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門(下)
第九章回門(下)</br> 鶴壽堂里供著一尊白玉觀音像,顧老太太剛插上三炷香,便聽婆子來報,“回老太太,姑娘來了。”</br> 顧江氏忙扶著身邊丫鬟的手上前,拉著顧熙文坐在主位鋪著織錦靠背的軟塌上,含著微笑仔仔細細的打量她。</br> 顧熙言笑道,“孫女兒方才離家了三天,祖母竟是不認識熙兒了不成。”</br> 方才門口短短一見,顧江氏來不及和孫女兒說上幾句話。</br> 老人家一顆心急著見孫女兒,午飯都沒用多少。</br> 此時千盼萬盼盼來了孫女兒,顧老太太見顧熙言穿戴打扮富貴堂皇、面色含情的模樣,便知道平陽侯待她還不錯,也就放寬了心,嗔笑道:“你這皮猴兒,就知道在祖母面前猖狂!”</br> 軟塌之下放置了一個小方桌,桌上擺著十來疊吃食,顧熙言定睛一看,皆是自己平日里最愛吃的點心果脯。</br> 一旁的管媽媽見她急不可待的模樣,忙笑著遞上一雙銀筷子,“姑娘快趁熱吃吧,從出嫁那日,老太太就一直巴巴的等著三朝回門這天呢!今兒個一早,老太太剛起床還未洗漱,就吩咐小廚房別忘了做了姑娘最喜歡的點心吃食!”</br> 顧老太太笑罵道,“你這老婆子,什么時候學的這般嘴碎!”</br> 顧熙言眼眶一酸,強忍著淚意接過了筷子,夾了一塊山楂糕,佯裝出一副吃的歡歡喜喜的模樣來。</br> 顧老太太看顧熙言吃的滿足,一邊笑著道,“我聽你身邊的丫鬟婆子說了這三天的事情。</br> 治家的事,你做的很好。”</br> “身為當家主母,切記要恩威并施,嚴慈相濟,才能教下面的人服服帖帖。”</br> “你夫君心中有宏韜偉略,是個手段純熟的人,必不會容忍府中有大奸大惡之人。</br> 你只管分辨出能人和蠢人,再把那些能人為你所用便是。”</br> 顧熙言咬著一筷子春卷,含糊不清的笑道,“我和祖母想到一塊兒去了呢。”</br> 顧老太太嗔怪的看她一眼,又道,“你對廖媽媽的處置也很好。</br> 古諺有云‘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由此可見,無論滄浪的河水是否清澈,只要放在明主手中,總會是有大用處的。”</br> “不要因為水中有泥沙,就放棄利用滄浪之水。</br> 治家也是這個道理。”</br> “‘明主’時常敲打之下才有‘忠仆’,自古皆然。”</br> 顧熙言聽的認真,頗有些頓悟,“祖母教誨的是。”</br> 顧老太太忽然肅了臉色,話音一轉,又問,“我聽聞平陽侯新婚之夜索求無度,可真有此事?”</br> 顧熙言手里筷子一抖,筷子上的麻薯順勢滾落在了盤子里,她紅著臉嘟囔道,“祖母怎么也知道這事了……”</br> 顧老太太冷哼一聲道,“想必你母親在房中也同你說過這事兒了,只是有些話你母親不好說的太直白,還是要我這個老婆子來說。”</br> “夫妻之間行魚水之歡本就是天道倫常。”</br> “當家主母出了門是要持重端莊,可若在閨房中,整天也如泥塑的菩薩一般正經(jīng),豈不是乏味至極!你們是夫妻,關起門來自有一番閨中情趣,難不成天下夫妻關起門來都讀孔夫子?</br> 你這孩子怎么越長大反倒越迂腐了!”</br> 顧熙言聽著祖母的教訓,當即放下筷子,上前挽著顧老太太的胳膊一頓哭訴,“可……可他實在是粗暴的很……孫女兒一開始還強忍著,誰料中途便暈了過去……”</br> 顧熙言眼眶紅紅,又羞紅了臉解開衣襟,教老太太看身上遲遲未消的青紫痕跡。</br> 顧老太太看著顧熙言一身淤痕,暗自吃了一驚,心中不禁暗暗心疼。</br> 可看著顧熙言那副怯懦的小女兒樣子,更多的是氣不打一處來。</br> “若是他實在過分,該說他的時候就要直說!男人有幾個心細如發(fā)的?</br> 你只有說出來,慢慢調(diào)教著,才是正兒八經(jīng)你的夫君!你若是不說,一味委曲求全,他又怎的知道這些!”</br> “平陽侯府世代馳騁沙場,你夫君文武雙全,心眼只怕是你的一百倍也不止!你在他面前不要使小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只做到坦誠相待才是長久之計!”</br> 顧熙言聽著顧林氏的訓斥,咬著嘴唇道,“可……咱們家中世代都是文人墨客,我見了他總是害怕。”</br> 顧老太太一聽,差點沒氣過背去,她抬手戳了下顧熙言的腦門兒,“糊涂!文人墨客有什么好的,一股子酸腐氣。</br> 你且看看,這大燕朝除了咱們顧氏開明些之外,有哪個世家大族不教族中女眷苦讀《女訓》、《女則》?”</br> “平陽侯府的老侯夫人是元寧長公主,你嫁過去想必也不會有太多繁文縟節(jié)。</br> 若是你嫁到那些位居太廟的世家大族,定有一堆公婆嬸娘追著你討教婦德女貞!”</br> 顧老太太訓斥一通,覺得還不解氣,又補了句:“你夫君是個文武雙全的,時日久了,你自然知道武將的好處!”</br> 顧江氏句句說在點兒上,顧熙言被訓斥的無言分辯,忙遞上一盞茶,“祖母順順氣,熙兒記住祖母的教誨了。”</br> 顧老太太接過茶盞,又問,“我還聽聞府上有兩個侍妾?”</br> 府中那兩個侍妾,顧熙言根本沒放在心上。</br> 她只好點點頭,存了些替蕭讓開脫的意味,“不過聽下人說,侯爺是一點兒也不上心的。”</br> 顧老太太輕搖了搖頭,“你們剛剛新婚,有些事還未有親身體會。</br> 你只消記住——他是你夫君,是和你攜手度過余生的人。</br> 你難道能容忍他有旁的女人?</br> 你還真想和他一輩子相敬如賓嗎?”</br> “你膽敢有這樣的想法,早晚有人乘虛而入!”</br> 顧老太太語氣凌厲,“你若是叫小妾進了府,出門別說是我顧江氏教出來的外孫女!平陽侯府的嫡長子一定要出身正房蕭顧氏主母的腹中!”</br> 這一番話仿佛窺破顧熙言心中所思所想,如同兜頭一盆冷水將她淋了個濕透。</br> 她本來打算,這一世和蕭讓相敬如賓下去,就已經(jīng)算很好的結局了。</br> 上一世被妾室虐待,顧熙言有切膚之痛,所以才回巴巴的討好著蕭讓,把管家大權緊緊攥在手里。</br> 顧熙言滿懷心事都寫在臉上,在顧老太太探究的目光下,愈發(fā)心亂如麻。</br> 顧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你且好好想想吧。</br> 要把夫君當做自己的男人,可不要當做自己的掌柜才是!”</br> ……</br> 循著大燕朝的規(guī)矩,嫁出去的女兒三朝回門之時,不能在娘家停留太久。</br> 約莫著申時一刻,顧老太太便催著顧熙言該走了。</br> 顧宅大門前,顧熙言含淚和家人告了別,被紅翡攙扶著鉆入轎中。</br> 轎子搖搖晃晃,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天天和家人相見,只能孤軍奮戰(zhàn)在侯府之中,顧熙言心中一陣悲傷上涌。</br> 豆大的淚水溢出眼眶,顧熙言處于崩潰邊緣,也顧不得其他了,索性大聲抽噎著,哭的傷心至極。</br> 一旁跟轎的靛玉、紅翡聽見聲響,忙挑開轎子的簾子,一臉擔憂的問怎么了。</br> 顧熙言拿帕子抹了淚,擺了擺手道,“不用管我,我靜一會兒便好了。”</br> 出家的女子都要經(jīng)歷這遭骨肉分別的苦痛。</br> 靛玉和紅翡知道自家小姐舍不得骨肉至親,可也沒法多說什么,只好不放心的放下了簾子。</br> 眼淚灑了一路,到了平陽侯府,顧熙言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一些,她沒心思用晚飯,拆了妝發(fā),匆匆洗漱過便安置下了。</br> 顧熙言躺在床榻的里側,一側身,空空如也的另一邊床榻映入眼簾,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起大婚那天的情景。</br> 那日蕭讓挑開她的蓋頭時,他金冠束發(fā),眉若刀裁,鼻梁高挺,深目薄唇,輪廓如刀削斧削。</br> 男人身形高大,蜂腰猿臂,身居高位久了,周身氣場不怒自威。</br> 大紅色蓋頭飄落,映入她眼簾中的,便是這般如同天神一般俊朗的模樣。</br> ……</br> 今日聽了母親和祖母一番話,她愈發(fā)迷茫了。</br> 上一世,她和蕭讓的關系差到極點,壓根沒做過幾天正經(jīng)夫妻。</br> 后來她和史敬原的私情暴露。</br> 蕭讓一怒之下將她囚禁侯府。</br> 蕭讓一貫霸道,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沙子,顧熙言以為蕭讓不久便會休了自己。</br> 可她盼了多年,直到被亂軍殺死,也沒有盼來蕭讓的一紙休書。</br> 顧熙言還記得,那日長兄顧昭文親自上門,請求蕭讓下休書一封,讓他帶妹妹回家。</br> 可蕭讓只說了句,“此生顧熙言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便一臉冷然的請人送客了。</br> 夫妻情分已盡,蕭讓寧愿娶曹婉寧進門抬做平妻,放任曹婉寧百般她,也不愿放她回家。</br> 兄長顧昭文鎩羽而歸后,祖母顧江氏聽聞蕭讓拒絕下休書,又托人打探到顧熙言在侯府中的凄慘境遇,當即一病不起,不久便溘然長逝了。</br> 前世種種,雖然已經(jīng)成為過眼煙云,卻在顧熙言的腦海里揮之不去。</br> 這一世,顧熙文在大婚之夜下強忍著懼意親近蕭讓,對自己已經(jīng)足夠狠下心了。</br> 她不惜落個“以色惑人”的名聲,只想把蕭讓牢牢握在手心里。</br> 這一世,她只想和蕭讓止步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br> 不必委曲求全,就這么敷衍疏離的度過一生,她便知足了。</br> 如今依著母親、祖母的意思,叫她以真心相對,她真的做不到。</br> 顧熙言輕輕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和蕭讓有關的一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