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你等我
,欲奴 !
花溶在黑夜里發(fā)狂般往前跑,耳朵里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連續(xù)兩箭,馬腿一閃,慘叫著撲倒在地。原來后面的追兵見距離越來越遠,再也顧不得,就連續(xù)射箭,射人先射馬。馬慘叫一聲,前腿一跪倒在地上。花溶抱著孩子,一翻身,重重地被跌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她仰身躺下來,孩子摔在她懷里,疼得哇哇大哭。
她掙扎著要從地上爬起來,盡管渾身如散架一般,可還是支撐著,情知自己一倒下,兒子就保不住了。她抱著兒子好不容易站起來,剛跑出兩步,一柄大刀已經(jīng)砍來,從正面直劈小虎頭的腦袋。
她低頭護著兒子,刀鋒擦著她的面容,一股熱血濺開,她根本就感覺不到疼痛,只聽得兒子驚恐的呼喊:“媽媽……媽媽……”他似乎已經(jīng)明白自己即將遭到的可怕的噩運,不停地呼喊,哭得聲音嘶啞。
又是一刀砍來,花溶已經(jīng)無力逃跑,只緊緊摟著兒子,用盡了全身力氣轉(zhuǎn)身,讓自己的背心接下這一刀……
幾乎是電光火石間,她聽得那么清晰的呼喊:“十七姐……”,然后,有人以身護住自己,背心的壓力驟然減輕。她狂喜,腳步踉蹌,幾乎要再次跌倒在地,卻被一只大手拉進懷里,那么安心,那么安全:“十七姐,我回來了……”
岳鵬舉揮舞了長槍,見人就殺,見人就砍,很快,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尸體。殺殺殺,直到空氣里一片寂靜,慘呼、哀嚎、驚叫……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只有空氣里的血腥味在四周流淌。
“十七姐……”
“阿爹,阿爹……媽媽,媽媽……”
“鵬舉……”
三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小虎頭被父親摟得喘不過氣來,卻咯咯地笑起來:“阿爹……打壞人……有壞人……”
明明心里惶恐到極點,花溶卻忍不住開心,一家人終于在一起了。這一刻,心里想的是,生也好,死也罷,又算得了什么?
親兵馬超走過來,低聲說:“岳相公,賊人都殺了,尸體也扔到一邊了。這些人都很面生,看不出是什么來路。”
岳鵬舉點點頭,抱著兒子,緊緊拉住妻子的手,沉聲說:“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是。”
眾人退后幾里地,在一個破廟的最里間生了一堆火。見了妻兒,岳鵬舉暫時改變主意,不再著急往家里趕了。
手上濕嗲嗲的,岳鵬舉借著火光才看到妻子左臉上的鮮血,一道刀鋒劃過的痕跡,披頭散發(fā),渾身都是泥土塵埃。花溶卻渾然不知,和丈夫驟然相逢的喜悅令她徹底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疼楚,兒子又是安然無恙的,還有什么能比這更愉悅?
岳鵬舉側(cè)身替她擦拭臉上的血跡塵埃,心疼欲裂:“十七姐,你受傷了……”
花溶嫣然一笑,輕輕撫摸他擦拭自己面頰的手,柔聲說:“不疼,不嚴重,我都沒感覺到……”
岳鵬舉替她擦拭了傷口,一名親兵遞過來紗布和膏藥,岳鵬舉替她擦拭包扎好,心如刀割。自己英雄一生,不料妻兒卻被人追殺得走投無路。
親兵生火熱了點干糧,燒了點水,眾人又渴又餓,胡亂吃了點東西,岳鵬舉下令眾人在外面另生一堆火打地鋪歇息,自己和妻子圍坐在火堆邊,看著逐漸黯淡的火堆。
小虎頭經(jīng)歷了這半夜的驚嚇,卻好像沒受什么影響,在父親懷里很快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花溶靠在他肩頭,毫無睡意,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鵬舉,是‘他’,是‘他’殺我們!‘他’先要殺了兒子,再殺你。”
“我知道是‘他’。”
“我最初還以為是四太子……”
“不,絕不是四太子!”岳鵬舉十分肯定,“四太子此人驕傲自負,他要的就是我死在‘他’手里,也算是給其他抗金主戰(zhàn)的將領(lǐng)一個威懾,以告誡他們,自己可以主宰‘他’,向‘他’下令。四太子絕不會親自下手來殺我們。”
他對金兀術(shù)的了解,也如同金兀術(shù)對他一樣。敵人彼此都了解敵人,卻從不能理解“君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謂的“仁君”,往往比敵人更加可怕千倍萬倍。
花溶再也忍不住,依偎在丈夫懷里,淚流滿面,哽咽著:“鵬舉,我們夫妻當(dāng)初一腔熱血,抗擊金兵,不料竟然會走到這個地步……”
“十七姐,都怪我。當(dāng)初在東林寺隱居時,就該徹底遠走高飛。我死不足惜,可是,你們母子又該怎么辦?”
花溶聽丈夫沉痛的聲音,更是悲從中來,鵬舉一生血戰(zhàn)沙場,生平從未做過虧心事,原是一腔熱血,收復(fù)山河,驅(qū)逐外侮,但天不假年,英杰如此,才到一個男人最年富力強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到了窮途末路之時。
二人相擁落淚,半晌,岳鵬舉先鎮(zhèn)定下來,將妻子摟在懷里,在她耳邊低聲說:“十七姐,‘他’既然下了殺手,只怕連流放都不可能,他必然要我們的性命。你先走,能走一個算一個……”
花溶淚如雨下:“不!你回來了,我就不走了。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
他語聲溫柔:“十七姐,你聽我一次,這一次,你一定要先走。”
她悲聲痛哭:“鵬舉,你若不在,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岳鵬舉強行壓抑住心里的巨大痛苦,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他的聲音更加溫柔:“十七姐,能走一個算一個。你們走了,我才無后顧之憂。我們一家三口在臨安,那是必死無疑。你和虎頭若先離開,我尚且還有一線生路……”
“你能有什么生路?只要張弦他們被關(guān)押,你就決不會走。鵬舉,我知道,你就不要再騙我了……”
岳鵬舉輕輕摟著她的肩:“十七姐,天無絕人之路。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安排。我們先得保證兒子不受到傷害……”
花溶聽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遲疑一下,終究不愿兒子也遭遇不可測的悲劇。淚眼朦朧地低問:“這天下之大,又有何處可去?”
這個問題,岳鵬舉一路上不知想過多少次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亡者能去哪里?東林寺的魯達,自然逃不過朝廷的搜捕范圍,他那里不但不安全,還會牽連于他。而另一絕對值得信任之人便是秦大王。而他的海域,也是朝廷勢力達不到的地方。
“十七姐,你去找秦大王。”
她心里一震,條件反射一般搖頭:“不,不行!”
岳鵬舉的大手輕輕撫摸在妻子的頭發(fā)上:“十七姐,你聽我說。‘他’自海上逃亡后被嚇破了膽,這一生想必都不敢再回海上,天下之大,我不敢說就秦大王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但他那里卻絕對是唯一真正安全的。”
花溶何嘗不知?可是,臨安距離最近的海域還有相當(dāng)一段距離,自己這一去一回,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鵬舉,他又是否能等到自己返回的那一天?
他語氣堅決:“十七姐,你一定要聽我的安排。”
花溶也慢慢鎮(zhèn)定下來,一字一句說:“鵬舉,我答應(yīng)你。可是,送走了兒子,我會馬上趕回來,你一定要等著我。”
岳鵬舉至此已經(jīng)無話可說,妻子的性子他清楚,若是拒絕,她必然不肯走,便點點頭,微笑著說:“十七姐,我一定等著你。但事不宜遲,你必須馬上就走。”
“這……”
“他下毒手未遂,一定不肯善罷甘休。為防不測,你必須馬上走。”
“可是你怎么辦?”
“你放心。‘他’要殺我,就還得再替我網(wǎng)羅像樣的罪名,不可能我一回臨安,立刻就殺我。如貓捉老鼠,必然還會有一番戲耍,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派我去楚州。他向來標(biāo)榜不好女色卻荒淫無道,標(biāo)榜仁德卻濫殺無辜。他為顯示他的仁孝和皇恩浩蕩,不到最后關(guān)頭,就不會圖窮匕見,否則,今夜便不會派人暗殺你們,而是公開捉拿你們。‘他’急于殺虎頭,無非是逼迫我,我回了臨安,‘他’暫時就不會太過追究你們母子的下落。”
花溶到此時,完全是六神無主,只得聽從丈夫的安排。岳鵬舉喚來兩名最信任的親兵,對馬超低聲囑咐幾句,又取出一封銀子:“你們務(wù)必護送夫人平安到達。”
“是。”
這時馬超已經(jīng)背好了小虎頭,為怕他半夜啼哭,花溶還不得不狠心在他嘴巴上蒙了一塊布當(dāng)口罩。準備停當(dāng),兩名親兵上馬先出去,花溶拉著丈夫的手,淚如雨下,忽然反悔:“鵬舉,我不走,我不走……要死就死在一起……”
岳鵬舉也掉下淚來:“十七姐,我答應(yīng)你,一定活著等你回來。你放心吧。”
二人久久相擁,良久,岳鵬舉推開她,一狠心:“十七姐,快走。”
“不,叫馬超他們將虎頭送去找秦大王就行了……”
“他們根本找不到人。十七姐,你必須親自前去……”
花溶還要掙扎,已被他抱起放在馬背上,岳鵬舉在馬屁股上重重一拍,馬就沖了出去。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jīng)浮現(xiàn)一片魚肚白,花溶在馬上擦干眼淚,回頭,只見丈夫已經(jīng)模糊的身影還在遠遠地揮手,叫她放心。
“鵬舉,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
她不再哭泣,擦干眼淚就去追前面的馬超,憤怒和寒風(fēng)一樣在清晨里滋生蔓延:趙德基,這天下還有誰比趙德基更大的罪魁禍首?殺了趙德基,一定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