuǎn)處傳來一聲驚雷。
“怎么會這樣……那……”
八云臉色大變,嗖地站起身。
“喂,八云,怎么了?”
“后藤。我有非常緊急的情況想要和法醫(yī)確認(rèn)一下。”
“法醫(yī)?你在說什么?”
“別問了,快點(diǎn)!”
焦急萬分的八云大叫。
后藤從沒見過八云如此失態(tài)。看來情況緊急。后藤立刻撥通了畠的電話。
“什么事?”
一遍鈴聲之后,聽筒里就傳來畠不緊不慢的聲音。
“我有事要問你。”
“問我什么事?”
“喂,八云。要問什么呢?”
八云沒有回答,直接從后藤手里奪過了電話。
“前些日子被燒死的尸體,是不是右手的小拇指少了一段?”
八云握著電話沉默。
這個反應(yīng)說明八云的猜測是對的。可這又意味著什么呢?后藤想不明白。
八云掛斷電話,接著又用后藤的手機(jī)不知往哪兒撥出一個電話。
13
晴香和八云通完電話后,把信塞到外套口袋里,飛奔出公寓。
八云說過會給她打電話,但再過會一切就來不及了。
就在此時此刻,詩織可能正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沒有了父母。愛人也沒有了。連自己愛情結(jié)晶的孩子也沒有了。她失去的或許就是生存下去的理由。
可是,生存需要什么理由嗎?
也許,那是一種晴香想象不到的巨大傷痛。
因?yàn)榻憬愕囊馔舛嗄陙砩钕葑载?zé)的我沒資格說這樣的話。
可是,晴香是多么希望詩織能活下去。
即便以后是一條充滿艱難困苦的人生之路。
飛奔出公寓,晴香才意識到自己毫無目的,只能像只流浪貓一樣,在馬路上徘徊。
不一會,雨一滴滴下了起來。
晴香沿著一條通往公園的無人小路漫無目的地走著,這時,雨聲中響起手機(jī)鈴聲。
那是個晴香不熟悉的電話號碼。難道是?晴香接起電話。
“你沒事吧?現(xiàn)在哪兒?”
是八云的聲音。沒事是什么意思啊?
“現(xiàn)在你在哪兒?”
聽到晴香的猶豫,八云又問了一遍。
一向冷靜的八云竟有些慌了陣腳。
“我在找……詩織……”
“你聽好,現(xiàn)在趕快回家,在我到之前一步也不許出門。”
“怎么了?我在找詩織……”
“她已經(jīng)死了!”
八云的叫聲刺痛了晴香耳朵的最深處,她感到一陣眩暈。
詩織死了。她還是……
意外的是浮現(xiàn)在晴香腦海的竟是這句話。
八云不說,晴香也明白。她只是不想接受這一點(diǎn)而已。
晴香鼻頭一酸,眼角發(fā)熱。
順著臉頰流下的不知是晴香的淚水,還是雨水。
“你最好沿著人多的路回家。”
八云一再叮囑。
人多的路,為什么?……
晴香四下看了看。沒有看到一個人。
只聽到汽車的引擎聲,是輛面包車開了過來。
車緩慢地從晴香面前行駛過。突然車門開了,車?yán)锷斐鲆浑p手臂,從后面一下子扣住晴香。
晴香的手機(jī)跌落在柏油馬路上。
“呀……”
晴香的嘴巴被人捂住,再也發(fā)不出聲音。
14
“喂!回話!喂!混蛋!”
八云大叫,把手機(jī)狠狠扔在地上。
翻蓋的手機(jī)被摔成兩半,零件七零八落散了架。
“……哎。那,可是我的手機(jī)……”
八云根本不理會后藤的抗議。
后藤撿起被摔得慘不忍睹的手機(jī)。
“啊。這以后用不了了。”
“混蛋!想干什么……”
八云氣急敗壞地踢著地面。
后藤從沒見過這樣的八云。
“冷靜點(diǎn),出了什么事?”
后藤抓住八云的手腕。
“我們完全搞錯了。”
八云說著,揮開后藤的手。
“什么搞錯了?”
“這里燒死的不是加藤惠美子。而是詩織。”
“什……什么,你說什么!”
這太讓人震驚了,后藤的聲音都在顫抖。
“惠美子還活著!很可能惠美子和詩織體型很像,血型也相同。所以,詩織成了替死鬼。”
“不會吧。”
“是真的。剛才我向法醫(yī)確認(rèn)過了。詩織小時候因?yàn)橐馔猓チ擞沂值男∧粗浮!?/p>
“你是說那具被燒死的尸體,右手也沒有小拇指嗎?”
怎么會這樣。
警方人手不夠,才沒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吧。
后藤懊悔地抱著腦袋。
“她故意給警方寄去遺書,殺死詩織,澆上汽油放火,把整個房子都燒掉。為了讓尸體焚燒得連死者身份都辨別不出來,弟弟純一故意違章停車,拖延警方的時間。”
“因?yàn)檫`章停車被警方逮到,這恰恰成了他不在場的證據(jù)。”
然后,他們就可以瓜分遺產(chǎn)。
警方不可能去調(diào)查一個已死的人。
等待他們的就是自由自在地享樂生活。
后藤不寒而栗。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計(jì)劃,比見到蟑螂還讓人惡心想吐。
可是,警方對此卻束手無策。
雖然調(diào)查手段也算科學(xué),但他們根本沒有財(cái)力、時間和精力對所有的調(diào)查證據(jù)都進(jìn)行DNA鑒定。
只要證據(jù)相應(yīng)充分,警方就會結(jié)案。惠美子他們就抓住了警方的這個漏洞,才故意郵寄了一封遺書吧?
“總之,要盡快查出惠美子的行蹤。”
“那一切都來不及了。”
八云大叫。
“來不及?”
“詩織在臨死前給她寄了一封信。”
“就是你剛才電話里說的事?”
“對。而且,惠美子也發(fā)覺到了這件事。”
“怎么會?”
“是日記。詩織有記日記的習(xí)慣,日記里大概寫了給晴香寄信的事情。日記應(yīng)該就在惠美子手上。”
“怎么會這樣!”
后藤終于知道八云憤怒的原因了。
這次的計(jì)劃,他們只有一件事情失算,就是詩織留下的那封信。
“那個,晴香現(xiàn)在在哪兒?我讓人去接她。”
“剛才她慘叫一聲之后電話就斷了……”
八云有氣無力。
這個冷漠無情的男孩,也開始學(xué)會擔(dān)心別人了嗎?
這真是讓后藤沒有想到。不能剝奪這個家伙的這種情感。無論如何都要幫他。后藤被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激動著。
“別磨蹭了。快走!”
后藤朝汽車跑去。現(xiàn)在就放棄還為時過早。
15
晴香被摁在車后面的座椅上。
喉頭能感覺到刀子冰涼的觸感。似乎只要她稍一動作,就會被割斷喉管。
舉著刀的那個人長得很像詩織的情人。
但是,他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雖然看不清臉盤,但感覺出開車的是個女人。
燙過的頭發(fā)格外蓬松,車?yán)锍涑庵瘖y品的味道。
“我們要去哪兒?”
晴香的聲音有些顫抖,沒人回答她。
“你們找我干什么?你們究竟是誰?”
冷汗一滴滴落下。
車在紅燈前面停下。
開車的女人回頭朝后面的座椅探出身子,露出一口大黃牙奸笑。
“對呀。我還沒做自我介紹呢。晴香寶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朋友告訴我的。是叫詩織吧。”
“你認(rèn)識詩織?”
晴香探出身子,但立刻就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抓住頭發(fā),按在座位上。
“別亂動,不要多說話。”
男人像老鼠般地抽動著臉頰。他的聲音陰沉沙啞。
“我叫加藤惠美子。他是加藤純一。”
開車的女人說。
晴香一下子感到氣血倒流。這個女人就是加藤惠美子。
是那個應(yīng)該被詩織殺了的女人。
可是她現(xiàn)在竟活生生地坐在晴香面前。也就是說……
“從你的表情看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
惠美子冷冷的目光看著晴香。
“……”
“對。我應(yīng)該是死了的。”
應(yīng)該是死了的?
難道?……
晴香用力回瞪惠美子。
“別擺出一副如此嚇人的表情。我又不想對你做什么。”
惠美子慢慢地?fù)崦缦愕念^發(fā)。
晴香感到一陣寒意。惠美子的話絕不可相信。
如果她不想對晴香做什么,她也不會自報(bào)家門,說自己就是惠美子。
“我們呢,在找一封信。你收到了吧?那封信。”
哦,原來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我不知道什么信。”
“別騙我們。”
話音剛落,惠美子就揮手朝晴香扇了過去。
晴香根本來不及躲避,迎面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痛。
“你想隱瞞那是徒勞的。這本日記上寫得清清楚楚。這里寫著,寄出這封信只想把真實(shí)的一切告訴你一個人。”
惠美子扔給晴香一本日記。
晴香什么也沒說,緊緊地抱著日記本。
原來是這樣。詩織是被這些人殺害的,當(dāng)了替死鬼。
一股強(qiáng)烈的悲傷和氣憤涌上心頭。
“那個,信在哪兒?”
“……”
“雖然有些失禮,但我們已經(jīng)搜查過你的房間。連門都不鎖就跑了出去真是馬虎啊。”
“……”
我怎么可能回答你們。我絕不會原諒你們這些人。
“快,快說!信在哪兒!”
女人的巴掌又扇了過來。
晴香猛地故意倒在座位上,還裝腔作勢地發(fā)出疼痛的呻吟聲。
后面?zhèn)鱽砥嚨睦嚷暋P盘栐缫炎兂删G燈。惠美子咂咂嘴,發(fā)動起車。
晴香掩人耳目地從外套口袋里取出那封信,塞到車座下面。這樣多少能拖延些時間吧。
可是,即便能拖延時間,她又能期待什么呢?
一種絕望的悲傷襲上心頭。
16
雖然上了車,可后藤卻不知該開向何處。
車輪只是一味地飛馳,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去哪里才能找到晴香呢。
混蛋。該怎么辦?后藤唏噓不已。
“后藤,你說過父母給加藤謙一留有土地遺產(chǎn),是嗎?”
“嗯。怎么了?”
“那塊地現(xiàn)在用來做什么了。”
此刻他在考慮什么呢?
后藤看著八云的側(cè)臉。八云的表情十分嚴(yán)肅。
“一處就是被燒掉的他的家。好像靜岡和長野也有。另外,還有一塊地在市內(nèi),好像被開發(fā)成了公寓商品房。”
“就去那兒。”
八云斬釘截鐵地說。
“真的嗎?”
后藤雖有所疑慮,但他也沒有更好的目的線索。
八云應(yīng)該是有把握才這么肯定吧。猶豫就是最大地浪費(fèi)時間。現(xiàn)在只有賭一把這種可能性。
后藤用力踩下油門。
輪胎啪踏啪踏地飛濺起砂礫,急速行進(jìn)。
“那些家伙,想盡辦法要把那封信弄到手。他們一定會去沒人的地方逼問出來。”
八云不容置疑地說道。
“這樣啊……”
他還從沒猜錯過。
即便以后能抓住惠美子,恐怕也只會又增加一具尸體。
“我要開快了。坐好。”
后藤打開警燈,又加大了油門。
加藤惠美子開著面包車駛?cè)胍惶庍€在施工的公寓用地。
大樓主體已基本施工完畢。
只剩下內(nèi)部裝修。
面包車穿過兩棟樓房之間,駛?cè)牒竺娴牡叵氯肟冢刂逼峦叵麻_去。
車開到斜坡盡頭,向左轉(zhuǎn)彎,一直開到了最里面,停了下來。看起來這里好像是地下停車場。
只有面包車的大燈發(fā)出光亮。晴香被純一扯住胳膊,從車?yán)镒Я顺鰜怼?/p>
雙手抱著日記本的晴香身體失去平衡,跌倒在地面上,沖力使她的臉擦在地面上。
好像嘴唇被擦裂了。疼痛讓晴香的臉都變了形,可還沒等她喘口氣,就被純一一把抓住了頭發(fā),粗暴地強(qiáng)行把她拉了起來。
“我自己會站,放開我!”
晴香叫道,推開純一的胳膊。
惠美子按下固定在墻壁上的一個貌似按鈕的地方。
傳來電機(jī)的馬達(dá)聲和金屬摩擦的聲音。看來她關(guān)上了卷簾門。無助的晴香臉色蒼白。
晴香感到最后的一點(diǎn)希望也破滅了。
現(xiàn)在,停車場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即便呼救也不會有人來救自己。
自己已經(jīng)毫無生還的希望,晴香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晴香懊惱極了。殺害詩織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卻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即便自己死了,至少已把真相告訴了八云。
這一點(diǎn)讓晴香很慶幸。
八云會為我報(bào)仇嗎?
我死了,那個神經(jīng)兮兮、冷酷無情的固執(zhí)的家伙會為我傷心嗎?
晴香突然想到了這些。
“若還趕得及……”
后藤自言自語。
焦急的他手心里都是汗,險(xiǎn)些把持不住方向盤。
“一定要趕得上。”
八云立刻接口道。
“你說得輕松。”
“后藤你也辦不到嗎?”
這個家伙,這種時候還說這么討厭的話。
“沒問題。”
車一直在加速。
警笛催命似的一路鳴叫,超過一輛又一輛車。
只聽到急剎車聲、喇叭聲、罵聲,還有指責(zé)后藤野蠻駕駛的各種聲音,但現(xiàn)在他們根本沒時間理會這些。
晚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招致無法挽回的后果。
總之現(xiàn)在只能是快馬加鞭。
只要晴香不屈服于脅迫立刻交出那封信,還有可能救出她。
不要放棄,晴香。現(xiàn)在,我?guī)е嗽迫ゾ饶悖阋獔?jiān)持住。
后藤為晴香打氣,雖然晴香根本聽不到。
“后藤!前面!”
車正要穿過十字路口,八云突然大喊。
對面的一輛車,試圖強(qiáng)行右拐。
“混蛋!”
后藤急打方向盤,但已經(jīng)來不及。
咣!
傳來一聲巨響,車體劇烈晃動。
車騎上馬路牙子,接連撞倒了停在路邊的三輛自行車,然后猛烈地撞在電線桿上。
前擋風(fēng)玻璃被撞得如蜘蛛網(wǎng)般破裂,保險(xiǎn)杠冒出白色的煙霧。
畜生,偏偏這種時候竄出來。
后藤咂咂嘴,他感到有股黏糊糊的感覺。后藤用手一摸,全是血。
后藤看看副駕駛座上的八云。
“你怎么樣?”
“還好……”
八云揉搓著肩膀。
后藤看向后方。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馬路邊。
前保險(xiǎn)杠有些癟,但只是刮蹭到,好像并沒有人受傷。
后藤準(zhǔn)備再次發(fā)動汽車。
發(fā)動機(jī)不啟動。后藤又試了一次。
還是不行。媽的。
“求你了!快動起來。”
純一硬扯下晴香的外套,仔細(xì)翻查每一個口袋。
惠美子從背后搜查晴香的褲子口袋,甚至把手伸進(jìn)晴香的衣服里面四處摸索。
晴香只能忍受這種屈辱。
“沒找到。”
純一說著,扔掉了晴香的外套。
似乎也一無所獲的惠美子轉(zhuǎn)到晴香的正面。刀子在晴香面前閃閃發(fā)光。
“我勸你老實(shí)說出來,信在哪兒?”
若說晴香不害怕那是騙人的。
可是,雖然害怕但晴香絕不會朝他們低頭。
大不了一死了之。這是最壞的打算。晴香直直地回瞪惠美子。
“你不會覺得你會安全無事吧?我告訴你,在現(xiàn)實(shí)世界里,主人公也死掉了。”
“我知道。可是即便我說了,你也不會放過我吧?”
瞬間,惠美子的拳頭又飛了過來。
這一巴掌打得太狠。晴香疼得頭暈?zāi)垦#瑩u搖晃晃地后退了幾步,撞到面包車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晴香感到一股血腥味在嘴里慢慢散開。
“快說!我們沒有時間!”
惠美子甩著頭發(fā)大叫。
活該。無論這些人看起來多么強(qiáng)悍,其實(shí)他們的內(nèi)心非常不安。
只要不被他們找到詩織的那封信在哪,他們就只能想象著自己的落魄下場而心生怯意。
對呀,利用這些人內(nèi)心的焦慮或許……
但即便能迷惑住他們,晴香一個人也絕不會是他們兩人的對手。
“我告訴你們信在哪兒的話,你們就會放了我,是吧?”
晴香慢慢站起身。
惠美子一副驚訝的表情。
可是,很快,她發(fā)出一陣奸笑。
“是啊,小姐。”
騙人。晴香在心里喊。
“信在我房間里放著。”
“別騙我,房間我們已經(jīng)搜過了。”
“你們搜查得仔細(xì)嗎?比如冰箱里面,找過了嗎?”
靈機(jī)一動的胡扯。
晴香又不是八云,不會把什么東西都往冰箱里放。
純一眼睛看向空中,回憶著什么。
“嘁。”
純一發(fā)出一聲怪音,朝面包車跑去。
惠美子把車鑰匙扔給純一。晴香第一步成功了。
卷簾門打開,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響聲,車疾馳而去。
現(xiàn)在,只剩下了惠美子和晴香,一對一。
“如果你騙我們,我絕不會放過你。”
如何不放過我呢?晴香面對面直盯著惠美子,微笑著。
惠美子的臉頰在抽搐。
“你為什么要?dú)⑺涝娍棧烤鸵驗(yàn)樗龘屃四愕南壬俊?/p>
“你完全搞錯了。”
“對,搞錯了。”
惠美子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俯視著晴香,淺淺微笑,叼起一支煙,點(diǎn)上火,煙霧吹向晴香。
“一切都在我的計(jì)劃之中。造成先生患病的假象然后殺死他,警方認(rèn)定這是一起殺人事件,你的朋友發(fā)現(xiàn)是我殺死了我先生,這些都是我設(shè)計(jì)好的……”
“你一開始就打算殺死詩織的,是嗎?”
“對。這個計(jì)劃若沒有你的朋友,根本無法成立。不,可以說是你的朋友出現(xiàn)之后,我才想到了這個計(jì)劃。她和我身材、血型都一樣。而且,她父母也死了,無依無靠。你不覺得她是代我去死的最好的人選嗎?”
什么人?!……
“我不會這樣想。詩織生來不是為了當(dāng)你的替死鬼。詩織有詩織的人生!可是,她的人生!被你完全破壞了!”
晴香聲嘶力竭。
不可饒恕!晴香絕不會饒恕這個人。
晴香有生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憎恨一個人。
“別自以為是!”
惠美子的拳頭又飛了過來。這次晴香沒有被打倒。
“自以為是的是你。”
“你這個小丫頭。你的朋友如果不戀上有婦之夫,也不會被卷進(jìn)來。她是自作自受。被不倫戀燒昏了頭腦,結(jié)果真的烈火焚身。”
惠美子肆無忌憚地大笑。
“其實(shí)你是因?yàn)槔瞎蝗藫屪吡硕脨腊桑俊?/p>
“真是個嘴巴讓人討厭的臭丫頭。你,別再說了。去死吧。”
惠美子把刀架在晴香的脖子上。
晴香感到一陣冰涼。
死到臨頭了。
晴香閉上眼睛。
晴香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竟會這樣結(jié)束。
我死了,一定要去見見八云。
八云一定能夠看到我。
他一定還會一臉?biāo)庑殊斓爻靶ξ摇澳銇砀墒裁矗俊?/p>
“別放棄……”
晴香的耳畔傳來一個聲音。
那是詩織的聲音。
晴香睜開眼睛,她看到了希望之光在閃爍。
現(xiàn)在還不能放棄。
晴香用盡全力朝惠美子撲過去。
惠美子搖搖晃晃后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瞬間,她驚異的眼神迷茫地看著晴香,但她很快站起身,反撲過來。
“你才是大錯特錯。”
晴香手指惠美子,放言道。
惠美子愣住了。
“錯?”
“對。錯了。除了你們以外,還有人知道這封信的存在。而且,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這次事件的真相。”
“別說些不著邊際的謊話。”
惠美子怒氣沖沖地斥責(zé)道,但她的眼神慌張失措,漂浮不定。
晴香突然間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大概也讓她察覺到了什么。
可是,現(xiàn)在即便她有所察覺,也為時已晚。
“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那你就回頭看看。”
聽到晴香的話,惠美子就像一個被固定住的木偶,緩慢回頭看。
她一下子震驚地目瞪口呆。
八云和后藤就站在她的身后。
“加藤惠美子,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協(xié)助調(diào)查。”
滿臉是血的后藤亮出他的警察證。
惠美子想說什么,但嘴巴只是一張一合,完全聽不清楚。
“啊,還有,在入口處偶然碰到了純一,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手銬把他留了下來。”
后藤攤開雙手,戲謔道。
惠美子一副絕望的表情。最后的幻想破滅了,她已經(jīng)無路可逃。
他們的計(jì)劃徹底落空。
她已經(jīng)失魂落魄。后藤抓住她的肩膀。
就在那時。惠美子突然轉(zhuǎn)向晴香,手持刀子撲向晴香。
后藤急忙飛奔幾步想要制止惠美子,可太遲了。
惠美子掙脫后藤的手腕,朝晴香猛撲過去。
突發(fā)的這一切讓晴香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
驚嚇和恐懼讓她的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呀!”
她拼命叫喊。
她還聽到八云在說話。
被刺中了。
同一瞬間,晴香感到有一個人擋在了自己面前。
惠美子沒碰到晴香,被什么東西絆倒了,身體朝前傾倒,刀子也脫手了。
后藤看準(zhǔn)時機(jī)。
他跨到惠美子身上,把她的雙手背到后面,利落地把她銬了起來。
“你沒事吧?”
八云跑到晴香跟前。
“詩織……是詩織救了我。”
晴香說著,癱坐在地上。
驚嚇和重獲的安全感,讓她渾身顫抖不停。
“對。是她。”
八云朝惠美子他們的方向望去。
的確如此。
“謝謝。”
晴香也順著八云的目光看了過去。
“你看到了嗎?”
晴香搖搖頭回答八云的提問。
“看不到。雖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覺得到。詩織就在這里……”
晴香將詩織的日記本緊緊地抱在胸前。
日記本隱隱散發(fā)出桂皮的清香。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明白了……”
晴香哧哧笑了起來。
晴香明白了詩織可可的秘密。她加入了桂皮做調(diào)料。
“你被好多人救過……你一定有什么東西讓她們愿意幫你。”
似乎想到了什么,八云小聲說道。
姐姐,還有詩織。真的有很多人救過我。
晴香看著八云的臉,一直壓抑的各種情緒,一下子爆發(fā)了。
晴香咬緊嘴唇,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根本沒用。
所有的一切化成眼淚滑落下來。
晴香被八云緊緊擁入懷中,放聲大哭。
17
事情過去的兩天后,后藤來到八云的秘密小屋。
證據(jù)確鑿,惠美子完全認(rèn)罪。
DNA鑒定的結(jié)果也表明,已發(fā)現(xiàn)的燒死的尸體是詩織。
惠美子和純一被控告兩起謀殺和企圖殺害晴香兩項(xiàng)罪名。雖然判決結(jié)果出來要等待好幾年,但如果謀殺罪名成立,那判罰會十分重。
死刑。走運(yùn)的話也是無期徒刑吧。
后藤專程前來給八云解釋事件的后續(xù)發(fā)展,但八云本人對此好像并不關(guān)心。
他仰坐在椅子上,打著哈欠。
“你真是的,特意來給你說明,你卻毫不感興趣……”
后藤毫不掩飾他的不滿。
“現(xiàn)在再感興趣有什么用呢?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完了。不用聽你們警方的調(diào)查報(bào)告,我也非常清楚個中真相。”
“嗯,你說的是沒錯……”
“而且,警察的調(diào)查報(bào)告中,并沒有提及詩織的靈魂這一案件突破的重要線索,對吧?這不是多少和事實(shí)不相符嗎?”
“啊,啊,好了。”
后藤無力地左右擺擺手。
自己竟還想跟他解釋,真是糊涂。
“我想知道的是,后藤你受到了什么處分。”
這是個讓后藤頭疼的問題。
雖然這回破了案,但后藤并沒有受到表彰。
雖是在追蹤嫌疑人的路上發(fā)生的,但他還是撞壞了普通市民的轎車,還逃逸了。
“總之,在處分下來之前我閉門思過。說不定會被革職。”
“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八云說得好像事不關(guān)己似的。
后藤想說這事和你也有關(guān)系啊,但他還是忍住沒說出口。
能救出晴香,這就是萬幸。
“可是,也不光是壞事吧?”
“什么?”
“你夫人。她回家了,是吧?”
八云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你,怎么知道?”
后藤驚訝地站起身。
“是畠告訴我的。”
“你怎么和畠……”
后藤欲言又止。
但后藤能想象得出來。那個怪老頭,為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
“可是,夫人雖然回來了,你若丟掉工作的話,她難道不會再次離家出走?”
“這個不用你多操心。而且,我自有打算。”
后藤重新坐下。
“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別亂猜。其實(shí)我是想開家偵探事務(wù)所。”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八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還有,開家偵探事務(wù)所,就需要招聘好的偵探雇員。”
后藤熱切的目光投向八云。
雖然沒明說,但后藤的意思不言而喻。
“別看我,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你能考慮一下嗎?”
“打死我也不去。”
果然是這樣。
后藤嗤之以鼻。
“你來不止是說這些的吧?”
八云抱著胳膊仰望天花板。
他的直覺真讓人害怕。后藤的心思全被他看透了。
其實(shí),后藤還沒想好要不要對八云說。他不知道八云聽了會作何反應(yīng)。
后藤還是覺得最好不說。可是,即便今天不跟他講,總有一天八云也會知道一切。
后藤下定決心講出來。
“其實(shí),在調(diào)查中,加藤惠美子講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是。她說這次的計(jì)劃并不是她制訂的。”
“那是純一嗎?”
后藤搖了搖頭。
“她說有一天一個男人來找她。那個男人不僅知道她心里想殺害親夫,還給她提供了這套殺人方案。”
“……”
“她還說記得好像問過男人的住址、職業(yè)甚至姓名,但一點(diǎn)也記不得了。如果她是想減輕罪行而編造這段話的話,那也未免太過簡單。可是,若信以為真的話,她又不記得男人更多的信息,無法進(jìn)一步調(diào)查。”
“后藤你擔(dān)心的是……”
“對。我覺得那是不是通過催眠術(shù)什么的使人短暫失憶。而且,她們講的關(guān)于那個男人的情況中,有一點(diǎn)我非常在意。”
“是什么?你別故弄玄虛了,快說。”
“據(jù)說那個男人的雙眼是火紅色的……”
八云捋起頭發(fā),閉上了眼睛。
“……那些家伙,又干這樣的事情……”
沉默片刻后,八云小聲說。
果然如此。八云的這句話驗(yàn)證了后藤的擔(dān)心。
雖然后藤更寧愿相信這一切是偶然的。
兩天后,晴香也來到八云的家。
晴香很快要回趟老家,參加詩織的告別式和葬禮。在走之前,她想跟八云見一面。
“現(xiàn)在沒事了吧?”
兩人面對面剛一坐下,八云就問道。
晴香只是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回應(yīng)。
其實(shí),她還沒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總覺得有點(diǎn)……”
八云不好意思地搓搓臉。
“什么?”
“……不,沒什么。”
“什么呀,說話別說一半。”
八云抱著胳膊,想了一下之后開口道。
“平時你話挺多的,一下子安靜下來讓人不適應(yīng)。”
“什么意思?別凈說些似乎看懂別人的無聊的話。”
“難道不是嗎?”
還是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陌嗽疲孀屓耸懿涣恕?/p>
可現(xiàn)在,晴香沒有力氣反駁他。
不光是此時此刻。事情發(fā)生以來,晴香一直吃不香睡不好,她閉門不出,一遍一遍地看詩織的日記,淚流不止。
“詩織說謝謝你。”
八云低聲道。
“你看到她了?”
晴香朝八云湊了過來。
八云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
“我才應(yīng)該感謝她,而且,還要跟她說對不起。”
晴香慢慢環(huán)視寂靜無聲的屋內(nèi)。
沒有回答。
“她能聽到嗎?”
“嗯。”
“太好了……”
“詩織有話對你說。”
“有話說?”
“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她說這是個比想象得要好的男人。還說最關(guān)鍵的是你要堅(jiān)持下去,你要釋放你自己……”
這很像詩織講的話。
晴香在出事后,第一次笑出聲。
八云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你告訴她別多管閑事。”
“你們在說什么?”
“你別問了。沒什么。”
八云不再追問。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我想了很多。如果我能接受不同的價(jià)值觀,能不帶偏見地看待不倫戀,或許詩織早就會跟我說明一切……我很后悔。自己太狹隘。”
“也未必見得吧?”
八云哧啦哧啦地?fù)现^發(fā)。
“嗯?”
“如果你是一個深明事理的大人,或許詩織就不會跟你做朋友了吧?”
晴香仔細(xì)思考八云話里的意思,可她想不明白。
“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復(fù)雜。”
看著眉頭深鎖的晴香,八云聳聳肩膀解釋道。
“你說的我不明白。”
“不完美,才更有人情味。”
“我還是不明白。”
“……也就是說,你做你自己就好。”
八云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
“我說,你別再叫喂、哎之類的了。”
“那叫你什么?”
“叫我名字就好。”
“不要!”
八云一口拒絕,小口啜著茶。
晴香看了看表,站起身。
“我要走了。”
八云依舊沉默。
他像貓咪一樣深深打了個哈欠。連“再見”或是“回見”之類的話也不會說嗎?
當(dāng)然即便他說了,也不會讓人心里舒服些。
“喂,下次我沒事的時候也能來嗎?”
八云還是什么也沒說。晴香失望地伸手去開門。
“求你下次來的時候,別又麻煩我。”
晴香回頭看,八云還是那副睡意蒙眬的表情,喝著茶。
“一定會的。我知道一種非常美味的可可的做法。下次做給你嘗嘗。”
晴香推開門走了出去。
晴香沒想到自己竟沒能遵守和八云的這個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