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野心
,欲奴 !
這一日,趙德基召群臣入對,然后,秦檜單獨(dú)面對。趙德基自然提到兩河送來的連續(xù)捷報(bào),哈哈大笑:“虜人常持平原之利,縱兵天下,不期,今日大宋也能平原大捷。”
秦檜立即說:“都是陛下圣意高遠(yuǎn),運(yùn)籌帷幄。”
秦檜細(xì)觀趙德基的神色語氣,才說:“岳鵬舉獲勝固然可喜,但卻不遵朝廷懿旨,驕悍之將……”
趙德基對于岳鵬舉不遵“重兵持守,輕兵擇利”,又不驅(qū)逐兩河投靠的民眾,也有幾分悻色,但秦檜觀他對于勝利還是抱著期待心情,就只提岳鵬舉為“驕悍之將”。
秦檜拿出金使送來的合約書,趙德基一看,見了第三條,不意金人竟有這樣的要求,略略皺眉:“金人如此,便是忌諱岳鵬舉……”
秦檜聽他語氣,并非說殺不殺岳鵬舉,而是提出金人對岳鵬舉的忌諱,就說:“四太子窮兇極惡,但佳兵不祥,不如趁虜人兵老體衰,王師薄懲大戒,乘勝收兵,如此,方是國家長久之計(jì)。今虜人提議和議,歸還太后……”
歸還太后才是重點(diǎn)!秦檜到此,就聰明地停頓一下。果然,趙德基又流下淚來:“太后在北地受苦,朕委實(shí)不孝……”
為了迎回太后,自然要有所犧牲。拿岳鵬舉換太后,值不值?
秦檜不再操心這個問題,便勸慰趙德基一陣,將這個“仁孝大倫”拋給了趙德基自己衡量。
趙德基左思右想,第二日,便召御史奏對。今天上奏的御史正是范同。范同得秦檜舉薦,連續(xù)高升,他口稱秦檜“恩相”,自此,“恩相”一詞便成了官場秘而不宣的潛規(guī)則,御史本是皇帝的耳目,如今,便降為了秦檜的爪牙。
趙德基問:“如今岳鵬舉接連大捷,范卿如何看待?”
范同便說:“國家重大將,給與高官厚祿,子女玉帛,豪宅良田,原是指望他們?yōu)閲倚墓⒐ⅰ=裼^岳鵬舉,一味逞能,不遵朝廷之命。他勤儉節(jié)約,不貪財(cái)利,不納美妾,能與將士同甘共苦,又一心收攬落魄文人,禮賢下士,樹立自己個人的美名和威名。殊不知,文臣武將勾結(jié),自來是大忌……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shí)。向使當(dāng)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螐?fù)誰知!”
他的歹毒之處,是將昔日士大夫們議論的岳鵬舉的美德,全部變成了可怕的“野心!”
果然,趙德基深有感觸,尤其是那句“王莽謙恭未篡時(shí)”,就說:“范卿所言甚是。朕登基以來,每兢兢業(yè)業(yè),如履薄冰,為了國家大計(jì),頭發(fā)早白。才意識到,武將,有貪心的無野心,有野心的無貪心。當(dāng)年王莽,篡位之前,穿舊衣,只一妻,后來,漢室江山便毀在他手里……”
范同得到這個寶貴的信息,真是喜出望外,表面上卻依舊勤勤懇懇,又說了幾句趙德基愛聽的好話,便告辭出去,趁了夜色,疾奔秦檜的丞相府邸,暗暗向他通報(bào)趙德基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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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秦檜回到家,王君華正在痛罵兒媳曹氏。她的養(yǎng)子秦禧十幾歲就娶了妻子,秦禧仗著養(yǎng)母的威勢,此時(shí)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竟然連納了三房妾。曹氏不滿,向王君華哭訴,但王君華對待養(yǎng)子的態(tài)度跟對秦檜剛好相反,反倒將兒媳訓(xùn)斥一頓:“你這廝賤婦,堂堂宰相的兒子,別說三房妾,就是三十房妻妾,也輪不到你說話。”
兒媳只能忍氣吞聲,秦檜自然不敢多言,正在這時(shí),忽報(bào)高益恭上門。高益恭是四太子安插來監(jiān)視他夫妻二人的,他自然不敢懈怠,王君華急忙停止斥罵,將兒子媳婦喝退,迎高益恭去書房。
高益恭再次拿出四太子的密函,上面,四太子說他女婿死于岳鵬舉手里,現(xiàn)在要議和,秦檜要做個安樂長穩(wěn)宰相,第一,必定說動趙德基下令岳鵬舉退兵,第二,必須說動趙德基殺了岳鵬舉。
秦檜很是得意:“高大人,你可以稟報(bào)四太子,這兩個條件,老夫都已有些眉目,必不叫四太子失望。”
高益恭一走,范同又來訪。王君華聽了他和趙德基的對奏,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花溶這廝賤婦,她的死期終于要到了!殺岳鵬舉,必然會殺花溶!”
范同卻說:“聽聞岳鵬舉的使者李若虛已經(jīng)趕回臨安,卻如何是好?”
秦檜說:“待本官先召見李若虛。”
李若虛的確是奉命回臨安替主帥稟報(bào)趙德基,要求朝廷暫緩撤兵。他本來是急欲先和皇帝奏對,但丞相召見也不能不理。秦檜的召見,無非是從他的談話里判斷出蛛絲馬跡,看岳鵬舉有多少能打動趙德基的勝算。但一席談話后,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便松了口氣。
第二日,李若虛上朝面對。
皇帝問:“岳鵬舉連續(xù)取勝,固然可喜。但虜人據(jù)說在開封設(shè)置重兵,是為了誘捕王師,難道岳鵬舉就百勝無一敗的打算?”
李若虛回道:“開封是我大宋宗廟陵寢之地。微臣憶靖康大難時(shí),無不慘痛落淚。如今,兩河一地,本該張相公和岳相公一起出兵,但張相公撤陣,祈望陛下督促其聯(lián)合作戰(zhàn),驅(qū)逐虜人,保我大宋宗廟社稷。陛下南巡東南,勵精圖治,如今正是收復(fù)大宋北面山河的大好時(shí)機(jī)。”
趙氏宗廟被金人所毀,無論趙德基如何厚顏,畢竟也是難以忍受的羞辱,見李若虛提起此事,沉思一下才問:“若是岳鵬舉孤軍深入,又如何?”
李若虛斬釘截鐵地回答:“全軍將士戮力同心,哀兵必勝!”
趙德基便再無話可說,想了想,便說:“此次需厚撫岳家軍,賞錢十萬貫。”
李若虛謝恩退下。
秦檜立在一邊,見趙德基此時(shí)并不提起立即讓岳鵬舉撤兵,知道他又猶豫不決。他情知李若虛這番奏對起了作用,對李若虛恨得牙癢癢,但一時(shí)又無計(jì)可施。李若虛是靖康大難時(shí)殉國的忠臣李若水的胞弟,而且是朝廷安插在岳鵬舉身邊做幕僚的,他要挑李若虛的刺,一時(shí)找不出來,只能恨恨地記下。
李若虛帶著趙德基的手詔離去,秦檜立即召集范同等人商議。他懼怕四太子一敗涂地,如果兩河收復(fù),岳鵬舉的威望必將提高到一個可怕的程度,如此,自己相位必將不保。
范同見秦檜愁眉苦臉,有心賣弄,就說:“秦相公,軍中甚么最重要?”
秦檜以眼神詢問,范同頗有幾分得意之色:“自古以來,糧草是軍中之寶。岳鵬舉再能干,若是軍中無糧,他又能如何?”
秦檜大喜:“妙計(jì)!若是軍中無糧,岳鵬舉又如何還能興風(fēng)作浪?”
秦檜立刻以內(nèi)閣的名義將原本發(fā)給岳鵬舉的十萬石糧食、十萬貫錢,以張俊以及張俊的部署楊沂中需要的名義,便將這批糧草全部截留轉(zhuǎn)撥。他寫好急遞,立即命書童親自送出去。
再說小商橋一戰(zhàn)之后,金兀術(shù)的大軍轉(zhuǎn)向,主攻王貴所在的滎水。王貴一軍有一萬九千多人,金兀術(shù)則有五萬大軍進(jìn)駐。在距離滎水二十里的地方停下,擺開陣勢。
當(dāng)天晚上,就下起暴雨,一片泥濘。王貴能征善戰(zhàn),騎馬在泥濘地里走了兩趟查看敵情,回來就命令步兵出戰(zhàn),騎兵休息。眾將不解,王貴說:“天雨泥濘,虜人的戰(zhàn)馬跑不快,我們不如休養(yǎng)馬兵,以步兵迎戰(zhàn)。”
果然,金兵的騎兵在泥濘里,根本不能像往常一樣縱橫馳騁,行走起來十分吃力。但在突合速的督促下,也發(fā)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進(jìn)攻。王貴從容率軍迎戰(zhàn),連續(xù)打退進(jìn)攻。
但金兀術(shù)這次抱定主意,仗著人數(shù)多的優(yōu)勢,將全軍分為八隊(duì),輪流沖鋒。如此,雙方連續(xù)交戰(zhàn)22個回合,彼此都變成血人血馬,泥漿里,全是倒下去的雙方的將士,金軍方面,死亡更是十倍于宋軍。每當(dāng)這時(shí),偏將韓清率領(lǐng)的馬軍便沖上去,奮力廝殺,令宋軍一次次轉(zhuǎn)危為安。
二十二個回合后,突合速、韓常等人都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的焦慮。需知人的性命并非鐵石,金軍眼看一次次的沖鋒,同伴一具具尸首倒下,便不愿意再如此“車輪”下去,縱然最后也許能徹底消滅岳家軍,但自己也必將付出生命的代價(jià)。
金兀術(shù)在一處高土堆上督戰(zhàn),見韓常又一次敗回來,氣得舉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身上。他一怒之下,連續(xù)抽打,竟然足足打了五十幾鞭!韓常本來就瞎了一只眼睛,對這場南侵的戰(zhàn)役滋生了無比的厭惡,見四太子竟然毫不顧念昔日情意,一再毆打,心里更是怨恨。
到第二日,王貴見金軍懈怠,將休養(yǎng)許久的騎兵一舉沖出去,早已厭戰(zhàn)的金軍毫無戰(zhàn)斗力,丟盔棄甲,一路逃竄。金兀術(shù)到此,只得徹底往開封退守,而韓常不愿意追隨他去開封,便帶了自己一部人馬,逃往滎水以北的長葛縣。
岳鵬舉率軍趕到滎水時(shí),已是五日之后。張弦、王貴、岳鵬舉,三軍匯合,當(dāng)初的十萬大軍,還剩下八萬八千多人,除了目前在滎水的五萬余人,其余分布在兩河的三個據(jù)點(diǎn)。
當(dāng)夜,岳鵬舉率領(lǐng)全軍將士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祭奠所有陣亡的將士以及小商橋血戰(zhàn)的將士。在金軍敗退,收集到小商橋三百將士尸首后,竟然從他們身上取下整整兩升多箭頭,可見每人身上起碼中了幾十上百箭。
這兩升多箭頭擺在高高架起的火堆旁邊,全軍將士見了無不落淚。祭文是朱芾寫的:“……雄姿如生,家人夢里,依稀凱歌之歸還;美名長存,汗青冊中,彪炳遠(yuǎn)征之功烈……”
在香煙繚繞里,搜集到的死者將士被火化,在烈焰中魂歸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