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卜算子(上)
第二十九章卜算子(上)</br> 次日早上,蕭讓早已經(jīng)洗漱過,坐在黃花梨木矮桌前用膳用到一半,顧熙言方才從內(nèi)室里施施然出來。</br> 桌子上擺著色香味兒俱全的早膳,奈何顧熙言昨晚被折騰了一宿,此時實在沒什么胃口。</br> 只神色懨懨地捧著纏枝粉彩瓷碗,一勺一勺用著銀耳蓮子湯。</br> 蕭讓抬眼看了看顧熙言眼瞼下面的烏青,隨口沖一側立著的桂媽媽道,“主母的食補每日不可間斷,媽媽還是得照看著,好生補一段日子再說。”</br> 桂媽媽聽了,臉色如常地頷首道,“侯爺放心罷。”</br> 顧熙言聞言,抽了抽嘴角——問題的源頭壓根就不出在她身上好不好?</br> !</br> 顧熙言當即拿起銀筷,從面前的珍饈佳肴里隨意夾了一筷子看不出來用料的菜,伸長了玉臂,放到了蕭讓面前的碟子里,臉上甜甜笑道,“侯爺一會兒還要去上早朝,務必要多用些!”</br> ——她還就不信了,吃飯都堵不住蕭讓的嘴!</br> 對面俊朗的男人見狀,握著筷子微微一愣,旋即挑眉道,“哦?</br> 夫人這是在暗示本候什么?”</br> 顧熙言昨晚被他作弄的夠嗆,此時見蕭讓笑的一臉不懷好意,當即心中警惕了起來。</br> 她看了半晌碟子中的那筷子菜,終是沒忍住,滿心疑惑地沖一旁的小丫鬟問,“這是什么菜?”</br> 那小丫鬟面紅耳赤,低低埋著脖子道,“回……回夫人的話,這道菜是……是八寶燴腰花……”</br> 顧熙言:……</br> 顧熙言的母親顧林氏出身杏林世家,故而顧熙言對一些食物的藥效也了解幾分。</br> 腰花,有養(yǎng)腎氣、益精髓之功效。</br> 這早膳不該是些清淡爽口的菜色嗎?</br> 誰來告訴她,桌上怎么會出現(xiàn)這道油膩膩的菜色?</br> !</br> 顧熙言聽了這小丫鬟的回話,想死的心都有了,當即舉著銀筷伸長了胳膊,要把那一筷子腰子夾回來。</br> 蕭讓根本不用吃這些東西!他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好的很——要不然,怎么能變著法兒的、玩出那么多花樣?</br> 不料,蕭讓眼疾手快的一檔,手中銀筷四兩撥千斤,把顧熙言的筷子撥了回去,“夫人的一片好意,既然送出了,又怎么能收回?”</br> 顧熙言咬著貝齒,又羞又氣,看男人把幾片腰花夾入口中,就差找個地縫鉆進去來了。</br> 她明明記得,上一世的蕭讓總是冷著一張臉,不茍言笑,兩人從來不稀得給對方好臉子。</br> 到了這一世,剛開始嫁過來的時候,蕭讓倒也算正常。</br> 可最近這些天,怎么就老想著調笑她,戲弄她,和她過不去呢?</br> !</br> 好在直到吃完了早膳,蕭讓都沒再作妖。</br> 今日蕭讓要上早朝,故而男人漱口凈手后,便從黃花梨木的矮桌前起身,任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有條不紊地給他換上外衫,捧上官帽。</br> 一旁又有下人拿來了蕭讓出門穿的玄色織錦披風,顧熙言見狀,起身把披風接了過去。</br> 蕭讓正對鏡正衣冠,見顧熙言起身,當即道,“這么多人足夠使喚了。</br> 夫人且安心坐著吃飯。”</br> 顧熙言笑了笑,“等送侯爺去上朝,妾身再接著用早膳,也是一樣的。”</br> 兩步走到男人身前,顧熙言踮著腳把披風披在蕭讓肩頭,又伸了手去系披風的帶子。</br> 奈何她身量太過嬌小,整個人踮著腳也只能勉強夠到蕭讓的脖子。</br> 這么磨蹭了半天,整個人幾乎都掛在了男人身上,那兩條帶子也沒系好。</br> 蕭讓嘆口氣,伸手把美人兒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抬手兩三下便系上了披風。</br> 平陽侯府大門外,蕭讓上朝用的高頭駿馬已經(jīng)備好,貼身侍衛(wèi)流云也已經(jīng)候在凝園正房外頭催了。</br> 蕭讓低頭吻了下顧熙言的發(fā)頂,便大踏步走了出去。</br> ……</br> 送走了蕭讓,顧熙言坐在桌前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的用著早膳。</br> 約莫用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廂便有小丫鬟打簾子進來道,“秉主母,二房主母張氏和曹姑娘求見。”</br> 顧熙言聽了這話,僅存的一點兒胃口也消失殆盡了,當即揮了揮手道,“把早膳撤了吧。”</br> 王媽媽見狀道,“姑娘若是不想見,老奴便去打發(fā)了。”</br> 眼下青州曹家之事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那蕭氏二房主母張氏是個耳根子軟又拎不清的,有這么一家丟人現(xiàn)眼的表親,還不趕緊閉門謝客,竟然還巴巴的求到顧熙言面前!</br> 顧熙言知道王媽媽素來疼愛她,現(xiàn)下哪怕王媽媽自己去裝惡人,也不想叫她受一丁點兒委屈。</br> 便笑了笑,寬慰道,“媽媽放心,我有分寸。”</br> ……</br> 小丫鬟穿過重重回廊,來到平陽侯府外府的花廳里,笑盈盈的行了一禮道,“夫人,我家主母有請。”</br> 張氏聽了臉上一喜,等拉著曹婉寧從八仙椅上站起來,才回過味兒來,詫異道,“賢侄媳婦兒只請了我一人?”</br> 那小丫鬟笑意不變,“正是。”</br> 張氏聞言,當即狐疑的看了曹婉寧一眼。</br> 曹婉寧心頭一急,忙附到張氏耳邊道,“姨母,良妾的事兒千真萬確,寧兒可沒誆騙姨母!”</br> 張氏聞言,只好敷衍的拍了拍曹婉寧的手,低聲安撫道,“無妨,你便現(xiàn)先在這兒等會兒,叫我去會會我這賢侄媳婦兒。”</br> 曹婉寧看著張氏走出花廳的背影,暗暗攥緊了雙手——今日,她曹婉寧后半生的命運,在此一搏了!</br> ……</br> “我那嫡親的妹子是個命苦的……當年看走了眼,被那曹用及誆騙終身……如今一雙兒女都十來歲了,那曹用及竟一紙休書便把人下堂了……”</br> 張氏抹了把眼淚,又哭嚎道,“可憐我這外甥女兒,本來有大好的因緣在前面兒等著,如今竟是無人敢上門求娶了……”</br> 顧熙言聽著張氏的哭嚎,只覺得腦仁兒發(fā)脹。</br> 她端著掐金絲邊兒的冰裂紋茶碗,飲了口醇香的金山時雨,沒有開口。</br> 那張氏見顧熙言不搭話,又接著哭道,“我這外甥女兒沒了母親當家,真真是任人欺凌的命……那曹用及競想把我這外甥女兒隨便嫁給一個小小縣官家做妾……聽聞我這外甥女兒和賢侄媳婦情同姐妹……”</br> 顧熙言聽夠了這殺豬一般的哭嚎,“啪”的一下放下茶盞,似笑非笑道,“原來二嬸娘今日登門,是給妾身出難題的。”</br> 張氏這是第二次見顧熙言。</br> 上次在宗祠里入族譜、拜見長輩,顧熙言全程跟在蕭讓身后,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樣兒,全程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br> 如今,年紀輕輕的小婦人坐在正堂上,周身氣場凌厲,目光灼灼逼人。</br> 恍然間,張氏仿佛看見了平陽侯府的老主母元寧長公主。</br> 張氏愣了一會兒,隨即掖了掖眼淚,笑道,“賢侄媳說笑了,這怎么是給賢侄媳出難題……”</br> “哦?”</br> 顧熙言定定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于無形,“二嬸娘不是給妾身出難題,那便是給侯爺出難題了!”</br> 蕭讓是個什么樣的人?</br> 張氏作為二房的主母,也算是打小看著他長大,比誰都清楚得很。</br> 蕭讓年少的時候肆意飛揚,在盛京貴族子弟圈兒里飛是出了名的揚跋扈,囂張至極。</br> 偏偏人又生的豐神俊朗,長于天潢貴胄,高門公候之家,風光一時無兩。</br> 等到蕭讓大了,入朝為將,征伐四合,橫掃疆場,恍若天神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大燕朝。</br> 后老侯爺仙逝,蕭讓襲爵,身居高位,一身反骨漸漸打磨的韜光養(yǎng)晦,深沉莫測。</br> 自打上一輩兒,平陽侯府里頭幾房親戚分了家,便變得“各掃門前雪”,之間是愈發(fā)的疏離。</br> 這些年來,蕭讓在對待蕭氏一族旁支的親戚上,說得好聽是鐵面無私,說得不好聽就是冷血無情。</br> 張氏聞言立刻打了一個冷戰(zhàn),被顧熙言的目光看的的心虛,忙道,“賢侄媳婦慎言,慎言!我怎么說也是侯爺?shù)拈L輩,怎么會上趕著給給你們夫妻倆出難題呢!這話說得,可是錯怪我了!”</br> 顧熙言抿唇一笑,“既然今日二嬸娘是帶著曹氏女上門,侄媳婦就沒有錯怪嬸娘。”</br> “那青州曹家之事鬧得滿朝滿盛京的人心惶惶。</br> 嬸娘不防出門打聽一下,如今哪怕是稍微有頭有臉兒的人家,誰不是一提‘青州曹家’就變色?</br> 嬸娘倒好,偏偏把那曹氏往這平陽侯府里頭里領。</br> 嬸娘莫不是覺得咱們蕭氏一族過得太舒坦了?”</br> “侄媳婦知道,這曹氏女是嬸娘的嫡親妹子的女兒,嬸娘自然愛護有加。</br> 可嬸娘也莫要耳根子太軟了。</br> 萬一被有心人在圣上面前參上一本,說咱們平陽侯府和青州曹用及那等不仁不義之徒暗中有往來,嬸娘叫侯爺怎么在朝中做人?</br> 叫弘簡侄兒怎么在翰林院一眾清流同仁面前抬得起頭來?</br> 嬸娘不為侯爺著想,也得為弘簡堂弟著想著才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