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嬌客多(上)
第三十一章嬌客多(上)</br> 馬蹄踏在青石板鋪就的長長甬道上,車轅處燙著木芙蓉的馬車轉(zhuǎn)過兩道宮門,來到延嘉門外。</br> 再往里走,便是內(nèi)宮所在。</br> 流云翻身下馬,拱手道:“秉侯爺、主母,延嘉門到了。”</br> 蕭讓撩開簾子,縱身下了馬車,又回頭伸手,扶身后的顧熙言下來。</br> 守門的兩個禁軍見了,也拱手行禮道:“見過平陽侯爺,平陽侯夫人。”</br> 過了重華門,便是通往內(nèi)宮的長樂門。</br> 方才在馬車里對外面的風(fēng)光看的不真切,此時下了馬車,顧熙言方才見識到這一派紅墻黃瓦,金碧輝煌的景致。</br> 湛藍天空下,斗拱重檐,金瓦飛甍,輝煌壯麗,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教人油然而生出一種壓迫感。</br> 又轉(zhuǎn)過一處殿門,顧熙言正平視前方看的目不轉(zhuǎn)睛,忽覺得手上被男人捏了一把,抬頭一看,蕭讓正低頭含笑瞅著她,“緊張嗎?”</br> 顧熙言瞅著男人,美目如碧波,一點兒也不覺得丟人的承認:“緊張。”</br> 前兩日,壽康宮里頭那位太后娘娘,給盛京城中有頭有臉的王公侯爵,士族將相之家都下了帖子,說是今年宮里頭培育在暖棚里頭的花兒開的正好,難得一見,請諸府女眷入宮一觀。</br> 當日又恰逢江南布政使入宮覲見,特地進貢了幾簍子江蘇陽澄湖的大閘蟹。</br> 眼下已經(jīng)是十一月,估摸著這螃蟹也只能吃這最后一茬,太后娘娘和身邊的老宮人一合計,索性把賞花會辦成了既賞花又嘗鮮的螃蟹宴。</br> 蕭讓的母親元寧長公主是太后娘娘的親女兒,故而,蕭讓要叫太后娘娘一聲皇祖母。</br> 有這層關(guān)系在,顧熙言想不緊張都難。</br> 當年太上皇后宮中斗爭激烈,這位太后娘娘一路披荊斬棘,坐穩(wěn)了中宮皇后的位子,留下“一代”賢后的美名。</br> 等到太上皇病逝,太后娘娘所出的嫡皇子、也就是成安帝順順當當?shù)臉s登大寶。</br> 成安帝即位的頭兩年朝綱不穩(wěn),太后娘娘和母族沒少暗中扶持,直到親眼見了這海晏河清的世道,這放下心來在壽康宮安穩(wěn)度日。</br> 這還是顧熙言和蕭讓成婚之后,第一次進宮拜見太后娘娘。</br> 平陽侯府里頭沒有長輩坐鎮(zhèn),新婚后的這些時日,顧熙言過的可謂是逍遙自在。</br> 如今突然要見嫡親的太后皇祖母,難免生出一種“丑媳婦見長輩的”不安感。</br> 蕭讓被顧熙言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樣逗笑了,勾起薄唇道,“怕什么。</br> 一會兒進了壽安宮,你且記住,上頭坐的不只是太后,也是你嫡親的皇祖母,便夠了。”</br> 顧熙言聽了這安慰的話,粉唇微彎,沖他點了點頭。</br> 兩人正說著話,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壽康宮殿前。</br> 門口守著的幾位宮人見了兩人,皆紛紛行禮道,“給侯爺、侯夫人請安。”</br> 蕭讓抬了抬手,道,“免了。</br> 皇祖母可在里頭?”</br> 一位上了年紀的宮人笑道,“太后娘娘正在里頭和幾位夫人說話,一早便吩咐了奴才們,若是見侯爺和夫人來了,不用專門進去報,直接往里頭請就是了。”</br> 蕭讓笑道,“那便勞煩魏嬤嬤了。”</br> 來的時候,顧熙言在馬車上聽蕭讓說,他幼時曾養(yǎng)在太后娘娘身邊一短時間,故而太后娘娘身邊的幾位宮人嬤嬤待他素來親近。</br> 這魏嬤嬤長了一張慈善的笑臉,說話也頗為和氣。</br> 顧熙言聽了也不由的笑了。</br> 殿前臺階上設(shè)著四座陳鎏金銅香爐,舉步進了壽安宮,只見進門處放了一組纏枝蓮龍紋海晏河清屏風(fēng)。</br> 諾大的宮殿里擎著四根朱漆巨柱,上面纏繞著龍鳳呈祥的漆金浮雕,撲面而來一派皇家氣派。</br> 太后穿了一身靛青色萬壽如意常服,正端坐在紫檀描金寶座和兩旁的高門貴婦說著話。</br> 在一眾貴婦的目光中,蕭讓帶著顧熙言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br> 太后受了兩人的跪拜,立刻大大的賞賜了一番,又拉著顧熙言的手不放,留她在身邊說體己話。</br> 今日,壽康宮中多是女眷,蕭讓身為男子,在此停留多有不便,故而和太后請了安后,便留顧熙言在壽康宮里頭陪太后說話,轉(zhuǎn)頭去了前宮的御書房見成安帝。</br> ……</br> 紫檀描金寶座上,太后鬢發(fā)如銀,握著顧熙言的手問話,“這些日子,侯府中都還好?”</br> 顧熙言柔聲道,“回皇祖母的話,侯府中一切安好。”</br> 太后方才已經(jīng)細細打量了顧熙言一番,聽聞她生的好顏色,今日一見,見是個識大體,又端莊有禮數(shù)的,心里這才滿意的點了頭。</br> “彥禮忙起來是個不著家的,諾大侯府中全靠你一人打理,難免辛苦。</br> 聽聞彥禮重新請了桂媽媽回來。</br> 她是從我宮中出去的老人了,侯府中沒有了長輩在,有桂媽媽多少幫襯著些,也是好的。”</br> 說到此處,太后許是想到了逝去的元寧長公主,眉眼隱隱有些憂色。</br> “你們小夫妻倆新婚不久,要多多相互扶持,方能日久天長,相敬如賓。”</br> 顧熙言笑了笑道,“皇祖母說的是,妾身謹遵皇祖母教誨。”</br> 太后聽了,眉頭頗為舒展,點了點頭,當即把手上的鎏金鑲紅玉鐲子褪下來一只,套在了顧熙言手上。</br> 長者賜,不可辭。</br> 那鐲子上刻著魚戲蓮葉的紋樣,寓意多子多孫,福壽綿長。</br> 顧熙言不敢推辭,又是一番謝恩。</br> 大殿里還端坐著定國公夫人石氏、韓國公夫人齊氏、參知政事胡文忠的夫人白氏等人,大多是顧熙言臉生沒見過的貴婦。</br> 定國公夫人石氏素來是個性子外放的,在太后面前頗為得臉,什么頑笑話都敢往外說。</br> 見兩人說不完的體己話,打趣道,“太后娘娘多久都沒這么開心過了,如今滿眼滿心里都是平陽侯夫人,一點兒都看不見咱們這些人老珠黃的了!”</br> 太后聽了,笑嗔道,“這是哀家嫡親的外孫媳婦,哀家見著自然是心花怒放,你這潑皮是什么年紀,竟也敢當著哀家的面兒說什么人老珠黃?</br> 真真是個該打的!”</br> 說罷,又轉(zhuǎn)頭對顧熙言笑道,“好孩子,本想留著你多說會兒話,沒想到惹了這群潑皮的眼!哀家今兒個請的可不都是這些無賴,像你這般年紀輕輕、花兒一般的,都在后邊兒御林苑里玩鬧呢!”</br> 一旁的楚媽媽見了,道,“老祖宗不放平陽侯夫人去御林苑,也是一番疼愛之心。”</br> 滿殿的貴婦正笑成一團,卻突然聽到殿外有宮人來報,“秉太后娘娘,尹貴妃在殿外求見。”</br> 成安帝后宮充盈,中宮皇后出身陳郡謝氏,是成安帝潛邸時的發(fā)妻,素來有賢德端莊之名。</br> 這位尹貴妃娘娘出身清河王氏,據(jù)說頗得盛寵,自從前兩年晉封了貴妃,四妃的位子便空出了一位。</br> 尹貴妃寵冠后宮,顧熙言也頗有耳聞。</br> 太后聽了,只抬了抬手,聲音里聽不出來喜怒,“宣吧。”</br> 話音兒剛落,殿門處便走進來一位裊裊婷婷的女子。</br> 走近了,只見她穿了身著水紅色縷金百花宮裝,飛仙髻上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并金絲八寶攢珠簪。</br> 一雙鳳眼水霧含情,眼角隱約有顆小小淚痣,憑白生出周身的嬌媚。</br> 尹貴妃抽出扶著丫鬟的玉手,沖太后深深行了一禮,“臣妾拜見太后娘娘。</br> 聽聞太后娘娘今兒個辦了螃蟹宴,想必是熱鬧至極。</br> 臣妾在宮中索然無趣,便不請自來了。</br> 還望太后娘娘莫要怪罪。”</br> 太后神色淡淡道,“尹貴妃倒是消息靈通。</br> 既然來了,便是客。</br> 楚嬤嬤,叫小玄子帶貴妃去宴席上。”</br> 尹貴妃臉上笑意不變,“臣妾謝過太后娘娘。”</br> 太后不喜尹貴妃已久,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聞。</br> 眾人聽了這一問一答,都屏息無話。</br> 雖然一個個臉色如常,心中卻都想不明白,為何尹貴妃今日非要巴巴的湊上來參加這螃蟹宴。</br> 方才尹貴妃已經(jīng)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顧熙言好幾眼,此時正轉(zhuǎn)身欲走,裝作不經(jīng)意道,“這位,可是平陽侯夫人?</br> 前些日子平陽侯府新婚,本宮還未來得及恭賀夫人。”</br> 顧熙言聽了,忙起身福了一禮,“妾身謝過貴妃娘娘,多謝娘娘掛念。”</br> 尹貴妃笑著點了點頭,一臉長輩關(guān)愛晚輩的和善。</br> 等尹貴妃出了宮門,楚嬤嬤上前道,“太后娘娘,一會子御林苑的宴席就要開了,是不是請平陽侯夫人現(xiàn)在過去?”</br> 太后這才拍了拍顧熙言的手道,“好孩子,今日御林苑里頭設(shè)了好些好玩兒的,想必你會喜歡。”</br> “哀家前陣子傷寒未愈,螃蟹性涼,就不去掃你們這些年輕人的雅興了。”</br> 殿中的貴婦聽了,紛紛開口,有些說自己身子不適不能吃螃蟹的,有些說要留下來陪著太后說話的……太后聽了也不勉強,只叫大家隨意。</br> 剛剛太后說話間確實有些輕微咳嗽的癥狀,顧熙言聽了,又說了些教太后保重鳳體之類的話,這才跟著太后身邊的小黃門出了壽康宮的殿門。</br> 壽康宮前后皆設(shè)有出廊,出了垂花門,又轉(zhuǎn)過重重甬道,眼前逐漸出現(xiàn)被蒼松翠柏壞繞的園林景致。</br> 兩人走了一會兒,正步子不停,顧熙言忽然發(fā)覺小黃門面色蒼白,似是痛苦難忍,便開口問道,“德允公公,可是身體不適?”</br> 方才,德允剛出壽安宮的門便覺得腹痛難忍。</br> 想是中午貪嘴吃了個冰婉,不禁在心里狠狠罵了自己一通。</br> 宮中當差有諸多難處,若是奴才出了什么狀況,耽誤了主子的事,真真是萬死難辭其咎。</br> 更可況自己身邊兒這位,是堂堂平陽侯夫人,壽康宮太后的嫡親外孫媳婦。</br> 德允忍了一路腹痛,一聲不吭,沒想到卻被顧熙言看出來了。</br> 那叫德允的小黃門忙道,“回侯夫人的話……奴才肚痛難忍,耽誤了侯夫人的功夫,實在該死……”</br> 顧熙言有些于心不忍,當即打斷道,“公公嚴重了。</br> 我初來宮中,不識得通往御林苑的路。</br> 不如公公先去解決急事,我在原地等著公公便是。”</br> 德允聽了,兩腿一軟,差點兒給顧熙言跪下,“哎!奴才謝過侯夫人,奴才快去快回,還請侯夫人稍等片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