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br>　　曲秋茗愣在原地，一部分是因?yàn)榉缸锉话l(fā)現(xiàn)的驚恐，出于本能的錯愕，另一部分是因?yàn)樗姷哪莻€熟悉身影。后者令她心中升起憤怒。她當(dāng)時甚至想沖向那群迎面而來的捕快，沖向那棟閣樓，沖向那身著白衣的仇敵，拼命戰(zhàn)斗，當(dāng)即了結(jié)一切。</br>　　她真是受夠了那個人給她造成的痛苦，造成的災(zāi)難和麻煩。</br>　　然而這個想法顯然很不理智。</br>　　耳邊，巴托里·阿提拉的叫喊使她從那短暫的惱怒驚恐中恢復(fù)清醒。她轉(zhuǎn)身，看見后者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手指著圍墻，臉上是雖然緊張但是依舊冷靜的神色。黑色的斗篷在陽光下?lián)u曳。</br>　　“快走，秋茗！”</br>　　第二次發(fā)令，抓捕者離她們越來越近了。</br>　　“可是……”</br>　　曲秋茗現(xiàn)在的確認(rèn)為最佳做法是迅速逃離，但她依舊低頭看了看腳邊，松散的麻袋，滾落在地上的一顆顆青菜，“菜——”</br>　　“別管，走！”</br>　　阿提拉雖然如此命令，但卻也原地站立，很明顯是在等待她行動。</br>　　于是曲秋茗不再耽擱任何時間了，不再管掉落在地上的贓物。轉(zhuǎn)身向著來路，向著那高高的圍墻跑去。她聽到身后阿提拉的腳步聲。</br>　　跑動。</br>　　她無暇回身，但她想那閣樓上的身影，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如同獵鷹追擊獵物。</br>　　兩個捕快迎面沖過來，手中執(zhí)著棍棒，鐵索，阻擋了退路。這些人行動整齊有序，成對行動，分工明確，一看便知早有預(yù)備。早已埋伏在此。她們踏入的是一個陷阱。</br>　　曲秋茗心想，這陷阱，那個人是否也有份參與？</br>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迅速逃離。</br>　　逃離，必須逃離。她不想被抓住，不想被盤問，不想被迫說明身份，說明緣由，說明一切，絕對不想。</br>　　一定要逃出去，消蹤匿跡。</br>　　曲秋茗決心已定，雙眼盯住前方，握緊雙拳，蓄力待發(fā)，朝著迎面而來的兩個捕快跑去。她不會讓任何人把自己攔下。</br>　　絕對不要接受盤問。</br>　　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過去，不能被任何人知道！</br>　　身著黑衣的竊賊，跑在前面的，迎面沖上兩個捕快，躲過棍棒的攻擊，近身，揮拳，一下將其中一人打倒在地。</br>　　那名捕快想站起，但是又被補(bǔ)上一腳，踢翻在地。這一下看起來踢得很重，捕快一時半會掙扎不起。</br>　　另一名捕快，手中持鎖鏈的那個見狀，揮起手中的鐵鏈砸過去。那個黑衣人并無防備，被打中了后背，踉蹌了一下。捕快趁勢又拋出鐵鏈攔腰纏上去，將此人牢牢鎖住。</br>　　然而還有一個黑衣人。</br>　　第二個黑衣人跑向掙脫不開束縛的同伴，趁捕快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揮起手中的武器，一下狠狠打在捕快的臉上。</br>　　空中飛濺起泥土，那捕快有些懵神，也許是被濺了眼睛吧，他向旁邊退讓。不提防又被一拳打倒。</br>　　另有一片片綠色的菜葉飛散。方才那武器，原來是裝了菜的麻袋，猛烈撞擊下袋口松開，青菜也落了出來。</br>　　第二個黑衣人丟下空空的麻袋，替同伴解開束縛的鎖鏈。她們繼續(xù)朝圍墻跑去，身后，其余眾多捕快繼續(xù)追趕著。這佛門清凈場所的菜地，此刻喧嘩不斷。</br>　　兩個黑衣人跑到墻邊上，其中一個托起另一個攀上圍墻，第一個翻身過去，剩下的一個也跳起來越墻而過。離開了菜園里眾人視線。跟隨的捕快們也試圖攀爬，但是高高的圍墻，他們卻不能像那兩人一樣一躍而上，互相配合，也耽誤了很多時間。</br>　　但是既然菜園中設(shè)了陷阱，菜園外自然也不可能不埋伏人手的，兩個黑衣人，恐怕仍未脫離險境，恐怕仍然需要躲避追捕。</br>　　夏玉雪站在閣樓上，觀察情況，心里這樣想著。</br>　　她看著滿地狼藉的菜園，看著原本整齊種植的蔬菜，現(xiàn)在被踩得七零八落，稀稀爛爛，有點(diǎn)心疼浪費(fèi)糧食。菜地之中，污泥裹挾之中，那兩個空麻袋，也被踩得如同破布片一般。</br>　　“真可惜，沒能當(dāng)場抓獲。”</br>　　她開口，對著身邊的吳九說到。話語聲自然一如既往平平靜靜，不帶起伏，然而在此刻卻更加顯得戲謔，“不過至少，也沒讓賊人偷得東西。”</br>　　“……”</br>　　吳九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她的話語，雙手撐著欄桿，伏在上面，一雙眼睛望著菜地，心神卻似乎已不在此處，若有所思，神色凝重。自方才黑衣人闖入菜園便是如此了，卻不知在思考什么。</br>　　“吳隊(duì)！我們跟上去？”身后另一名捕快詢問。</br>　　“……我們跟上去。”</br>　　沉默片刻，他回答，卻更像只是在機(jī)械地重復(fù)對方的話語，“跟上去。”</br>　　捕快得令，轉(zhuǎn)身走入樓中，下樓招呼同伴。</br>　　“夏先生，走！”</br>　　吳九也終于不再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下定決心一般地一拍欄桿，轉(zhuǎn)身入閣，“我們追上去，一定要把人找到！一定要帶回來！”</br>　　“我也去？”</br>　　夏玉雪問，站在欄桿邊原地不動，詢問，“吳隊(duì)長，我只是受您邀請，過來看看情況。現(xiàn)在衙門抓捕賊人，我同往不太方便吧？”</br>　　“……”</br>　　正要下樓的吳九，聞聽此言，又抬頭盯住她。夏玉雪從那眼神中看出疑慮，警惕，也看出取舍不定的衡量，“……先生若是去就一起去，事后自然會通報，為先生記這次相助。若是不去，就請自便。”</br>　　“嗯。”</br>　　吳九聽這模棱兩可的回答，又看了她一眼，不再理會，自顧自地下樓去。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又消失，樓下傳來命令，跑動的聲音，也消失。夏玉雪此刻獨(dú)自一人，依舊站在藏經(jīng)閣外的欄桿邊上，向下看，望著空無一人的菜園。</br>　　夏日的風(fēng)，帶著熱度迎面吹拂而來，她的白衣，衣襟隨風(fēng)飄拂。</br>　　然后，她也轉(zhuǎn)身，步入黑暗之中。</br>　　“阿提拉，我們，我們現(xiàn)在該向哪邊走？”</br>　　“后面還有追來的人嗎？”</br>　　“我看……沒有了，甩掉了。我們出城嗎？”</br>　　“對方有備而來，我想此刻，城門已有察問。現(xiàn)在恐怕無法出去，暫且躲在城中吧。你把斗篷脫下。”</br>　　“嗯。”</br>　　“好，你穿著便裝，和人群混在一起，他們就不那么容易認(rèn)出你了。等到大概中午的時候，從北邊的城門出去，別走我們來時的路。”</br>　　“嗯……”</br>　　“出城后，你直接回木屋那里等我。要小心，你曾經(jīng)被人看到過相貌，別被注意。”</br>　　“我要和你分開？”</br>　　“必須如此。我的相貌很容易引人注意，和我同行，會被發(fā)現(xiàn)的。”</br>　　“那你要怎么辦？”</br>　　“我自然會想辦法。”</br>　　“……好吧，那你要小心。”</br>　　“我當(dāng)然會的。”</br>　　“怎么這樣。只是偷些菜，那些人干嘛追我們這么緊啊？”</br>　　“唉，只能說犯罪就是犯罪，并無大小的分別。那些人可能把我們當(dāng)成山賊一類的了。”</br>　　“這一定是她在搗亂……”</br>　　“或許。總之，我們先分開走路，想辦法離開吧。”</br>　　“好。那么，我走了。”</br>　　“去吧。”</br>　　“阿提拉，會沒事的吧？”</br>　　“會沒事的，秋茗。”</br>　　此時依舊是早集，并不寬敞的街道，兩邊各色店鋪張羅著，道路旁隨處擺攤的小販，行人車馬穿梭。吆喝聲，閑聊談天，討價還價，孩童戲耍，混雜著聽不真切，炎熱的空氣中，充斥著生肉，蔬菜的刺鼻氣味。人頭攢動，男女老少，來來往往，難分彼此。</br>　　一團(tuán)混沌的日常。</br>　　吳九站在路口中央，身后圍繞著幾名隨行的捕快。不時會有商販或者行人認(rèn)出他，打聲招呼，他卻不予回答。無暇分神，全部注意力都在人群之中。雙目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地轉(zhuǎn)移，打量著身形相貌，辨識身份。雙耳聆聽這混亂的一片噪音，試圖從中過濾提取他需要的信息。雙腳不時來回移動，湊近嫌疑的對象，以得仔細(xì)觀察。行人如潮水般從他身旁涌過，他則如磐石般站立。</br>　　然而，終究一無所獲，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目標(biāo)。</br>　　吳九眉頭緊皺，雙眼依舊不放松地搜索著，他在想，如果他可以早些整治此處市場的臟亂差問題，那樣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麻煩了。</br>　　他們在哪里？他想，她在哪里？</br>　　“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的人？”他轉(zhuǎn)身，問身后的下屬。</br>　　“沒有，吳隊(duì)。”</br>　　一個捕快回答，“這里人太多了，根本看不過來。”</br>　　“安排人去巷子搜索了嗎？”</br>　　“已經(jīng)安排了。”</br>　　捕快張望四周，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吳隊(duì)，你看，這兒是我們來時的那個集市，就是碰見夏先生的集市。”</br>　　“……對，還真是，我們走回來了。”</br>　　吳九這才注意到景色熟悉，并且也才注意到夏玉雪不見了，“夏先生沒和你們一起來嗎？”</br>　　“沒有。”</br>　　“嗯，好吧。”</br>　　他點(diǎn)頭，心里開始思考，剛才不該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然而事已至此，還是關(guān)注眼前吧，他現(xiàn)在無暇顧及此事，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尋找，“繼續(xù)搜索。”</br>　　“是。”</br>　　“吳隊(duì)，吳隊(duì)——”</br>　　迎面出現(xiàn)另一個捕快，擠過人群朝他跑過來，“發(fā)現(xiàn)情況，看！”</br>　　走近，捕快一揚(yáng)手臂，手中是兩件黑色的斗篷。</br>　　“在巷子里找到的，旁邊沒人。其他人在繼續(xù)搜尋。”</br>　　“唉。”</br>　　吳九嘆了口氣，接過斗篷。他早已預(yù)料會有這種情況，但親眼確認(rèn)，未免依舊感到失望。那兩人脫下斗篷，身著便裝，早已混在民眾里，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本無處尋覓。</br>　　斗篷上已沒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跡了，他抬頭，繼續(xù)觀察行人，但一張張面孔和背影在他身前交錯著，只令他感覺眼花繚亂。他不甘地將手中斗篷緊緊攥住，已追到這一步了，難道真要在此放棄？</br>　　“吳隊(duì)，那兩人說不定已經(jīng)混在人群中離開了。”身后的捕快再次建議，“我看，我們還是去城門那里等他們出城吧。”</br>　　話聽在耳中，吳九卻依舊站立在街口，既沒有行動，也沒有回答。面色陰沉，雙目如炬，盯著人群，手中的斗篷，幾乎被他扯爛。</br>　　“吳隊(duì)？有什么指示？誒，吳隊(duì)——”</br>　　捕快的問話還未完，就見吳九邁開腳步，朝著面前的街道走去。那兩件斗篷被丟棄在地上，烏黑的，仿佛道路中平白無故多出的一個黑洞。</br>　　“吳隊(duì)，吳隊(duì)！往哪走啊？”</br>　　捕快看著長官一聲指令不發(fā)就越走越遠(yuǎn)，繼續(xù)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是吳九卻什么話也不回答，很快地，混入在人群之中了。</br>　　集市街道旁的小巷中，剛才發(fā)現(xiàn)斗篷的幾名捕快，依舊繼續(xù)，堅持不懈地搜索著。處于大道邊，又緊挨集市，這巷子自然住了很多人，因此四通八達(dá)，走上幾步便遇見一個巷口，遇見一個巷口，隊(duì)伍便一分為二分頭搜索。有時走到底發(fā)現(xiàn)是死路，于是只得返回，有時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轉(zhuǎn)了一圈，有時遇見巷邊的住戶大門敞開，還得詢問一番，在人家院中細(xì)細(xì)查找。巷子簡直如同迷宮一般，令人難分去路。</br>　　不時會有黑影從捕快們身邊掠過，令他們警覺，然而又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哪家架在墻角的東西翻到了，或者是流浪貓在覓食。他們仔細(xì)地搜索，然而依舊一無所獲，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br>　　“我說，這根本就是白費(fèi)勁。”</br>　　一道巷子中，一名捕快對著他身邊的同伴說道，他們二人和其他人在岔道分了頭，兩人一組單獨(dú)搜索此路，“那兩個賊把斗篷摘了，肯定早就裝成百姓到巷子外面去了。我們在這里找根本就是浪費(fèi)時間。”</br>　　“莫老哥吩咐了繼續(xù)找，有什么辦法？”</br>　　另一個捕快邊回答，邊用棍棒撥弄墻邊堆放的一堆雜草，然而并沒有人藏匿，“說是山賊，不能放松。”</br>　　“山賊？不過是摘菜的小偷，也要我們這般費(fèi)力。真不知道那天津來的隊(duì)長心里在想什么，大驚小怪。”</br>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也想干好點(diǎn)在這留個成績？”</br>　　“我看就是沒事找事。”</br>　　那個捕快抱怨著，停下腳步，“誒，你先往前走，我得找個角落解決一下。”</br>　　“我在這等著。”</br>　　另一個人看了他一眼，“兩人一隊(duì)，不能分開。”</br>　　“你先走，先走，不然我緊張。”捕快不耐煩地催促著同伴，“再說，咱們早點(diǎn)把巷子走完，早點(diǎn)就能回頭交差。”</br>　　“行吧。”</br>　　于是兩名捕快分道而行，其中一人留在原地，另一人向前走去。</br>　　“快點(diǎn)啊！”</br>　　“知道，知道。”那捕快環(huán)顧四周，“嘿，我們剛才漏了一個岔口！”</br>　　“我去查看。”</br>　　“沒事，一看就是死巷，亂七八糟的放了一大堆垃圾，黑咕隆咚的。你繼續(xù)往前走，我進(jìn)去隨便看看。”</br>　　“嗯哼。”</br>　　那捕快走入岔口，的確，一望便可知是一個死巷，壁間凹進(jìn)去的一小塊，被居民自然地視為傾倒垃圾的地方，木板橫七豎八地交錯，地面遍布破碎的瓦片，雨后積淤，尚未完全蒸發(fā)的污水令蚊蟲孳生。在傾倒的木柜和桌椅間，雜草憑借正午時照入的一點(diǎn)陽光生長著。</br>　　“這也忒臟了。”</br>　　“不差你一個。”</br>　　另一名捕快此時只能聽見同伴的抱怨聲了。他一邊順口回答，一邊繼續(xù)向前走，轉(zhuǎn)過角，面對的是高高的墻壁，這一道巷也走到了盡頭。</br>　　然而他并沒有就此轉(zhuǎn)身返回。走到墻壁前，抬頭看了看，高高的墻壁，磚塊鋪的很整齊，沒有可供落腳攀登的地方，墻壁上的苔蘚也沒有刮蹭的痕跡。</br>　　捕快決定離開，回去找他的同伴。</br>　　“是條死路！”</br>　　他叫喊，離兩人分開的地方走去，“喂，你好了沒，我們走了！”</br>　　沒有回答的聲音。</br>　　“喂！”</br>　　他開始緊張，快步到那漆黑的岔口前。</br>　　轉(zhuǎn)角，朝內(nèi)望去，看見一片黑暗，看見堆積滿地的雜物。還有倒在地上的同伴，形象并不是很雅觀。</br>　　“喂！”</br>　　他跑到同伴身邊，發(fā)現(xiàn)后者還有呼吸，只是暈了過去。</br>　　身后似乎有異樣的聲響。</br>　　他立刻回頭，握緊手中的棍棒，警惕地擺開陣仗。然而身后并沒有人，一只野貓從巷口掠過，飛快地逃離。</br>　　捕快此刻背對著黑暗，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再次轉(zhuǎn)身。然而這黑暗還是如方才那般毫無動靜。</br>　　目光適應(yīng)后，略微可以看清了，并沒有人躲藏在內(nèi)。</br>　　所以，在哪里？</br>　　他不安地四處張望，警惕地，握著武器。炎炎夏日，巷子里卻是很陰涼的，捕快聽見遠(yuǎn)處隱隱約約傳來蟬鳴，感覺到自己的汗珠劃過面頰。</br>　　蚊蟲圍繞著他飛舞，令他感覺煩躁，皮膚上黏黏的汗?jié)n，沾上污塵，也令他難受。</br>　　在哪里？</br>　　他不住地轉(zhuǎn)身，一會面對黑暗，一會背對黑暗。</br>　　在哪里，襲擊者在哪里？</br>　　在哪里？</br>　　捕快聽到耳后又傳來輕微的響動，轉(zhuǎn)身，依舊是那只流浪的野貓，來來回回，看來是這孤巷中的住戶。窩巢被人占據(jù)，它只得四處奔跑。</br>　　又一次虛假警報。</br>　　所以，在哪里？</br>　　在哪里？</br>　　敵人……</br>　　捕快又轉(zhuǎn)身，再次面對黑暗的死巷。現(xiàn)在他的眼睛終于完全適應(yīng)黑暗了，于是他發(fā)現(xiàn)，在剛才未曾注意的角落里，在被木板和桌椅遮擋的角落里，有一張蒼白的臉。</br>　　蒼白的臉?biāo)闹埽蔷砬模鑱y的長發(fā)，如同獅鬃。</br>　　蒼白的臉上，分布一道道猙獰的傷疤。一對藍(lán)色的眼睛，盯著他。如潛伏在草叢中的獅子盯著獵物。不知已盯了多久。</br>　　他看見了，目標(biāo)，敵人，小偷，山賊，搜尋對象，在那里，那里！</br>　　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br>　　那張臉陡然湊近。</br>　　同樣近到他眼前的，是一只鐵甲拳套，帶著金屬反射的光澤，越來越近！他能看見指關(guān)節(jié)間殘留著的紅褐色痕跡，或許是鐵銹，或許是血污。</br>　　“喂，在這——！”</br>　　他只來得及喊出這幾個字。</br>　　在哪里？</br>　　吳九在人群中行走著，面色陰沉地可怕，雙腿邁動，穩(wěn)健的步伐不急不慢。擎著腰刀的手，顫抖著，隨時準(zhǔn)備拔刀。他的眼睛，向著前方，向著兩邊，來回轉(zhuǎn)動。他從一個個人身邊走過，老人，小孩，婦人，男子，小販，顧客，農(nóng)民，商戶，他觀察每一個與之擦肩而過的人的容貌，判斷每一個人的身份。他在尋找，在搜索，在探查人群中的目標(biāo)。</br>　　在哪里？</br>　　或許真如手下所說，那兩人早已離開街道，早已向城門而去，即便真的還停留在此，真的還隱藏于人群之中，找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可能置身于店鋪里，可能藏匿于某個角落，某個間隔，根本沒有辦法全部排查一遍。但吳九依舊執(zhí)著地迎著人潮前去，依舊固執(zhí)地在此處做無用之功。</br>　　因?yàn)榧幢阒挥幸稽c(diǎn)點(diǎn)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放棄。</br>　　在哪里？</br>　　她在哪里？</br>　　偶然的，吳九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旋即消失在街道轉(zhuǎn)角之處。那令他想起所謂“夏九兒”，他確實(shí)不該把對方留在閣子院，他不放心。他本應(yīng)該緊盯嫌疑對象，然而此刻卻在此處徒勞的尋找一個幾乎不可能被找到的人。但這一點(diǎn)憂慮也很快被抹過去，他繼續(xù)搜尋。那白色身影并不是他要找的目標(biāo)，一眼望去，從背影便可判斷，年齡不相符。</br>　　他的注意力回到身邊經(jīng)過的人臉上。眼下，這對他來說才是最緊要的任務(wù)。他現(xiàn)在要搜尋的，不是殺手，不是白衣人，也不是山賊，不是小偷。他要搜尋的，是她。</br>　　女性。</br>　　二十歲上下。</br>　　臉型偏圓，下巴較尖。</br>　　黑色頭發(fā)，扎髻。</br>　　他當(dāng)然記得上個月的事態(tài)，記得堆積如山的死尸，記得無數(shù)死去的相識。記得在地圖上標(biāo)注出的一道漩渦，兩地之間不可能瞬間跨越的距離。也記得那個姓蔡的小姑娘，那匹褐色的馬駒。還有最初在太行山間的集會，飲過誓盟酒，商討過行動方案，奇怪的東道主，還有一位不速之客。這一切他都記在心中。</br>　　吳九感到額角處，淤血仍未散盡的地方，隱隱作痛。他當(dāng)然記得這一處傷是何時所受。記得，村口的那次突然襲擊，記得她的容貌。也記得她說過的話。</br>　　“我就是白衣人。”</br>　　他也記得更多的，更多的事情。</br>　　更多的特征。</br>　　可能穿著淡綠色服裝，或許是便服，或許是男裝。</br>　　走路時習(xí)慣雙手放在身前。</br>　　會彈琴。</br>　　左邊胳膊上有一道疤，聽說是小時候從板凳上摔下來造成的。聽她的父親說的。</br>　　喜歡聽唱戲。</br>　　喜歡趁父親不在家的時候亂跑，去逛一家江南風(fēng)味的茶館。</br>　　喜歡喝茶。</br>　　但是很快便要回去，因?yàn)榧依镞€有生病的母親要照顧。</br>　　還比較愛笑，但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br>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br>　　所以在哪里，她在哪里？</br>　　茶館？</br>　　吳九經(jīng)過街道邊的一家茶館，不由得停住腳步。抬頭看著這小小的二層建筑，門口擺了涼茶攤，喝早茶的人進(jìn)進(jìn)出出，店內(nèi)喧鬧聲不斷，茶水伙計肩膀上搭著抹布，忙碌地來回走動，店主在門口招攬生意。</br>　　非常普通的地方。在這早集市的街道邊，非常不起眼的地方。</br>　　他停下腳步，朝店門走去。</br>　　店主和他打招呼，邀他進(jìn)來喝杯茶。他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并不回禮，也不說更多的話，便徑直向館內(nèi)走去。</br>　　大堂里很多客人，沒有空位。他掃視一圈，細(xì)細(xì)觀察，她并不在此處。</br>　　店主請他上二樓雅座稍歇。</br>　　在那里嗎？</br>　　吳九踏上樓梯，走上二樓。</br>　　二樓人不多，但也沒有看見她。</br>　　在哪里？</br>　　二樓有幾間廂房，不過此時大多空著。他問店主，有哪些人在廂房中。</br>　　左手第二間有幾位客商歇腳，第三間是一個走江湖唱曲的女人。右手第二間則有一位年輕姑娘。</br>　　在那里嗎？</br>　　他走到右手第二間，店主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他就推開門。</br>　　坐在里面的姑娘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結(jié)果并不是，相貌差得太多了。只是另一個尋常客人而已。</br>　　他道一聲叨擾，便退出去。</br>　　在哪里？</br>　　店主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怪異舉動，卻識趣地什么也沒問。他讓店主先下樓，公務(wù)專事，不便打擾。</br>　　店主走了，他轉(zhuǎn)向身后，身后，左手第三間。唱曲的女人。</br>　　在那里？</br>　　他伸手推門，這一次慢慢的，輕輕的。</br>　　然而門被閂上了。與此同時，他聽見包廂內(nèi)傳來輕微的響動聲。</br>　　在這里？</br>　　吳九站在門口。門的對面再次安靜下來，看來暫時沒有更多的舉動，這是個好兆頭，說明里面的人還沒有選擇跳窗逃跑。</br>　　他想了想，伸手，遲疑地，敲了敲門。</br>　　門內(nèi)一片安靜，隨后，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br>　　“誰呀？”</br>　　他很熟悉的聲音。</br>　　在這里。</br>　　吳九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但是門閂開合的聲音沒有響起，門沒有開。</br>　　“誰呀？”</br>　　又一聲發(fā)問，這一下他確信無疑了。就在這里，一直在這里。</br>　　他又定了定神，然后，開口。</br>　　“是曲家二姑娘嗎，小茗？”</br>　　“……”沒有回答。</br>　　“我是你吳九哥，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隔著門，他繼續(xù)說著，“我和你爹，曲二哥，我們過去是同一個衙門里的朋友。你小時候來衙門找你爹時，我還陪你玩過，教過你一些拳腳。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br>　　“……找錯人了。”</br>　　沒有，就在這里。</br>　　“上個月在村子口，你沒認(rèn)出我吧。”吳九沒有理會，繼續(xù)說著，一直陰沉的面孔，終于有了微笑，“那下打得挺重，到現(xiàn)在淤血都沒消。”</br>　　“……”</br>　　“我倒是認(rèn)出了，當(dāng)時不敢確信。今天早上，在菜園就碰著了，看清臉才肯定就是你。”他繼續(xù)說，對著緊閉的門扉，對著門對面一言不發(fā)的人，“為嘛會在這呢，小茗？”</br>　　“……”</br>　　“兩年前，你爹……走了之后，曲嫂沒過多久也隨著去了吧。之后你也不見了。都去哪了，怎么現(xiàn)在到了這地方？”</br>　　吳九嘆了口氣，靠在門框上，門依舊沒有打開，門內(nèi)靜悄悄，他有些擔(dān)心，擔(dān)心屋內(nèi)人已經(jīng)翻窗走了，自己正在對著一間空屋說話，“唉，小茗吶。九哥現(xiàn)在是滿腦子的問題。你爹的事情，懸案到現(xiàn)在都沒解決。如今又在這里遇上你，我的問題更多了。上個月，你怎么在村口和我遇上，今天，你怎么又去寺廟的菜園子里。那個和你一起的人又是誰？這兩年，你都去了哪，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一點(diǎn)頭緒也沒有。你當(dāng)時為什么叫自己白衣人？”</br>　　“……”</br>　　“你不是白衣人吧。”他說，“兩年前，二哥，還有衙門里那些兄弟，是被那殺手白衣人殺害的。二哥在衙門里留了記錄，但沒寫是誰。誰才是白衣人？小茗，你叫自己白衣人，我在想，你會不會知道，誰才是白衣人？”</br>　　“……”</br>　　“我想你現(xiàn)在一定很難受，對吧。過去的事……”沉思著，等待著，“把門打開吧，小茗。也許你可以跟我說說事情，說說你都知道什么事情。你的難處，我或許可以幫到。就算幫不到，有個人談?wù)勌欤乱煌滦睦镌捯彩呛玫摹Ｎ业囊蓡枺也恢溃蛘吣阋部梢詭蛶臀遥嬖V我一些答案。至少，打開門，讓我看到你面。我找你找了很久，花了很多功夫。我至少想確定一下，你現(xiàn)在好好的。那樣也好一點(diǎn)，那樣我也放心一點(diǎn)。你是二哥家的姑娘，我得看著你平安無事。也不愧對在天之靈。”</br>　　“……”沉默。</br>　　“開門吧，小茗。”</br>　　“……九哥，對，我想起來了。”終于，屋內(nèi)有了回應(yīng)，人依舊在，門還是依舊緊閉，“抱歉了，上次在村口，當(dāng)時沒認(rèn)清楚。我很久沒見到過去的人了。傷沒事吧？”</br>　　“沒事。”他揉一揉額角，還有些疼痛。</br>　　“我不知……該不該開門。兩年過去了，這兩年來里，我有很多事情，很多經(jīng)歷，我也不知該不該對你說。我為什么在這里，我也不知該不該對你說。”</br>　　“也沒事。”</br>　　吳九笑了笑，“你現(xiàn)在還好嗎，小茗？這能告訴我嗎？”</br>　　“……還好，挺好的。過去，也不怎么想起，也不再怎么做噩夢了。我現(xiàn)在挺好，有人保護(hù)我，有人陪著，挺好。”</br>　　“那樣就好。”</br>　　他說，不再倚靠門框，“那樣就很好。更多的，你不想說就算了。今天，你不想開門也就沒事了。以后若是有機(jī)會，再來找我。到那時有什么想說的，再來找我。有什么問題，我也會多照應(yīng)著的。”</br>　　“嗯，我知道了。”</br>　　“那么，我就先走了。”</br>　　吳九退后幾步，想了想，又再走到門前，“小茗，沒必要一個人全扛下來，會很累。曲二哥的事，不止你，我，還有其他人，我們都希望能有個結(jié)果。小茗，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也讓我知道，你不必獨(dú)自一個人扛起所有負(fù)擔(dān)。”</br>　　“我，我不是獨(dú)自——我沒什么。”</br>　　“小茗，我希望你能說出來。”</br>　　吳九知道她在替那另一個黑衣人隱瞞，但他并不想過問此事，因?yàn)楹苊黠@對方不會希望他這樣做，但另一件事，他希望能現(xiàn)在確認(rèn)。這一件事，他認(rèn)為，現(xiàn)在可以得到答案，“有一件事，有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回答。不，我只希望你能確認(rèn)。我已經(jīng)有了想法，翻來覆去思考清楚了，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的肯定。你能給我肯定的答復(fù)嗎？”</br>　　“是什……什么，九哥？”</br>　　“夏九兒，那個住在村里的琴藝先生。”</br>　　他盯住緊閉的門扉，面色再次變得陰沉，“白衣人，上個月出沒此處，殺人無數(shù)的殺手。曾經(jīng)在天津，害了曲二哥和一眾兄弟的兇犯。讓你現(xiàn)在這般不幸的元兇，就是她嗎？”</br>　　“……”</br>　　再次的，沉寂，長久的沉寂。</br>　　吳九在門口等待著。</br>　　然后，門閂撥動的聲音響起，門打開了。</br>　　“……是的。”</br>　　吳九看見曲秋茗站在面前，依舊是那熟識的面容，穿著淡綠色的便裝，頭發(fā)扎頂髻，和過去一樣。屋內(nèi)，他看見一架琴，事后才知道是從一個真正的唱曲女人那偷來的。他沒有在那圓圓的，下巴有點(diǎn)尖的臉上看見笑容，自兩年前就不再見了。</br>　　曲秋茗哭泣著，淚水在臉頰上留下兩道濕漉漉的痕跡。</br>　　“夏九兒……她就是白衣人。她叫夏玉雪。”</br>　　“夏玉雪，你在這。”</br>　　巴托里·阿提拉站在小巷中，站在那漆黑的死巷前，黑色的斗篷褪去，其下依舊是黑色的襯衫。身后，兩名捕快暈倒在地上。面前，身著白衣的女人，夏玉雪，“你和他們一起來的，來追捕我嗎？”</br>　　“巴托里·阿提拉，你也在這。”</br>　　女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刻薄的臉上，冷漠的表情像是一種嘲諷，“為什么還沒有離開呢，還沒有帶著她一起離開？你們在這里，遠(yuǎn)離人居，隱藏在不知道何處的山林里，生活難到要到四處偷竊米菜，被捕快追趕的地步，還要做什么呢？”</br>　　“保護(hù)。”</br>　　簡短的回答，他的目光盯著對面人的一舉一動。身體斜側(cè)，右手伸向腰間一直未出鞘的十字劍，左手隱藏在身后。</br>　　“保護(hù)……意思是，你要代她完成復(fù)仇？”夏玉雪依舊維持原先的姿勢，站在原地，仔細(xì)觀察著對方的舉動，“之后呢，有沒有考慮過？復(fù)仇的執(zhí)念很長久，可以牢牢扎根在一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假設(shè)你今日可以成功吧，我不認(rèn)為她可以如此簡單的就擺脫仇恨。那樣，你又該怎么辦呢？”</br>　　“這是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情嗎？”</br>　　“也是……看我扮演的角色，我想我是沒資格說這些話的。”微笑，有些無奈，“但這的確是個問題吧。”</br>　　“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伸向劍柄的手，鋼鐵臂鎧閃爍光澤，“在殺了你之后，我會認(rèn)真考慮的。”</br>　　“好吧。”</br>　　依舊是微笑，“那么之后，你會帶她去哪？回你看管的監(jiān)獄？繼續(xù)替組織殺人？繼續(xù)做白衣人？我不能認(rèn)同這個走向。”</br>　　“我會帶她離開的。”回答，“她本就不適合這職業(yè)。在其中純屬掛名，即便殺過人，也都是心懷不軌的法外之徒。她依舊是善良的，并沒有什么罪孽需要背負(fù)。”</br>　　“我很高興你這樣說。”</br>　　微笑，略微帶了點(diǎn)溫度，但也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那么，你讓她入教了嗎？她現(xiàn)在和你有同樣的信仰嗎？就像，你曾經(jīng)對待那些女子一樣？”</br>　　沉默，握住劍柄的手動作一滯。</br>　　“……她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br>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低沉的雙目中，暗暗閃爍火星，“然而夏玉雪，利用一個人過去經(jīng)歷的苦痛，對其施以折磨，這是很殘酷的事情。請別一再這樣傷害我。”</br>　　“對不起。”</br>　　她的道歉似乎是真心的，“我只是必須要確定這件事情。如果她和你在一起，我不希望她最后和她們一樣，你搭檔的那些人，她們……木野狐，潑墨，花名書……青鳥，影渠，還有……恒河沙。”</br>　　“極恒沙。”</br>　　“是的，極恒沙。嗯……我的記憶也開始有些模糊了。”</br>　　“你已經(jīng)記得很清楚了。她們……以及，她。”</br>　　提起過去，巴托里·阿提拉的眼神不再那么兇狠，目光柔和起來，哀傷起來，很難在這樣一張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他在回憶過去，“你對我的經(jīng)歷真了解，你都查到了多少呢？你甚至知道她的存在。我?guī)缀醵伎爝z忘了，久遠(yuǎn)的二十一年時間，足夠令一個人忘記曾經(jīng)摯愛的容貌。”</br>　　“我并不清楚你的意思。”</br>　　夏玉雪回復(fù)，冷漠的彬彬有禮，“我收集到的只有你在組織中的經(jīng)歷。我是不是曾經(jīng)對你說過什么關(guān)于你過去，在你故鄉(xiāng)的事情？很抱歉，我的記憶并不可靠。”</br>　　“是啊。我想，因?yàn)檠剂鞴饬税伞！?lt;/br>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伴隨著十字劍出鞘的聲音，“從現(xiàn)在開始，即將流出的該是你自己的血了。”</br>　　他右手舉起劍，劍尖直指對面的女人。雙腳分開，微微下蹲，積蓄著力量。他不再沉陷于回憶之中，那雙眸，如同雄獅的雙眼，再次緊緊盯住獵物。</br>　　“巴托里，不是非要如此的，唉。我今天找你只是想談一談事情。”</br>　　夏玉雪依舊保持站姿，最后的勸說卻令人感覺漫不經(jīng)心，嘆息也顯得敷衍，“并且，你的傷還沒好吧。你的左手，這對你不利。”</br>　　“你的肩膀也有傷，我覺得很公平。”</br>　　“不是非要如此的——”</br>　　“——你可以拔劍了，夏玉雪。我相信，你的劍此時依舊貼在裙邊，就像過去那樣。”</br>　　“就像過去那樣，是的。”</br>　　她伸手，腰邊一撫，仿佛憑空抽出了一柄軟劍。她站定，架勢不同于阿提拉，左側(cè)身體朝前，右手握劍齊平眉際，蓄勢待發(fā)。</br>　　在這深巷之中。</br>　　對峙的二人，黑與白。</br>　　隱隱可聽到外界的喧鬧，早集市還未結(jié)束，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然而已與他們并無任何關(guān)系了。</br>　　兩人誰都不再多說任何一句話，也已無話可說。</br>　　那只流浪的野貓，從夏玉雪腳邊掠過，又穿過阿提拉身旁，跳入到死巷的黑暗之中，叫喚一兩聲，隱沒其間，唯有一雙眼睛于暗中閃爍。</br>　　阿提拉邁開腳步，跑動，迅速地靠近夏玉雪，揮起手中的十字劍刺去——</br>　　“嗯，那么，講講夏先生。夏先生都教過你們什么琴曲？”</br>　　“啊，很多很多。呃……昨天她教我們一首《瀛洲》，是關(guān)于……呃，大海外面的一座仙山，還有山上住著的仙人……我記不得了。”</br>　　“你上課不怎么認(rèn)真啊，姑娘。”</br>　　“呃……啊，先生回來了，我們得走了。”</br>　　蔡小小看到不遠(yuǎn)處，從人群中出現(xiàn)的白色身影，如同救星。她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和面前人尬聊了。這人問的都什么奇葩問題，“吳隊(duì)長，下次再見啦。”</br>　　“嗯哼。”</br>　　吳九臉上帶著微笑，望向越走越近的夏玉雪。</br>　　“夏先生。”</br>　　“吳隊(duì)長，您還有事找我？”</br>　　夏玉雪也禮貌地微笑著，“找到那兩個人了嗎？”</br>　　“沒有，真是，不知她們跑哪去了。”吳九無奈地擺擺手，“唉，布下天羅地網(wǎng)，連兩個毛賊都抓不到，真失敗。”</br>　　“也許下次會有收獲吧。”</br>　　“也許吧。”</br>　　他瞥了眼女人的表情，又指了指坐在馬車上等了半天，被他煩了半天的蔡小小，“這位蔡小姐可都等急了。夏先生，我還以為您從寺廟直接回來了，您去哪了？”</br>　　“也在幫著找那兩人。”夏雨雪說著，走近馬車，“可惜，沒找到。”</br>　　“唉，現(xiàn)在恐怕是找不到了。”</br>　　吳九無奈地?fù)u了搖頭，從馬車座上取出一個籃子，“對了。夏先生，您買的菜，我給您捎回來了。”</br>　　“啊，差點(diǎn)忘了。多謝。”</br>　　夏玉雪接過菜籃子，看了看，那些蔬菜依舊帶著水珠。在夏日的高溫炙烤下，新鮮蔬菜可并不容易保存水分。她提著籃子上車，對蔡小小說，“抱歉，小蔡，讓你久等了。”</br>　　“沒事。”</br>　　蔡小小站起來，跳下馬車，解開馬駒的韁繩，“那么我們該走了？”</br>　　“吳隊(duì)長，還有別的事嗎？”</br>　　“沒了，走好。”</br>　　“那么再見。”</br>　　“再見啦，吳隊(duì)長。一條，走起——！”</br>　　蔡小小一揚(yáng)韁繩，那棕色的馬駒便邁開懶散的腳步，拉著車走上道，步伐還有些跛。</br>　　吳九站在原地，看著她們向著城門方向漸漸遠(yuǎn)去。臉上依舊帶著笑容，但這微笑，比起夏玉雪的，更加虛偽。他在微笑，但是他的雙眼，看著那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模糊的白色身影，眼中卻是銳利冰涼的神情。</br>　　夏玉雪自然也注意到了。</br>　　馬車走上大街，轉(zhuǎn)幾個彎，然后就出了城門。</br>　　鄉(xiāng)間的路，兩旁生長茂密的野草。</br>　　“先生，我等了很久呢。”</br>　　“對不起。”</br>　　夏玉雪回答，背靠著隔板，躺著，方才她的袖子緊貼體側(cè)，如今手臂抬起，才能發(fā)現(xiàn)到那白衣上沾染的一兩點(diǎn)血跡，淺淺的，雖經(jīng)擦拭卻無法消去，這是自然，白布容易顯臟，“我有必須要處理的事情。”</br>　　“那個……剛才那個吳隊(duì)長和我講了偷菜賊的事情。”蔡小小坐在前座，回頭不安地問，“那兩個人，先生，是不是那位曲小姐？還有上個月見到的，她的那個奇怪的同伴？”</br>　　“……是的。但我沒遇到曲小姐。”</br>　　“那，你就是遇到另一個人啦。天，那個人滿臉都是疤，看起來可不像好人，先生你沒受傷吧？”</br>　　“我沒事。”</br>　　她說著，再次摩挲起裙邊的血跡，當(dāng)然是徒勞。那血跡兩邊筆直，映出劍的兩刃輪廓，她此刻有些后悔收劍之前沒再更加仔細(xì)地擦拭。</br>　　因?yàn)檫^去從不必?fù)?dān)心這類細(xì)節(jié)問題，過去，劍藏于裙邊，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硌人。她不喜歡這種變化，“那位……那一位其實(shí)并不是壞人。”</br>　　“這樣……”蔡小小覺得自己不該多嘴發(fā)問。</br>　　“是的。”</br>　　夏玉雪不再摩挲血跡，轉(zhuǎn)而望向菜籃子，“別再說這個話題吧，小蔡。回去后，我該做午飯了。菜買的有點(diǎn)多，今天中午你來我家吃飯。”</br>　　“嗯，好。”</br>　　菜買多了。</br>　　馬車行在路上，有些顛簸，鄉(xiāng)間的土路。</br>　　夏玉雪將菜籃子放回原位，不打算再關(guān)心此事。她靠著隔板坐了一會，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br>　　她回頭望了望蔡小小，后者背對著她，似乎還沉浸在中午可以蹭飯的快樂中。</br>　　她打開布包。</br>　　里面是一本佛經(jīng)，熟悉的封面。她沒有翻開佛經(jīng)，但她知道，這里面的內(nèi)容也是她非常熟悉的。</br>　　來自過去的書，過去的生活，過去的事務(wù)。</br>　　她嘆了口氣。</br>　　“先生，怎么啦？”蔡小小回頭，看見那書籍，“什么呀？佛經(jīng)？先生你在哪買的？是閣子院嗎？買這個做什么呀？紀(jì)念品嗎？”</br>　　“……我也不知道，小蔡。”</br>　　一堆問題。夏玉雪手拿著書，心里想著，口中念叨著，抬頭看著藍(lán)天中的白云，不由得又嘆息一聲，“紀(jì)念品，或許吧。我也不知道。”</br>　　她將書重新收好。</br>　　馬車?yán)^續(xù)沿著大路向村莊走去。</br>　　過了不知多久，可以看見地平線上升起炊煙。</br>　　菜確實(shí)買多了，她想。如果她能像過去那樣信任自己記憶的話，這籃子里的菜，的確比原本買的要多一些。</br>　　正午，山間的獵戶小屋，升起炊煙。</br>　　曲秋茗望著鐵鍋里煮著的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發(fā)覺自己實(shí)在沒有烹飪的天分。更何況，她做飯時也不夠?qū)Ｐ摹?lt;/br>　　她在想，等阿提拉回來的時候，該說些什么呢？</br>　　要不要說，自己遇上了一位過去認(rèn)識的人？</br>　　要不要說，那個人就是追捕她們的捕快領(lǐng)隊(duì)？之前還遇到過的？</br>　　要不要說，自己對那人說的話？</br>　　以及，她們今天的午餐，也是源自那人的供應(yīng)？</br>　　秋茗用湯勺攪動著那糊在一起，黑不溜秋的青菜，煩惱著，不安著。害怕自己做錯了什么，會讓人不高興的事情。</br>　　這本該是她們的事情，復(fù)仇。但如今卻又牽入了第三個人在其中，使得這件事情變得不那么……私人。這復(fù)仇的事務(wù)，似乎已不再只屬于她們兩人。</br>　　阿提拉會希望如此嗎？</br>　　秋茗有些后悔自己當(dāng)時那樣做了。然而，吳九對她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這本就不是她該獨(dú)自承擔(dān)的責(zé)任。她想，這也不該是阿提拉應(yīng)當(dāng)獨(dú)自承擔(dān)的責(zé)任。</br>　　今日見到吳九，令她又回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過去的生活，過去的經(jīng)歷。過去，和家人在一起，簡簡單單，平平常常的生活。過去的幸福，過去的快樂。</br>　　那是已經(jīng)很久不曾體會得到的了，如今，復(fù)仇已占據(jù)了她大半心靈。不然，她又為何還要執(zhí)著地留在此地呢。</br>　　吃著粗糙的飯菜，住著漏風(fēng)的房屋，入睡時倚靠的只有堅硬的地板，她的背到現(xiàn)在還因此有些酸痛。</br>　　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身邊，阿提拉的陪伴了。</br>　　屋子里彌漫著煮菜的香味，秋茗覺得，或許自己的手藝也沒那么差。她終究還是餓了，嗅著香氣，望著火堆，看著鐵鍋中翻騰的菜湯，她開始浮想聯(lián)翩。</br>　　她想，待這一切結(jié)束之后，她要和阿提拉去哪里？</br>　　回組織，回那座監(jiān)獄？恐怕不會，她并不想再繼續(xù)做殺人的事情了。</br>　　那么她們二人，又會去哪里呢？又會做什么呢？</br>　　秋茗想，待塵埃落定之后。她的恨意最終也會消散的吧。她最終，也是會再次獲得快樂，獲得幸福的吧。有所愛之人的陪伴，可以過著像過去一樣美好的生活。</br>　　不過，她連這一切該如何結(jié)束，都未曾想過。</br>　　該如何結(jié)束？這復(fù)仇，令人痛苦的復(fù)仇，究竟會以怎樣的結(jié)局結(jié)束呢？</br>　　她不知道。</br>　　曲秋茗坐在火堆前，湯勺攪動著飯菜。此時已是中午，她在等待伴侶回來。對方同她約定過會在中午回來，為何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影？</br>　　她有些不安。</br>　　她又開始想，自己是否該向?qū)Ψ浇忉屵@菜的來歷？該如何解釋呢？</br>　　就在曲秋茗這樣想著的時候，敲門聲響起了。</br>　　有節(jié)奏的，短短長長，是約定好的暗號。</br>　　她放下湯勺，去開門。</br>　　“回來啦，阿提拉。我——呀！”</br>　　門閂剛剛撥開，門剛剛拉開。秋茗便看到門口站立的黑色身影，低垂著頭顱，卷曲的長發(fā)遮掩住面孔。她正開口說話，那身影便搖搖晃晃地，向屋內(nèi)倒去，伏在她的身上，于是那未說完的話便成了一聲尖叫。</br>　　她扶著懷中的人，好不容易才平衡住不致摔倒。她感覺自己的雙手變得濕漉漉的，發(fā)覺那件黑色襯衫上，多了好幾道破口。其下，蒼白的肌膚沾染紅色的污漬。一道道狹長的傷口，猙獰著汩汩流血。很明顯是劍傷，很深的劍傷。</br>　　“阿提拉，你沒事吧！怎么了？”</br>　　她不敢搖晃地太用力。</br>　　但對方只是一時眩暈。巴托里·阿提拉站穩(wěn)腳步，但是身軀依舊靠在曲秋茗身上，使得后者身上也沾染了血污。他舉起一只手，緊緊摟住曲秋茗，讓兩人貼得更近。右手依舊戴著臂鎧，攥住袖子，于是淡綠色的衣服上沾了更多的血污。深山中洗衣服很不容易，兩人攜帶的備用衣物不多了，但秋茗也不在乎。</br>　　曲秋茗感受到，通過身軀傳遞來的顫抖。</br>　　“怎么了……你被那些捕快圍住了嗎？你們……廝殺了嗎？”</br>　　“不，是她，她。”</br>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聲音，有憤怒，也有恐懼，斷斷續(xù)續(xù)，仿佛驚魂未定，“我……我判斷失誤了。我本以為，沒有了血，沒有了那些神怪靈異，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原以為，我可以戰(zhàn)勝的。但我卻忘了，她畢竟是個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畢竟還懂得如何用劍，如何戰(zhàn)斗，如何殺人。”</br>　　“夏玉雪？”</br>　　“我被打敗了，我逃跑了。”他繼續(xù)說著，望著對方。秋茗看見臉上帶著汗水，和飛濺的血跡，那雙藍(lán)色眼眸，泛著淚水，“或許，是因?yàn)槲冶旧硎軅呢?fù)擔(dān)，或許是因?yàn)槲渌嚥粩常还茉鯓樱沂×恕Ｎ覠o法打倒她，秋茗，無法殺死她。對不起……”</br>　　“你快坐下來。”</br>　　秋茗把他扶到火邊，轉(zhuǎn)身又去找行李里找藥包，“我來給你處理傷口，別再說話了。”</br>　　可是，背后，蜷縮在火堆邊的人，依舊喋喋不休。</br>　　“我……我沒有能力，秋茗，我無法替你復(fù)仇，我以為我可以，但，我沒有能力……”</br>　　“阿提拉，別再說話了！”</br>　　她叫喊著，一通亂翻，心里著急又難過，偏偏此時雙眼開始濕潤，視線開始模糊，“這本就不是你的責(zé)任，你不必獨(dú)自一個人扛起所有負(fù)擔(dān)！”</br>　　“我沒有能力……現(xiàn)在，沒有……但，或許，或許我也可以擁有。或許……可以擁有像她一樣的能力，一樣的血，在哪里，或許，在那里。在那里可以獲取，原先的蛇窟……那女人，酒，血，血，我也需要血……需要……需要更多的血——”</br>　　“別說了！”</br>　　曲秋茗終于找到了藥包，還有針線。后者的囈語令她感到不安，她唯恐阿提拉神志不清，即將昏厥，對于內(nèi)容，卻并沒有聽清楚。她拿著藥包和器具，快步走回，“清醒一點(diǎn)。我會替你治療的，你會沒事的。”</br>　　她跪在他的身邊，自顧自地解開那黑色的襯衫，看到肩膀，兩臂，體側(cè)，身前，一道道恐怖的傷口，一處處都流著血。秋茗終于忍不住開始哭泣。她用盤子裝著將彎曲的針，放到火前炙烤預(yù)備，她先取水配藥，準(zhǔn)備擦拭傷口。</br>　　“是。我會沒事的，別擔(dān)心，秋茗。我并沒有生命危險。”</br>　　巴托里·阿提拉此時似乎已恢復(fù)清醒，伸手，鋼鐵的護(hù)手甲輕輕觸碰身邊人的頭發(fā)。坐在火前，衣衫，還有臂鎧已經(jīng)褪下，上半身只著黑色的束胸。系在脖頸上的信物搖曳著，閃爍銀光。這本是很令人心動的場景，但是一處處猙獰的傷口，只令曲秋茗難過。尤其是左臂的那一處圓洞，至今仍未愈合。阿提拉若無其事地微笑著，讓她更加難過，“要害避開了，她是故意的，她并不打算殺死我。”</br>　　“我要開始處理傷口了，會有點(diǎn)疼的。”</br>　　“嗯。”</br>　　巴托里·阿提拉似乎并不在意，坐在火堆前，看著架在火上的鐵鍋，鐵鍋中的菜湯翻騰，“嗯，秋茗，你還是在別的地方買了菜回來呀。”</br>　　“是……這件事，我待會再告訴你。”</br>　　“是你煮的？”</br>　　阿提拉右手支著下巴，看著鍋里的菜。曲秋茗在她身旁處理傷口，藥水刺激創(chuàng)傷，會是很疼痛的。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如此，臉上依舊是微笑，“看起來……嗯，對吧？”</br>　　“……”</br>　　“我午飯只吃米就——秋茗，你輕點(diǎn)！”</br>　　“抱歉。”</br>　　“好吧，不該浪費(fèi)食物，那可是罪。我也吃菜吧，介意先嘗一嘗嗎？”</br>　　“呃……”</br>　　“……”</br>　　“怎樣？我是不是……不該加醬油？”</br>　　“……不會，很好啊。”</br>　　“那皺什么眉嘛？”</br>　　“這么好吃，我要閉上眼睛，仔細(xì)品嘗。我從來沒有吃到過加醬油的燉菜，還很好吃呢。只吃一口便知道，你做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這一勺剩下的我可舍不得再多吃了，來，都給你，張嘴。”</br>　　“才不要呢，阿提拉。”</br>　　曲秋茗躲過湯勺，湯灑到她的衣服上，原本已沾了血漬的衣服上又添了油油的湯漬，更加難以洗凈。她卻不加理會，反而笑了起來，帶著眼淚，破涕為笑。這平平常常，并無什么意義的一幕，令她感觸頗深。秋茗想，未來，以后，最終，自己的生活會不會就是這樣的。由無數(shù)個這樣平常的小事組成，這或許就是她未來，日常生活的一個小小縮影。遠(yuǎn)離仇恨，遠(yuǎn)離責(zé)任和負(fù)擔(dān)，遠(yuǎn)離痛苦和悲傷，和所愛之人在一起，簡單，幸福，快樂的生活。</br>　　那樣是很好的，待一切結(jié)束之后。</br>　　“兌些水或許還能補(bǔ)救一下，秋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