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前世】
【番外四·前世】</br> 成安二十三年冬。</br> 平陽侯府,演武堂。</br> “侯爺,姐姐是不是誤會妾身了,若是侯爺和姐姐因為妾身生了嫌隙,妾身萬死難辭其咎。”</br> 曹婉寧拿絲帕掖了掖眼角適時流下的清淚,抽噎道,“妾身做了些拿手的點心,一會兒打算給姐姐送去,也好向姐姐道歉,想來大概是我平日里哪里惹到了姐姐……只要她能原諒妾身,妾身做什么都好。”</br> 曹婉寧說完,抬起眼看了書桌后的男人一眼,她此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是個男人都會被激起憐愛之心。</br> 偏偏除了蕭讓。</br> 嫁到侯府兩個月來,她還是第一次進這演武堂。</br> 演武堂是蕭讓處理政務(wù)的地方,平日里守衛(wèi)森嚴,嚴禁外人入內(nèi),曹婉寧幾次借故前來給蕭讓送點心湯水,一概是被攔在外面的。</br> 可是,這一切的規(guī)矩都為鎖春居里她那位“好姐姐”破了例。</br> 光是這個月,顧熙言便不知道跑到演武堂和蕭讓吵了多少回,蕭讓竟然也不攔著。</br> 曹婉寧捏了捏手中的絲帕,暗道,真是個不長腦子的。</br> 先前自己三言兩語、幾行眼淚便騙得顧氏的信任,要和她做勞什子的真心姐妹。</br> 現(xiàn)在顧氏又和蕭讓鬧成了這般樣子——當然,其中自然少不了她的挑撥離間,推波助瀾。</br> 這后宅里的女主人只能有一位,管家鑰匙對牌也遲早是她曹婉寧的。</br> 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br> 曹婉寧伏地跪了半晌,上首的男人才從政務(wù)中抬起頭,俊臉上眉頭微皺,漠然道,“你先出去。”</br> 曹婉寧咬唇含淚,“那……姐姐……”</br> “誰是你姐姐?”</br> 男人陡然開口,眸光如利劍射來,“你身為區(qū)區(qū)妾室,該尊稱一聲主母才是。”</br> 曹婉寧被這凌厲的目光刺的體無完膚,打了個哆嗦,忙伏地道,“是妾身失了禮數(shù),侯爺贖罪!侯爺贖罪!”</br> 數(shù)月之前,她以平妻之禮嫁入平陽侯府之中,一開始她還洋洋自得,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和顧熙言平起平坐,然而事實給了她狠狠的一耳光。</br> 新婚之夜獨守空房便罷了,就連日常的一應(yīng)吃穿用度,也皆是按妾室的份例給的。</br> 這算什么?</br> 有名無實嗎?</br> 曹婉寧對此不滿已久,奈何這一切都是蕭讓的決定,她只能敢怒不敢言。</br> 蕭讓看著地面上伏跪的女人,俊臉上陰陰沉沉,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晦暗。</br> 自打曹婉寧進了門,他和她之間的矛盾不減反增。</br> 平妻在側(cè),她這個主母一點吃醋的樣子都沒有,一點點希望也不留給他。</br> 她永遠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他娶了別人,不在意他的心在哪里。</br> 她永遠是冷漠的,不屑一顧,看也不看他一眼。</br> 或許,當初他一怒之下同意曹婉寧進門兒,從一開始便是個徹頭徹尾錯誤的決定。</br> 蕭讓神色幽幽,眸中似是籠上了一片迷霧,深不見底。</br> 自打曹婉寧借著嬸娘的手嫁進侯府,青州曹家便打著平陽侯府的旗號四處招搖,儼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br> 底下想巴結(jié)平陽侯府卻不得門路的官員們倒是找到了曹家這條捷徑,曹用及更是憑著這門攀上平陽侯府的親事,連升二級。</br> 蕭讓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不過是覺得跳梁小丑上不了臺面,便由著他們?nèi)チ恕?lt;/br> 如今看來,這些東西太不知道好歹,再縱容下去,只怕要釀成大禍。</br> 思及此,男人臉上閃過一抹厭惡,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敲了兩下桌案,“還不滾出去。”</br> 這呵斥里滿是不加遮掩的厭惡,曹婉寧抹著淚,頗為無辜可憐的應(yīng)了一聲,“妾身遵命,妾身這就告退。”</br> 待演武堂里安靜了,蕭讓以手扶額,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道,“主母這幾日在做什么?”</br> 下首的流云答,“一切照舊。</br> 主母偶爾出門逛逛脂粉首飾鋪子,或是參加一些詩會雅集。</br> 前些日子,顧府來了人,說是顧家二老叫主母回家小住幾日……被主母拒了。”</br> 蕭讓道,“知道了。”</br> 她和娘家人鬧翻,追根究底,還是因為不愿意嫁給他所致。</br> 說到底,他心中是有愧的。</br> 兩人成婚之后,蕭讓才發(fā)現(xiàn)自己娶的人變了。</br> 當年馬球場上那個明眸善睞,軟著嗓子瞪著他的嬌人兒像是一場幻夢,而他的嫡妻顧氏,只會對他冷面相對,日日爭吵,鐵了心要和他做一對陌路夫妻。</br> 蕭讓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于是順理成章,兩人新婚不到半年便分院而居,一個月也難得見上幾次。</br> 蕭讓閉了閉眼,“將上回皇祖母賞下來的補品清點了,悉數(shù)命人送到顧府里。”</br> 流云領(lǐng)了命,剛要轉(zhuǎn)身退下,又聽他補了一句,“以主母的名義送過去。”</br> “是。”</br> ……</br> 成安二十五年。</br> 大雨滂沱。</br> 蕭讓負手立于回廊之下,微抬了下頜,定定望著漫天雨幕。</br> “秉侯爺,那幾間說書的茶樓已經(jīng)查封了,坊間幾家小報也都以‘撰造浮言’的罪名封禁了。”</br> 流云稟報完,低著頭,并不敢看蕭讓的神色。</br> 十天之前,顧府的門客史敬原在春風滿月樓喝的酩酊大醉,將自己的一段艷事當做酒后談資講了出來。</br>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br> 更可況,這段陳年風月的女主人公,竟然是堂堂平陽侯夫人、當朝侍郎顧萬潛的嫡女,顧熙言。</br> 京城根兒的老百姓們對權(quán)貴世家的風月之事總是懷揣看熱鬧的心情,流言蜚語很快傳遍了整個盛京,自然也傳到了蕭讓的耳朵里。</br> 那日,流云還是第一次看到蕭讓如此盛怒。</br> 可是即使怒極,他心里頭還殘存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他差人去鎖春居里翻箱倒柜的找,若是沒有物證,他也好給自己一個原諒她的理由。</br> 可偏偏不遂他的愿。</br> 那幾封書信,一只玉簪,就這么擺在他的眼前,宣告著她與人勾結(jié)的事實。</br> 然后便是滔天而來的怒火——原來她一直不愛他,是因為心里有別人。</br> 流云抬眼瞄了一眼蕭讓的神色,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br> 四年了。</br> 時間久到,就連他都以為自家侯爺對嫡妻顧氏是沒有感情的,可事實呢?</br> 蕭讓被折磨的幾天幾夜沒合過眼,都是為了鎖春居里那位——流云心里跟明鏡兒似的。</br> 雨還在下。</br> 大雨如注,傾倒在斗拱飛檐上,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把天和地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br> 不知過了多久,蕭讓才開口道,“傳令下去,將主母禁足在柴房里。”</br> 流云應(yīng)了一聲,卻沒有退下。</br> 蕭讓有所察覺,回首淡淡看他了一眼。</br> 流云終是忍不住道,“主子爺,昨日顧公子上門,為何不以真相告知?</br> 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不知道的還以為爺對主母不好,主母才……”</br> 那門客史敬原早早數(shù)月之前便離開了顧府,投奔了王家,顧家人聽了滿城流言,差人去尋,王家有意藏匿,竟是尋不到其蹤跡。</br> 昨日,顧熙言的兄長顧昭文怒氣沖沖地上門,要向蕭讓討個說法。</br> 他的妹妹未出閣的時候又乖又巧,怎么嫁到了平陽侯府,分居住在偏院不說,竟然還傳出了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流言?</br> !</br> 顧熙言身為人婦,與人私通,人證物證俱在。</br> 可蕭讓怎么說的?</br> 他說,此事乃是子虛烏有,不過是好事之人捏造流言陷害罷了。</br> 顧昭文聽得半信半疑,卻也知道自家妹妹和蕭讓貌合神離,分居多年,受了不少委屈。</br> 故而便說了代表顧家二老,為顧熙言求一紙和離書的請求。</br> 沒想到蕭讓聽了“和離書”三個字,臉色沉的嚇人,開口便拒了個干干脆脆。</br> “如今你膽子越發(fā)大了。”</br> 蕭讓不等流云說完,便開口打斷。</br> 女子最重名節(jié),他此生娶了她,已經(jīng)叫她痛苦不堪,又怎能再讓她受盡天下人非議。</br> 流云伏地道,“爺贖罪!是屬下僭越了,這便去領(lǐng)罰。”</br> ……</br> “侯爺叫人封了茶樓館子,也并沒有把實情告訴顧家人……看樣子是想壓下這事兒……”</br> 曹婉寧攥著手中茶盞,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即使她做出了這等丑事,他也是護著她的!”</br> “憑什么!”</br> 丫鬟嚇了一跳,安撫道,“娘子息怒。</br> 侯爺還是生氣的!侯爺不是下令把主母禁足在柴房了么……”</br> “那也叫柴房?</br> 你見誰家柴房收拾的比臥房還干凈?”</br> 曹婉寧冷笑,“侯爺前腳下了禁足的令,后腳就默許鎖春居將一應(yīng)物什全挪到了柴房,哄誰呢?</br> 這是做給誰看呢!”</br> “他要護著她,我偏要叫她名聲掃地。</br> 這盛京城中,是個人便長著一張嘴,侯爺難道能封住所有人的嘴不成!”</br> “偷偷派人把顧氏的事情四下散播出去,我要這盛京城中人盡皆知、口口相傳她顧氏的丑事!”</br> “是,娘子。”</br> “慢著,青州的事如何了?”</br> “回娘子的話,咱們買通的人已經(jīng)把那婦人除掉了,只是……那婦人的兒子趁夜色逃脫了……”</br> “廢物!”</br> 曹婉寧猛地起身,一臉不安地踱來踱去,“此子心機深沉,善于謀略,若是今日不除,來日必成大患!速速派人前去追殺!一定要把他除掉!”</br> “婢子這就去辦!”</br> ……</br> 成安二十六年。</br> “姐姐被禁足柴房,妾心生惦念,一大早帶著點心來柴房看姐姐,只在柴房中用了一盞茶水,沒成想,出了柴房身下便見了紅……”</br> 曹婉寧哭得淚眼滂沱,跪在地上膝行了兩步,扒著男人的衣袍的下擺一角,聲淚俱下地控訴,“侯爺,妾腹中孩子已有一個月,好在妾發(fā)現(xiàn)的早,才逃過一劫,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妾也不活了……”</br> 顧熙言聽到這兒,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抬了玉手指著她道,“滿嘴胡話!那盞茶水你分明動都沒動過!何來我下毒謀害你一說!”</br> 曹婉寧面帶惶恐,抹著淚道,“妾何必誆騙主母呢?</br> 主母說妾沒有喝茶水,可拿得出證據(jù)?”</br> 顧熙言沒料到她竟是這般巧言令色,舌燦白蓮,臉色一時間有些僵硬,粉唇顫了顫,沒有說話。</br> 方才曹婉寧借故和她談心,一進門兒便擯退了左右,柴房之中除了她們兩人,無一人在場,她能拿出什么證據(jù)來?</br> !</br> 過了片刻,顧熙言又恢復(fù)到了往日的冷淡神色,語帶譏諷,“罷了,我不想與你爭辯,隨你怎么說吧。”</br> “只是望你知道——我巴不得你曹氏生出孩子來呢,又何必苦心積慮地害你!”</br> 不知道是那句話戳中了蕭讓的神經(jīng),只見坐在上首的男人目光冰冷如寒霜,擱在桌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已然是隱忍至極。</br> 他陡然起身,大力捏著顧熙言的下巴,冷冷發(fā)問。</br> 她默然抬眼,冰冷地回答。</br> 他終究是招架不住,轉(zhuǎn)身下了令,“從今日起,任何人不準去柴房中探看主母,違令者斬。”</br> 顧熙言起身離去,蕭讓猛地把桌上的茶碗掃落在地,沖堂下之人怒喝道:“曹氏留下。”</br> 他神色陰晴不定,薄唇似笑非笑,他道,“你當真以為,本候不知道你腹中孩子是從何來的?”</br> 曹婉寧正啜泣著,聽了這話,當即臉色煞白,冷汗如豆,“撲通”一聲便沖男人跪下了。</br> 那晚蕭讓半醉歸府,她誆騙著近了他的身,正欲寬衣解帶,不料男人竟是突然清醒了過來。</br> 她鬼迷心竅,鋌而走險,當即一臉?gòu)尚叩难b作春宵一度后的模樣。</br> 后來,謊言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她為了趁此良機誕下侯府中的“長子”,和一個身強力壯的護院暗結(jié)珠胎,本以為可以蒙混過關(guān),沒想到……原來從一開始,蕭讓就知道!</br> 蕭讓目光森森,俊臉上有種陰冷的平靜。</br> “從今往后,老老實實的呆在你的院子里,再踏進柴房一步,惹主母不痛快,本候叫你全家人頭落地。</br> 本候說到做到。”</br> 他甩袖轉(zhuǎn)身,嗓音淡漠的如同寒冬霜雪,“來人,帶下去,服落子湯。”</br> 一室倉皇歸于寂靜,他負手而立,望著顧熙言方才坐過的那把紅漆木圈椅,眉宇之間一片落寞。</br> 他當然知道曹氏腹中孩子不是他的,哪怕她誤會他,質(zhì)問他,罵他,打他都好。</br> 他當然知道她是無辜的,哪怕她和他解釋一兩句,可是她沒有,她只是冷冷的問——“我解釋有用嗎?”</br> “我說不是,難道侯爺便信了嗎?”</br> 她從來不認為他會信她,愛她,期待她。</br> 他只不過是,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啊。</br> ……</br> 成安二十九年。</br> 柴房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行丫鬟婆子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br> 曹婉寧扶著鬢發(fā)間的三層點翠金簪,沖床上的顧熙言笑道,“幾日不見,姐姐瘦的厲害。”</br> “想來是身邊兒沒了稱心如意的人伺候,姐姐怕是連飯都吃不下了吧。”</br> 數(shù)日之前,曹婉寧在顧熙言的食物中下毒,紅翡突然察覺出不對,以身試毒,命喪當場。</br> 昨日,靛玉偷聽到了曹婉寧和心腹的密談,知道了青州曹氏的家族密辛,曹婉寧發(fā)現(xiàn)之后,借口靛玉偷了她房里的東西,將靛玉拖了出去,用輪棍活活打死。</br> 顧熙言從床榻上艱難起身,面色蒼白無比,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紅著眼睛道,“曹婉寧,人在做,天在看,你遲早會五雷轟頂,我這輩子做厲鬼都不會放過你!”</br> 紅翡、靛玉二人伴她長大,她這個做小姐的卻護不住她們,她心中愧疚憤恨至極!</br> “姐姐這么說,妹妹真是好生害怕。”</br> 曹婉寧甩了甩絲帕,笑道,“可惜,顧府如今已經(jīng)被滿門流放,死的死,病的病,只怕沒有人會替姐姐報仇了呢。</br> 至于我會不會遭報應(yīng)……咱們且走著看看吧。”</br> 曹婉寧面上全然是得意之色,話音兒剛落,外頭有一名眼生至極的婆子進來回話,“娘子,桂媽媽已經(jīng)……辦妥了……”</br> 顧熙言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只言片語,不禁背后一涼,“你把桂媽媽怎么樣了?”</br> 桂媽媽是蕭讓的心腹乳母,自打她進了平陽侯府的門兒,說不上對她多熱情,可也常常關(guān)照她。</br> 蕭讓離京之后,曹婉寧便將府中的下人清算了一遍,全換成了她的心腹。</br> 顧熙言心灰意冷至極,也曾給蕭讓寫過幾封求助的信,都是桂媽媽好心幫她帶出柴房的。</br> 曹婉寧輕飄飄道,“桂媽媽投井‘自溺’了。”</br> 顧熙言倒抽一口冷氣,滿面難以置信,“曹婉寧,你竟奸惡歹毒至此?</br> !她是蕭讓的乳母!你竟然如此膽大包天,你就不怕蕭讓回來追究嗎?”</br> “這戰(zhàn)事已經(jīng)打了兩年了,想必侯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br> 下人搬來一把椅子,曹婉寧施施然坐下,“等侯爺回來,我就告訴他,桂媽媽的死是你做的。</br> 反正這侯府之中現(xiàn)在都是我的人,姐姐到時候大概是百口莫辯罷。”</br> 蕭讓及其看重這位桂媽媽,這一次,她就不信,蕭讓還會護著她這位好“姐姐”。</br> 蕭讓在府中,可以親自護著顧熙言,即使是離京之前,也不枉交代桂媽媽好生照看顧熙言……桂媽媽不除,她又怎能毫無顧忌地拿捏她!</br> 曹婉寧撫著手上的多寶戒指,想起叫心腹攔下的一封封家書。</br> 信中,顧熙言字字泣血——想必,她是無助極了,才會向這位遠在千里之外的夫君求助。</br> 倘若蕭讓收到這些信件,會急成什么樣呢?</br> 大概會拋下戰(zhàn)事,回來護她吧?</br> 思及此,曹婉寧笑了。</br> 只是,笑著笑著,淚卻流了下來。</br> ……</br> 成安三十二年。</br> 夷山。</br> 大帳之中,男人著一身褻衣,衣上沾著斑斑血跡,一旁的醫(yī)者正為他清理右胸上的創(chuàng)口——并沒有上麻沸散。</br> 蕭讓面色冷凝,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br> “……韓燁麾下謀士曹忍生一毒計,集結(jié)亂軍向盛京城逼近,不日就要攻城而入!”</br> 他聽著軍報,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到頭頂,竟是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br> “侯爺!侯爺?shù)膫€未清好!萬萬不可亂動!”</br> 淮南王掀開帳子走進來,望著失血過多而面容蒼白的男人,沉聲問,“你要去哪?”</br> 蕭讓揩去唇邊鮮血,“回盛京。”</br> “蕭彥禮,你剛剛被一刀劈在右胸上,現(xiàn)在告訴我要連夜趕回盛京。</br> 你問問三軍將士同不同意?”</br> 淮南王一把摁住他,嘆了口氣,“派人去救她,你安心療傷,行不行?”</br> 一旁的流火,當即跪地請命,“屬下愿回盛京,保主母平安無虞!”</br> 蕭讓聞言,神色幽幽,沒有說話。</br> 過了片刻,抬手指了流云,“你去。”</br> 此話一出,淮南王皺眉,“流云從未離過你的身,你如今又受了重傷……”</br> 暗衛(wèi)是最后一道身家性命的保護鎖,如今他把最貼身的暗衛(wèi)派了出去,無疑是壓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br> “我的傷不算什么,”蕭讓看向流云,“此行一去,你務(wù)必保她平安。”</br> 他被可能失去她的恐慌吞噬殆盡,再也顧不得其他了。</br> 他以為一別兩年,會慢慢放下她,可是現(xiàn)在他才前所未有的察覺到,哪怕相隔千萬里,她依舊是重巒疊嶂中最亮的一點紅,是他想跋山涉水最想去擁抱的人。</br> ……</br> 是夜,太子營中,一行人馬自夷山飛馳往盛京。</br> 四皇子營中,亦有一行人馬,自夷山飛馳往盛京。</br> 三日之后,扶荔山的千里杏海之中,添了一座新墳,灑了一杯秋露白。</br> ……</br> “屬下到的時候,主母被……被一刀穿心而過,當場便沒了氣兒。”</br> “曹氏已死,似是有人專門沖她而去的。”</br> “主母的尸首……被人奪走了……屬下罪該萬死!”</br> 流云伏地告罪,眼中一片水光,他身形微晃,顯然是受了重傷。</br> 蕭讓坐在上首,望著流云嘴唇開合,仿佛和他稟報了許多事情。</br> 可他卻恍惚著,一個字都聽不見。</br> 他沒能護住她,連她的尸首也沒能。</br> 天地仿佛在這一瞬間寂然了,他被抽走了三魂六魄,眼底只剩一片虛無。</br> 過了許久,他輕輕抬了掌心,觸及臉頰的一片冰涼。</br> ……</br> 成安三十八年。</br> 成安帝薨逝,太子與四皇子廝殺于京郊隱翠峰,雙雙墜崖而死。</br> 平陽侯手握遺詔,扶持先皇嫡長孫登基,行攝政王之權(quán)。</br> 同年,平陽侯敕封平陽王,加封護國大將軍,權(quán)傾朝野,一時無兩。</br> 成安三十九年,平陽王御前進言,為顧氏一族洗刷冤屈,卸去滿門罪名。</br> 禁廷,金鑾殿。</br> 遠處層云出岫,旭日初升,一派金光璀璨。</br> 蕭讓自殿中緩緩而出,望著一望無盡的黃瓦紅墻,目光深邃而虛無。</br> 他擁有了這天下最讓人仰望的權(quán)勢。</br> 那又如何呢?</br> 他終究是失去了她。</br> 倘若能夠重新來過……</br> 蕭讓一愣,旋即苦笑了下。</br> 這世間良藥萬千,唯獨缺少后悔藥一味。</br> 此生,夢里不知身是客,他終究是永永遠遠地失去了她。</br> (全書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