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中宮 !
秋景宣沒有言語,默默地讓何忠退下了。
回想上一次,他已然千萬小心,還是被行宮的宮女發(fā)現(xiàn)行蹤,雖然最后順利離開平山,但打草驚蛇,這一次能不能順利接近帝后都未可知。
可笑的是,他既不是去行刺,也不是打探什么消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去看一眼皇后。而他忘不掉那深夜里,從柔弱的身軀里綻放出的耀眼光芒,仿佛只是去印證一下,他的敵人有多強(qiáng)大。
秋景宣收斂心思,正欲回房時,親信的下人匆匆而來,在暗夜中謹(jǐn)慎地說:“殿下,淑貴妃娘娘送來消息,要見您一見。”
“知道了。”秋景宣皺眉答應(yīng),心想淑貴妃倘若知道他將要去平山,會不會另有什么注意,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不能完全聽命于淑貴妃,作為最初的踏腳石,淑貴妃已毫無利用的價值。
且說次日天剛破曉,沈哲就帶著一堆從京城追來的奏折,進(jìn)了皇帝的大帳,而其他人也已經(jīng)在收拾準(zhǔn)備重新上路。進(jìn)門見皇帝自行穿戴衣裳,沈哲忙放下手里的東西上前幫忙,被項(xiàng)曄嗔笑:“你以為朕七老八十了?”
沈哲緊張地說:“您才扭傷了腰。”
項(xiàng)曄道:“許是骨頭錯了位,這一天顛簸下來,倒是好了,現(xiàn)在靈活自如一點(diǎn)也不疼。”
沈哲怔了怔,便問:“那皇上是要繼續(xù)去平山,還是回京?”
皇帝主動走向那堆奏折,迅速地瀏覽了幾本,頭也不抬地說:“平山。”
沈哲像是松了口氣,另取了龍袍來遞給皇帝。
項(xiàng)曄接過,靈活地就穿戴上了,但問弟弟:“這些日子你們在平山,做些什么說些什么?”
沈哲道:“陪娘娘下棋,護(hù)送她與白夫人爬山散步,請當(dāng)?shù)氐膽虬嘧觼頌榘追蛉私鈵灒儆质窍缕澹羰桥c娘娘見面都會下一盤棋。”
皇帝嘖嘖道:“她這兩年越發(fā)喜歡這些磨性子的事,朕卻沉不下心,總有千軍萬馬在心中奔騰似的,不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朕怎么總是被她比下去。”
沈哲不言語,默默地在一旁為皇帝遞送衣冠,待他穿戴整齊一同走出大帳,外面的人見皇帝恢復(fù)了龍馬精神,都不免奇怪,而皇帝很快就命令他們,全速往平山前進(jìn)。
如此,皇帝比約定的時間更早到了平山行宮,彼時珉兒才與母親從山上采摘了野菜歸來,她穿著便于爬山的輕便衣衫,頭上還包著當(dāng)?shù)剞r(nóng)婦送給她們母女的頭巾。
那藍(lán)底白碎花的頭巾裹著滿頭青絲,露著一張紅潤白皙的臉頰,圍裙勒出窈窕的腰肢,袖子被利落地挽起,雪白纖長的手腕捧著一筐翠綠的野菜,乍一眼瞧見,好似農(nóng)家新嫁的小媳婦,哪里看得出來,是女兒也到了能談婚論嫁的年紀(jì)的人。
白夫人驚見皇帝走來,忙放下筐子要行禮,被項(xiàng)曄箭步攔下,笑道:“母親在這里,可還過得慣?”
一面抬眼看著珉兒,他還是頭一回見珉兒這副打扮,心里一轉(zhuǎn),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在熬過了中年發(fā)福的窘境,沒有變成大腹便便皮肉松軟的老男人。
皇帝下意識地挺起脊背,笑道:“路上沈哲就說,平山的野菜十分鮮美。”
珉兒卻圍著丈夫轉(zhuǎn)了一圈,認(rèn)真地問:“皇上的腰沒事了嗎?”她撥開翠綠的野菜,底下藏著幾把從未見過的綠草葉子,說道,“我還找了些草藥,預(yù)備要給你療傷的。”
聽得珉兒的聲音,見她真真切切在身旁,籠罩在身上壓力,奔騰在心里的千軍萬馬,和那無論如何也散不去的壓抑,仿佛一瞬間消失了,皇帝一把攬過她,長舒一口氣:“朕見了你,就什么都好了。”
珉兒嗔笑:“上了年紀(jì)了,可不能再瞎逞能了,快去歇著。”
說著把野菜草藥交給母親,扶著皇帝往寢殿去,眾人都默默地退下,只等白夫人料理了菜蔬,搗爛了那些草藥,才命可靠的宮女送進(jìn)去,宮女出來時,白夫人悄悄問帝后現(xiàn)在如何,宮女笑瞇瞇說:“娘娘在給皇上推拿,好好地說著話呢。”
這一邊,皇帝已然舒坦地要睡過去,忽然腰上一涼,刺鼻的氣息沖來,他猛然清醒,嫌棄地問:“什么東西你就往朕的身上使?”
珉兒笑道:“爛草根和蛇蟲鼠蟻,民間的膏方不都是這樣。”
皇帝露出好別扭的神情,叫珉兒大樂,才道:“我說什么你都信?不過是活血散瘀的東西,一會兒就舒服了,既然來了平山,就要事事聽我的,老實(shí)些才好。”
項(xiàng)曄咕噥了一聲:“朕不在平山,難道就不聽你的了?”
珉兒看了他一眼,繼續(xù)侍弄膏藥,柔聲道:“可是在別的地方,我不敢讓你聽我的,你終究是帝王啊。”
“不想聽這些。”
“那你想聽什么。”
屋子里靜了好一陣,皇帝腰上的膏藥妥當(dāng)了,珉兒就把母親準(zhǔn)備的飯菜送到他嘴邊,項(xiàng)曄被香氣勾得食指大動,來的路上沒什么胃口,這會兒才覺得餓了。一陣風(fēng)殘?jiān)凭恚瑦芤獾孛嗣叩娇筛╊缴缴骄暗穆杜_前,嘆道:“若是拋得下江山,朕也愿意與你在這里閑云野鶴一輩子。”
珉兒自顧自吃著飯菜,滿不在乎地說:“若非你要來了,我也該回去了,在這里久了人會變得墮落慵懶,并不好。”
“即便她在那里,你也要回去?”項(xiàng)曄問。
“我回去,她就該走了。”珉兒毫不客氣地回答,悠閑自得地吃著碗里的飯菜,“即便你要我們共處,我也不會妥協(xié),我知道你不愛聽。”
“灃兒騎馬弄傷了腿,浩兒為了夏春雨私奔,兩個孩子家里一團(tuán)亂,她一時半刻走不了。”項(xiàng)曄道,“畢竟是她的骨肉,你再給她一些時間,這些時間里,朕來平山陪你。”
珉兒放下碗筷,問他:“若不是閃了腰,你會來嗎,還是繼續(xù)分開兩地,看誰的耐心先撐不住?”
項(xiàng)曄走來道:“你又何必說這些話,你明明最懂朕的心意。”
珉兒一笑,不言語,而她這一沉默,反叫皇帝不知如何是好,貼著她的身體坐下道:“你我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話說回來,是你來信讓朕帶淑貴妃回宮,不然這么多年,朕可曾提過一個字,你若為此不高興,便是你沒道理了。”
“我猜想皇上也好,太后也好,都一定曾幻想過,淑貴妃若也在宮里,皇宮會是什么光景,孩子們又會變得怎么樣。”珉兒正經(jīng)道,“所以借此機(jī)會,請皇上帶淑貴妃回宮,現(xiàn)在她回去了,孩子們的事反而一團(tuán)糟,皇上都看見了嗎?”
項(xiàng)曄頷首,珉兒再道:“當(dāng)然就此武斷地認(rèn)為淑貴妃無能,對她不公平,可事實(shí)擺在眼前,她十幾年前把孩子丟下,現(xiàn)在想要回什么呢?她在弱者的立場,可以做出千萬種可憐的模樣,世人可以被蒙蔽雙眼,可我希望皇上不要輕易心軟。”
項(xiàng)曄忙道:“朕幾時心軟了,若非你要朕帶她回來……”
珉兒強(qiáng)勢地說:“防范于未然。但是,轉(zhuǎn)了好大一個圈子,其實(shí)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在我的孩子羽翼未豐之前,盡全力保護(hù)他們。我猜想,皇上鐵血江山開疆?dāng)U土,您會想要一個有血性有斗志的繼承人,讓他們用江山得來不易的辛苦,來維持百年后的安定。皇上,我猜的對不對?”
項(xiàng)曄一度懷疑沈哲把自己的原話告訴了珉兒,可他又相信沈哲不會這么做,是珉兒把自己的心看得太透徹,是自己在她的面前,從來也無法隱藏什么。
珉兒搖頭道:“也許這上頭,我是配不上皇上的,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順?biāo)臁!?br/>
皇帝沉默了,珉兒也沒有咄咄逼人,轉(zhuǎn)而命宮女撤下膳食,親手為皇帝沖一壺消食解膩的茶,兩個人靜靜地聽著茶水翻滾的動靜,安靜得仿佛脫離塵世。
茶香四溢時,項(xiàng)曄問:“朕該為你做什么?”
珉兒道:“把她送回原處,切斷與京城一切往來,嚴(yán)密監(jiān)視灃兒身邊的人,不要讓他身邊的人,領(lǐng)他走上歪門邪道。他當(dāng)然可以爭天下爭皇位,他是皇上的骨肉,可他不要走錯了路,不去爭該爭的,而是來傷害我的孩子。”
一杯熱茶送到手中,項(xiàng)曄看著茶梗在水中飄蕩,他低沉地問:“倘若朕放任不管……”
珉兒字字如血:“我早就說過,那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項(xiàng)曄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斷然再無品茶的意趣,在皇室傳承上,他們有了最大的分歧,而過去每一次,珉兒最終都會選擇向他妥協(xié),可是這一次,怕是難了。
屋外的天色漸漸暗去,又是一天光陰迅速消失在生命里,珉兒捧著溫暖的茶水,看向絢爛的夕陽,淡淡笑道:“也許最終,還是我向皇上妥協(xié),就怕時候的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皇帝慍怒:“何必說得這么嚴(yán)重。”
珉兒道:“那又何必把以后的生命,浪費(fèi)在無休止的舉棋不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