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雨飄搖
第六十八章雨飄搖</br> 靛玉的胳膊被反剪在身后,脖頸幾乎要被流火捏斷了,她杏眼一瞪,流火立刻松手,頗為不知所措道,“靛玉姑娘恕罪,是在下唐突了!”</br> 只見靛玉穿著顧熙言的衣衫,刻意做了顧熙言的打扮,本想趁著夜色漆黑,光線幽暗,假扮顧熙言套出史敬原的話,不料下了馬車,和顧熙言陪嫁的護院剛走到這破廟之前,便聽到了廟中的云雨之聲,兩人心中一驚,還未反應過來,又聽見蕭讓一隊人馬行來,一時情急之下,只好躲在這破廟外的草叢之中。</br> “主母派了婢子和護院前來,只是想看看那史公子有何陰謀詭計,并非真心實意地前來赴約!主母并無別的心思!侯爺明鑒!”</br> 靛玉滿面?zhèn)}皇地伏跪在地下,一心想著替顧熙言分辨開脫,殊不知她身為顧熙言的心腹奴仆,越把顧熙言摘得干凈,反而越叫人心中起疑。</br> 高頭駿馬之上,蕭讓望著下首穿著顧熙言的衣衫的靛玉,狹長的眸子幽若寒潭,深不可測。</br> 平日里蕭讓不茍言笑,只有面對顧熙言的時候才展露出些許溫柔。</br> 侯府后院的一干下人本就懼怕這位主子爺,如今見他臉色黑的能滴墨,一副能生吃人的模樣,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br> 蕭讓壓著心頭三丈高的怒火,出口便是冷冷暴喝,“——你們好大的膽子!”</br> 方才就差那么一點!就差那么一點,蕭讓便要提著手中利劍破門而入了!</br> 他想都不敢想,若那破廟里和史敬原云雨之人真的是顧熙言,他該如何處置二人?</br> !</br> 只怕他將那淫賊碎尸萬段,也難解心頭暴怒!可顧熙言呢?</br> 他會狠得下心處置她嗎?</br> 下首的靛玉和護院正噤若寒蟬,聽得蕭讓冷聲問道,“那廟中女子又是何人?”</br> 靛玉和護院聽了這問話,相視一眼,終是難為情地開口道,“回侯爺?shù)脑挘咀觿偟降臅r候,那廟中的女子就已經(jīng)在了,故而,婢子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何來頭……”</br> 此地位于偏遠京郊,滿目村野風光,破廟的外圍傾頹朽敗,只剩一殿一禪房方為完好。</br> 此時大雨未歇,一行人馬正于樹下停滯,那廂傾盆大雨之中,有一獵戶身披蓑衣行至此處,望見樹下一干人等,面露驚訝之色,思忖片刻,終是上前搭話,“這夜色漆黑,大雨淋漓,諸位老爺為何在此荒郊野外停留?”</br> 那獵戶生的人高馬大,黧黑的面龐似是有四五十歲的年紀,身上穿著一襲粗布衣衫,肩上斜背著一桿長弓,手里還拎著只帶血的兔子。</br> 流云見狀,當即策馬上前,臉上掛起和煦笑容,“這廂有禮了。</br> 老伯,吾等乃是途經(jīng)此地的綢緞商人,白天在京郊的州郡做完了生意,正準備趁天黑之前扈隨我家老爺趕回家中,不料突然天降大雨,吾等便被困在此處了。”</br> 那獵戶聞言,憨厚地笑了笑,“這大雨眼看著還要下些時辰,諸公不如隨小老兒進那廟躲一躲,也好過在這樹下淋雨!”</br> 流云聞言,和身側(cè)的流火相視了一眼,沒有說話。</br> 那獵戶看這行人周身打扮皆著玄色錦衣,又見被擁簇在中間的蕭讓氣勢非凡,便知是富貴之家。</br> 又見流云、流火沒有當即應聲,獵戶還以為兩人疑心他圖謀錢財,忙解釋道:</br> “吾乃這山中獵戶,實在是清白人家,不是那強盜劫匪之流!今日我那小女生了頭疼腦熱之癥,我一早便帶她進城尋醫(yī),不料從城中回家途經(jīng)此處,恰逢天降大雨,我只好叫小女在這廟中躲一躲這急雨。</br> 本想在這荒郊野外打些野物,烤了給小女補補身子,不料我在雨中行了半天,只獵得一只瘦骨嶙峋的野兔……”</br> 話至此處,在場眾人臉色俱是大變。</br> 流云動了動嘴唇,終是張口打斷,“老伯還是快快進廟一看!方才吾等本欲進廟躲雨,不料竟是聽見了……不該聽見的聲響,正欲離開之際,忽然聽到有女子的求救之聲,我家老爺心慈人善,當即伸以援手,下令將那登徒子扣押五花大綁扣押下來,如今人都在廟中,正等候您來處置。”</br> 那獵戶見眾人放著眼前的女媧廟不入,傻呆呆地在雨幕里淋雨,本就心生狐疑,此時聽了這話,心頭一跳,當即扔了手中兔子,往廟中飛奔而去。</br> ……</br> 原來,王家敗落,史敬原眼看著自己升官發(fā)財?shù)拇髩粢怀茰纾瑳]有了可投奔之人,心中多日郁結(jié),神形俱喪,竟是生了一場大病,一連半月臥床不起,嘴里整日神神叨叨地念著“言娘”。</br> 那史家老母每日見自家兒子這般神不守舍的癆病鬼模樣,思來想去,頓時心生一毒計,道,“那顧家女雖嫁入侯府高門,我兒若一心想娶她,倒也不是沒有法子。”</br> 史敬原聞言,從病中驚坐而起,“母親有何妙計?”</br> 史家老母道,“無他!想來女兒家最重是名節(jié),我兒尋個時機和那顧家女生米煮成熟飯,等那顧家女若是失了名節(jié),丟了身子,想來平陽侯府這等天潢貴胄的高門定會將其掃地出門,一紙休書將其貶為棄婦,到那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豈不是還要求著我兒娶她!”</br> 人一旦被追上絕路,便會顯露出窮兇極惡的一面。</br> 史敬原也算是飽讀詩書之人,聽了這等毒計,心中雖然覺得不恥,可思來想去,覺得自己落到如今這副田地都是顧家害的,再想想顧熙言的美色,終是咬著牙點頭,暗自籌謀起了這等壞人名節(jié)之事。</br> 故而,史敬原先是送走了高堂老母,才和顧府辭行,這日收拾好了行裝,才行至平陽侯府后門,遞進去了一封信函。</br> 他約顧熙言去盛京京郊的女媧廟一會,這幽會之地選的真真是極妙——乃是顧熙言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地方。</br> 當年孟春時節(jié),一眾貴女文人一時興起在此雅集,確實是喧嘩熱鬧。</br> 可是平日里,京郊女媧廟不過是一處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倘若他想做些什么壞事,可真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br> 奈何,世間諸事,最怕的便是一個“巧”字。</br> 誰又曾想到,這天恰逢那獵戶帶著高燒的女兒進城問診,傍晚回家時途經(jīng)此處,正趕上天降大雨。</br> 獵戶將自己女兒安頓在破廟之中,便只身出去打獵了。</br> 不料,那獵戶之女一人在廟中躲雨之際,史敬原竟是趁著夜色偷偷摸進了破廟之中。</br> 外頭暮色四合,烏云遍布,廟內(nèi)無一燈盞,昏暗難辨。</br> 那獵戶之女身姿窈窕,又穿著荊釵布裙,史敬原略略一看,下意識以為那人是顧熙言。</br> 要說那史敬原亦是鼠輩,逞著膽子干出這污人清白的勾當,心中也是惶恐萬分。</br> 故而見了那廟中女子,當即便撲上去,死死捂住了那女子的朱唇,一邊念著“言娘”,一邊兒上下其手。</br> 那獵戶之女本就生著重病,頭腦不甚清醒,突然從身后被人捂住唇舌,抱住一頓非禮,待回過神兒來,想張口求救,奈何喊破了喉嚨也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br> 那史敬原雖說是個白面書生,但也到底是個成年男子。</br> 望著懷中不住掙扎的柔弱女子,心頭狠意漫上來,三下五除二便剝了那女子的衣衫,強迫著污了那女子的清白。</br> ……</br> 那獵戶聽了流云的指點,飛奔到破廟之中定睛一看,竟是差點暈厥過去。</br> 只見那獵戶之女衣衫不整,勉強披了件黑色的外袍,正淚痕滿面,羞憤欲死。</br> 一旁的那史敬原早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起來,嘴里塞著一塊白布,正滿面驚懼,“嗚嗚”地不住叫著。</br> 那獵戶胸口起伏,待深吸了兩口氣,揚手掄起背上的長弓,沖那史敬原迎頭便是一頓暴打。</br> 那獵物孔武有力,此時見自己女兒被污了清白,心中滿是暴怒,手下更是用了狠力,拳頭如雨點一般砸下來,不一會讓便把那五花大綁的史敬原打的皮開肉綻,奄奄一息。</br> 淅瀝瀝的雨聲之中,廟中傳來的哀嚎之聲漸漸低了下去。</br> 蕭讓一臉冷然,聽見耳邊漸漸沒了那奄奄一息的哀嚎聲,才面無表情地抬了抬下巴。</br> 流火躬身領(lǐng)命,飛身進了廟中。</br> 不過一會兒,那獵戶擦著老淚從破廟中出來,“撲通”一聲跪于馬前,老淚縱橫道,“今日多謝老爺和眾位郎君出手相救,小老兒感激不盡!那淫賊污了小女清白,我真真是被怒氣沖昏了頭腦,一心欲除之而后快,竟是差點犯了殺人之罪!多謝老爺提醒,小老兒當即便擊鼓報官,定要把這淫賊繩之以法,定了那絞刑之罪!”</br> ……</br> “噠噠——”</br> 馬車姍姍來遲,行至此地,那車夫見了破廟前的一等人馬,當即“吁——”了一聲,扯了馬車的韁繩。</br> 這一路上,顧熙言滿心焦急,整個人如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般。</br> 上一世,靛玉便是為她而死,若是今日靛玉在這荒郊破廟中出了事,她真是永遠都沒辦法原諒自己!</br> 不料馬車驟停,顧熙言身形一晃,張口問道,“出了何事?”</br> 那車夫并不回答。</br> 顧熙言心頭一跳,正欲掀開車簾探看,不料“唰——”的一聲,馬車車簾竟是從外面被人一把掀開。</br> 只見男人騎在高頭駿馬之上,一身玄色織錦大氅,俊眼修眉,氣勢逼人,狹長的雙目深不見底,似是燃著兩簇幽幽的火焰,直直地看向她的心底。</br> 蕭讓勾了薄唇,祭出三分涼薄笑意,“果然是本候的好夫人!”</br> 望著那沉沉如墨的面容,顧熙言如身處數(shù)九寒天,身形一顫,正要開口解釋,不料蕭讓并不打算給她辯白的機會,揚手拂落馬車車簾,轉(zhuǎn)身便策馬揚長而去了。</br> ……</br> 是夜,盛京府府衙。</br> 月上中天,四下無人。</br> 一匹駿馬飛馳而至,披風在身后獵獵作響,駿馬之上,那人一身玄衣,刻意將真面容藏匿在大大的兜帽之下。</br> “吱呀”一聲,府衙大門悄然打開,盛京府尹忙不迭地出門行一跪禮,“昭獄使令牌在上,下官聽命!”</br> 那黑衣人俯視馬下,出示手中一面令牌,朗聲道:“昭獄使有令,派吾等前來提押犯人史氏!”</br> 先帝在時,曾按照四象的方位指示,在盛京城下設(shè)四處昭獄,并設(shè)四位昭獄使掌管,用于嚴刑審問重犯。</br>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之外,若有人抵觸上意,昭獄使便奉旨秘密捉捕,關(guān)入“昭獄”審問,三法司皆無權(quán)過問。</br> 然而,歷朝歷代以來,“昭獄”是否真的存在,四位“昭獄使”又是何許人也,對于平民百姓而言,不過是一個口耳相傳的密聞罷了。</br> 盛京城西郊,密林深處。</br> 昭獄里,光線晦暗,不見日光。</br> 一股子鐵銹和血肉的腥氣撲面而來,伴隨著耳邊的哀嚎之聲,令人寒徹骨髓。</br> 刑架上,那人的一身囚服已經(jīng)被血水浸染的成了暗紅,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原本的雪白顏色。</br> 只見那囚犯披頭散發(fā),滿面血污,茍延殘喘著,沖對面之人斷斷續(xù)續(xù)道,“我和言娘青梅竹馬,郎情妾意,言娘及笄那日,我曾送她一只玉簪,她視若珍寶,一直帶在身邊……”</br> 刑架對面,一人著玄色織金大氅,神色隱匿在的幽暗陰影里,薄唇動了動,“加刑。”</br> 一聲令下,閃著幽幽寒光的七十二枚銀針登時沒入史敬原的肉身,銀針轉(zhuǎn)瞬即逝,從外看,肉身似是沒有任何異樣,豈料內(nèi)部卻已經(jīng)是千瘡百孔。</br> 那七十二枚銀針上淬有腐骨穿心的劇毒,人身中針毒,全身上下的關(guān)節(jié)筋脈如被野獸啃食一般,雖然不會立刻咽氣,但足以痛不欲生。</br> 史敬原崩潰哀嚎不斷,掙扎著繼續(xù)道,“我和言娘……本是一對佳偶,奈何被橫刀奪愛,我意難平!”</br> 蕭讓聞言,薄唇勾起,冷笑里帶了三分陰惻惻,眼眸里盛滿火光,“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屢次利用她,甚至還想毀了她的名節(jié)——這便是你這禽獸口中的愛慕之情?</br> 真真是令人作嘔!”</br> 此言針針見血,史敬原一腔骯臟心思被戳破,知道自己今日死到臨頭,命不久矣,索性破罐子破摔,面容扭曲,不顧一切地尖叫道:“顧家毀了我的一切!言娘棄我如敝履!我史敬原就是死,也要給你們找不痛快!”</br> “哦?”</br> 陰影里,蕭讓施施然起身,“你們母子二人心思歹毒,真真是蛇鼠一窩。”</br> 史敬原聞言,心中驚懼傳遍四肢百骸,目眥盡裂,“不可能!我母親三日之前便已離京!天下之大早已無所遁形!你又怎會……”</br> “你將我母親如何了!你將我母親如何了!”</br> 只見蕭讓微微一笑,周身滿是凜冽逼人的戾氣,“普天之下,還未有誰能逃出本候的股掌。”</br> 說罷,大氅獵獵一動,高大的男人轉(zhuǎn)身走出昭獄,冷聲道:“將這母子二人五馬分尸,給本候剁碎了喂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