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懷孕
第八十六章懷孕</br> 今日午時收兵之后,蕭讓和眾將在大帳中議事,直到黃昏時分。</br> 眾將正圍著沙盤輿圖籌謀陣法,帳外突然有一兵吏來報,說是幾個將軍飲酒為張佐先鋒送行,皆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br> 驃騎將軍鄭益聞言,當即怒道,“侯爺定下軍中鐵紀,再三告誡飲酒誤事!出征在外,諸君恨不得夜夜枕戈待旦,這幾人身為將領,竟然如此嗜酒縱情!若是一旦酒醉失事,只怕九死憂悔!”</br> 蕭讓只道,“張佐先鋒開陣便喪命于叛軍馬下,他們心中悲慟,多飲兩盞也無可厚非。</br> 吩咐下去,將今日飲酒的將領的名諱一一登記在冊,等明日酒醒之后,悉數按軍法處置——切不可因私廢公。”</br> 下首的兵吏領了命,正欲退下,那廂,淮南王大步進了帳子,面帶憂色道,“今日風向東北而吹,此時金烏西沉,風勢竟然吹得更盛!我軍糧草皆駐扎于東北方向,倘若今天晚上有人趁著夜色偷襲放火,只怕糧草不保矣。”</br> 蕭讓聞言,神色頓了頓,方問道,“今天晚上是何人守衛(wèi)糧草?”</br> 帳下一兵吏回話,“回稟侯爺,今夜輪到韋從實、裴狄二位將軍帶兵守衛(wèi)糧草,李余、李慎思二位將軍戍衛(wèi)城門。”</br> 蕭讓濃眉一挑,薄唇勾起一抹深沉笑意來,“哦?</br> 這四人實在是兢兢業(yè)業(yè),值得嘉獎。”</br> 定國公聽了,并不知蕭讓話中有話,也贊道,“此四人的確實嚴于自律,盡職盡忠。”</br> 原來,那日演武堂中,顧熙言借兇獸托夢寫下“韋從實、裴狄、李余、李慎思”四人的名字,隱晦地提點蕭讓。</br> 蕭讓耳聰目明,將此事放在心上,暗中派人監(jiān)察四人許久,果然發(fā)現(xiàn)這四人和四皇子有往來異動。</br> 等蕭讓帶兵抵達江淮之后,這四人和叛軍通信愈發(fā)頻繁,終是露出了奸細馬腳。</br> 蕭讓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對四人早有防備。</br> 故而,今日蕭讓聽聞韋從實、裴狄守衛(wèi)糧草,李余、李慎思守衛(wèi)城門,便知道今晚韓燁定是會派軍前來偷襲糧草。</br> 蕭讓一早便叫心腹手下暗中防備,他在這城中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請君入甕”了。</br> 月出層云,燕子低飛,春風拂柳。</br> 張佐兄弟戰(zhàn)死,眾將心懷悲痛,長飲過后,皆是被手下醉醺醺地扶回帳中。</br> 不料,東北方向忽然火光四起,營中兵吏將士見狀,皆是匆忙上馬,提劍奔向東北,四處高呼“叛軍偷襲我軍糧草”。</br> 蕭讓端坐于馬上,面色如常,從容不迫地指了定國公、淮南王兩人帶兵前去,全力解救糧草。</br> 兩隊人馬剛剛奉命疾馳而去,不料,一行叛軍人馬自城門的偏門悄然涌入,大殺四方而來。</br> 這竟然是一招聲東擊西的計謀——先燒其糧草,分散人馬前去解救糧草,再趁亂偷襲大營。</br> 眾將士見叛軍殺來,皆是奮力反撲,一時間,營地大帳四周一派混戰(zhàn)。</br> 殺伐正酣之時,營地四周的高山上忽然傳來一陣異動,定睛一看,原來是蕭家軍中的羽箭軍早早埋伏于高山之巔,此時傾巢而出,呈俯瞰包圍之勢。</br> 那廂,定國公和淮南王帶著兩隊人馬去而復返,高聲叫道,“韋從實、裴狄、李余、李慎思,此四奸細皆已降服!叛軍交兵器者不殺!歸降者不殺!”</br> 那今夜帶兵偷襲的二將,乃是韓燁麾下的袁賀、王昂,二人見計劃敗露,奸細被俘,知道今日怕是命喪于此了,皆是目眥盡裂,大有魚死網破之勢。</br> 蕭讓金甲披掛,氣勢如虹,手中承影寶劍鋒芒逼人,所向披靡,勢不可擋,不出十個回合,便將二人斬于馬下。</br> 主將已死,偷襲叛軍的隊伍瞬間潰散,眾將士群圍而攻之,大有關門打狗之勢。</br> 戰(zhàn)事剛歇,忽然巨風驟起,黑云壓城,倏而,大雨突至,宛如瓢潑——竟是將東北處糧倉的火勢通通澆滅了。</br> 眾將沐身雨中,見此情此景,皆大喜過望。</br> 蕭讓高坐馬上,一手握策馬金鞭,一手舉劍指天,道:“天佑我大燕!”</br> 這聲音威嚴鏗鏘,三軍聞言,紛紛振臂舉戈高呼,“天佑我大燕!”</br> ——</br> 是夜,三軍慶功。</br> 今晚一戰(zhàn),一舉殲滅韓燁麾下二位大將,蕭讓將計就計,反將韓燁一軍,斷其得力臂膀,眾將士皆是士氣高昂。</br> 主帥帳中,流云拱手道,“秉侯爺,暗探傳來密報!”</br> 蕭讓神色一凜,當即接了那密報來。</br> 所謂兵不厭詐,韓燁在蕭讓身邊兒安插數位奸細,蕭讓自然不會無動于衷。</br> 韓燁此人心思縝密,城府極深,蕭讓安插在韓燁身邊的暗樁潛伏已久,為了避免韓燁生疑,平日極少通信往來。</br> 今日突然傳來密信,想來是有要事要報。</br> 只見蕭讓坐于案幾之后,深邃的眸子里目光沉沉。</br> 他盯著手中的密信,越往下看,臉色竟是越沉。</br> 等那封信閱盡了,只聽“啪——”的一聲,男人竟是隨手抓起桌上一方白玉鎮(zhèn)紙狠狠砸了出去,一摞子文書順勢被掀翻下案幾,嘩啦啦地鋪了一地。</br> 白玉鎮(zhèn)紙登時砸了個粉碎,玉片四濺開來,在那骨節(jié)分明的大掌上擦出兩三個小小的血口子。</br> 這主帥桌上擺著的,皆是軍中機要文書。</br> 流云見狀,忙俯下身子去揀,不料方才蕭讓怒火攻心,手上用了狠力,竟是將那封密信摔了開來,流云只略略瞟了一眼,看見那信紙上用蠅頭小楷寫著一句——“韓燁得一女安置于身側,名諱不詳,只喚做‘熙姑娘’”。</br> 流云登時大驚,不敢深想,伏跪在地上,竟是動也不敢大動。</br> 那密信之中,事無巨細,細細寫了韓燁麾下有大將心腹幾人,日常起居事宜云云,末了,又寫到“……自打兵致江淮,韓燁得一女安置于身側,名諱不詳,只喚做‘熙姑娘’,韓燁此人生性孤冷寡傲,和發(fā)妻成婚數月,從未有夫妻之實。</br> 反觀此女,極近憐愛寵溺,事無巨細,每日親自過問,每餐皆與其同食……此女有神妃之貌,喚韓燁‘玄哥’,兩人似是親密至極……屬下深以為怪,特此書而告知。”</br> 蕭讓腦海中思緒洶涌,雙目殷紅似血,幾乎是五內俱焚。</br> 密信中那幾句“極近憐愛寵溺”、“喚韓燁‘玄哥’”、“兩人似是親密至極”不斷在腦海中徘徊,幾欲吞噬他的理智。</br> 好一個韓國公世子!</br> 他苦尋顧熙言數十日,從未曾料到,擄走顧熙言的人竟然是韓燁!他就把她安置在身邊!就在數里之外的敵營之中!</br> 他派人去苦苦尋她,生怕她被歹人擄走受了委屈,萬萬沒想到,竟是這般刺目的事實擺在他眼前。</br> 當日演武堂中,顧熙言借兇獸托夢向他透露四人奸細的身份,今夜之役過后,蕭讓忍不住反思——顧熙言和這四人素未謀面,又怎會知道他們的底細?</br> 思來想去,縱使蕭讓不愿意承認,可也只有一種可能——顧熙言是從韓燁那里得知的,她一早便知道他的暗樁部署。</br> 這等軍機要事,韓燁竟然叫顧熙言知曉——他們二人究竟是什么關系?</br> 蕭讓勃然變色,胸口怒氣翻騰,一氣之下,竟是提了承影劍,將面前一張案幾攔腰斬斷,暴喝道,“派人去查!去查主母和韓燁到底有何過往!”</br> ……</br> 是夜,風急雨驟。</br> 一身素白錦袍的男人從風雨中大步而來,猛地推開了映雪堂的大門,徑直步入內室。</br> 顧熙言今日被段氏一番折騰,身心疲憊不堪,一早便歇下了。</br> 此時聽聞響動,忙擁著被子起身,正望見韓燁一張俊逸出塵的面容。</br> 顧熙言正半睡不醒,揉著朦朧的眼睛,脫口竟喚道,“玄哥,何事?”</br> 男人雨夜突然而至,竟是連傘也沒有撐,雨水順著鬢發(fā)、衣衫急急淌落。</br> 顧熙言看了一會兒,方才清醒過來。</br> 今日兩人因著段氏的事兒不歡而散,此時面對韓燁,顧熙言覺得有些尷尬,當即移開了目光,起身下了床,取了一方錦帕遞了過去,“今夜雨勢這么大,世子有什么事情是明天說不了的?</br> 非要現(xiàn)在過來,也不打把傘……”</br> 話音兒還沒落,只見韓燁猛地握住她的手腕,面上的笑意似有似無,“韋從實、裴狄、李余、李慎思。”</br> “這四人是我安插的暗樁——你一早告訴蕭讓了。</br> 我將熙兒從盛京帶到此地,千算萬算,還是遲了一步。”</br> 顧熙言陡然一驚,緊接著,心中又是一陣欣喜。</br> 上一世,這四個奸細和韓燁里應外合,逼得蕭讓節(jié)節(jié)敗退,身陷險境。</br> 當日演武堂中,她給蕭讓看了那四人名諱,蕭讓機警過人,想來是一直暗中提防著這四人——謝天謝地!蕭讓終是安然渡過了此劫!</br> 顧熙言心中慶幸了一番,又抬眼看了韓燁的面色,這才反應過來他因何不快,當即大力掙脫了他的手,“是,我一早便告訴侯爺了,為的便是提前防著你的毒計!”</br> “好一個防著我!”</br> 韓燁聞言失笑,一步步地逼近,直到顧熙言跌坐在床上,他雙手撐在她身側,沉聲道,“熙兒以為,我重生一世,就這么點籌碼嗎?</br> !”</br> “上一世,我和他交手的每一場戰(zhàn)事,輸輸贏贏,都清清楚楚地記在我的腦子里!今日一戰(zhàn)敗北,乃是熙兒提前告知于他,那明日呢?</br> 明日熙兒該如何提點他?</br> !”</br> 顧熙言聞言,登時癱軟在床上,面如死灰。</br> 韓燁見美人兒失了魂魄,驚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微微放柔了聲音道,“上一世,他寵妾滅妻,囚你于柴房,種種虐待。</br> 他雖不是親手至你于死地之人,卻是為曹氏遞刀之人!熙兒竟都拋到腦后了嗎?”</br> 他望著她,目光幽幽,“這一世,我派人尋到曹氏時,她已被夫家孫氏送到一處偏僻莊子里,我親眼看著她生不如死,咽下最后一口氣……這些人,這些事,哪怕熙兒都忘了,玄哥也不會忘。”</br> “前世的仇,我會一一報盡,前世的仇人,我會一一手刃之。”</br> “我和他蕭讓來日方長。”</br> 顧熙言聽聞“曹氏”之語,不禁訝然,正欲詢問,忽然自心底泛起一陣苦澀酸意,翻騰上了喉頭,她一個沒忍住,忙側過身子,捂著嘴巴連連干嘔。</br> 韓燁見狀,臉上笑意霎時散盡,面色陡然一沉。</br> ……</br> 一段皓腕自紗帳中伸出,大夫隔著一層絲帕細細診了兩次脈,方笑道,“恭喜,夫人已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br> 紗帳內,顧熙言側身靠在引枕上沉默不語。</br> 一個半月了。</br> 算一算日子,正是她被擄來江淮之前,剛從南余山回來那段時間懷上的。</br> 她的體質寒涼,身子虛弱,是及其難以受孕的,約莫著是前些日子被蕭讓“威逼利誘”著,叫她補得過了頭——她竟是真的懷上了孩子!</br> 顧熙言伸手撫上小腹,美目低垂,長睫微顫,眼中恍然有淚光。</br> 這幾日,她貪吃酸甜、嗜睡、渾身酸軟無力,常常忍不住地干嘔……她一早料到,自己可能是懷孕了。</br> 她刻意瞞著不想叫韓燁知道——他那樣偏執(zhí)癡狂,若是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怎會容得下蕭讓的孩子在她腹中!</br> 可這十月懷胎之事,又怎么是說瞞就能瞞得住的!</br> “夫人體弱氣虛,能懷此子甚是不易,平日里不能過于憂思,飲食上也要多加小心注意。”</br> 大夫諄諄囑咐了一番,又開了幾副保胎藥和孕婦禁忌,方才提著藥箱出了映雪堂。</br> 韓燁一言不發(fā),靜靜佇立在內室一側,見丫鬟碧云扶著顧熙言歇下了,方才挑簾子出了內室。</br> 他有些慌了。</br>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藏顧熙言在身邊,就算她心里還有蕭讓,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她總會有忘了蕭讓的那一天,他愿意等下去。</br> 可是,如今顧熙言肚子里懷了蕭讓的孩子,有了他的骨血,一切都不同了——那一個月大的孩子,如同一味火藥,時刻都有可能重新點燃兩人的情意。</br> 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br> 行至映雪堂外,韓燁步子一頓,玉面上泛起一抹燦然笑意,聲音清潤低沉,“齊恕,叫人傳話三軍——姑娘已有孕半個月,本世子逢子嗣之喜,軍中上下,皆有重重賞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