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日，晴。</br>　　下午。</br>　　這里是唐青鸞初下船時，跟隨著參加第一次會議時的那間大宅。此時，兩個人走在檐廊下，王紅葉，以及瑪尼伽·康答。</br>　　唐青鸞沒看見王紅葉現(xiàn)在的樣子，王紅葉穿著的還是早晨去教堂時的小袖，也還梳著發(fā)髻。可見如今情況緊急，她連衣服都沒換就匆匆趕至。她走到一扇門，一間廂房前停下，望著紙板門。</br>　　“紅葉小姐，您，準(zhǔn)備好了嗎？”瑪尼伽·康答見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詢問。</br>　　“……嗯。”</br>　　王紅葉回答，“找你之前，常幫辦已經(jīng)把情況大致對我說了。我已經(jīng)有心理準(zhǔn)備了，謝和派來的人現(xiàn)在就在屋中，等候我的答復(fù)。”</br>　　“那么，您想好要說什么了？”</br>　　“還沒有，我們先看看今天的來客要說什么吧。”她說著，伸手推門，“瑪尼伽，和我一起進(jìn)去。我現(xiàn)在需要你在我身邊。”</br>　　“是。”</br>　　“好，走吧。”</br>　　她說著，門推開。屋內(nèi)，只有一個人坐在那里，姿態(tài)傲慢，毫無禮數(shù)。那個男子形貌粗獷，衣衫敞開，胸膛上繡著兩條墨龍文身。一個賭徒。</br>　　身邊，還有一對刀，一長一短，打刀與脅差。</br>　　“紅葉小姐。”那賭徒看見她，依然坐在原地，沒站起來，隨便地行禮，“在下花名文龍，是謝老手下的賭頭。受謝老委派，前來拜訪。”</br>　　“文干事，勞您久等了。”</br>　　她回話，語氣平靜，走入室內(nèi)。瑪尼伽·康答跟隨其后，將門關(guān)上，閂起。兩人在男子對面坐下。</br>　　“這份禮物，謝老讓我?guī)Ыo您。”</br>　　文龍伸手，拿起身邊放在地上的刀，遞過去。王紅葉自然能夠認(rèn)出刀的樣式，時常可以見到的。那兩把刀，屬于瀧川俊秀，“紅葉小姐不會不收的吧？”</br>　　“必然笑納，日后當(dāng)以厚禮回贈。”</br>　　敬意言辭之間夾帶威脅。王紅葉伸手接過刀，也不再細(xì)看，便放在身邊，“不知謝老委派主事前來，除卻送禮，還有什么吩咐？”</br>　　“也只是些尋常的問候話。”來人回答，“倒是，今天早上正巧遇到了出云介先生，請他到館下暫住幾日。不知紅葉小姐可有什么話轉(zhuǎn)達(dá)，需要吩咐在下？”</br>　　“謝老要請出云介先生作客，同我打聲招呼便是。何必勞神專程拜訪？”她依然維持平靜的語氣，“卻不知泉先生有何得罪之處，至于如此，令我不好交代。”</br>　　“誤會一場，我們也很難做。”</br>　　“有話直說吧，不必再繞彎了。想怎樣？”</br>　　王紅葉開口。</br>　　文龍見她表情嚴(yán)肅，知道方才的客套禮貌，寒暄交鋒已經(jīng)結(jié)束，該是談?wù)碌臅r機了。他的身體不再是懶散后仰的姿勢，腰背向前傾起，靠近王紅葉，一只手架在膝蓋上，盯著她。臉上的笑容收斂。</br>　　“我們希望您讓渡船隊的指揮權(quán)。發(fā)布通告，知會手下。將印章，賬本，手下名冊，憑證，還有往來客戶的明細(xì)轉(zhuǎn)呈。以后我們兩方隊伍合而為一，由謝老領(lǐng)頭。”</br>　　他將要求說明，“謝老向您承諾，會在管理層給您留下一個好位置，您原先的商貿(mào)活動可以照舊進(jìn)行，不必申請批準(zhǔn)，也不必交數(shù)。我們要的不過只是一個名義上的領(lǐng)導(dǎo)。答應(yīng)這個要求，紅葉小姐，您可沒什么實際損失啊。”</br>　　“我拒絕。”</br>　　文龍的話剛說完，王紅葉便給出答案，“謝老如何管他的隊伍，與我無關(guān)。但我自己的船隊，只能由我自己管理。我不會接受別人介入。賬本，印章，手下名冊，客戶明細(xì)，這些資料都是核心內(nèi)容，交出去，我還剩下什么？商貿(mào)照舊，不需批準(zhǔn)，這更是空頭承諾，行商流水，盤根錯節(jié)，落在實際層面，哪一個細(xì)節(jié)做不出文章？”</br>　　“紅葉小姐，您可以信任謝老的承諾。”</br>　　“拿什么信任？口說無憑，即便有憑也是廢紙一張。我把實權(quán)都交了出去，日后謝老若是講究行善積德，就把我架空。若是有所顧慮，就斬草除根。怎么做不都是他的意思？他只是名義上的領(lǐng)導(dǎo)？我實際上沒有損失？”</br>　　王紅葉望著文龍，嘴角上揚，冷冷地微笑，“名義上的領(lǐng)導(dǎo)就不是領(lǐng)導(dǎo)？實際上沒有損失就是沒有損失？文干事，您拿這種低級話術(shù)來混淆視聽，未免有些小瞧我了。我可是趨利避害的商人，不是頭腦簡單的賭徒或者有勇無謀的海盜，能有今天，就是憑頭腦來計算盈虧，憑理智來分辨真?zhèn)巍Ｎ也蛔鑫g本的生意。”</br>　　“這么說，沒有可談的余地了？”</br>　　“也不是沒有，商人之間，什么都能談。只是，你們說話難以取信，開出的價格也太低了。”</br>　　“只怕您理解有錯，紅葉小姐。”</br>　　遭到拒絕和奚落，文龍的表情有點不快，“在下今天來，不是與您談生意的。現(xiàn)今出云介先生還在我們手上。能不能回來，什么時候能回來，是生是死，全要聽您的意思。您在為自己做打算的時候，是不是也該考慮他的處境？”</br>　　“出云介先生是我認(rèn)識多年的朋友。”</br>　　王紅葉故作輕松，伸手點了點身邊的兩把刀，“我自然希望他平平安安。為此破財消災(zāi)，也是正當(dāng)?shù)览怼５x老若想拿他做籌碼，要我為他一人，將身家根本拱手相讓，這只怕有點不夠數(shù)吧？”</br>　　“此言差矣，您二位是立訂婚約的吧，不久該以夫妻相稱了。”</br>　　文龍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語帶譏諷，“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籌碼總該夠數(shù)吧？反正您日后也得回歸家庭，相夫教子。船隊的事交由謝老代為打點，兩全其美。夫君現(xiàn)下有難，將做妻子的總該做出犧牲。否則，只怕您還未成婚，便要做寡婦。”</br>　　“文干事，這些情況，是誰對您說起的？”</br>　　她問。</br>　　“這您不必多理。紅葉小姐，現(xiàn)在，您如何考慮謝老的話？”</br>　　“我依然拒絕。如果出云介先生在你們那里受到什么傷害，我會替他討回。如果他不幸喪命，我會替他復(fù)仇。然而，若你們好好的放他回來，我會當(dāng)今天的事情從沒有發(fā)生過，會以重金表示感激之情。我的決定就是這樣。文干事，現(xiàn)在，您如何考慮我的話？”</br>　　“不用在這里逞口舌之快。紅葉小姐。要知道若真走到這一步，您的損失絕對會比我們大。我們早就是亡命之徒，沒什么好怕的。而您呢，對您重要的人都死了，您再做什么也是徒勞，您的復(fù)仇沒有任何意義。我勸您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br>　　“有沒有意義，由我判斷。會不會后不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文干事，您今天這話對我并不陌生。過去，當(dāng)我遠(yuǎn)征明國，為父報仇之時，我也曾聽……有人這樣勸過。現(xiàn)在我重復(fù)一遍我當(dāng)時的回答：無意義就無意義。如果說我以后會為今天所做的選擇而后悔的話，那就這樣吧。不管怎么說，眼下我可是樂在其中，趁著后悔之前，再讓我多享受幾分這虛假的快樂，有什么不好？”</br>　　“您……”</br>　　“我。這就是我的答復(fù)。”</br>　　對面，文龍的一雙眼中滿是陰沉的失望神色。因為他知道，對方心意已決，不會因為遭受威脅而妥協(xié)。即便用作人質(zhì)的，是對她來說異常重要的人。</br>　　她則依然平靜地跪坐在那里，姿態(tài)端正，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br>　　對峙。</br>　　“我知道了，紅葉小姐，那么，很遺憾，我只得如此對謝老回話。”文龍嘆了口氣，搖著頭站起來。</br>　　“請便。瑪尼伽，送客。”</br>　　“您不再考慮——”</br>　　“我還是那句話，文干事，這不是不能談的。只要價錢合適，雙方信任，什么都可以談，什么都可以買賣。但眼下，即便算上出云介先生，你們的出價可還是太低了。”</br>　　“……好，那么就暫且這樣吧。告辭。”</br>　　“慢走。哦，另外麻煩您轉(zhuǎn)告謝老。這幾日好好款待出云介先生。若有怠慢，或早或晚，我都要找他問責(zé)的。”</br>　　“會為紅葉小姐轉(zhuǎn)達(dá)的。”</br>　　文龍瞥了她一眼，跟著瑪尼伽·康答走出房屋。</br>　　房門合上，只有王紅葉一人在內(nèi)了。</br>　　獨自一人。</br>　　“ばか！”</br>　　她重重地將手中的刀拍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王紅葉跪在原地，頭顱低垂，發(fā)髻有些散亂，遮掩住面孔，雙肩因情緒激動而顫抖，咬著牙，憤恨地，同時也無力地宣泄一直壓抑的憤怒，“這幾天的煩心事還嫌不夠多嗎？如今連你也來給我給麻煩了，俊秀。”</br>　　兩滴淚，滴落在畳上，融入其中，只留下兩點深色的跡漬。</br>　　“你要我現(xiàn)在怎么辦呢？”</br>　　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無助地詢問。</br>　　室內(nèi)只有她一人。</br>　　沉默，寂靜。</br>　　“……鎮(zhèn)まる、鎮(zhèn)まるべき。”她手捂著臉，喃喃自語，“我必須鎮(zhèn)定。是的，我現(xiàn)在不能慌亂，不能著急，不能毫無頭緒。此時，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必須鎮(zhèn)定。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必須尋找對策。是的，我如今必不能關(guān)心則亂……”</br>　　思考。</br>　　“你要我怎么辦呢，俊秀。我該怎么辦？”</br>　　怎么辦？</br>　　關(guān)心則亂。</br>　　“是的，關(guān)心則亂。的確如此，如今我必不能關(guān)心則亂。必須思考，必須冷靜思考，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對我來說，對俊秀來說，都是正確的選擇。”</br>　　該如何選擇？如何決定？</br>　　“俊秀，你現(xiàn)在如何？在哪里？是否安然無恙？如果對方并非我判斷的那樣，決意拼盡，你會為此遭受傷害嗎？你會責(zé)怪我，會對我失望嗎？會不會就從此離開我了，不論結(jié)果如何？因為是我讓你受到傷害，我的事務(wù)，我的決定。”</br>　　自己的責(zé)任。</br>　　自己的決定，于是，如今也是自己的責(zé)任。</br>　　“唉，你一定不認(rèn)為我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吧？”</br>　　她喃喃自語，“這件事過后，即便平安，你也一定不會再想同我結(jié)婚吧？”</br>　　“不，不要考慮那些事情，不要關(guān)心則亂。我不能關(guān)心則亂。我必須思考。不帶感情，冷靜地，甚至，冷酷地思考。”</br>　　“思考，眼下，我必須尋找對策，考慮不同的決定，帶來的不同后果。面對不同的情況，做出不同的反應(yīng)，盤算得失，謀求利益最大化。歸根結(jié)底，還是利益，是的。”</br>　　“利益就利益吧，怎樣都好，只要能夠讓我專心就好。必須專心一點，現(xiàn)在我必須專心一點……”</br>　　專心……</br>　　不能關(guān)心則亂。</br>　　王紅葉抬起深埋在雙手中的頭顱，額發(fā)散亂，幾縷發(fā)絲在她的眼前撩動。她抬起頭，目視眼前，緊閉的門扉。那雙眼中，已恢復(fù)以往的神態(tài)。</br>　　是的。</br>　　專心，思考……她漸漸冷靜下來，漸漸，心中已有了一個想法。</br>　　“紅葉小姐，我回來了。”門打開，瑪尼伽·康答見到她的樣子，“紅——您沒事吧。”</br>　　“沒事。”</br>　　王紅葉抹去眼角殘存的最后一滴眼淚。然而眼眶還殷紅著，臉上的表情還是苦笑，“那個文龍，他走了？”</br>　　“是的，我已經(jīng)吩咐人跟蹤了。”</br>　　“做的很好。”她微笑，“瑪尼伽，現(xiàn)在的情況，你有什么想法？”</br>　　“我認(rèn)為這不是謝和一方主使。”瑪尼伽·康答平靜地分析，“根據(jù)前些日子，奉行大人主持和談的情況判斷，這件事的背后是官府在給他們施加壓力。”</br>　　“不錯，我也這樣想。”她點點頭，認(rèn)同，“官府希望我們兩路船隊收歸一處，由謝和總領(lǐng)，方便他們控制。不然，依謝老的脾氣，不會無端生事。”</br>　　“紅葉小姐，如果是這樣，我們以后會面對很多麻煩的。”</br>　　“的確。先顧著眼下吧，眼下的事情，你認(rèn)為我該怎么做？”</br>　　“這要看您的決定。對于瀧川先生，您有何打算？”</br>　　“如果必須選擇，我會選他。”</br>　　“那么，我建議您先穩(wěn)住對方，說我們愿意通過進(jìn)一步談判解決此事。我看文龍的態(tài)度，他也不愿談崩。”</br>　　“嗯，應(yīng)當(dāng)如此。”</br>　　王紅葉點點頭，捋了捋額前散亂，遮擋視線的頭發(fā)，“這樣吧，瑪尼伽。找文書拿紙筆，我來寫個清單，開些條件。您拿上去找文龍，約他明天上午來談。”</br>　　“是。”</br>　　“今天下午我想找船長和管事們開會，人能到齊嗎？”</br>　　“現(xiàn)在……說實話，紅葉小姐，恐怕有點晚了。現(xiàn)在有一些人不在本地。竹村總管前天去松浦城探聽情況了，兩日后才能回來。孟船長和押井船長在五島的貨倉點貨。剩下的人，找到也需要時間。”</br>　　“那么就明天吧，通知他們，明天早上，早一點過來，先別說原因。明早我先通知他們，布置任務(wù)，再去和文龍談判。”</br>　　“明白。”</br>　　“好，去辦事吧，瑪尼伽。”王紅葉揉了揉眼角，始終，雖然心神還是不能完全平復(fù)的，“讓我一個人待一會，眼下這麻煩，我還得好好想想該怎么解決。下午如果有什么問題，你和常幫辦代我處理吧，我信任你們的決定。”</br>　　“好的，紅葉小姐。”瑪尼伽又問起，“另外，唐小姐那……我該如何告知？”</br>　　“……暫時什么都別說。沒必要讓她擔(dān)心。”</br>　　王紅葉沉默了一會，然后回答。</br>　　“好的，希望此事能盡早解決，瀧川先生能平安回來。”</br>　　“希望如此吧。”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眼角，“唉，煩心事。我必須冷靜思考，不能關(guān)心則亂。”</br>　　月曜日，多云</br>　　早晨。</br>　　“現(xiàn)在的情況，在座的各位都清楚了。我知道，因為時間倉促，人沒有來齊，竹村總管，還有孟船長和押井船長不在，張寬嫂，蜻蜓，森口，燕三郎，幾位船長也沒來嘛，嗯，我船上的人也沒來。行，那么接下來我長話短說。康答女士，請繼續(xù)翻譯。”</br>　　“はい。”</br>　　一天一夜的思考之后，王紅葉看起來有些疲倦，眼圈周圍也有些黯淡。但她依然，如往常那樣，在眾人面前，面對問題不慌不亂，始終穩(wěn)重應(yīng)對。</br>　　“謝和派來的代表，文龍，如今就在廂房里等候。而我，對于如何回復(fù)，已經(jīng)想好了答案。我會回復(fù)，同意他的要求。”</br>　　她說完，在場的人小聲議論起來。唯有瑪尼伽·康答，在翻譯之后保持沉默。</br>　　“なに，紅葉様？”</br>　　一個人問。</br>　　“是的，長谷川船長。我會同意交出材料，服從謝和的管理。我希望各位明白，這樣決定，并不僅僅出自我的個人考量。當(dāng)然，我不能否認(rèn)出云介先生在我心中的確占有重要地位。但更加重要的是，這件事就像先前的禁令那樣，背后是官府在給他們撐腰。出云介先生的同伴，各位有的見過，泉藏人先生正是被一位官府的劍客殺死的。兩刀斃命，謝和手下沒有這樣厲害的高手。”</br>　　“所以，紅葉小姐，您同意了？”</br>　　“是的，郭船長。”</br>　　再次給出肯定的答復(fù)，“對方黑白兩道合力夾擊，謝和一方先動手，綁架出云介先生，以此逼迫。我如果不同意他們，斷了這條路，只怕就要惹上官府出面了。當(dāng)?shù)厥鹚耐模４蚪坏溃蛔銥閼帧５善致⌒盼毡谑郑嫔頌榈胤浇y(tǒng)領(lǐng)，出師有名。要是動真格的，我們絕對無力抵抗，會全軍覆沒。所以分析利害，我才如此決定。”</br>　　“紅葉小姐，您當(dāng)真這樣決定？這對我們損失太大了。”</br>　　“我知道，常幫辦，但眼下，考慮船隊的未來，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我也向謝和開出了一些條件，盡量保護(hù)在座各位的利益不受損失吧。”</br>　　“紅葉小姐，我們……我們還在其次，關(guān)鍵，您——”</br>　　“常幫辦，我們手下，現(xiàn)在人數(shù)多少？”</br>　　王紅葉打斷他的話，反問，“不僅是水手，所有都算在內(nèi)的總數(shù)。”</br>　　“水手，戰(zhàn)兵，雜役，倉管……一共大概一千三百多人。”</br>　　“其中有多少是最近才招的？水手？”</br>　　“最近的新招水手？不多，這才過去三天，也就一百四左右。”</br>　　“一百四左右，嗯……招人的事是誰負(fù)責(zé)的？”</br>　　“長田先生和小田切。”</br>　　“現(xiàn)在都沒來啊？行吧，那么新招的人都認(rèn)識他們嗎？和他們關(guān)系怎么樣？”</br>　　“如實說……長田先生，您知道他性子，不怎么愛說話的，新人們初來乍到，難免有些畏懼長官。小田切倒是和那些人處的不錯，天天出去喝酒賭錢。”</br>　　“好，好。我知道了，小田切，哼，今天沒來開會，就是在和那群人一起鬼混吧？”</br>　　王紅葉語氣揶揄，臉上微笑著，并不真的生氣，反而，似乎滿意這個答案，“嗯，您下午去讓他們兩人過來，我了解一下新來的情況，好做匯報。”</br>　　“……是。”</br>　　常幫辦低著頭，內(nèi)心猶豫著，還是又問了一遍，“紅葉小姐，那么我們確實，是要交資料給謝和。要服從他們？”</br>　　“是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br>　　王紅葉嘆了一口氣，又轉(zhuǎn)向另一人，“何船長，海峽那里是您的地盤。竹村總管前日在您那里乘船渡海，去松浦城探訪。現(xiàn)今有沒有收回什么消息？”</br>　　“有的，紅葉小姐。”</br>　　何船長，一個樣貌精瘦的高個男人回答，“但不是什么重要內(nèi)容。竹村總管只是說，沒有打探到官府有什么舉動，所以他想再觀察一段時間，多留三日再回。”</br>　　“嗯，我知道了，好吧。這幾天，有沒有謝和的船，或者官府的船，或者不認(rèn)識的船，不論大小，從海峽出發(fā)向松浦城駛?cè)ィ俊?lt;/br>　　“沒有，我的大副安排了人，晝夜盯著海面，自從封鎖的禁令之后，沒見過別的船從海峽離港。”</br>　　“盯緊點，發(fā)現(xiàn)問題立刻報告我。我擔(dān)心會有人去松浦隆信那里說對我們不利的話，也害怕竹村總管的安全受威脅。”</br>　　“明白。”</br>　　“嗯，對，封鎖，這也是沒解決的問題。”王紅葉想了想，又向常幫辦問起話，“說到這個，常幫辦，謝和的船只，有多少受到了封鎖的命令，現(xiàn)在停泊碼頭？”</br>　　“大約五六艘。他肯定是事先知道消息，把大多數(shù)船都派出去了。”</br>　　“這樣，嗯，暫且記著這事，往后再說。瑪尼伽，最近天氣如何，都是放晴嗎？”</br>　　“紅葉小姐，請讓我算一算。”</br>　　瑪尼伽·康答數(shù)著串珠，沉默了一會，而后回答，“上一次落雨是在八日前。如今是六月下旬，將近大暑節(jié)氣，根據(jù)往年推斷。今日已是多云天氣，兩至三天后應(yīng)當(dāng)會有雷雨，應(yīng)當(dāng)會持續(xù)五日左右。”</br>　　“兩至三天后，持續(xù)五日左右，嗯。何船長，注意一下，陰雨天氣影響視線，要手下們盯得再緊一些，不能漏看了一艘可疑船只。”</br>　　“是。”</br>　　“那么，現(xiàn)在，大家聽我的命令。”</br>　　她似是定下決心一般，右手緊緊握一下拳，“文書，將我們的人員名冊，還有往來商戶的明細(xì)整理一下，三天后，將結(jié)果交給我。”</br>　　“分かり。”</br>　　“嗯。瑪尼伽，賬本？”</br>　　“您何時需要，隨時可以呈送。”</br>　　“很好。常幫辦，我們的物資，人力這方面的事情，就交給您了，爭取五日內(nèi)理清楚，我知道這很復(fù)雜，不容易，辛苦您了。”</br>　　她說著，站起來，“至于印章，竹村先生的那一枚，得等他回來才能交給我，六天后吧。大概就這樣，我得先過去見客了。”</br>　　“等一等，紅葉小姐。您……這樣安排，我不是很理解。您當(dāng)真服從謝和？還是說……”常幫辦還是疑惑不解，還是不敢置信。真就如此了嗎？</br>　　“我已經(jīng)決定了，常幫辦，向您，還有各位做更具體的安排。現(xiàn)在必須要去答復(fù)了，讓對方久等，那可不好。”</br>　　王紅葉已伸手按上門框。聽到他的問題，轉(zhuǎn)身，朝室內(nèi)的眾人笑了一下，微笑。自信的，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如過去。</br>　　瑪尼伽·康答看在眼中，也輕輕地?fù)P起嘴角。</br>　　“康答女士，同我一起去？”</br>　　“當(dāng)然，紅葉小姐。”</br>　　回答著，她跟隨其后。</br>　　火曜日，晴</br>　　醒來。</br>　　瀧川俊秀清醒過來，一時間思緒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頭頂是房梁片瓦，這里是一個狹小的房間。</br>　　依然是這里，自己依然被囚禁著。窗戶都釘上了木板，室內(nèi)昏暗，不可辨別時間。唯有幾縷陽光透入。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見到陽光了，大約，距離自己被綁架，已過去了兩天。</br>　　他望向眼前，看見，面前坐著一個人，終于。雖然陰影厚重，但他依舊能夠看清那人的容貌，看見身體一側(cè)空空蕩蕩，懸吊打結(jié)的衣袖。</br>　　平冢左馬助。</br>　　俊秀下意識地防備，活動手臂，卻發(fā)現(xiàn)雙手被牢牢綁住。</br>　　佩刀，也已不再腰間。</br>　　他放棄掙扎，盤膝而坐，面對眼前的人。</br>　　那銳利的目光，始終直視前方，目光之中，閃爍光芒，帶著仇恨，帶著憤怒，極具壓迫感，令他感覺一陣寒意。</br>　　“我還活著？”他開口，詢問，“為什么？”</br>　　很奇怪，對一個同樣來自日本的人，自己為何說的是漢語？明明腦海中想的是日語，說出來卻變了。</br>　　“瀧川出云介。”</br>　　對面，平冢左馬助開口，同樣，說的應(yīng)該是日語，但聽到的是漢語。這室內(nèi)暗影涌動，讓俊秀本能地感受到敵意的籠罩，“我認(rèn)識你。”</br>　　“是嗎？”</br>　　他笑了一下，“很抱歉，平冢君，我對您并沒什么印象。”</br>　　確實，他并不認(rèn)識面前的人，這個名字是王紅葉告訴他的，讓他提防這個獨臂男人。自己的確很提防，然而如今還是身陷囹圄。這都得怪泉藏人。</br>　　已經(jīng)死了的泉藏人。</br>　　“我受松浦大名雇傭，前來此處協(xié)助謝和。”平冢左馬助繼續(xù)說，介紹自己的身份，“前日殺死的那人，是你的同僚？”</br>　　“是的。”</br>　　“那么，我殺死他是正當(dāng)?shù)摹！弊篑R助的左手撐著膝蓋，腰板挺直，一雙眼睛，在陰影之中閃爍銳利的光芒，充滿恨意，充滿仇恨。</br>　　泉藏人，被面前人殺死。兩刀，只需兩刀，第一刀斷手繳械，第二刀致命。</br>　　很快的動作。</br>　　“也許吧。”</br>　　俊秀簡單地回答，輕輕笑著，“您的刀法很出色。快速抽刀，抽刀后并不調(diào)整，而是直接借著刀勢，自下而上發(fā)出一擊。這樣的刀術(shù)，我曾經(jīng)聽說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永祿三年有一位年輕的劍士，憑借這種技術(shù)，在與家仇的對決中一擊將對方致命。平冢君，您是否認(rèn)識林崎甚助？”</br>　　“是的，我曾于此人修行之時相遇，有幸進(jìn)行過試合。”</br>　　平冢左馬助語氣平靜地回答，伸手，碰了碰右側(cè)的衣袖，“那同樣是去年的事了。我的手臂，正是被他斬下。”</br>　　“啊，這樣。”俊秀點點頭，“從那以后，您便開始練習(xí)林崎的拔刀術(shù)？”</br>　　“不錯，憑那一戰(zhàn)中的短暫記憶，我開始練習(xí)。一年過去，才小有所成。”他說，“失去右臂是一個阻礙，我必須習(xí)慣用左手揮刀，以及習(xí)慣身體重心變化。但這也是一個機遇，沒有手臂，我在抽刀時便不會受阻，動作可以更快。當(dāng)然，這一點微末優(yōu)勢，在與高手對決時根本不值一哂。我如今的技術(shù)仍然比不上林崎。”</br>　　“您過謙了。一年便可有如此成果，可并不容易。那么，您如今將我囚禁在此，所為何事？您希望與我一較高下？”</br>　　“我確有此意。”平冢左馬助回答，“但是我必須要等待一段時間。”</br>　　“多久？”</br>　　“六日。謝和命令我將你綁架在此，作為人質(zhì)，要挾王紅葉交出船隊指揮權(quán)。他們雙方昨日進(jìn)行了協(xié)商，六日后，王紅葉會攜帶資料前來，將你贖回。我會在那一天，你重獲自由的時候提出決斗。”</br>　　“這樣啊……嗯，好的，我接受。”</br>　　“在那之前，我會保障你的安全。謝和提議過對你折磨，斬下小指、耳朵等肢體，作為對王紅葉的威脅。我拒絕了這一要求，希望你能以全力面對我。”</br>　　“多謝了，平冢君。”</br>　　瀧川俊秀對他微微彎腰，但神態(tài)依然輕松，面對這銳利目光，面對周遭的陰影，面對言談提及的折磨與威脅，自己如今的處境。俊秀并沒有因此而恐懼，驚慌，依然平靜，“我已經(jīng)知道了您刀法的來歷，已經(jīng)您的用心。只是，我依然不記得曾有幸和您相遇。您認(rèn)識我，并且，我相信您對我有某種仇恨，若是如此，還望明言為我解惑。”</br>　　“去年遇見林崎之時，我還是居無定所的浪人。”</br>　　左馬助語氣平靜，說起歷史，“在此之前，我是一名武士。來自豐后國，侍奉的主人，是大友氏的家臣。彼時豐后國與中國交戰(zhàn)，毛利元就以奇兵突襲，令我家主帳下隊伍傷亡慘重，主人時常思念，他日有機再戰(zhàn)，可為部下報仇雪恨。怎知就在此時，兩方議和。主人反對如此，苦勸大友宗麟，怎料遭受訓(xùn)斥，一時憤懣，引刀切腹，以表誠意。家主亡故，我等眾人，也因此流離顛沛，成為浪人。”</br>　　“我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平冢君。”俊秀故作鎮(zhèn)定的回答，其實心中，已回憶起了過往之事，“但是您恐怕誤會了什么，我并不曾在毛利元就手下為將。也不曾——”</br>　　“——私は前にあなたに會ったことが！”</br>　　平冢左馬助突然打斷他的話，厲聲喝叫，一反往常的平靜。這一聲如同雷霆，似乎連穿過窗板分析的陽光，都為之振動，“その會議はあなたの主によって始められ、使節(jié)が調(diào)停のために送られ。その時あなたに會い！”</br>　　日語，確確實實的日語。</br>　　瀧川俊秀察覺到，對面的人，周身陰影翻騰，如同黑色的海浪一般滾動。那一雙眼睛，在黑暗之中閃爍光芒，如火焰燃燒般明亮。</br>　　俊秀不再試圖辯解，對方已知曉他的身份，已認(rèn)定他為仇敵。再試圖隱瞞，試圖避讓，已是徒勞。</br>　　“六日后，出云介。”</br>　　平冢左馬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目光壓迫著，令他別開眼睛，不敢直視，“我會與你決斗。會給予你致命一擊，就像前日對待你的同僚那樣，我會為家主，為我自己遭受的不公和屈辱，向你復(fù)仇！”</br>　　說完，他走到門口。伸出僅存的那只手臂，重重地敲擊門框。門開了，那個身上紋有雙龍的賭徒站在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俊秀一眼，而后讓他離開。</br>　　重重的木門再次合上。</br>　　室內(nèi)，只剩下瀧川俊秀一人。</br>　　以及，周遭的陰影。依舊在翻騰涌動，他能夠感覺到。對面的人，仇敵已經(jīng)離開，但是他依然能夠感覺到陰影的注視，陰影的探聽。</br>　　“現(xiàn)在情況真糟。”</br>　　他喃喃自語，發(fā)覺自己說的話，自己聽著又成了漢語，因而不再多說。瀧川俊秀低著頭，思考著，許多意念，記憶在腦中回溯，許多計劃在腦中暗自琢磨。“六日，嗯，再過六日。這六日內(nèi)，我該怎么做？”</br>　　紅葉、六日間はどのような計畫？</br>　　水曜日，晴</br>　　海邊。</br>　　“今天又是晴天呀，瑪尼伽。昨天也是晴天，往后幾天真的會下雨嗎？”</br>　　王紅葉站在沙灘上，望著遠(yuǎn)處，天邊萬里無云，陽光燦爛，照著她的臉，她卻并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幾分擔(dān)憂，幾分焦慮。</br>　　“應(yīng)當(dāng)會，紅葉小姐。但，我的預(yù)計也有可能出錯。”</br>　　“可最好別那樣。”</br>　　她輕輕嘆氣，“如果不下雨，行動起來可不方便。”</br>　　“……是的。”</br>　　瑪尼伽·康答似乎懂得她的意思。</br>　　“康答女士，這兩天調(diào)查，謝和旗下的賭場，飯館，旅舍，房屋，倉庫，有多少？”</br>　　“三間賭場，十六間飯館，五間旅舍，六處貨倉，擁有的宅第，空閑未租借給別人的有十二間，除此之外，還有他自己住的房屋一間。一共四十三間。”瑪尼伽·康答回話，準(zhǔn)確地報出數(shù)字。</br>　　“四十三間。”王紅葉點點頭，“哪里都知道？”</br>　　“都知道，我畫了地圖。”</br>　　“嗯，好。”</br>　　王紅葉又一次嘆氣，“康答女士，我打算做什么，你心中可有數(shù)？”</br>　　“我明白。”</br>　　“那么你也該能看出來，兩天前早上那次開會，完全就是做做樣子，唉。”</br>　　第三次嘆氣，她抬頭望天，“這樣說很不好，但是，船隊里的管事，船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讓我完全信任的。我真正的計劃，目前也只對何船長，長田，還有小田切告知。連常幫辦都沒說，我倒不是懷疑他，只是，你知道他這個人，口風(fēng)不太嚴(yán)，容易說漏。”</br>　　“我不予評價。”</br>　　“嗯，對。”</br>　　她說，“竹村總管現(xiàn)在還在松浦城，替我打探大名的動靜。其實那天開會延誤的事，是我讓何船長故意說的，會后才讓他派人告知。就是為了有理由，給我多爭取三天時間。現(xiàn)在，四十三間房屋都安排盯梢了？”</br>　　“已經(jīng)安排了，長田先生總領(lǐng)，小田切負(fù)責(zé)和那些新進(jìn)的，還比較面生的水手接觸。”</br>　　“傳回什么消息了沒有？”</br>　　“目前沒有。”</br>　　“那個文龍，最近有什么動靜？”</br>　　“他每天在自己的賭場里坐莊，但也時常去其他賭場收抽頭，四處都有走動。”</br>　　“讓長田派人繼續(xù)盯著。”</br>　　王紅葉彎下腰，拖鞋脫下了，腳踩在沙里。腳下，海水一浪接著一浪地起伏，漫過她的腳踝，又重新退回。她伸手，觸碰浪花，望著遠(yuǎn)處的天際線，依然心事積郁，“康答女士，你是否還記得，那天第一次談判，我對文龍說了什么？”</br>　　“您是指？”</br>　　“我對他說，我不在乎無意義的復(fù)仇。我不在乎出云介的生死，為了我的權(quán)力和地位，為了我的利益，我可以任憑他受到傷害，可以犧牲他。我說，他們拿他要挾，價錢出的太低了。我是這樣說的吧？你還記得嗎？”</br>　　“記得，紅葉小姐。”</br>　　瑪尼伽·康答回話，“但是，我認(rèn)為您這樣說是為了在談話中占據(jù)主動權(quán)，讓對方輕視人質(zhì)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故意擺出輕視的態(tài)度，這是一種很有效的談判方式。”</br>　　“你認(rèn)為我是這樣考慮的？”</br>　　“對您的動機，我不妄加猜測。”</br>　　“我當(dāng)時相信，自己是這樣考慮的。”王紅葉繼續(xù)說，“可是，這幾日細(xì)想，我也開始不信了。我覺得，我只是在盤算得失。如果拒絕，至少我還握有船隊，對方忌憚，也暫時不會傷害出云介先生。如果同意，那么很可能他們不會守信用，那時我一無所有。這種計較得失的想法，是不是很冷酷？”</br>　　“我認(rèn)為這是出于理智判斷，正確的想法。”</br>　　“當(dāng)然了，是正確的。”</br>　　王紅葉苦悶地微笑，“太正確了，將自己的愛人，自己即將結(jié)婚的丈夫放在鐵秤上，計量他的價值，和權(quán)力地位，和金錢作比較，歸根結(jié)底，還是在謀求自己的利益。這當(dāng)然是正確的做法。唉，我可真是一個合格的妻子。”</br>　　“我依然不予評價，紅葉小姐。”</br>　　瑪尼伽·康答說到這里，突然想到什么，“對了，您和瀧川先生即將結(jié)婚？”</br>　　“是啊，那天，文龍不也這么說了，怎么，怪我沒告知你？放心吧，確定日期之后會給大家發(fā)喜帖的。”</br>　　“不，只是之前曾……沒什么。”</br>　　康答女士又想了想，決定不再說這個話題，忽略這個細(xì)節(jié)。</br>　　“唉，現(xiàn)在能不能結(jié)成都是個問題。”</br>　　又是嘆息，“我有時候在想，如果俊秀真的……如果那樣，我該怎么辦？復(fù)仇？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從中什么都得不到。失去的就是失去了，無論怎么做都回不來。”</br>　　“那么您不會復(fù)仇？”</br>　　“怎么可能？”</br>　　王紅葉伸手，將掌心里殘存的海水潑出去，“拼上全部，也要讓謝和，那個文龍和那個平冢左馬助，還有奉行官，還有松浦大名，讓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人付出代價！”</br>　　她的目光，盯著遠(yuǎn)處的海面，閃爍怒火，閃爍仇恨。始終如此。</br>　　瑪尼伽·康答看著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似乎在扮演某個人的角色，自己看著她不顧一切，忘情仇恨的樣子，竟然也想勸說點什么。這幾日，當(dāng)那某個人同自己聊到她的時候，總是會離不開關(guān)于復(fù)仇的話題，自己或許是被感染了吧。</br>　　那某個人，這些日子相處，確實是很能感染別人的人。</br>　　“紅葉小姐。”</br>　　她開口。</br>　　“嗯？”</br>　　“我這幾日，始終遵照您的吩咐，不曾對唐小姐告知至今發(fā)生的事情。”她問，“這期間她也問過我很多次瀧川先生和泉先生的去向，我始終推說搪塞。您認(rèn)為，我是否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對她隱瞞？”</br>　　“當(dāng)然了。”王紅葉看著海，沒有轉(zhuǎn)身，“不是說了嗎，沒必要讓她擔(dān)心。她如果知道了，肯定要來煩我。我可沒空應(yīng)付，這幾日我也一直躲著她。”</br>　　“可是，我認(rèn)為，以唐小姐和瀧川先生的關(guān)系，她應(yīng)當(dāng)有權(quán)利知道……”</br>　　“康答女士，我明白您的意思。”</br>　　打斷她的話，“但是這整件事，是謝和與我之間的矛盾。本來，應(yīng)當(dāng)是與出云介先生無關(guān)的，也應(yīng)當(dāng)是與唐青鸞無關(guān)的。我已經(jīng)因為自己的決意，牽連了出云介先生陷于困境。不應(yīng)當(dāng)再讓唐青鸞受影響了。這不是她的責(zé)任，不是她應(yīng)當(dāng)面對的問題，她不是像你我這樣的人。我們不應(yīng)當(dāng)讓無關(guān)人士因我們的行動承擔(dān)風(fēng)險，受到傷害。”</br>　　“我知道了，紅葉小姐。”</br>　　“對了，這幾天她的日語，學(xué)得怎么樣了？”</br>　　王紅葉站起來，轉(zhuǎn)身，面對康答女士。</br>　　“挺好，唐小姐學(xué)得很快。她已經(jīng)能夠熟練讀寫平假名和片假名了。現(xiàn)在，我在教她一些字詞和常用語句。”</br>　　談到自己的學(xué)生，瑪尼伽·康答平靜的臉上終于帶了一絲笑意，“雖然總是很不情愿的樣子。但她真的有在認(rèn)真學(xué)習(xí)。她經(jīng)常說一些諧音的笑話，這對語言學(xué)習(xí)是很有幫助的，雖然不那么好笑。”</br>　　“是啊，她的確挺無聊的。”</br>　　王紅葉也輕輕笑了一下，但那雙眼中，還是透露著煩惱與失意，“無聊，但也很好玩，很有意思，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所以，好好教她，康答女士。讓她專心學(xué)習(xí)。我們?nèi)缃衩鎸Φ倪@些煩心事，不要讓她接觸，不要讓她像我們一樣終日煩惱。”</br>　　“是，紅葉小姐。”</br>　　她彎腰，微微鞠躬，“現(xiàn)在快到上課的時間了，我得走了。”</br>　　“嗯，麻煩你了。”</br>　　王紅葉點頭示意，語氣不似一貫的命令式的嚴(yán)肅，“一直讓你兩邊操勞，真是不好意思。”</br>　　“應(yīng)當(dāng)?shù)摹！?lt;/br>　　“那么，我們就這樣說定。”</br>　　說著，她伸手，指向不遠(yuǎn)處，海灘邊的一棟小屋。屋門口，已有幾人站立，警惕地守衛(wèi)，“這幾天我安排丹羽隊長值班，但到時候他要跟我一起行動，此處就由你負(fù)責(zé)了。你應(yīng)承這一任務(wù)，不論到時如何，往后我都會欠你一份情。”</br>　　“應(yīng)當(dāng)?shù)模t葉小姐。”</br>　　瑪尼伽·康答再次鞠躬，“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br>　　“嗯，去吧。”</br>　　“是。”</br>　　她離開了。</br>　　王紅葉獨自一人，站在海邊。</br>　　海水，在她的腳下涌落，天邊，此時已是黃昏，夕陽照耀她的臉龐。</br>　　“至少我還履行了對你的承諾，是不是？”</br>　　王紅葉悲傷地笑著，對遠(yuǎn)處的天邊夕陽，自言自語，“我沒讓唐青鸞牽涉其中，因為你曾要求我這樣做。可現(xiàn)在……嗯，不管怎樣，既然我信守我的承諾，那么你也會信守你的，對吧？你會平安回來，會娶我為妻，會同我結(jié)婚的吧，俊秀。”</br>　　木曜日，陰</br>　　日語。</br>　　“何がもらえるの？”</br>　　“午後にドミノをして三兩勝ちました。”</br>　　“ばか！私はあなたにこれを?qū)い亭蓼筏郡ⅳⅳ胜郡悉ⅳ胜郡井?dāng)にギャンビットに行くと思いますか？ビジネスについて話してください。”</br>　　“冗談だよ、冗談だよ、小田切くん。私は観察の機會を利用してきた。賭頭は骰子位っている。”</br>　　“それは彼ですか？”</br>　　“もちろん、上半身裸で、背中から肩にかけて二文竜がを入れて。”</br>　　“今日の午後はいつも賭屋？外に出ていませんか？”</br>　　“はい、たぶん末時わりに、ある人が変わって、彼は外に走りました。”</br>　　“誰が彼についてきました？”</br>　　“私、小田切くん、ついてきました。彼は東街の賭屋行き、入らず、賭數(shù)を集めるのを待ってドアに立。それから彼は南の闘鶏場に行。賭數(shù)を集めて、それから彼は賭屋。今度は私が家に入って、私が出る前に長い間滯在しました。”</br>　　“賭屋、賭屋を擔(dān)當(dāng)しているのは誰ですか？”</br>　　“私が擔(dān)當(dāng)して。そこで麻雀していて、彼に會い、まっすぐ奧の部屋に行きました。”</br>　　“ついてきましたか？”</br>　　“はい、私は走って覗。”</br>　　“あなたは発見されま？”</br>　　“いいえ。”</br>　　“あの老人を見て？”</br>　　“どちらでもないが、片腕の男を見た。彼らは話していた。”</br>　　"確信してるの？"</br>　　“もちろん。彼はドアまで歩いてノックし、片腕の男が現(xiàn)れた。”</br>　　“良い！長田さん、どう思いますか？”</br>　　“...おそらくそこにあります。廿二トップに報告してください、そしてあなたは賭屋に焦點を合わせて続け。”</br>　　“はい。”</br>　　“じっちゅうはっく”</br>　　小田切激動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堆積的蟹殼蟹爪亂飛。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只蟹腳，口中還嚼著蟹肉，悶熱的室內(nèi)，充斥著螃蟹的腥味。他神色振奮，頗帶著自信地笑，“紅葉様のために私がしたもう一つの仕事！”</br>　　桌子上，一個空蕩蕩的蟹殼背甲，兩只桿狀的眼睛外凸，毫無生機。早已死去，早已被食用殆盡，只留下這一個空殼，這一對眼睛，無聲地望著這陰暗的室內(nèi)。</br>　　金曜日，陰</br>　　星期五。</br>　　在第五日，祂說：“水中要有生物游弋，空中要有雀鳥飛翔！”</br>　　于是……</br>　　陰沉的空中，一只魚鷹在空中盤旋，銳利的雙眼，盯著下方海面，尋找獵物。</br>　　波濤起伏的水里，一只螃蟹潛伏。</br>　　體型巨大的螃蟹。八只長長的，如同長矛一般的步足向外輻射，尖銳的末端，刺在海底的細(xì)沙之中，支撐著它碩大的軀干。兩只同樣細(xì)長的蟹螯，在身前慢慢地，來回擺動，鉗子有力地開合著。堅硬如鐵的赤紅外殼布滿棘刺，背甲如同盾牌一般，包裹著身體。口前的一對附肢，不住抖動，從海水里過濾雜質(zhì)，配合短短的三對觸須，探查四周氣息。</br>　　一只蜘蛛蟹。</br>　　多分布于在南方深海，平戶極少有。并且，也極少會靠近海岸。</br>　　然而，它如今就在此處。</br>　　在此，不知生活了多久？似乎很久，從很久以前，就在此守候。在海床上巡回，揀食沉入海底的腐尸。魚，蝦，蟹，有時還能夠享用上鯨肉。</br>　　以及死人。</br>　　經(jīng)常能夠吃到。在過去，他經(jīng)常，將那些阻礙他的人，對手，仇敵，海盜，將那些人殺死后棄尸海中，而它，就將那些尸體吞入腹內(nèi)，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br>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br>　　多久？</br>　　似乎也沒有多久？</br>　　螃蟹的記憶并不是很好，他的記憶也并不是很好，因為年老，很多事已不大記得清了。但是還記得，兩年前的那次死亡。</br>　　在遙遠(yuǎn)的明國都城。</br>　　遇見女人。</br>　　喉嚨被撕裂……記憶又開始混亂了。</br>　　它怎會回想起這樣的事？螃蟹是沒有喉嚨的。</br>　　它隱沒在海波之下。只顯現(xiàn)背甲上緣，將兩只外凸的眼睛，伸出海面，轉(zhuǎn)動著，觀察。</br>　　看見，海岸邊，沙灘邊，一棟小屋。</br>　　小屋的四周，正對街道的門前，以及屋后的沙灘上，有數(shù)人手持刀劍，長矛，警惕地守衛(wèi)。</br>　　其中，在沙灘上，還有一人，身配火繩槍。</br>　　那人百無聊賴的樣子，仰頭，看見空中盤旋的魚鷹，舉起手中的槍，瞄準(zhǔn)。</br>　　它認(rèn)識，那是王紅葉任命的火銃隊長，丹羽造作。這幾日一直守衛(wèi)此處。</br>　　在小屋的二樓，有一個中年女人，憑欄而立，望著大海。</br>　　中年女人看見丹羽造作的動作，出聲制止，火銃隊長服從命令，槍朝向一旁，不甘不愿地對空鳴響，放過標(biāo)靶。</br>　　魚鷹受到驚嚇，飛走了。</br>　　它同樣認(rèn)識那個女人。</br>　　那是王紅葉的母親。</br>　　是她的父親，在平戶認(rèn)識的女子。</br>　　王锃。</br>　　它回想，過去的相識，過去的領(lǐng)導(dǎo)。</br>　　汪直，徽王，儒商，五峰船長，人們用很多種名號稱呼他。</br>　　它開始回憶起過去了，過去所有的那些朋友。過去，那馳騁海面，叱咤風(fēng)云，橫行無忌的少年時光。三五十只船，往來穿梭，眾人，在王锃的帶領(lǐng)下，開辟一個商業(yè)帝國。</br>　　曾經(jīng)，追隨左右。在海上，屹立船頭，看遠(yuǎn)方一片無際天地，感嘆未來前途無量。那時，自己還年輕，那時，身邊還有許多相識，許多朋友。</br>　　而如今，那許多的朋友已不在人世。</br>　　許棟，李光頭，徐氏叔侄，葉宗滿，陳東，方廷助……所有的這些相識，都先后亡故。</br>　　沒有一個人是得到善終的，這就是做海盜，當(dāng)倭寇的下場。</br>　　王锃在去年處斬。</br>　　他的私生女，王紅葉，繼承了平戶的船隊。</br>　　上個月，毛海峰也死了。</br>　　曾經(jīng)的熱鬧喧囂，曾經(jīng)的宏圖霸業(yè)，如今，就只是這般蕭條。</br>　　曾經(jīng)齊聚一堂，把酒言歡的眾人。</br>　　如今，還活著的只剩下他自己，老去的自己。</br>　　長久沉浸于回憶之中，是很苦澀的。潛伏深海的螃蟹，將一雙眼睛轉(zhuǎn)動，盯著，那小屋里的女人。</br>　　如今，想想如今，自己該做什么。</br>　　王紅葉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談判，當(dāng)時已經(jīng)承諾在七日后上交材料，讓出指揮權(quán)力。</br>　　這很好。</br>　　他其實并不愿意事情弄到這一地步，自己一把年紀(jì)了，難道還貪戀這些身外之物嗎？然而，背后官府卻不管這些，只是一昧催逼，趕著自己上位，聽話的老人，比較好控制。</br>　　所以，只得聽命，只得奔波，完成這最后一樁工作。</br>　　真是最后一樁？</br>　　它又想到了那個女人……</br>　　觸須探查著，周圍很安靜，除了海浪外，沒有任何聲音。</br>　　也許只是自己過于敏感。</br>　　繼續(xù)，想想如今。</br>　　王紅葉已經(jīng)答應(yīng)談判，后天，就會交東西過來。</br>　　他計劃遵守承諾，放那個后生離開，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br>　　只是……它隱隱覺得不安。這幾日的探查，令他覺得不安。王紅葉為何要拖延一周？當(dāng)時的理由，是需要時間準(zhǔn)備材料，從手下出差的總管那拿取印章。</br>　　但這樣的理由，似乎并不足信。</br>　　王紅葉安排了人，盯著自己的賭場。螃蟹感知到這一點，但是螃蟹沒能夠聽到，那些人談話的內(nèi)容，不知道他們的意圖，是在尋找那后生嗎？或許。還是在伺機進(jìn)攻？她真的打算拼盡了？</br>　　他并不想拼盡，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安度晚年。</br>　　但是，面對威脅，也不會坐以待斃。</br>　　所以，它現(xiàn)在潛伏在淺海邊，盯著面前的房屋，盯著屋內(nèi)的中年女子。看見，那女子伸手，在額頭，胸口，左右肩膀，畫了一個十字。</br>　　某種禱告，某種祝愿。</br>　　它觀察著。</br>　　暫時是這樣。在對方行動前，他還不想先動。沒有相談生意，叨擾到家人的道理，這是約定俗成的共識。綁架那個后生，已經(jīng)是出格舉動，再找她母親的麻煩。那時只怕真就要拼盡，真的要魚死網(wǎng)破。他不想拼盡。</br>　　所以，它暫時，只是在觀察。</br>　　螃蟹不知道，監(jiān)視賭場的人有何目的。因為他們說的是日語，他并不懂日語，一把年紀(jì)了，再學(xué)不進(jìn)新的東西了。可是以往，日語聽在耳中，是可以變?yōu)闈h語的，不知為何，昨日，并沒有發(fā)生這樣的事情。</br>　　它又想到那個女人……它感覺周圍海水變冷了。今日陰天，海水也格外洶涌。他在室內(nèi)，感覺關(guān)節(jié)發(fā)疼，或許最近要下雨。</br>　　或許是夏季常有的暴雨。</br>　　那個女人，背后一切的主使。所有走向，所有安排，其實都要依那個女人的布置。連奉行官，連松浦隆信，在某種程度上都必須聽那個女人的擺布。</br>　　它當(dāng)然必須服從命令，它只是螃蟹。</br>　　這一點讓他很不快。</br>　　那個女人，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嗎？吩咐自己做這做那，自己辛苦操勞，最后真的能夠取得相應(yīng)的回報嗎？</br>　　他懷疑。</br>　　所以至今，它暫時，只是在觀察。還不到行動的時候，它在等待另一個人的出現(xiàn)。</br>　　侍女。</br>　　偽裝的侍女。</br>　　他曾經(jīng)是否見過她？見過嗎？并沒有，當(dāng)時在京城，他已經(jīng)死了，那個偽裝的侍女，是在他死后才出現(xiàn)的。當(dāng)時他的喉嚨已經(jīng)被撕破……</br>　　過去的記憶有點模糊，它畢竟是老了。</br>　　他能夠察覺到，那個偽裝的，身佩太刀和脅差的侍女，周身散發(fā)著陰影，雖然黯淡，雖然微末難以辨明。但，陰影確實是存在于她身上的。陰影屬于那個女人。</br>　　周圍依然很安靜。</br>　　它什么也探聽不到，女人沒有對他說任何話，再發(fā)布任何命令。</br>　　如今，他只是一只螃蟹。</br>　　它是螃蟹。</br>　　的確如此。</br>　　螃蟹潛伏在海中，觀察著，等待著。</br>　　土曜日，雨</br>　　日語課。</br>　　“下雨了呢，康答女士。終于下雨了，天氣都悶熱好久了。”</br>　　“是的，下雨了，唐小姐。”</br>　　“康答女士，雨用日語怎么說？”</br>　　“あめ。”</br>　　“阿……咩？是這兩個平假名，對吧，我寫一下，‘あめ’。”</br>　　“是的，唐小姐，完全正確。”</br>　　“嗯，又學(xué)會一個詞。下雨了，雨降。”</br>　　“雨が降る，加上助詞。”</br>　　“嗯，雨が降る。”她一字一句的重復(fù)，心里開始編排什么諧音笑話，但是想不到，望著身邊老師的神色，似乎有些憂愁，有些心神不寧，因為下雨天比較讓人憂郁嗎？“康答女士，您看起來有點疲倦，怎么了？”</br>　　“沒什么，唐小姐。只是，最近事比較多，有點忙。”</br>　　“這樣啊。”</br>　　唐青鸞覺得自己不必去問是什么事情。那是船隊的問題，與自己無關(guān)，自己不該去問無關(guān)的事情。問了也沒什么用。</br>　　但是，看著瑪尼伽·康答手扶額頭，雙眼陰沉，眼角帶著淤留青色的模樣，心中還是覺得難過。畢竟，相處那么久，她是自己的老師。她這般勞累，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自己的學(xué)習(xí)，自己若能做什么就好了。</br>　　然而，還是，什么都做不了，始終如此。</br>　　“康答女士，我想休息一會。”</br>　　實際上，是希望對方休息一會。</br>　　“又休息，唐小姐？兩刻鐘前才休息過的，我們還是繼續(xù)吧，來讀一讀這些詞。”</br>　　“好吧。”</br>　　“剛才，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年，月，日的讀法。以及，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現(xiàn)在，我來教您認(rèn)識一個新的，計量時間的單位，叫做七曜。”</br>　　“啊，我知道，五行，金，木，水，火，土，再加上日月。四方二十八星宿嘛。我們那里的說書人常講這個。”</br>　　“是的，唐小姐。七曜是以七天為一周，進(jìn)行輪回，一個月約有四周。這種計時方式，是貴國唐朝時，從西方傳入，而后傳至日本的，現(xiàn)今在貴國已不常用。而日本，因為天主教的傳入，也開始慢慢變的常用了。”</br>　　“哦，對，我也知道這個。嗯，基督教傳說，神用七天的時間創(chuàng)造世界萬物。”</br>　　“是的，雖然七曜有更早的起源。我在這就不多說了。我是佛教修士，宣講異教理念，總是有些放不開的。看來您比我更加懂。”</br>　　“其實剛才的知識，這是俊秀告訴我的，在……六天前吧。”</br>　　她想起過去，六日前的記憶，“對了，好像自從那天之后，我就沒看見他了。也沒看到那個泉藏人，康答女士，他們?nèi)ツ睦玻俊?lt;/br>　　“我怎么能知道瀧川先生和泉先生的行蹤呢，唐小姐？”瑪尼伽·康答面不改色地回答，扶著額頭的手，遮住雙眼，“他們一定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br>　　“您總這樣對我說。”</br>　　“繼續(xù)吧。七曜，按照順序排列：日，月，火，水，木，金，土。其中日對應(yīng)的是基督教中的禮拜日，因為有重要意義，所以放在最前面。而月則是一周的開始，也是基督教傳說中的神創(chuàng)世的第一天。”</br>　　“所以，嗯，一二三四五六七，月，火，水，木，金，土，日？”</br>　　“是的。”</br>　　“そうか。”</br>　　“嗯，那么，我們來依次念一念。首先，曜日念ようび。”</br>　　“よび。”</br>　　“ようび，よう聲音拖長。”</br>　　“ようび。”</br>　　“嗯。而后，在曜日前，加上對應(yīng)的名稱。日曜日，にちようび。”</br>　　“にちようび。”</br>　　“月曜日，げつようび。”</br>　　“げつようび。哎，康答女士，讓我先想想今天是哪個曜日。嗯，上次俊秀對我說一周七天的時候，應(yīng)該是在禮拜日，日曜日，にちようび。對，因為他說了王……紅葉小姐的媽媽就是天主教徒，那天她帶媽媽去做安滿岳山腳下的寺廟做禮拜了。對，我有印象。那么，到今天，嗯，過去六天了。我六天都沒見到俊秀了。六天，數(shù)一數(shù)，月，火，水，木，土，金，今天是金曜日，康答女士？きんようび？”</br>　　“……是的，唐小姐，今天是金曜日。”</br>　　“那么明天，就又是日曜日了。那樣，就過去了一周，七天，對不對？”</br>　　“是的。”</br>　　“七天呢，俊秀都在干嘛呢……”唐青鸞念叨著，想起了什么，沉思起來。表情，也不再像剛才初學(xué)新詞匯那樣興奮，她咬著指甲，想著，開口，“……康答女士，您能不能對我說實話呢？您知道俊秀他在做什么嗎？”</br>　　“……我知道，唐小姐。但，請恕我必須對您保密。”</br>　　“啊，沒事，俊秀也這樣說過。”她笑了一下，但笑，也不是很真實，“雖然我已經(jīng)猜出了個七七八八的。那么，紅葉小姐，她和他在一塊嗎？”</br>　　“并不。”</br>　　“哦……哦，那也很正常。我們那里，習(xí)俗也是如此的。”自以為是地點點頭，“至少，紅葉小姐知道他在哪吧？”</br>　　“是的……今天早上，傳回來了確定的消息。”</br>　　“嗯，都確定了呀。”</br>　　再一次，沉重地點頭，帶著沉重的微笑，“行了，康答女士，您這樣說就可以了。只要確定他沒事，我就放心了。就等俊秀回來，對我說明一切吧。”</br>　　“……嗯。”</br>　　“康答女士，日本有沒有這樣的習(xí)俗，婚后女子要冠夫姓？”</br>　　（咳，咳，這不——）</br>　　閉嘴。</br>　　青鸞打斷腦海中的噪音，笑著，詢問。</br>　　“……”</br>　　沉默。</br>　　“哦，大概沒有吧。畢竟姓氏名挺長的，漢字都有兩三個字，念起來基本都是四個音，再把兩個合到一起念確實不太方便。”她覺得自己好像說漏嘴了，又說到了和自己無關(guān)，不該自己關(guān)心的問題，搖搖手，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那樣，“呃，我繼續(xù)學(xué)習(xí)七曜。下一個應(yīng)當(dāng)是火曜日，嗯，火是ひ，ひようび？”</br>　　“かようび。”</br>　　“啊，錯了。好吧，かようび。下一個呢，水曜日？みずようび？我讀對了嗎？”</br>　　“……すいようび。唐小姐，區(qū)分音讀和訓(xùn)讀。”</br>　　“唉，好難哦，康答女士，我本以為日語已經(jīng)懂了呢。結(jié)果還是有那么多不懂的，下一個還是您先來念吧，木曜日？”</br>　　“……”</br>　　“康答女士，木曜日？”</br>　　唐青鸞望著她，看她扶著沉重的額頭，手臂幾乎支撐不住，那手上的佛珠，也不再轉(zhuǎn)動。心想，這幾天她總是很累。王紅葉不會戀愛腦發(fā)作，光顧著籌備結(jié)婚，把船隊里的事情都丟給她來做了吧？她看起來真的太疲勞了，心神不寧，似乎晚上也沒睡好，黑眼圈都有了，她需要休息的。</br>　　青鸞想了想，沒再打擾。</br>　　翻閱課本，嘗試自己學(xué)習(xí)。</br>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情況是，她看到漢字不會念訓(xùn)讀，看到假名不知道意思。學(xué)到現(xiàn)在，都有十天啦，好像還是只是了解了一點皮毛似的。</br>　　不知不覺，都過了十天嗎？從自己學(xué)習(xí)日語開始，從自己來到日本，至今已過十天了嗎？</br>　　現(xiàn)在還是六月下旬嗎？</br>　　（呃……我說是就是）</br>　　七月了吧。</br>　　青鸞望向窗外，七月了。這個月份總是令她感覺很特殊，因為七夕？不是，七月……七月流火，流火的季節(jié)。大火星西落，嗯，心宿……</br>　　（串戲了，老姐，串戲了）</br>　　她回過神來，自己剛才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胡思亂想。</br>　　看著身邊，瑪尼伽·康答已經(jīng)俯臥在桌上，似乎不知不覺間睡著了。</br>　　屋外，依舊在落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下雨時的空氣中水汽潮濕，以及昏暗的天空，這的確是很催眠，很適合入睡的環(huán)境。</br>　　該好好休息，康答女士。她想，您辛苦了。</br>　　唐青鸞自己坐在一旁，自己翻閱課本，看著并不懂的文字。</br>　　六日已經(jīng)過去了，六日，不曾見到俊秀，也不曾見到王紅葉。不過沒關(guān)系，也許明天呢，也許明天就回來了。自己沒必要擔(dān)心，明天，俊秀回來之后，大概就會對自己說明那保密至今，最終確定的事情吧。而他并不知曉，自己早已知道了答案。</br>　　明天，日曜日，にちようび。</br>　　一周要過去了。</br>　　“……唐小姐。”</br>　　“嗯，康答女士，您沒睡著呀？”</br>　　“沒有，我……我必須要對您說明一件事情。”</br>　　“什么呀？”</br>　　日曜日，大雨</br>　　（誒，不是七日談嗎？算上這天就八日了）</br>　　閉嘴。</br>　　（讓我改下標(biāo)題呀）</br>　　別來煩我。</br>　　（你跑那么快干嘛？下雨天不打傘的嗎？）</br>　　我沒時間！</br>　　（淋濕了會生病的）</br>　　不關(guān)你的事！</br>　　（我管你的嗎？是康答女士呀，人家舉著傘跟在你后面呢）</br>　　我……我不能停下！</br>　　必須得去找她！</br>　　（知道在哪嗎？）</br>　　不知道！</br>　　（不知道就在這亂跑，還打什么驚嘆號……我服你了，下個路口左轉(zhuǎn)）</br>　　我不需要你來給我指路！</br>　　（繼續(xù)往前走，過了招牌向右走三個路口）</br>　　這？</br>　　（不對，這才兩個路口呢，小巷子不算）</br>　　這？</br>　　（是啦，喂。你進(jìn)去前想好要說什么了沒有？人家不告訴你，肯定是有理由的，并且，你都了解她的。找她理論，你說得過嗎？）</br>　　怎么都要問一問。</br>　　（我說這就不關(guān)你的事嘛，別多管閑事）</br>　　閉嘴！</br>　　“やめる！”</br>　　停下，門口的守衛(wèi)如此命令。</br>　　“滾！退く！”</br>　　（挺熟練了嘛）</br>　　她躲開守衛(wèi)，進(jìn)入，這間曾經(jīng)來過的宅邸。</br>　　此時是清晨，然而因為暴雨，天色昏暗，烏云濃厚，遮蔽陽光，和傍晚別無二致。</br>　　室內(nèi)，一處房間，還亮著燈火。</br>　　唐青鸞朝那里跑去。</br>　　身后，瑪尼伽·康答跟隨著，追趕著，在喊她，但是她并未因此停下腳步。</br>　　跑動，走到門前。</br>　　她全身都被雨淋透了。</br>　　喘息著，面對緊閉的門扉。</br>　　伸手，推拉門框。</br>　　鎖住了。</br>　　（當(dāng)然啦）</br>　　“喀——”</br>　　唐青鸞猛地一用力，門閂生生斷裂，門打開了。</br>　　屋內(nèi)，圍繞燈火，聚集著一群人。都是曾見過的面孔，依然有印象。那些人看到這個不速之客，拿起手邊的武器，紛紛站起。</br>　　除了她。</br>　　“王紅葉！”</br>　　站在門前，全身，頭發(fā)，頭巾，衣衫，被淋得濕透，貼在身體上。雨水從她的額前流下，從她的衣袖，褲腳邊留下，在門廊的地板上匯聚了一灘。</br>　　雨水還帶著海鹽的咸味，唐青鸞喘著氣，肩膀隨著呼吸起伏。她站立著，腰間佩著太刀和脅差，直視面前坐在那里，不動聲色的王紅葉。她的目光陰沉，卻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在她的背后，陰影在昏暗的環(huán)境中涌動著。</br>　　“王紅葉，出來！”</br>　　她喊叫，引起眾人的警覺。</br>　　而被點名的王紅葉，則依然神色平靜，站起來，向眾人示意無事。而后，走過來。</br>　　一步，接著一步，走近。</br>　　走到面前，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靠得太近。雖然唐青鸞依然氣憤地望著她，卻也被她逼得向后退了一步。</br>　　陰影也跟著向后退去。</br>　　（氣勢上就輸了一截）</br>　　王紅葉走到門外，手伸向背后，將門重新合上。</br>　　“你有事嗎？”</br>　　她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