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我?guī)汶x開
,欲奴 !
這是春末的第一場雨,給北方的天空涂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色。
通往鄂龍鎮(zhèn)的小路上,三騎快馬飛速而來。
最前面的一人,因為馬速太快,背心都被汗水濕透,天色一晚,氣候冷下來,汗水粘在背上,顯出一股透心徹骨的寒意。
可是,心里卻是火熱的,揣著熊熊的一股火焰。
眼看軍營快到,他遙遙地看看方向,忽然改變了注意,勒住馬背。
在他身后,跟著兩名干練的隨從。這二人,一個叫馬蘇,一個叫劉武,二人曾經(jīng)是遼東地區(qū)的“漢兒”,后來禁不住貧困逃竄流落海外做了海盜。
二人曾有在當(dāng)?shù)亟?jīng)商做小販的經(jīng)歷,也懂得女真語。
馬蘇立刻道:“大王,不去鄂龍鎮(zhèn)了?”
秦大王搖搖頭:“不去了!立刻去金國。”
劉武提醒道:“再往前是原遼國的都城燕京,現(xiàn)在歸于金國,是金國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很多將帥都官邸這里。而上京還有一段距離,我們是去燕京還是上京?”
秦大王也不知道這二者的區(qū)別,更不知道花溶一行是在燕京還是上京,想了想忽道:“金國四太子金兀術(shù)有沒有府邸在這里?”
“有。攻下燕京后,老狼主的幾個太子都在燕京有行宮。”
秦大王立刻道:“先去燕京,再去上京。”
“是。”
夜色下,秦大王抽出大刀,刀鋒閃爍著寒冷的光芒,他試著比劃一下,也不知是想砍下岳鵬舉的頭顱還是金兀術(shù)的頭顱。
“媽的,岳鵬舉這個混蛋,居然放心讓丫頭去金國這種蠻荒之地,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劉武低聲道:“康公公不是透露,岳鵬舉已經(jīng)陳兵邊境了么?”
“那有個鳥用?丫頭真是遭遇了危險,他怎么趕得及?”
他擦擦刀鋒,心里恨不得一刀就砍在岳鵬舉身上,丫頭,該死的丫頭,嫁一個這樣的男人有什么用處?
目睹她成親后,他全心的憤恨幾乎全部發(fā)泄到了岳鵬舉身上,那一刻,已經(jīng)認(rèn)定:全是岳鵬舉一個人的錯!
是他迷惑她,是他欺騙她。
丫頭,被他花言巧語所騙。
因為存了這樣的念頭,所以,腦子里更是狂熱:
岳鵬舉不死,就決不能斷絕她的念想。
只要岳鵬舉一死,天大的問題,就立刻解決了。
可是,岳鵬舉又如何才能死去?
他的雙眼在越來越黑的夜里,發(fā)出豹子一般的光焰,一個絕妙的,一箭雙雕的好計在心里形成,一握拳,拳頭咯吱咯吱,臉上漸漸露出一種興奮的光芒。
海上沒能殺金兀術(shù),是第一遺憾!
放過岳鵬舉,是第二遺憾!
既然如此,干脆一次性解決,這二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緊緊身上的衣服,在寒風(fēng)里一夾馬腿,就拍馬往燕京而去。
昨夜的一場雨,令驛館破敗的墻壁又潮又綠。
花溶悄然從暗處溜出來,這里,清凈得出奇,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
預(yù)料中的恐慌撲面而來,宇文虛中等人果然不曾回來。
他們肯定全被宗翰扣押了。
昨日尚信誓旦旦保證和談,今朝立刻翻臉,她立刻意識到,金國上下,莫非又在醞釀更大規(guī)模的攻宋行為?
可是,和談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只要太后離開了,以趙德基的狠絕,肯定不會再顧忌其他宋俘,決一死戰(zhàn)也絕非不可能。
她小心翼翼的,此時,她已經(jīng)換了喬裝,既非當(dāng)初黃疸病人的形象,也非昨日騎馬射箭的英武女子相貌,她換了一身緊身胡服,唇上留著小胡子,依舊戴著大帽子,盤了發(fā),仿佛一個落魄的女真窮男人。
她往前走幾步,咳嗽一聲,張弦和劉淇便在暗處停下,他二人身材高大,而且女真語不精通,不好偽裝,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開口。
花溶慢悠悠地走到小店門口,還早,周圍沒有什么人。
她又慢悠悠地咳嗽一聲,吹了一聲口哨。
四周沒有動靜,她又吹了兩聲口哨,正往小店門口看,卻見墻壁邊,一個女真男子揉揉眼睛跑過來,正是扎合。
扎合一下認(rèn)不出花溶,卻認(rèn)得她吹的那種口哨,他欣喜之極的搓手:“小哥兒……”忽又很驚訝,“小哥兒,你為什么要弄成這個樣子?”
她低聲道:“因為有人想殺我。”
他大為驚訝,怒道:“誰想殺你?我先幫你殺掉他!”
在他的意識里,還是停留著昨日射柳節(jié)上那個黑發(fā)飛揚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仿佛童話一般走進世界,近得像一個傳說。
誰會狠心殺掉這樣的一個人?
花溶微微一笑:“以后,誰問你,你都說不認(rèn)識我,也別透露我的身份,好不好?”
他拼命點頭:“不說!我發(fā)誓,絕不會說。你叫我不說我就不說……”
花溶微笑著低聲道:“哪里有僻靜的地方?我們?nèi)ズ染疲俊?br/>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立刻拉了花溶就走。
這是燕京城里的一個小賭場,里面形形色色,女真人、契丹人,漢兒,各地的商販走卒,既是旅館又是茶館,更是斗雞走馬之地,在這里,哪怕你是江洋大盜也不會有人多看你一眼。
也只有扎合這樣的底層人才能找到這樣的好地方。
花溶非常滿意。
在一個木板隔開的油膩膩的小隔間坐下,扎合連喊幾聲小二,都無人理睬,他便自己到灶臺前提了一壺溫酒。
酒是塞外的馬奶酒,而且是自釀,味道非常淡,又粗糙,跟煮壞了的醪糟甜湯差不多。花溶端起滿滿一大碗,入鄉(xiāng)隨俗,喝一口,在這北地的寒冷里,顯出一股一樣的溫暖。
扎合興奮得坐不住,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從昨日發(fā)現(xiàn)她是女子,發(fā)現(xiàn)她那樣在馬背上,如金國的七色蓮花,那樣彎弓射箭,仿佛傳說中白山上的仙女。生平第一次,他夜晚居然沒有睡著,急切而興奮地,等待著她來找自己。
小哥兒說過來找自己,就一定會來。
他蹲在驛館的墻角里,半夜無人,便又回到小店,打盹一會兒,果然,她就來了。
花溶拿出一錠銀子:“扎合,你想娶親么?”
他點頭,十分高興地點頭。
花溶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去贖回邢皇后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雖然嫁給金人也是屈辱,可是,能夠先脫離洗衣院那種非人的囚牢,總要好些。
扎合只知道一個勁地點頭,此時,無論她說什么,無論她要他做什么,他都會同意。
花溶將銀子推給他:“我還會給你買一座小屋子……”
他忽然將銀子推回去:“小哥兒,我什么事都為你做,但我不要銀子……”
花溶一怔,沒有銀子,怎能贖回邢王妃?
她已經(jīng)從他口中得知,只要女真兵看上,無論王妃公主,只要是金國將帥不要的,他們都可以極其廉價贖去。
扎合興奮地站起來,這一早上,一直都很興奮,直直地盯著她的明亮的眼睛——哪怕喬裝,眼睛也是不變的。
花溶提醒他:“扎合,要有銀子才能娶到邢皇后……”
“啊?也對。”他收起銀子,放在懷里,興奮道,“小哥兒,我這就去幫你把邢皇后娶回來……”
花溶失笑,是他娶,不是自己“娶”!
可是,此時,她也顧不得他的語病,雖然是在這樣的地方,也不敢多呆,起身道,“扎合,我晚上再來找你……”
“好好好……”
驛館門口,一干宋使驚惶地不停張望,宇文虛中等人不歸,他們立刻意識到,自己等階下囚的日子就快到了。
蘇武牧羊!
誰愿意在苦寒地做牧羊的蘇武?
惶惶不安中,只聽得一陣得得的馬蹄聲,眾人走到門口,只見一對女真兵策馬而來,為首的正是大太子帳下的漢官裴庸。
裴庸盯著這群使節(jié),目光在人群里搜索半天,才倨傲道:“大太子請使節(jié)團的岳夫人去赴宴……”
一名副使節(jié)大著膽子:“岳夫人不在……”
“她去了哪里?”
“我們也不知道。”
裴庸冷笑一聲:“今天之內(nèi),你們最好把她交出來,否則……”
眾人均不敢應(yīng)聲,情知花溶昨日得罪了宗翰,如果真的現(xiàn)身,一定是有去無回。
此時,使節(jié)團的重要人物,均已被扣押,剩余的人也無關(guān)緊要,裴庸一揚鞭:“你們寸步不許離開此地……”然后揚長而去。
和扎合一起出來,此時,大街小巷已經(jīng)熙熙攘攘,客人多是射柳節(jié)上而來,吃喝玩樂一會子,還有馬球表演。
一前一后的,是張弦和劉淇,暗號是約定好的,花溶頭也不回,只聽得張弦低聲道:“我們已經(jīng)到驛館周圍打探過,宇文大人一行全被大太子扣押了……”
花溶觸目所及,只見驛館周圍都是便衣的女真人,想必正是宗翰派來捉拿自己的。昨日射柳節(jié)上,有金兀術(shù)和宗望的一番話在先,他不敢明目張膽捉拿自己,但既然敢扣留宇文虛中,對自己也就不會客氣。
雖然已經(jīng)做了喬裝,心里還是很不安,趕緊混入人群,往城外而去。
前后左右看看,周圍再無一個人影,她才加快速度往前面的帳篷屋而去。
由于射柳節(jié)的原因,周圍人等都去看熱鬧了,四周空蕩蕩的。一場春雨,廣袤的土地突然增加了一層綠色,淺草油油,樹木蒼翠,整個呈現(xiàn)出真正的春機勃勃。
花溶依舊不敢公然出去,韋氏是重要俘虜之一,金人一定對她有某種程度上的監(jiān)管。她四處看看,不見她的影子,又不敢去小屋探望,想了想,忽然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吹了一曲《蝶戀花》。
在她來之前,趙德基曾有簡單的交代,比如太后喜好什么,忌諱什么。韋氏雖然不精于琴棋書畫,但簡單的曲子也會,其中最擅長的就是《蝶戀花》。
她嗚嗚嗚地吹奏一陣,好一會兒,果然見那半帳篷半泥糊的屋子的門打開,韋氏出來,站在門口,驚惶地四處張望。
看了好幾眼,她慢慢走過來,挺著大肚子。
到了大樹背后,她才停下,張皇地,不敢作聲,只驚訝這故國的鄉(xiāng)音是從哪里發(fā)出的。
花溶從大樹后閃身出來,躬身一禮:“見過太后……”
這一聲“太后”仿佛一聲驚雷,韋氏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女真人”,退后幾步,顫聲道:“你,你……”
“太后不必驚訝,我是大宋使節(jié)團的使臣花溶,奉宋天子之命前來營救太后……”
韋氏聽得是女子的聲音,慢慢醒悟過來,囁嚅道:“大宋天子?”
“就是你的兒子,九王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宋天子了……”
韋氏悲喜交加,花溶這時才真正看清楚她的面容,此時的韋氏已經(jīng)四十幾歲,她相貌中等,低眉順眼,因為懷孕,有種難以掩飾的憔悴和疲倦。可見,這些年她在金國的日子并不好過。
花溶低聲道:“太后,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韋氏忽然后退一步,眼里露出極其麻木的悲傷,手情不自禁地?fù)嵯蜃约旱亩亲樱骸盎厝ァ厝ァ以趺茨芑卮笏伟 ?br/>
按照大宋的倫理道德,她既已嫁給女真人,就和趙氏家族是恩斷義絕了,再要回到宋國,就不得不尷尬和難堪。可是,較之在女真的悲慘屈辱的日子,無論多么難堪,她也愿意回到大宋,回到自己兒子的身邊。
花溶見她不語,急道:“太后,大宋來的使節(jié),遭遇了大太子的扣押,和談看來并沒有什么希望,但我還是希望能帶你離開金國……”
心里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又破滅了,韋氏眼淚流了下來:“你是說逃跑?”
花溶點點頭。
韋氏慘笑一聲:“我這個樣子,怎么跑得了?”
花溶說不出話來。
要逃亡,指望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奔跑還是騎馬狂奔?只怕無論選擇哪一種,出逃不成,先要了她的命。
韋氏擦干眼淚,也不看她,神情十分麻木,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花溶在她后面,急急的:“太后,下次你再聽到曲子,就是我來了。我會想辦法的,一定會的……”
韋氏身子遠(yuǎn)去,進了帳篷,關(guān)門,再也不曾露面。
花溶呆呆地在樹蔭下,點點的陽光從樹縫里灑下來,照了她滿頭滿臉,心里卻跟這明媚的陽光相反——無奈而沮喪,自己此行,只怕是完不成任務(w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