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Chapter 9
婚禮前一個星期,安娜得了相當嚴重的感冒。</br> 這讓她氣惱極了,她本想對婚禮提一些建議——雖然不知道提什么,但這畢竟是她的婚禮,總得有點兒參與感。這下好了,得了感冒以后,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別說給婚禮提建議,連跟謝菲爾德說話都提不起精神。</br> 生病后的她變得嬌弱又暴躁,總夢見自己在婚禮上出洋相——比如,走紅毯的時候,高跟鞋滑稽地落了一只;婚禮即將進行前,下巴不合時宜地冒出了一顆玫瑰色的丘疹;口紅沾到了門牙,露齒微笑時被全世界的記者拍了下來。這些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小事,讓她悶悶不樂,食欲不振。</br> 再加上前兩天,一些蒼蠅似的無孔不入的記者,拍到了她無名指上的婚戒,在外界又掀起了一陣輿論風波:</br> “風波過去,安娜·布朗手戴粉色鉆戒高調現(xiàn)身”</br> “世界上最稀有的彩色鉆石之一,艷彩粉級別每克拉最高可達24萬美元,安娜·布朗或將數(shù)百萬美元戴在手上”</br> “‘向她奉上自己的心’,專家稱心形切割工藝極其耗費原石,安娜·布朗的戒指或丟棄百萬粉鉆原料”</br> ……</br> 要不是這些聳人聽聞的標題,安娜自己都不知道這枚戒指原來這么值錢。</br> 她卻沒有一點兒收到貴重禮物的喜悅,反而難受得輾轉反側。</br> 多虧那些報紙的科普,她現(xiàn)在知道了“心形切工”是最奢侈的工藝,因為切割者的技術影響成品的大小,一旦比例失調,耗費的原料就會增加,鉆石的成本也會變高,再加上粉紅色的鉆石本身就極其罕見,配上同樣罕見的切割工藝,幾乎讓這枚鉆戒成了稀世珍寶一樣的存在。連一些三流小報,都不敢對她的鉆戒隨便估價。</br> 而她送給謝菲爾德的鉆戒,被不少媒體指出,只是看似奢華,實際上除去品牌價值和鑲嵌工藝,那枚戒指本身并不值錢。</br> 想到這里,安娜有些煩躁地拉上被子,蒙住了腦袋。</br> 她愛謝菲爾德,也想送他最昂貴和最美麗的鉆石,讓那些人知道,不是只有男人才會送鉆石,女人也會送心愛的男人鉆石。那枚鉆戒是她這輩子買過的最昂貴的東西,如果可以,她也想豪擲百萬美金,送一顆十幾克拉的大鉆戒給謝菲爾德。但她才二十歲,沒有那么多錢。</br> 她盡力了。</br> 有那么一瞬間,她特別希望謝菲爾德只是一個普通有錢的男人,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完美,也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富有,這樣她就能快點兒追上他,像他寵愛她一樣去寵愛他。</br> 安娜把自己悶在被窩里,幻想了一會兒寵愛謝菲爾德的情節(jié),沒過多久,她的幻想就被迫中止了——被窩里太熱,需要出來透透氣。</br> 這時,謝菲爾德走進臥室,見她的額上滿是汗水,還以為她的感冒好轉了不少:“喉嚨還疼嗎?”</br> 他的小情人被嚇了一跳,聲音響亮地罵了他一句,然后慢吞吞地坐了起來,不太誠實地答道:“疼。”</br> 謝菲爾德失笑,去盥洗室接了一杯清水,遞到她的手上:“小撒謊精。感冒好點兒了,就下樓去試試你的婚紗。”</br> 安娜接過杯子,喝一口,看他一眼,對上他的視線后,又迅速垂下眼睫毛,小聲地答道:“不想去。柏里斯,我有些害怕。”</br> “怕什么?”</br> 她皺起眉毛,又喝了一口,含著那口水,難得忸忸怩怩地說:“怕婚紗太貴重了。”</br> 謝菲爾德在床沿坐下,接過她手上的水杯,放在一邊:“為什么會怕它太貴重了?”</br> 安娜搖了搖頭,眼神有點兒茫然。</br> 說不清,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怕,本來這兩年,她越活越自信,似乎已經(jīng)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又揭開了她那條早已愈合的、難以啟齒的傷疤。</br> 有雜志刊登了一篇文章,說他們之間的差距,從戒指的選擇上就看得出來。謝菲爾德的戒指盡管昂貴,但90%的價錢都是付給品牌商和鑲嵌師的;安娜的戒指雖然沒有品牌,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fā)珍貴,假如有一天,出產(chǎn)粉鉆的阿蓋爾礦被關閉,則會直接變成無價之寶。</br> 文章的作者非常明白她的痛點是什么——貧民窟的出身、母親的職業(yè)、輟學的經(jīng)歷,這些都被他拉出來嘲諷了一遍,“愛情?只有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才會相信這是愛情,在我看來,這是一個除了美貌、心機和手段一無所有的女人,為了實現(xiàn)階級跨越而無所不用其極的故事。”</br> 文章的末尾寫道,“他們的結合并不是本世紀最浪漫的童話,而是灰姑娘在王子的舞會上現(xiàn)出原形、被眾人譏笑的故事”。</br> 安娜可以無視嘲諷、取笑和惡意揣測,卻沒辦法無視尖銳的實話——在選擇戒指那里,這作者分析得一點兒都沒錯。</br> 她知道不能把這些媒體當回事,卻總是忍不住去看、去想。感冒讓她變得倦怠、遲鈍,皮膚疼痛,手腳酸脹,一點兒小事都能讓她難過很久。當然,這可能跟感冒沒什么關系,跟結婚有關系,畢竟她以前生病的時候不像這樣。</br> 安娜感覺現(xiàn)在的自己討厭極了,迫切地想要變回以前的安娜,但她越焦急,越?jīng)]辦法恢復愉快的心情。</br> 她猶豫了很久,跟謝菲爾德說了這件事。</br> 謝菲爾德用手帕擦了擦她額上的熱汗:“雜志?哪里來的雜志?”</br> “我讓傭人姐姐幫我買的——別這樣看著我,我只是讓她幫忙買漫畫雜志和笑話報紙,可能不小心夾帶進去了,”安娜抱怨說,“老是看電視,就那幾個頻道,無聊死了。”</br> 謝菲爾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給我看看。”</br> 安娜把藏在枕頭底下的雜志遞給他。</br> 雜志售價為50美分,封面十分顯眼,用的是紅黃配色,上面的標題均為加粗黑體,不可能看不見。只有一種可能,是安娜口中的傭人故意買回來的。</br> 謝菲爾德沒有告訴安娜他的推測,這小姑娘已經(jīng)夠煩惱了,沒必要告訴她,讓她煩惱加煩惱。</br> 他簡略地掃了一下這篇文章,每一句都在利用大眾眼中已經(jīng)固化的形象,如“嫌貧愛富的女人”、“追名逐利的女星”、“貪戀女色的富豪”等煽動情緒,挑撥貧富階級的矛盾。難怪安娜看得自己都信了,因為她也是這個作者想要煽動的“大眾”之一。</br> 想要反駁這些觀點很簡單——人是多面性的,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只有一面,勞工不一定都是善良的好人,也有賭徒、惡棍和酒鬼;富紳不一定都在壓迫窮人,也有樂善好施的慈善家。同樣地,女性不能直接與嫌貧愛富劃上等號,女星不一定都在追名逐利,富豪也不一定都貪戀女色。</br> 謝菲爾德把雜志放到一邊,思考了一下,問道:“寶貝兒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br> “什么問題?”</br> “戒指那里,為什么會讓你覺得羞恥?”</br> 安娜眉頭微蹙:“這還用問嗎?我的戒指比你的戒指便宜那么多,當然會覺得羞恥。”</br> “但那卻是你能買到的最好的戒指。”他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辭,“安娜,買自己能力范圍之內的商品,一點也沒有錯。還記得你不久前跟我說的過去嗎?你的母親離開了,你毫無計劃地花錢,買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東西,那才是不對的。你不僅不應該感到羞恥,還應該為自己的進步感到高興才對。”</br> 安娜怔住了。</br> 她看了一整天的報紙雜志,所有人都在嘲諷她買的戒指,暴露了她輕鄙的出身,只有謝菲爾德告訴她,買自己能力范圍之內的商品,不應該感到羞恥。</br> 她的眼睫毛眨了兩下,眨出一顆很大的眼淚。</br> 謝菲爾德用大拇指幫她擦掉那顆眼淚,低笑了一下:“說起來,你會信這篇文章,也是夠離奇的。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這些年來,除了這枚戒指,我從來沒有讓你享受過超出你能力范圍太多的事物嗎?”</br> 安娜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轉移了:“胡說,你讓我讀了原本讀不起的高中。”</br> “我有個基金會,已經(jīng)資助了上千名學生完成學業(yè)。這不算什么,安娜。沒有哪個嫌貧愛富的女孩,勾搭富豪是為了讀書。況且,”他輕笑一聲,“你也不愛讀書。”</br> 安娜瞪了他一眼:“你帶我去旅游,讓我坐了從來沒有坐過的飛機。這些當時可不在我的能力范圍內。”</br> “后來你都還給我了,不是么。”他反問,指之前她偷偷幫他支付賬單。</br>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她總感覺他的話有漏洞,只是找不到漏洞在哪兒。</br> 安娜咬著手指頭,思考了很久,終于找到他邏輯上的瑕疵:“可是,我能走到今天,都是因為你。”</br> “你仔細想想,真的都是我的功勞么。我除了讓你重新讀書,什么都沒有做。”他輕拍了拍她的頭頂,“朱莉是你自己認識的好朋友,試鏡是她發(fā)出的邀請,角色是你靠自己的努力爭取到的,羅絲也不是因為我才看重你。我只是給了你一個臺階,路是你自己走的。所以,不要多想了,寶貝兒。”</br> “可是……”這小姑娘今天出奇地多愁善感,“你送我的戒指,真的太貴重了。”</br> 他想了想,說:“你忘了一件事。”</br> “什么事?”</br> “在此之前,我沒有讓你享受超出你能力范圍太多的事物,是因為你幾乎還是個孩子,沒什么自制力。”他看著她的眼睛,微微一笑,“但下周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給妻子最好的生活,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br> 安娜怔了幾秒鐘,腦袋害羞地、一點一點地耷拉了下去,埋在兩只膝蓋里,只露出兩個紅紅的耳朵尖:“哎呀……你說得我不好意思了……”</br> 終于哄好了。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用手指梳了梳她的頭發(fā),聲音溫和地問:“還難過嗎?”</br> “……不難過啦。”</br> “那下樓去試婚紗吧。”</br> ——</br> 這一回,謝菲爾德沒再對安娜隱瞞婚紗的價值,而是直接告訴她,這件婚紗價值7萬美元。</br> 安娜的臉卻蹙了起來:“你給我買婚紗,為什么要告訴我多少錢?”</br> 說完,她把頭一扭,噔噔噔地跑到婚紗的設計師那里去了。</br> 謝菲爾德:“……”</br> 他看著興高采烈地和設計師打招呼的安娜,決定先去花園抽支煙。</br> 婚紗的設計師是一名藍眼睛的金發(fā)女郎,膚色黝黑。她面帶笑容,溫柔而迅速地脫下了安娜的衣服,再溫柔而迅速地把還沒有縫合的、帶著別針的象牙色長裙,套到了她的身上。</br> 毫不夸張地說,這條裙子就像一個安娜那么重,裙擺徹底鋪開,可以鋪滿別墅的走廊,上面有很多復雜的、幾乎與象牙色裙擺融為一體的、在安娜看來沒什么意義的刺繡圖案,每個刺繡的邊緣,都點綴著閃亮的碎鉆和圓潤的珍珠。</br> 頭紗則比裙擺還要長,足足有7.7米,寓意取自“第七日”,在第七日,神將天地萬物都造齊了。</br> 設計師和她的幾個助理合力把那條頭紗披在了安娜的頭上,然后牽著她的裙擺,鋪滿了整個客廳。</br> 一切準備就緒后,設計師示意她回頭。</br> 與此同時,謝菲爾德剛好走進客廳。</br> 安娜連忙看了看等身鏡里的自己,臉色還有些蒼白,尤其是嘴唇,沒什么血色。她眼前沒有口紅,情急之下,使勁兒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嘴唇,揉出了健康的唇色,回頭朝他們笑了一下。</br> 設計師用力鼓了鼓掌,高聲喊道:“很美!到時候你會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br> 謝菲爾德卻不發(fā)一言。</br> 安娜有些緊張,咽了一口唾液,盡可能若無其事地問:“你怎么不說話?是我的臉色太難看了嗎?”</br> 許久,他才回過神般,低低地答道:“很美,很好看,美極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