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5,活著,就像沒有出路的蒼蠅
閉上眼最懷念的是一個人,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另一個人,這便是人活著最大的悲哀之一吧。
“不要……”葉輕的心抵觸著他,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貼近他,這種反應(yīng)令她覺得羞恥和墮落。
突然,歐陽琛伸出手,用力把葉輕拉到自己懷里,然后翻身重重地壓住她。他身上有股煙草味,它不同于汗?jié)n的濃厚油膩味,而是有股錚錚硬骨的男子漢氣息。
這味道并不令人難受,可葉輕的心卻似被這絲絲縷縷的氣息拉扯著,一陣陣地牽痛起來,連同著腸胃一起痙攣。
是的,痛苦,她只感到痛苦的,她痛苦不是為了宿醉的疲憊,也不是為了這個夜晚所承受的委屈,而是因為她回不去了,那些和易北辰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全都回不去了。
她不恨歐陽琛,一點也不恨,但她痛恨這個世界,甚至痛恨她自己,可無論如何痛苦,她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悲傷像風(fēng)浪迭起的海潮,借著醉意一層層地推向她心底的脆弱,最后她終于崩潰,竟然抓住歐陽琛的雙肩,痛哭著問自己為什么。
歐陽琛驀然停住,他深深注視了她幾秒后,站起來抓起酒瓶大喝了一口,便坐在海景陽臺上看日出,半山臨海,隔著和天幕一樣絢爛的海灣望過去,半個城市似都在水中流動,但是再秀美的景色也敵不過一個梨花帶雨的女人。
酒還未醒,葉輕就躲在被褥里伏著身子哽咽,斷斷續(xù)續(xù)地呢喃,哭到最后甚至開始扇自己耳光。
絕望像鐵烙般深深印進她的骨子里,讓她無比清楚地知道:她再也配不上她的北辰,曾經(jīng)的、她的所有驕傲和純真全都葬送在命運的慘淡經(jīng)營中,現(xiàn)在的她,是那么的下jian,那么的低微!
被人扇耳光又如何,沒有人在乎她又如何?沈安妮說的對,歐陽琛說的也對,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一個婊/子,一個張開大腿等著拿錢的婊/子!
誰會疼惜一個婊/子!
可是為什么,她就活該要生受這種痛苦和屈辱,為什么!
最后一滴酒入喉,歐陽琛走過來按住她已然紅腫起來的雙手,大聲地喝斥她:“停手!”
“不要管我,”葉輕想起來反抗,臉上卻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心肝脾胃都在翻涌,怎樣都無法再站起身,只得咬緊自己的下唇,“我jian,是我jian……”
“我記得你曾在首都XX大學(xué)讀書,”歐陽琛用力的抱住她,眼深而幽暗,語氣卻極輕,到了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喟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名校,好好的,為什么會跑去那種地方上班?”
是啊,好好的,她為什么會去那種地方做事?為什么呢?
她受過的委屈,她吃過的苦,她所遭受的一切,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她是多么想對易北辰哭訴!可是她找不到他,自從他去美國讀研后就開始音訊全無,甚至東窗事發(fā)時還有人拿錢來封她的嘴、讓她永遠離開易家的人。
此時此刻,這個陌生的男人,這個曾在地獄里拯救了她、又教會她如何生存的男人,問她為什么……
葉輕伸手奪過歐陽琛的杯子,一仰而盡,嗆辣的滋味激得她心頭一顫,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大滴大滴地砸在杯子邊上,濺起蒼白的水花:“被人打壓著,不見天日般被人肆意踐踏著,出了事情,就有人拿錢來堵住你的嘴。這樣的生活,你是否經(jīng)歷過?永遠永遠,被金錢脅迫著,被一個看不見盡頭的希望牽扯著,像趴在玻璃上的蒼蠅般沒有出路,這樣的生活,你是否經(jīng)歷過?”
混雜的烈酒,一團火似的在肺腑中融化,燎得骨肉焦痛,回憶就像沉底的巨石,深重地積壓在葉輕的胸口。幼時勤勞慈愛的母親,雪地里易北辰吹著薩卡斯的背影,陳院長憤怒的咒罵,同學(xué)看向她時鄙夷憎惡的目光,遠夏董事會對她的脅迫,以及最后那輛瘋狂呼嘯而來的卡車,全都疾風(fēng)暴雨般沖擊著她本該麻木的神經(jīng)……記憶會模糊,痛苦卻不會,仿佛是一種頑疾,跗骨之蛆般地黏住你,固執(zhí)地不肯痊愈。
葉輕永遠也忘不了她二十二歲生日的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去醫(yī)院實習(xí),同科室的劉醫(yī)生由于要給孩子開家長會、又不想請假扣工薪,就拜托她幫忙檢查一個深度昏迷的病人的大腦狀況。因為劉醫(yī)生臨走前特別囑咐她,這個病人已基本確認腦死亡、而病人家屬也已同意在第二天將該病人的心臟移植給患有心臟病晚期的隔壁間病人,所以整個檢查流程不過是例行cao作,進展的十分順利。
可令葉輕震驚的是,檢查的結(jié)果顯示出病人并非劉醫(yī)生所言已經(jīng)腦死亡。也就是說,第二天將要進行的手術(shù)是要把仍然存活之人的心臟轉(zhuǎn)移給另一個人,這是謀殺!
當時檢查室就只有她和同校的研究生周晉雅,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拜托周晉雅同她一起檢查,檢查結(jié)果則分毫不差。
由于事態(tài)嚴重,葉輕立刻將這個事實告知了那個心臟病人的主刀大夫陳院長并詢問之前的手術(shù)安排是否有誤,誰知陳院長竟大發(fā)雷霆:“我做醫(yī)生幾十年了,什么是對什么是錯還要你這個黃毛小丫頭來教訓(xùn)我嗎?”
葉輕只好降低姿態(tài):“不是的,院長,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人命關(guān)天,你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而且我剛才明明看到他……”
“事實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別人制造出來的,如果人人都說他已經(jīng)腦死亡了,只有你一個人篤定他不是,你覺得會有人信你嗎?”當時陳院長從容平緩地說,“葉輕,我奉勸你一句,不該你管的事情就不要多問,別給自個兒找麻煩。”
年輕氣盛的葉輕沒辦法相信這樣毫無廉恥的話竟能從自己的老師口中吐出:“您怎么能這樣說呢?您是醫(yī)生,您要救死扶傷,醫(yī)者仁心,您怎么可以把活人說成死人呢!您這樣就是故意殺人您知道嗎!”
“夠了!”陳院長當即拍案而起,“好,既然你非要污蔑我,那我們就一起進警局,不過我奉勸你,如果你沒有證據(jù)或者是證人,我會告你誹謗的。”
“去就去,我就不信,這個世界還能是黑白顛倒的!”
到了警察局,葉輕將自己所見所聞和盤托出,警察去醫(yī)院集結(jié)了幾個醫(yī)生再度對那個病人進行檢查,結(jié)果竟然真的是腦死亡。
所有的證據(jù)都被抹殺干凈,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夜之間被確診為腦死亡,若不是親眼所見,葉輕一輩子都無法相信,那群所謂的醫(yī)者竟然為了錢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惡事!
葉輕篤定事情有詐,警察便問她可有證人,她想到了周晉雅。
周晉雅的爸爸和易北辰的爸爸曾是生意伙伴,所以易北辰跟她關(guān)系一向不錯,知道她們同在醫(yī)學(xué)院念書,還特意向葉輕引薦過。也正因為如此,葉輕跟周晉雅也算談得來的朋友,她相信周晉雅絕不會說假話。
可當警察向周晉雅盤問事實時,周晉雅只是從容不迫地說:“事實是——我什么也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