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二十九章,丑人
莫提罷。再回首,不如釣魚滄海間,亦可伐木南山中,超脫人間自在極。夕陽照江水,歸鳥入山林,你與我,唱晚問答盡晚霞。</br> 不對,不對,音不準確。</br> 松居士給的律譜沒有問題,是自己的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左手。</br> 左手還在微微發(fā)抖,用力過猛,就會痙攣起來,產(chǎn)生劇烈的疼痛。</br> 都已經(jīng)過去六七天了,還是如此。</br> 她現(xiàn)在腿上放著琴,坐在船頭,船停泊在一處小湖淀中,小湖淀在保定新安縣郊。</br> 她沒能成功地進到藏經(jīng)閣,服下解藥之后,那劇烈的疼痛才有所緩解,然而此時她已經(jīng)十分虛弱了,手臂上的傷口也在流血。那種情況下,她不覺得自己還能勝過剩下的人,或許連全部殺死都做不到。</br> 不知道為什么,還是給毒蛇服下了解藥,還把她放回廂房,那樣做也太冒險了。</br> 也許是因為做人要知恩圖報吧,真蠢的理由。</br> 也許是因為自己并不喜歡死亡,就算是一條毒蛇的死亡。</br> 也許是因為那兩串眼淚,原來蛇也會哭。</br> 她卻不會。</br> 對了,她當時為什么要問那么奇怪的問題?</br> 總之,失敗了,藏經(jīng)閣里的名單是拿不到了,還是迅速離開吧。</br> 她連夜趕離了鎮(zhèn)子,偷了一匹馬,策馬飛奔,到了驛站就換一匹,這樣走了六七天,然后在渡口上了小船,黃昏時分,停泊在這個小碼頭。</br> 中毒真的很嚴重,她的左手臂的傷快好了,但依舊在火辣辣的疼。</br> 彈琴自然對傷勢沒有好處。</br> 她將琴放到一邊,站在船頭,享受著晚風習習。</br> 此時,只有她一人在此,小湖淀的碼頭就停了幾艘船,船家結伴上岸喝酒去了,船用鐵鏈鎖好,就留她一個人在這里。</br> 四周長滿蘆葦,長長的,很茂盛,蘆花隨風搖曳。此時的蘆葦,略略枯黃,莖葉因為白天的高溫有些干癟,讓她想起秋草。</br> 她想起自己創(chuàng)作的那首曲子,再彈一次吧,最后一曲。</br> 她又坐了下來,左手輕輕地按著弦,不敢用力。</br> 秋天的草地,傍晚,那個人漸漸走近了村莊。</br> 她的身影慢慢變得清晰,是一個女人。</br> 晚風吹拂她的長發(fā),青絲飄搖。</br> 她身穿花衣,抱著一架古琴。</br> 村口,跑出來幾個孩子,男孩女孩,七八歲的年紀,穿著短布衣裳,頭發(fā)散亂,隨著跑步的動作有節(jié)奏地波動。</br> 他們的臉上帶著灰塵,帶著泥沙,還帶著傷痕,小孩子總是跌跌撞撞的。</br> 然而,他們笑得很開心。</br> 那個女人也是。</br> 嗯,不對。沒有先生會在晚上來給學生上課的吧。</br> (夜校?)</br> 什么意思?好像沒有那種學塾。</br> 怎么辦?</br> 她想,不如換個形象什么的,晚歸的母親?旅客?</br> 不,就是先生,就是來給學生上課的琴藝先生。</br> 還是改一下之前的時間環(huán)境吧,改成中午,先生下午來上課。</br> 一個下午,都在教授琴藝。</br> 她嘆口氣,唉,又要重新譜曲了,真麻煩。</br> 可是卻很高興。</br> 此時正是正午,不,晌午。太陽烈烈,不對,嗯,高懸空中的,一輪……呃,烈陽正當頭頂,不是,烈陽如同火球,嘖,真俗。</br> 她理一理思路,重新開頭真的很麻煩。她試著去想象那種場景,隨意地按弦撥弦,發(fā)出不成曲的音節(jié)。</br> 左手又開始抖動了。</br> “喂,對面那廝,別彈了,聒噪!弄得大爺心煩!”</br> 從一側的蘆葦?shù)楹髶u出一只小船,船尾站著的一個人影,佝僂著背,撐著一只竹篙。</br> 夏玉雪按住琴弦,她沒察覺到那里還有人,看來中毒對她的觀察力也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她把琴收好,一來左手情況也不允許再彈了,二來不想惹事。</br> 她覺得那個聲音有些耳熟,但不想多加理會。</br> 結果,對面那人看她不答話,撐著船又靠近了。</br> “爺跟你說話,你怎的不回啊?”</br> 她聽的那人語調(diào)時高時低,想來是喝醉了酒的人,找茬。</br> 沒有辦法,她只好站起來,打算等人過來再解釋兩句,把他打發(fā)走。</br> 那個人離得很近了,嘴里還在罵罵咧咧。</br> 她看清了來人的容貌。</br> “喂,你,你怎么不回爺?shù)脑挘俊泵芳咎觳[著眼睛看著她,問道。</br> “大哥,這不是已經(jīng)停了嗎。”夏玉雪一臉笑容可掬地回答。</br> “停了,停了也該答話,你看不起爺?”</br> “沒有,沒有。”</br> “你怕我?我兇你了嗎?”</br> “沒有。”她連連搖頭。</br> “那你抖什么?”</br> 她的左手微微發(fā)抖,夏玉雪趕緊止住,賠個笑,兩手藏到后背,右手握住藏在裙子里的劍柄。</br> “你哪里人啊?”</br> “哦,我南方人。”</br> “南方?南方哪邊?你彈琴賣唱的?”</br> “是,是。”</br> 梅季天斜著眼看她,搖搖晃晃的,倚在竹竿上,夏玉雪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自己。</br> 雖然眼前的人看起來就像是一般的地痞,但她清楚無賴的實力可與毒蛇相提并論。以眼下自己的傷情,她不知能否取勝。</br> 袖子遮住了左手的傷口,至少無賴不知道這一點,也許他會知難而退。</br> “一把年紀的樣子,還有生意嗎?”</br> “是,是有些不太景氣。”夏玉雪本能地聽著不舒服。她也才二十六七的年歲,雖然這個年紀賣唱是偏大了,然而她更討厭的是他話語中的暗示意味。</br> (不!女!權!)</br> 的確如此。</br> “你叫什么?”</br> “九兒。”非常隨便的名字,越隨便越好。</br> “九子,爺點個唱,給你捧場。彈得好,”他摸出一錠銀子,“賞你。”</br> “大爺想聽什么曲?”稱呼都從“哥”變“爺”了。</br> “就……隨便彈個拿手的。”</br> “好。”</br> 小河邊,青青野草,春風陣陣,溪水潺潺,蝴蝶飛舞。</br> 鮮花盛開,紅的,黃的,五彩繽紛,十分美麗。</br> 幾個小孩子外出踏青,正值青春的年紀,有的在草叢中采花,有的在河邊打水漂,還有的在追逐蝴蝶。</br> 夕陽西下,他們玩得很開心,回家了。</br> 梅季天拍了兩下掌,權做捧場了。夏玉雪覺得他也聽不出來曲子好壞,但還是隨便彈了一首非常簡單的曲子,以防萬一。</br> “不錯,不錯,彈得好。”</br> “大爺過獎了。”</br> “九子,喊我三哥就行。”</br> “三哥。”</br> “嗯,九子,哥……哥也是外地人,我海邊的。”他這時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風景,沒去理會夏玉雪,“掌柜給我個差事,讓我外出跑腿,苦差事……”</br> 夏玉雪點點頭,聽他說下去,酒后話癆。</br> “我是真不想做,這活又累,錢又少,可不做就活不下去。”他沖水中啐一口唾沫,“只好磨洋工,一路慢行,打發(fā)時光,累。”</br> “是,是的。”</br> “九子,你我都是江湖人,命不由自己啊。”</br> 他說這話時,夕陽漸落,映著那張臉愈加蠟黃,短須稀疏,頭發(fā)凌亂,神情恍惚,一雙眼睛帶著血絲,放空著不知看向哪里。夏玉雪覺得他很傷心。</br> “行,相逢就是有緣人。這錠銀子打賞,我走了。”梅季天回過神,把銀子往甲板上一丟,一撐竹篙,船向來處行去。</br> 她彎下腰,去撿甲板上的銀子。</br> 借著彎腰的動作,夏玉雪突然發(fā)力躍起,右手抽出軟劍。</br> 梅季天轉(zhuǎn)身一甩,那只竹篙照頭打來,厲厲帶著風聲,甩著水珠。</br> 她抬起胳膊護住頭部,同時揮劍。</br> “啪——”</br> 竹篙恰好打在傷口位置,迸裂。夏玉雪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隨后身體飛向一邊,被打落水中。</br> 梅季天向后退了一步,好險,將將避過劍鋒。他本打算等拉開一段距離再攻擊的,沒想到琴師會先動手。</br> 他四處掃視,握著斷掉一截的竹篙,緊張地等待著,浮出水面的。</br> 然后,感覺到喉嚨發(fā)涼,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br> 他想伸手去摸,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br> 酒喝得有些多。</br> 夕陽西下,他們玩得很開心,回家了。</br> 她游上來時,水已成了深深的紅色,映著同樣殷紅的殘陽。</br> 梅季天的尸體面朝下漂在一邊,喉嚨被劃破了,鮮血在水中緩緩漫延。</br> 她不多細想,爬上自己的船,帶上行囊和古琴,再躍到梅季天的船上。</br> 船艙里一個人也沒有,想來這船是他偷或搶來的。</br> 竹篙已經(jīng)斷了,不過還有一雙長槳。</br> 她支起槳,劃起來,消失在一片蘆葦叢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