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二叔,這是雨前龍井吧?吃著就是香。”童文彬蹺著二郎腿,笑嘻嘻地問,得了童豁然肯定的答復后,嘟嚷了句,“祖母就是偏心,好東西都緊著二叔了。”
“胡扯什么,這些茶是前兩日你祖母叫人送過來的,知道你愛茶,當時還叫人給你送了些過去。”童豁然笑罵。
楊宜在一旁稀奇地看著,這么些天來,這還是她第一回見著二爺除了板著臉之外的表情呢。
其實童豁然不比童文彬大多少,他與童文生——童文彬的大哥同歲。
童文彬打小就被抱到老太太處,與童豁然很是親近,兩人打小的情份說是叔侄,其實不比親兄弟差。童豁然極少在人前情緒外露,而童豁然恰好是其中一個。
吃了童豁然的話,童文彬倒是驚奇了,他酷愛喝茶,所以才能品出其中細微的不同。此茶在杯中色澤鮮綠,茶香濃郁、味道醇美、形態(tài)也好。分明不似他前幾日吩咐美婢泡出來的那壺。而他二叔的話,不假。那么有此鮮明的結(jié)果,怕是泡茶之人技藝極高。
“二叔,這茶是誰泡的?”安園童文彬是知道的,丫環(huán)婆子加起來就三個人,除了這三人外,他可不認為那些大男人會做泡茶這等細致的活計。
童豁然眉頭微擰,于他來說,有得吃有得喝就行了,哪管美不美味,在云州時,能頓頓吃飽已屬萬幸,他實難理解侄子對這種風雅之物的偏愛。不過不理解歸不理解,他也懶得去置喙什么,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癖好。
正巧楊宜的點心上到一半,便被童豁然叫住,“這茶誰泡的?”
楊宜頓了頓,“回二爺,是胡杏泡的。”
“去把她叫進來。”
“胡杏妹妹,二爺叫你進去呢。”楊宜出得門來,進了偏廳的茶水間,見胡杏正在忙和著,忙道。
胡杏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裳,“姐姐幫我看著爐子里的火,我去去就來。”
清脆悅耳的聲音還圍繞在耳際,胡杏小小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楊宜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丫頭,性子真跳脫,也不問問二爺找她什么事,就冒冒失失地前去,可不要在主子面前失了態(tài)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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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您找我?”
童豁然指著旁邊的童文彬道,“三少爺找的你,他問你什么,你如實回答就是。”
“這茶是你泡的?”童文彬興致勃勃地問。
“是奴婢泡的。”
“說說你泡茶的過程。”
“奴婢先用開水——”
童豁然看了胡杏一眼,只見她雙眸溢滿神采,一副很樂意替三少爺效力的模樣。他已經(jīng)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她這般表現(xiàn)所為哪般,無外乎就兩樣。不管是哪樣,他早已學會不去在意,何況她只是一個丫頭。應該說,如今這世上能教他放在心上的人不多,除了母親及云州的兄弟舅舅們,基本沒有了。要是他連一個丫頭的心思都去在意的話,那他童豁然不知道變成了啥樣子了。
略分神聽了他們的對話,童豁然發(fā)現(xiàn)他的丫環(huán)確實對這茶有所涉獵,是個言之有物的人。不過在軍營里呆久了,相對來說,他還是比較喜歡守規(guī)矩的人。雖然那些個特異獨行的人有著別樣的才能,卻常常讓他頗費手段才能拾掇好。
回童文彬的話時,胡杏偷偷窺了童豁然一眼,只見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那樣子顯然不知神游到吱去了,心神全不在他們所說的話題上頭,胡杏心里有些不滿,不過思及自個兒的身份及處境,只得移把自個兒的注意力放在三少爺身上。
童文彬與胡杏一直聊了兩刻鐘,童文彬才意猶未盡地走了。走時還嘟囔老太太偏心,賜給二叔的丫環(huán)比自己身邊的丫環(huán)都有見識。
楊宜聽了這話,看著得了夸獎兀自高興的胡杏,心中搖頭,真是孩子,這話要是三少爺院里的一干丫環(huán)聽了,非得記恨胡杏不可。
“姐姐,看,這是二爺賞我的。”胡杏獻寶似的拿出一塊沉甸甸的銀角子。銀子哎,一塊銀子哎。他們這些古人不會理解她這個摸慣了紙紗之人金銀的熱愛的。
楊宜接過來掂了掂,含笑道,“這銀角子少說也有二兩,你還不趕緊拿去藏好啊?”
胡杏聞言,笑道,“姐姐若是喜歡,分你一半又如何?”只是這笑容略略收斂了一些,不細心的人根本難以發(fā)現(xiàn)。
楊宜看了她一眼,笑笑,并不當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福氣,這些是羨慕不來的。
況且她與胡杏相處的日子尚短,她什么性子,自己不說心知肚明,卻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例如胡杏嘴巴甜,總能哄得尤媽媽;例如她比較著緊自己的東西,輕易不肯叫人碰。
即便她是誠心想分她一半,自己又怎會接受?盡管她如今一窮二白,亦不會眼皮子淺至此。再說了,自古以來,人情債最是難還了。她斷不會為了半塊銀角子而背負這個債。
胡杏見楊宜光笑不說話,心里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惱,惱自己,惱楊宜。楊宜嘴角的那抹仿若明了的笑,讓她覺得難堪,感覺自己無所遁形。
一陣靜默,不多會,胡杏就借口去了解手。
“可惡!”老太太惱恨地將手中的信件一拍,“真真豈有此理,欺我們童家沒人么?”不過是個五品的同知,便是嫡女嫁過來,已是高攀。如今她還敢提出讓個戲子生的庶女嫁過來,也不怕折了福氣!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這一回就和她撕破了臉。
“娘——”童豁然無奈地看著他娘,他不用看,就知道這是他娘替他求親被拒絕了。這樣的結(jié)果不是早在意料之中了么?
自打他十四歲后,每年他娘都替他費心地張羅親事,可惜說親的人家一聽是給安樂侯府的嫡次子說親,就一個勁地推脫。他早已不抱希望了,他娘怎么還不死心呢。
對娶妻一事,他已看得極淡。他想回云州,那里是他一生為之努力與守護的地方。
“我兒放心,為娘一定為你尋個溫柔嫻熟的女子為妻。”這些年她一直都講究門當戶對,如今也不得不放寬條件了。
童豁然知道勸不住,只是默然。
“還有兩日,你又要前往云州了,你忙的你的去吧,行囊什么的,為娘自會替你收拾妥當?shù)摹!崩咸穆曇衾锿嘎冻鲆还蓾鉂獾牟簧嶂狻?br/>
看著兩鬢斑白的親娘,饒是童豁然見慣了生死心性無比堅定,此時心中也不禁一陣難受。在他們這種富貴人家來說,她早就應該含怡弄孫,頤養(yǎng)天年了吧,而她如今仍為了自己的親事費神勞心。
“娘,孩兒得空了,便回來看你。”安慰的話脫口而出,這個家最讓他牽掛的,無非就是眼前的老娘了。
“傻孩子——”老太太摸摸他的頭。知道他的話做不得準,在那種地方,一年能回來一趟已是不易,哪還會有什么空檔?
“去忙你的吧。”
一出門,童豁然又板著那張臉,不叫外人瞧出他絲毫情緒。
將人打發(fā)走后,老太太搖搖頭,“這孩子,真是隨了他爹的性子。”
“可不是嘛,然哥兒真是隨了老侯爺了,侯爺還不是年近三十才成的親,所以我說呀,然哥兒的福氣在后頭呢。”王媽媽忙笑著寬慰道。
“但愿吧。”老太太如今也只能這么想了,“對了,然哥兒的行李收拾得如何了?”
“照著往年的收拾了,不過又添了幾樣下去,您看看還有什么要加的?”說著,王媽媽就將單子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瞇著眼看了,添了幾樣進去,又挑了幾樣不必要的出來。
“安園那兩丫頭,也不知然哥兒用得可順手,可要帶著去?”
“一并帶上吧,婢女總歸比奴才細心。”然哥兒在云州那邊的宅子基本全是男仆及一些老媽子,難得她們兩個丫頭服侍他那么久都沒事,自然得帶去的。
楊宜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被決定了,而童家也沒想起來楊宜只是個簽了活契的丫環(huán),不過對他們來說,活契與死契沒甚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