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 ！
    一隊便裝侍衛(wèi)跟上，眾人疾馳出軍營，往前面的林地而去。
    奔馳了七八十里，快馬方在一座山口停下，山上密林森森，偶有野物飛快竄過。金兀術(shù)吩咐眾侍衛(wèi)散開打獵，他和花溶下馬來，但覺口渴，見周圍還有三兩殘余人家，就想去討口水喝。二人東轉(zhuǎn)西轉(zhuǎn)去到最近的一戶人家，經(jīng)歷了金軍和宋軍的輪番搜刮，已經(jīng)十室九空。
    這戶人家竹籬稀落，門戶破敗，十分冷清，半點煙火也無。兀術(shù)見籬門半開，就將馬系在門前樹樁上，走到門口敲門，問道：“有人么？”
    不多時，里邊走出個白發(fā)婆婆，手扶拐杖，顫巍巍道：“你找誰？”
    兀術(shù)作了一揖：“老媽媽，我是過路人，來討口水喝。”
    老婆婆道：“你為般打扮，是何等樣人？要往那里去？”
    “某家是金國四太子兀術(shù)……”兀術(shù)話尚未說完，那婆婆提起拐杖來，照頭便打。
    一般老百姓聽聞是金兵，無不驚駭，這老婆婆卻如此行為。花溶大驚，老虎嘴上拔毛，這老婆婆哪里還能有命？只見金兀術(shù)立刻閃開，高聲道：“念你婦道人家，又已年邁，某家不與你計較，但也須說個明白，老婆婆何故打我？”
    他不說還好，一說，老婆婆更是發(fā)瘋般撲過來：“老身要打的就是你這個金賊，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
    “老婆婆且慢，你兒子是誰？”
    “李若水！”
    金兀術(shù)長嘆一聲：“也罷，真是冤家路窄，今天竟然遇上李侍郎的母親！”
    原來，金兀術(shù)初攻宋時，抓住奮力抵抗的李若水，李若水隨一大批降將一起被押解回上京，卻寧死不屈，大罵老狼主，被割斷十指和舌頭而死，是宋國當時唯一殉國的大臣。
    金兀術(shù)長嘆一聲：“原來，您就是李侍郎的母親！宋國奸臣多如牛毛，李侍郎是少有的忠臣，某家也很敬佩，唉，我不殺伯人伯仁因我而死……”
    花溶冷笑一聲：“金兀術(shù)，你少假惺惺的了……”
    老婆婆拄著拐杖老淚縱橫：“老身八十多歲，只得一個兒子，靠他養(yǎng)老送終，被你這個賊子斷送了性命，叫我孤單一人，無靠無依！今日見了殺子仇人，還要這老性命何用，不如拚了罷！”一面哭，又提起拐杖來亂打。她年邁，又追打一陣，一口氣緩不過來，暈倒在地。
    花溶搶過去正要扶她，兩名侍衛(wèi)聞聲趕來，已經(jīng)在金兀術(shù)的示意上扶起了她。
    “武乞邁，你取白銀五百，送與老婆婆，以作養(yǎng)膳之資。”
    “是。”
    “取令旗一面，插在門首，禁約金軍人馬，不許進來騷擾。”
    “是。”
    武乞邁扶了李婆婆進門，花溶蹲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團，又扔開。
    “花溶，你認為我是假惺惺？”
    花溶這些年，也曾見過宋國官兵的作為，雖不愿承認，但寡廉鮮恥居多是事實，金兀術(shù)雖是敵國仇人，但較之宋國君臣，的確磊落淳樸多了。但見他追問，還是恨恨道：“你還會有什么好心？”
    “兩國交鋒，自然為的是國家利益。不過，所謂英雄重英雄！宋國文武皆是貪生怕死、無信無義之輩，你也親眼目睹了宋國君臣在軍營出賣婦女的情景，何來半分骨氣？在我的記憶里，就李若水這么一個忠臣，所以高看他老母一眼也是尋常事。”
    花溶想起聞名天下的“六賊”、去金營談判的宋國君臣的丑態(tài)，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金兀術(shù)見她面色蒼白，沒有再說下去，轉(zhuǎn)頭道：“我們?nèi)ゴ颢C吧。”
    林場太小，又經(jīng)過輪番追逐，根本無甚獵物。金兀術(shù)追逐一程，只得一些野兔之類的東西。花溶無精打采地坐在馬背上，金兀術(shù)瞧她一眼，忽道：“花溶，你腿傷未愈，先休息一下吧。”
    花溶沒有回答，面上之色更是冷淡。
    “倏”的一聲，金兀術(shù)見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隨著躥出的野物而動，原本的有氣無力，突變得華彩流放，好像酒鬼見到了美酒。
    心里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是在老家的冰天雪地上，縱橫馳騁，無拘無束。他自來向往南朝風(fēng)物，而金國女子基本上都目不識丁，更不要說跟他談詩論文了。他先娶一部族首領(lǐng)女子為妻，也談不上有什么感情，因為那女子不久就死了。再后來征戰(zhàn)南朝，多識紅袖添香的南國女子，可又柔媚有余，英氣全無，別說騎射，一雙小腳連快走幾步都不可能。
    而此刻身邊的女子，可謂夜能紅袖添香，晝能并肩征戰(zhàn)。南國的雅致，北國的英氣，恰到好處地集于一身。要一名妾奴，招手可取，如此心儀的女子，就是此生緣分了。
    這樣的她，為何一定要她匍匐在自己腳下？生生將她也變成伏低做小的女奴，又有什么樂趣？
    花溶一轉(zhuǎn)眼，金兀術(shù)接觸到她的目光，心里一跳，忽大聲道：“武乞邁！”
    武乞邁應(yīng)聲上來，取出一柄弓箭遞給他。
    “花溶，給你。”
    花溶一看，正是自己的弓箭。被抓后，金兀術(shù)怕她自殺，就沒收了她的弓箭，她悄悄找了幾次，不見，還以為，他已經(jīng)銷毀了。
    她很是意外，但立刻就緊緊握住了箭。
    此時，金兀術(shù)和她并轡而立，見她一握弓箭，整個人就變了似的，面上那種蒼白無力之色立刻消失，容光煥發(fā)，精神抖擻，艷麗無匹。他忽發(fā)奇想，若能娶妻若此，長伴身邊，將是何其賞心樂事？
    他正在失神，兩只野兔竄出，一名侍衛(wèi)應(yīng)聲一箭，卻射偏了。原來，此處荒蕪，野兔都跑餓得瘦弱了，奔得特快，較之尋常更不好射。眾人正在沮喪，只見天上一只蒼鷹飛過，花溶一箭拉開，只聽得“嗖”的一聲，蒼鷹掉到地上，箭如拐彎似的，連著蒼鷹撲下去，地下竟是兩個獵物，原是她射下蒼鷹后又射中了野兔。
    “好！”
    所有人忍不住一陣歡呼。一眾侍衛(wèi)，都驚奇地看著花溶，金國女子雖也大多善騎，但善射的卻罕有，即便是這一干金國猛士里，也自認達不到這種水平，他們方第一次明白，四太子帶回來的這個南朝女人，的確與眾不同。
    金兀術(shù)大笑一聲，跳下馬背，親自去撿起兩只兔子，跑回來，獻寶一般舉在她眼前：“花溶，好箭法，哈哈哈，真不愧神箭手……”
    她看著金兀術(shù)的笑臉，忽然心跳加快——此刻，他毫無防備，自己如果一箭下去，是不是能射穿他的咽喉？她微一轉(zhuǎn)念，手剛一拉弓，金兀術(shù)已經(jīng)翻身上馬，和她并排而馳：“花溶，你是怎么練成這般好箭法的？”
    她大是懊悔剛剛錯失良機，微笑道：“如果有一天，它能射穿你的咽喉，才是真正的好箭法！”
    金兀術(shù)仿佛被兜頭一盆涼水澆下，狠狠地將野兔蒼鷹摜在地上，大聲道：“回去！沒勁透了。”
    這一路上，金兀術(shù)悶悶地，再也沒有開過口。奔回營帳，已是傍晚。花溶下馬，腿一酸，受傷處經(jīng)這一天顛簸，一落地，幾乎疼得暈過去。
    金兀術(shù)走到她身邊，見她面色蒼白，拉她一把，皺眉道：“怎么？動著傷口了？”
    “你走開！”
    他不由分說，拉了她就進屋子，只見她的傷腿已經(jīng)明顯腫起來。他大喝一聲，兩名丫鬟匆匆進來，他拿出一個琥珀色的瓶子揭開蓋子：“你們給花小姐涂上。”
    “是。”
    他轉(zhuǎn)身出門，侍衛(wèi)武乞邁上來報告：“四太子，二太子請您赴宴。”
    他點點頭，又看看那扇已經(jīng)關(guān)著的門，轉(zhuǎn)身走了。
    兩名侍女為花溶涂上傷藥，腿腫得老高，很是麻木，一時也不再感到疼痛。
    花溶看侍女呆在一邊，隨口道：“你們也是被抓來的？”
    兩人神色凄楚，細細道來，一叫田碧兒，一叫崔小環(huán)。
    崔小環(huán)相貌乖巧，舉止嫻靜，眼角滿是淚光：“奴婢等原也是官家小姐。被送進金營時，有6000多人，現(xiàn)在只剩下4000多人了。其他太子帳下，姐妹們每天被那些禽獸不如的金軍輪暴，死傷慘重，四太子這里算最好的了，至少我們還沒有被虐死……”
    “那些公主、皇妃呢？”
    “他們大多數(shù)被元帥們收為了妾室，有些不幸的，就只能淪為官妓，奴婢親眼見到好幾位公主郡主被金兵將領(lǐng)輪流施暴，就連太上皇寵信的曹妃，也被金軍侮辱了……小姐，如果四太子收您為妾，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花溶抬頭看看外面的夜色，大宋的金枝玉葉們，現(xiàn)在能夠固定做一個金國將領(lǐng)的性奴，已經(jīng)是最好的出路了。其余女子十人九娼，名節(jié)既喪，身命亦亡。
    “小姐，四太子還給您準備了除夕夜宴。”
    “好，我們一起吃個年飯吧。”
    兩人趕緊搖頭“奴婢不敢。”她知她們害怕金兀術(shù)責(zé)罰，也不再邀，獨自草草吃過，叫住收碗的小環(huán)：“串珠呢？”
    小環(huán)壓低了聲音：“四太子不準天薇公主外出。”
    花溶沒有再問下去，顯然金兀術(shù)怕她跟自己接觸，將她控制了起來。
    小環(huán)拿出一些書籍：“小姐，這是四太子交代給你的，你若悶了，可以看看……”
    花溶看那滿滿一箱古籍善本，上面全部有皇家書庫的印章，顯然是金軍搜刮來的。如今，金兀術(shù)大搖大擺送到自己面前，顯然是顯擺和示威的。
    她長嘆一聲，抽出一卷，竟然是一本王安石的手寫筆跡。再往下翻，騷人墨客的真跡歷歷在目，也不知金兀術(shù)到哪里搜集了如此齊全如此眾多的珍貴東西。
    如酒鬼見到了美酒——卻是有毒的，每拿起一樣，都是一個帝國淪喪的恥辱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