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小姐!”
走出酒店大門時,葉輕看到路邊正靠著一輛車,黑沉沉的車壁被車頭兩柱明燦的燈光映得失去了本色。
那個人有很多名車,但他為人卻極為低調(diào),除非商業(yè)應(yīng)酬,外出往往只開一輛七八十萬的凌志,帶她出去兜風(fēng)時偶爾也會驅(qū)一輛牧馬人。當(dāng)然,葉輕也見他開過賓利和蘭博基尼,但他極少開蘭博基尼,按照他的觀念,只有爆發(fā)戶才會每天開著蘭博基尼在街上亂跑。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車全都是黑色的,純正如夜羽般的黑,他只喜歡黑色。
這次他開的是賓利,看來他今天到海濱市①是來談生意的,并不是特意來找她。
了然于胸后,葉輕慢慢走過去,司機(jī)老鐘已經(jīng)替她把車門打開,躬著身子禮貌地說:“葉小姐,這是您的東西。”
“謝謝。”葉輕習(xí)以為常的從他手中接過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卻一眼沒沒看,隨手塞進(jìn)了包里。其實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裝的是錢,他素來喜歡給她現(xiàn)金。
“送您回家?”
“送我去公司吧。”
“回公司嗎……”老鐘回頭看她。
“現(xiàn)在時間還早,而且我有個東西落在那里了。”葉輕不耐煩地扭過頭,隨口敷衍著,她并不想讓那個人知道自己的住處。
“那等會我在門口等您?”
“我大概要好久呢。”
“那好吧,”老鐘那張向來一成不變的國字臉上隱約有些難堪,“可是……”
葉輕不想聽他說話,窗外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頭頂,灰黑色的云朵一重重地覆下來,掩住了原先的月色,天陰得仿佛一幕慘劇。
可是四下里依舊霓虹閃爍,這是一座華美卻悲哀的城市,可惜美麗載不動哀愁。
葉輕在心底默默嘆息,忽然,一道高挺熟悉的身影從她的眼前閃過,只是一眼,卻仿佛前世千百次的輪回般,剎那間撼動了她的整個靈魂。
怎么……怎么可能?
幾乎就在同時,巨大的震驚暮鼓晨鐘般響徹她的六識,她緊緊攛握住自己的雙手,探起身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些,雨滴卻在車窗上結(jié)下一層白蒙蒙的霧。
勉強(qiáng)定了定紊亂的心神,葉輕搖下車窗,茫茫人海中車水馬龍,卻再沒有那抹令人神昏的身影。
“……說他倒完時差要到KISS CLUB會幾個客戶,如果到時候你們碰面可能會不方便。他的意思是,希望您今晚不要去上班了,”老鐘見葉輕半晌不搭話,紫葡萄似的眼眸里霎時沒了光彩,連臉色也霜白若紙,忍不住問她,“葉小姐……葉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嗎?”
“沒事……謝謝……”也許只是錯覺吧,許久許久,葉輕才聽到自己的回答震動著翻騰的胸腔,思緒也緩緩地飄回方才的話題。
那個人下午三點一下飛機(jī)就叫她去酒店,一直折騰到7點入/夜才睡下,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十點醒來,剛好等到CLUB開場可以和他的生意伙伴進(jìn)去談事情。
葉輕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頭淡淡地說:“知道了,我會避開他。”
最終老鐘把葉輕送到了KISS CLUB,其實葉輕口中的公司就是這里。KISS CLUB是家娛樂會所,全名Sealed with a kiss(以吻封緘),是海濱市生意最紅火的高端娛樂會所,由于海濱市在沿海發(fā)達(dá)城市中的心臟位置,KISS CLUB也可以說是整個東區(qū)最大的銷金窟。
外界好多人傳言說來這里的人都非富即貴,其實也不盡然,這個地方的消費水平比較多元化,低的去卡座吧臺,幾千元就能玩一晚上,但也只能過個眼癮。真正的高消費則是包廂,包廂又分三種,二樓的天井環(huán)式包廂是給爆發(fā)戶和高級白領(lǐng)準(zhǔn)備的,只要肯燒錢就能入場。而三樓四樓則是招待特權(quán)階層的,只有有身份有地位的“貴族”才有資格進(jìn)/入。葉輕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就是在四樓的“翡冷翠”VIP房。
這里的陪侍更不一般,女陪侍都是清一色的妙齡佳人,雖不似外界傳得那樣各個都是女大學(xué)生、是校花,但相貌才學(xué)、舉止談吐也都非同一般。可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在這個地方,女人都是奴才,男人都是爺。
而她葉輕是做什么的?說好聽點是在夜場彈鋼琴的,說難聽點就是個賣笑的。
好在這雖是個風(fēng)花雪月的浪蕩地,但規(guī)矩卻也森嚴(yán)得緊,客戶經(jīng)理張玉第一天就對葉輕說:第一,不能和客人在場子里有任何非法交易;第二,不能將客人的談話帶到外面去;第三,不能和客人談戀愛。
當(dāng)然,凡事皆有例外,就比如初見他的那個晚上。
大約是大廳里的冷氣開得太足,吹得葉輕周身一個冷戰(zhàn),琴音也有些走調(diào),還好客人們早已酒意闌珊,不曾注意到這些。
快要散場的時候,場子里漸漸靜默下來,琴音起落仿佛滴答滴答的雨聲,葉輕凝視著面前的鋼琴,漆黑如墨的琴面上反射出明鏡的光澤,鏡面里的女孩眼神憂郁,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那樣子柔弱卻又沉靜。
她閉上眼,想起兩年前的今天,她二十二歲生日的那一天。
就在那天早上,她還接到陳院長的通知,說要把去美國讀研的資格留給她。
那一刻,她激動的幾乎無法自持,只因去了美國,她就能見到她的北辰。也只有這樣,她才能配得上/她的北辰。
也是那天早上,大雨傾盆幾乎阻擋了她的步伐,可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到學(xué)院的附屬醫(yī)院實習(xí),臨去前媽媽還讓她早點回家吃大餐慶祝一下。
如果她沒有去醫(yī)院,如果臨走前劉醫(yī)生沒有拜托她檢查那個“腦死亡”的病人,如果她少管閑事、只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媽媽不是因為等得著急而冒雨出來找她,也許那會是一個足以令她一生銘記的幸福日子。
可惜,那個本該幸福的日子,竟毀了她一生幸福。
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將幾個曲子彈完,差不多已經(jīng)三點了,有客人送上來幾個姹紫嫣紅的花籃,這些花籃都是有提成的,一個花籃500元,除去成本,CLUB和她五五分成。葉輕一邊收著錢一邊看著花籃的紅絹細(xì)條上那行娟秀的金粉小楷——錢永霖先生敬獻(xiàn)。
“錢大頭又給你送錢來啦?”突然一記清甜的嗓音越眾而出,緊接著葉輕的手就被來人親昵地挽起來。
“管他呢,反正他窮的只剩下錢了。”知道是秦可嵐來了,葉輕收起紛飛的思緒,轉(zhuǎn)過頭沖著她巧笑倩兮。
可嵐是四樓包廂的高級陪侍,也是個真真正正的女大學(xué)生,人很清高也很漂亮,尤其是那雙水樣純凈的眼眸,永遠(yuǎn)含著一抹令人憐惜的楚楚風(fēng)姿。其實以她的條件,本不該到這里來的,只可惜她家境不好,爸爸嗜賭,欠了一屁股債,媽又死得早,弟弟還在上學(xué),全家就只靠她一個人撐著。
來這里的女孩,哪個沒有難言的苦衷?可葉輕始終覺得可嵐不一樣,也許是因為她的潔身自好,又也許是因為,只要看到她,葉輕就會想到從前的自己。
“錢越多越好,最好那些錢都長了眼睛,全都鉆進(jìn)葉子姐的錢包里。”可嵐嘻嘻一笑。
葉輕拉著她的手走到吧臺,嬉笑的神色換作幾分認(rèn)真:“好幾天沒見你上班,今天你倒是來了,你怎么回事?生病了?”
“我……我沒事,學(xué)校最近事情多。”秦可嵐沒有看她,轉(zhuǎn)身從調(diào)酒師白曄的手里接過一杯酒,慢慢地喝起來。
葉輕瞧她神色不對,還想再問,白曄卻接口:“你還說她呢,今天下午公司開會你都敢翹,你說說,你跟哪個大老板去看雪看星星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大老板呀?”葉輕低頭接過他手中的酒杯,秀長的眉角不易察覺的皺了皺。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在葉輕剛進(jìn)會所的那幾月,明里暗里白曄都幫過她許多,加上這個人不僅皮相好,性格也不羈,所以葉輕一直把他當(dāng)做交情不錯的朋友,但還沒到交心的地步。人心隔肚皮,想在這種地方生存最要緊的就是要懂得藏心。
白曄不屑地瞪了她一眼:“不是大老板玉姐能放你走嗎?快說,是哪個冤大頭?讓我?guī)湍阄锷锷纯从袥]有進(jìn)一步發(fā)展的潛質(zhì)。”
葉輕被他逗得一笑:“你猜呀?”
白曄指了指葉輕的身后:“我看對面那個人就不錯——”
葉輕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燈火闌珊處,四五個男人正往樓下走,他們大都四十歲左右,個個雖衣冠楚楚、氣派非凡,卻都沖著中間那位三十出頭的男子點頭哈腰。頂樓的滿天星吊燈從四方的玻璃上反射出煙花螢火般的星光,一寸寸地折射在那男子的臉上,眉目清朗,鼻翼挺直,輪廓明晰,越發(fā)顯得他鶴立雞群。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白曄,葉輕忽然莞爾一笑,瞥了瞥其中的錢永霖:“你說錢總嗎?”
“當(dāng)然不是,”白曄搖頭,眼睛直直地注視著較為年輕的那位男子,“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他叫歐陽琛,據(jù)說是從華爾街來的僑商,小三十,未婚,身價數(shù)十個億,這幾年海濱市的房地產(chǎn)資金鏈,都是他在中間牽著頭呢。你要是搞定了他,那才是真本事。”
乘著酒意,葉輕瞇起水眸,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卻慢慢地沉下去:“人家那樣有頭有臉的人,怎么會看上我?”
秦可嵐冷冷笑了一聲:“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過沈安妮就不這么想了,今天晚上一直往翡冷翠跑,聽說貼了好大一個冷屁股呢。”
如果說陪侍是公主,那么沈安妮就是這些陪侍里的佼佼者,那個能夠玩轉(zhuǎn)夜場里所有男人的女帝。像這樣裙系達(dá)官顯貴的女人恐怕連市長來了也要給她三分薄面,竟還有她搞不定的男人嗎?
葉輕輕笑一聲,剛要說話,忽然身后被誰的手用力推了一把,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外跌去,直撞到溫軟的身子上。那人驚叫著后退,卻已經(jīng)躲不及,只好伸出纖纖十指拖住葉輕的雙臂,尖銳的緋色指甲像利刃般,深深嵌入玉筍般的肌膚。
葉輕咬牙忍住銳痛,想收一收手勢,但酒已灑出,斑斑駁駁地淋在對方的絲絹長裙上,她慌忙抬起眼眸望過去,她撞得竟是沈安妮!
①注:該書所有地名、人名、娛樂會所名及公司名皆為杜撰,如果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