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今生愿
第一百章今生愿</br> 烏孫首領(lǐng)已死,烏孫殘余兵卒四下逃竄,一時間,沙場上一派混亂。</br> 流云披荊斬棘而來,沖蕭讓附耳道,“秉侯爺!姜紈將軍事成,月氏已全軍覆沒于盤鳳坡!方才將軍托人傳話來,說是四皇子派人前去圍堵郊外一馬車,那馬車似是行往盛京方向而去!”</br> 蕭讓略一深思,當(dāng)即臉色大變,立刻揚鞭策馬,突出重圍,朝郊外絕塵而去。</br> 流云見狀,大叫了聲“不好”,也隨即拍馬跟了上去。</br> 那廂,韓燁見蕭讓抽身而去,心下起疑,還未來的及開口詢問,心腹齊恕便匆匆上前道,“秉世子!四皇子身邊傳來消息,四皇子竟是暗中派人去圍堵顧姑娘的車架了!”</br> ——</br> 今晨一早,顧熙言便坐上了回盛京的馬車,馬車一路行至郊外,不料剛出了夷山地界,四皇子便派來了一路追兵。</br> 今晨出發(fā)之時,韓燁派了一隊人馬全程護(hù)送顧熙言,方才,四皇子的人馬企圖強搶,和韓燁的人馬大動干戈,奈何寡不敵眾,被四皇子的人馬悉數(shù)刺死于馬下,就連丫鬟碧云都未能幸免。</br> “四殿下有請,還請平陽侯夫人隨屬下走一遭。”</br> 一身甲胄的將士騎在馬上,沖馬車?yán)锏念櫸跹员胺蛉诉€是識時務(wù)些為妙,勿要敬酒不吃吃罰酒。”</br> 顧熙言輕裝鎮(zhèn)定,冷笑道,“你們休想挾持我拿捏蕭讓!”</br> “你!”</br> 那將士大怒,正欲上前,一旁的同僚攔住道,“不可,殿下點明了要留活口。”</br> 顧熙言見兩人竊竊私語的模樣,當(dāng)即印證了心中所想——四皇子派人來捉她,定是想在最后關(guān)頭逼著蕭讓就范。</br> 這么想著,顧熙言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頸上,“今天我就算死在這兒,也不會讓你們的奸計得逞!”</br> 那日,鄭虞說蕭讓去救自己,完全是出于本能真心,既然如此,她又怎能再次成為他的拖累?</br> !</br> 此番回京,顧熙言料到途中定是風(fēng)波頻起,故而偷偷藏了一把匕首在腰間。</br> 她是身在閨中的柔弱女子,若真是到了緊要關(guān)頭,她能為蕭讓做的,也只有以死明志,不成為他的累贅了。</br> 這么想著,顧熙言心下一橫,將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送,匕首當(dāng)即嵌入吹彈可破的肌膚里,血珠兒沁出,割出一道刺目的血痕。</br> 眾人見她是動真格兒的,皆是一驚,正欲上前阻攔,不料一顆石子遠(yuǎn)遠(yuǎn)飛來,將顧熙言手中的匕首狠狠擊落在地,發(fā)出一陣清脆的聲響。</br> 顧熙言手上突然一輕,也是愣了,她一抬眼,剛好對上不遠(yuǎn)處疾馳而來的金甲將帥,淚水爭先恐后地奪眶而出。</br> “你來做什么!他們是意欲挾持我拿捏你,你不知道嗎!你是個傻的嗎!”</br> 蕭讓橫劍立馬,望著一臉淚水的美人兒,眸中滿是隱忍情意,“就是知道,所以才會來。”</br> “不來,怎么接熙兒回家?”</br> 顧熙言咬著櫻唇,一雙美目汨汨地流著眼淚,脖頸處傷口的痛意隱隱傳了上來。</br> 四皇子的人馬見蕭讓親自前來,不禁背后一寒,紛紛裝著膽子揮劍而上,那廂,韓燁帶兵追趕至此地,見顧熙言脖頸處的刀傷,不禁心中一陣懊悔,正欲上前探看,蕭讓的寶劍卻直直朝韓燁刺來,兩廂又是一陣血雨腥風(fēng)。</br> 那廂,鄭虞連斬數(shù)人,行到破敗的馬車旁邊,翻身下馬,為顧熙言包扎起脖頸處的傷勢來。</br> 鄭虞撒著金瘡藥,臉上神色頗為怪異,“沒想到,你對侯爺竟然還有兩分情意。”</br> 方才,她可是親眼看見了,若是蕭讓阻攔的晚一些,那秉匕首可就真的割斷顧熙言的喉嚨了!</br> 顧熙言抹了抹淚水,“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豈止只有兩分!”</br> “我后悔了。”</br> 鄭虞為她系上繃帶,皺眉道,“后悔什么?”</br> 顧熙言扁著嘴巴道,“你再想嫁入平陽侯府,只怕是不能了——我不想和離了。”</br> “你——”鄭虞倒吸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怒容,正準(zhǔn)備開口斥責(zé),不料顧熙言臉色大變,飛身抱住鄭虞道,“小心!”</br> 方才,韓燁正與蕭讓廝殺的難舍難分,忽然心頭一陣劇痛傳來,額上滲出豆大冷汗。</br> 他自知體力不支,當(dāng)即拍馬退到陣外,身后有兩名將士接替韓燁上前,擋去了蕭讓的追殺。</br> 韓燁正欲帶人奔逃,腦海中白光一閃,忽然看見一旁馬車?yán)锏念櫸跹院袜嵱荨?lt;/br> 韓燁下意識以為鄭虞意圖加害顧熙言,當(dāng)即飛身上前,一劍朝鄭虞的后背刺去。</br> 不料,顧熙言一聲驚呼,竟是用自己的身子擋著鄭虞,韓燁劍鋒一偏,順勢單手把顧熙言拉到了馬上。</br> 顧熙言正欲掙扎,忽然聽韓燁重重喘著道,“別動,我心疾犯了。”</br> 五六人策馬而去,行至山頭地界,韓燁翻身下馬,竟是癱在了草地之上。</br> 其余三名將帥見狀,皆紛紛下馬探看。</br> 一身銀甲的男人雙手撐著地面,兀自喘息良久,再抬頭的時候,唇邊已經(jīng)掛上了一抹猩紅血色。</br> “玄哥,氣沉丹田,莫要亂動!”</br> 顧熙言想伸手去他懷中拿藥,不料今日韓燁一身銀甲,顧熙言竟是無從下手,只見她面色急急,顫聲問他,“藥呢!你把藥放哪了!”</br> 韓燁勉強睜了睜眼,猛地抓住她的手,扯出一個笑來,“不需要了……不需要了,熙兒。”</br> 顧熙言抹了把淚,拼命地?fù)u頭,“怎么會不需要,你先吃了藥再說!”</br> 身后傳來馬蹄陣陣,三軍部隊盤山而上,揚塵而來。</br> “報!盛京禁廷傳來消息,皇上駕崩!”</br> “報!淮南王、定國公將叛軍悉數(shù)剿滅,四皇子攜余黨逃往盛京方向!”</br> 一聲聲軍狀如催命符一般傳入耳中,韓燁俯身,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br> 顧熙言哆嗦著揮了衣袖為他擦去唇邊血跡,不料那鮮血一陣一陣地涌出來,竟是怎么擦都擦不完。</br> 顧熙言滿面驚惶,哽咽不止,“玄哥,沒事的,沒事的!我?guī)闳シ隼笊街尾『貌缓茫^了今日,我?guī)闳ネ庾嫔街小愣〞o礙的……”</br> “玄哥,蕭讓不會至你于死地的……你隨蕭讓回去,好好認(rèn)罪,定然還會有一條生路的……”</br> 顧熙言涕淚縱橫,嘴里的話越說越?jīng)]有底氣——他那樣驕傲的人,重活一世都不肯有一絲一毫的低頭,又怎會死里偷生,茍延殘喘的度過下半輩子呢!</br> 三軍將士成千上萬,聲透山岳,氣震霄漢一側(cè),此時烏泱泱地涌上山頭,如同黑云壓境,逼得人喘不過氣來。</br> 三軍之前,一身金甲紅帔的將帥橫劍立馬,面色冷峻,默然不語。</br> 蕭讓冷眼看了許久,終是沖顧熙言緩緩伸手,音色低沉,“熙兒,過來。”</br> 顧熙言看向駿馬上的高大男人,不住地?fù)u頭,淚眼婆娑道,“他快要撐不住了……蕭讓,你留他一命好不好?”</br> 身后戰(zhàn)袍隨風(fēng)翻卷,蕭讓漠然閉眼,再睜開的時候,一雙深邃的眼眸里深若寒潭。</br> 他微微一抬手,三軍霎時肅靜,“取本候的玄鐵大弓來。”</br> “不要——”顧熙言哭得撕心裂肺,張開手臂擋在韓燁身前。</br> “蕭讓,我求求你……”</br> 上一世,韓燁便是被蕭讓一箭射穿,身葬此地。</br> 他說,那滔滔江水冰冷刺骨至極,他說,那江中魚蝦分食了他的骨肉軀骸……如今,叫她親眼看著前世的悲劇在他身上再次重演,她又怎能忍心!</br> 三軍將士素來聽聞平陽侯天縱英武,一把承影寶劍、一張玄鐵神弓使得出神入化,無人可敵,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那玄鐵大弓自身重量極沉,就算數(shù)位壯漢氣力都難以拉開。</br> 只見蕭讓一手握弓,一手拉箭,手臂肌肉賁張到極限,幾欲撐破鎧甲而出。</br> 一旁的淮南王擔(dān)憂道,“你右臂還帶著傷,怎能使得玄鐵神弓!”</br> 蕭讓一張俊臉上陰兀凌冽,勾了薄唇道,“今日不請出此弓,只怕韓世子不知何為‘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shù)茫茫不可逃。</br> ’”</br> 既然上一世韓燁死于夷山,這一世,他便在此地成全了結(jié)了他!</br> 眾將聞言,雖不知其中深意,卻也士氣高漲,大喊剿滅叛軍之語。</br> 那廂,韓燁身邊的三名將士見蕭讓殺心已定,皆紛紛舍身護(hù)主圍擋在韓燁身前。</br> 蕭讓目如鷹隼,伸臂拉了一個滿弓,垂眸看向顧熙言,冷然道,“熙兒,讓開。”</br> 顧熙言正泣不成聲,見他一身殺氣的模樣,更是死都不肯挪動一分一毫,正是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不料顧熙言背后一陣大力襲來,韓燁竟是一把將她推離了開來。</br> 只見顧熙言剛剛挪開,蕭讓便舉起右臂一個撥弓,那箭矢疾射而出,破風(fēng)而去,直直插入韓燁左胸之上。</br> 鮮血從箭矢處潺潺流出,浸紅了他身下的一片草地,顧熙言肝腸寸斷,如同萬箭穿心,豆大的淚珠兒連線一般滾落臉頰。</br> 她呆了片刻,忙飛身上前,兩手捂著從傷口處冒出的鮮血。</br> 胸口鉆心劇痛襲來,眼前的黑暗幾欲吞噬一切。</br> 韓燁眉頭緊皺,喘了幾口氣,才有氣無力地開口道,“天不遂人愿,這輩子,我又一次錯過了你。”</br> 顧熙言滿面淚痕,不住地?fù)u頭,“你別說話,留著力氣好不好。”</br> 韓燁握住她的手,微微扯了個笑容,“怪我過于強求……你恨我,憎我……都好。”</br> “只要這一世你能喜樂安穩(wěn),我也算死得其所。”</br> 他胸口不斷涌出潺潺鮮血,染紅了顧熙言的雙手,她全身發(fā)抖地哭喊道,“不會,你不會死,等熬過了今日……”</br> “熬不過了。”</br> 韓燁斷斷續(xù)續(xù)道,“再世為人,從江淮到夷山,度過重山萬水……玄哥相求的,不過是一個你而已——奈何,終究是求而不得。”</br> “顧熙言,”韓燁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聲音低啞微弱,“永生永世,不再相見。”</br> 顧熙言聽了這話,背后一陣寒意蔓延開來,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韓燁竟是拼盡全身力氣,一把將顧熙言往蕭讓的方向推去,然后縱身一躍,跳下了山頭。</br> “韓燁——”</br> 此地山脈連綿不斷,群山之間有江河溪流奔瀉。</br> 夷山之下,有江水名曰濟水,日夜奔騰不息,滔滔不絕。</br> 顧熙言趴在懸崖邊,腦海中混沌一片,如被人摘膽剜心,幾欲痛入骨髓。</br> 懸崖之下,那墜落山澗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成了一個黑點,落在呼嘯的江流里,只濺起一朵小小水花。</br> 懸崖下的滔滔江水生生不息,終究是挾裹著他而去了。</br> 天道不測,造化弄人。</br> 他重活一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依然命葬于此。</br> 上一世,他們無緣相見、相知,這一世,她心中早早有了蕭讓,他們依舊沒有情分相守、相戀。</br> 他說,“熙兒不許哭。</br> 若是乖乖喝了藥,我的蜜餞便天天都送給你吃。”</br> 他說,“整整六十四擔(dān)聘禮只因他一句話便化為了泡影,我只嘆自己可笑、可憐。”</br> 他說,“一朝重生,我不愿再嘗愛而不得的滋味,再不會將你拱手讓人。”</br> 他說,“這一世,我實在不想與你涇渭分明,哪怕是口頭上親近些,也是極好的。”</br> 他說,“上一世,我最后悔的事,便是沒能把你從蕭讓的手里搶過來。</br> 我眼睜睜地看你受盡折磨,慘死刀下,最終孤眠于一座香墳……這種事情,輸一次就夠了。”</br> 他說,“大丈夫生居天地間!我有經(jīng)世之才,一朝為社稷之臣,也想匡扶明主,立功建業(yè),伸張大義于天下!哪怕是腐草之螢光,也愿憑一己之力照亮這萬古長夜,至死方休!”</br> 他說,“上一世我錯了,這一世,我不能再錯下去。</br> 就算是五雷轟頂,不得善終,我也不會再放手。”</br> 他說,“是玄哥對不住你。”</br> ……</br> 那年扶荔山上,花開燦若瑤華,有桐花萬里,杏林千丈。</br> 漫天花海之中,恍然有一清雋少年郎含笑對她道,“我叫韓燁,字玄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