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他是誰
,欲奴 !
宗翰是在這次政變里突然被捕的,起因是他手下一名降將契丹降將告發(fā)另一名大將高慶裔貪污受賄一萬貫錢。
貪污受賄在女真貴族里是非常常見的,以前也沒有此類太多的懲罰,這一次,合刺采用宇文虛中的計策,給他安了一個學(xué)宋國來的罪名“公罪”,將他下獄論處。
高慶裔是宗翰的左膀右臂,此時宗翰已經(jīng)失勢,無論是計謀上還是心理依賴上,都希望保全高慶裔的性命,便拿出自己的“免死令牌”去贖高慶裔一命。
原來老狼主登基后,為了籠絡(luò)宗翰派系,下令賞賜他“免死令牌”,效用跟宋國的鐵券丹書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同時還有一定調(diào)軍的權(quán)利,某種意義上說,比鐵券丹書更有效。
宗翰交出鐵券后,就天天在家里醉生夢死,連平素喜好的女色也無心玩弄。此時,他已經(jīng)五十幾歲,這兩年的政治失勢,縱欲無度,早已掏空了身子,虛胖無度,曾經(jīng)的大金第一悍將,連騎馬飛奔都很吃力了。
這一日,有外人進來,他以為是有高慶裔的消息,醉醺醺地起身,卻被來人一刀架在脖子上。后面一人哈哈大笑:“宗翰,你也有今日。”
來人正是蒲魯虎。
宗翰情知不妙,就說:“蒲魯虎,你快放了我,我率軍殺了合刺,擁你為狼主。”
蒲魯虎冷笑一聲:“你如今才恁地說,豈不是晚了?今日我就帶你去和高慶裔相會。”
……………………
金兀術(shù)飛奔趕到上京,立刻進宮見狼主合刺。
他雖然重傷未愈,依舊支撐著不要人抬,進了乾元殿,才發(fā)現(xiàn)早已今非昔比。乾元殿已經(jīng)完全仿照宋國宮廷的模樣,君君臣臣。
金國的春天還十分寒冷,依舊風(fēng)雪肆虐。但金兀術(shù)一進去,立刻感到溫暖如春,里面仿照宋國的炭火暖爐,燒得十分旺盛。
官員們的蟒袍都是按照宇文虛中的設(shè)計,按照金國屬水,高官們一律窄袖皂袍,上面是熊、鹿、山林的圖案,叫做“秋水之服”。腰上系吐鶻玉帶,左面佩金牌,右面佩檳鐵刀,腳穿烏皮靴。官員們的頭上還仿照宋國,按照品級戴著七梁冠和五梁冠。大臣們分為兩列,左邊以合刺的繼父,金兀術(shù)的兄弟宗干為首,右邊以蒲魯虎為首,兩人都在七梁冠上另加了顯示尊貴身份的貂蟬籠巾。
眾人一見四太子如此狼狽地進來,都吃了一驚。金兀術(shù)也沒想到自己離開不算太長一段時間,宮廷竟然發(fā)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雖然渾身傷痕累累,但仍緊緊握著手里的方天畫戟,神情威武,眾人知他方指揮偽齊軍打得宋將劉光丟盔棄甲,潰退幾個州郡,倒不敢輕視。宗干見兄弟回來,自然喜出望外,親手去扶他,親熱問:“兀術(shù)辛苦了。”
金兀術(shù)還沒回答,只見狼主合刺頭戴鏷頭,身穿褚黃羅袍,在儀衛(wèi)的簇擁下,步入御塌。群臣用女真跪禮參拜,卻按漢語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因為他們的女真文字里沒有類似的詞匯,便用漢語音譯。
金兀術(shù)也在群臣中跪禮,但見這個少年天子,如果不是頭上還有那兩條粗大的辮子,已經(jīng)完全跟漢人的天子一模一樣。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卻聽得合刺說:“兀術(shù)辛苦,朕封為越國國王,并賜全套權(quán)杖。”
金兀術(shù)早就得到消息,自己被封為越國國王,此時,方是正式領(lǐng)旨謝恩。他謝恩后,卻欣喜不起來,合刺便在繼父的示意下,這一次換了親眷的口吻,又說:“四叔辛苦,為國受傷,賜坐。”
一名宮人立刻搬來椅子,金兀術(shù)坐了,眾人均露出羨慕的目光。
金兀術(shù)稟報了宋國一些情況,又特別提到劉豫偽齊的現(xiàn)狀,然后群臣退朝,宗干留下了兄弟,賜宴相商。
二人喝了三杯,宗干才說:“宗翰一直包藏禍心,對小狼主不服,如今,我和宇文國師設(shè)計,抓了他,你說怎么辦?”
金兀術(shù)沉思一下。他和宗翰是死敵,本以為宗干已經(jīng)殺了宗翰,沒想到還留著。他此時倒不急于殺宗翰,就說:“宗翰滅遼宋有大功,又無明顯叛跡,如何能公然殺他?”
宗干壓低了聲音:“實不相瞞,最近蒲魯虎越來越跋扈,對小狼主很是不尊……”
他只說這一句,金兀術(shù)心里卻一驚,立刻明白,宗干殺宗翰不過是一個借口,真實目的竟是要對付蒲魯虎。先剪除宗翰的威脅,然后徹底滅掉蒲魯虎。
他自然明白,既然宗干密詔自己飛速趕回,自己就必須同意他的意見。可是,他還是實事求是,只說:“如今宋國尚未平定,但金國能戰(zhàn)的將領(lǐng)陸續(xù)被合刺殺死。宗翰和蒲魯虎都是能戰(zhàn)之將,殺了他們,豈不是更無戰(zhàn)將?”
宗干見他居然如此“不識大體”,有些不悅,說:“四弟,小狼主江山不保,又談何滅遼宋?”
縱然是父皇老狼主在世時,也保持著濃郁的女真奴隸制民主,金兀術(shù)深受此影響,見合刺如今完全是宋朝九五之尊的獨霸天下,心里更是暗怒,卻對宗干說:“既是如此,三哥就看著辦。”
宗干盯著他:“你支持不?”
他緩緩說:“自家自當(dāng)隨三哥穩(wěn)保小狼主之位。”
宗干對他的這句話很是滿意,又知剪除那些大將后,以后出兵,基本要靠這位熟知南朝情況的四弟,所以對他更加親熱,送的禮物竟然超過合刺封賞越國國王的程度。
天寒地凍,北風(fēng)肆虐,就算在屋子里,也能聽見北風(fēng)嗚嗚的聲音。
金兀術(shù)休整一夜,推開門,看看北國的冰天雪地,心里不免惆然,若是南朝,此時當(dāng)草長鶯飛了。
他穿了厚厚的皮裘,來到金國的監(jiān)獄。
金國的監(jiān)獄非常特別,只是挖掘幾個深四五丈的大坑,上面派幾名老兵看守。放犯人下去,便是戴上木枷和腳鐐,讓他坐在一個系麻繩的柳條筐里,吊下深坑,等他跨出筐外,獄卒提繩收筐。
這種露天深坑,在寒冷的冬季,往往把犯人凍死,雖然下面已經(jīng)鋪了厚厚的枯草麥秸,也冷得人直哆嗦。
金兀術(shù)剛到監(jiān)獄,便聽得一陣激烈的辱罵:“合刺呢?叫他出來,自家有免死鐵券,他怎敢拿我?”
押送他的正是蒲魯虎,冷笑一聲:“你的鐵券在哪里?”
宗翰嘶聲說:“鐵券為你的父親賜我,你豈不知?”
蒲魯虎得意地大笑:“自家沒看到就不算。”
高慶裔早已被處死,宗翰此時方明白自己不過白白送了一份免死鐵券。他拿不出鐵券,急得滿頭大汗,忽然說:“宮里還有一份,你可去問問合刺……”
蒲魯虎推搡他一下:“你有就拿出來,沒有就不要啰嗦。”
宗翰絕望之下,忽然見金兀術(shù)站在一邊,遠遠地看著自己,如見了救星一般,也顧不得這是自己的仇人,大喊起來:“兀術(shù),你過來,你也有鐵券,你說說……”
金兀術(shù)幾步走過來,看著宗翰被四名四兵看守著。他的身體因為酒色過度,十分肥胖,這一番掙扎,早已氣喘吁吁,哪里還有昔日勇將的絲毫影子?
宗翰見他不說話,又焦慮地大喊:“四太子,你需知自己也有免死鐵券的……”
金朝本來沒有玉璽,最初是用從遼國繳獲的金寶和玉寶,鐵券是卷瓦狀的,其上金字,用女真文書寫。女真人的鐵券不像漢文那么講究,只按照各人的姓名書寫。比如,給宗翰的就是:“賜宗翰,除反叛受笞刑,余皆不問。”鐵券一式兩塊,一塊給功臣,一塊留在宮中,以備查對。
金兀術(shù)自然知道這詳細始末,可是,此時深知,宗翰鐵券已失,自是非死不可,雖然兔死狐悲,只搖搖頭,沒有做聲。
蒲魯虎大笑:“宗翰,怎樣?兀術(shù)也不記得你有沒有,你受死吧。”
宗翰破口大罵起來:“自家只恨沒有起早動手,將江山讓給合刺,卻被這小兔崽子謀害。兀術(shù),你需記住,合刺今日能除我,你也不見得能有什么好下場。你還是祈禱自家那塊鐵券不要被合刺騙去。如今,弟兄們已經(jīng)被殺戮殆盡,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蒲魯虎不讓他再罵下去,一團破棉絮就塞進宗翰的嘴里,他只能絕望的掙扎,發(fā)出可怕的嗚嗚的聲音,手腳亂動。
蒲魯虎立刻下令將宗翰裝進一個大木箱里,由士兵把他抬進曾經(jīng)關(guān)押高慶裔的監(jiān)獄里。宗翰脖子上被套上一條粗麻繩,然后被扔入深坑,可憐金國的第一悍將,就這樣被鎰死。
金兀術(shù)目睹了全過程,站在雪地上,但覺后背一陣涼意。
蒲魯虎跑過來,熱情地向他伸出手:“兀術(shù),今日爽快,哈哈,除掉宗翰,自家請你宴飲。”
金兀術(shù)大笑:“好好好。”
他邊隨蒲魯虎往前走,一邊更是背心冰涼,今日宗翰,明日就是蒲魯虎,后日呢?后日是自己還是他人?
尤其,自己的鐵券已經(jīng)失去了。
被花溶拿去了。
本來,他幾乎被考慮過,自己還會有用到鐵券的一天,今日親眼目睹宗翰之死,方明白鐵券的重要性。
可是,花溶要如何才肯歸還自己?
積雪甚厚,他的烏金靴子陷進去厚厚的一大截,他用力地拔出靴子,情不自禁猛灌了一口隨身背著的烈性燒刀子。右手拇指和食指已廢,他只能拿左手舉酒囊。心里苦笑一下,那個女子再狠,再是生死相對,也只廢掉自己兩根手指。而合刺呢?只怕下一步,就是自己這顆頭顱了。
他用斷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面堆了積雪,一片冰冷。他拂掉積雪,其實,最厲害的敵人往往不是敵國,而是政客。古往今來,多少豪杰其實并非死于戰(zhàn)場,而是死在君主權(quán)臣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