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細(xì)雨微風(fēng)。
茅山積金峰南腰處,一片綠林竹浪之間,一人在這飄飄灑灑的雨中遠(yuǎn)遠(yuǎn)走來。
只見這人一身雪青色長袍,身量修長,烏黑的長發(fā)隨意挽了一個髻,別著一根墨綠的簪子,濃眉之下一雙大眼顧盼流轉(zhuǎn),神采飛揚(yáng),端的是爽朗清舉,正是仲歡。
他走到睹星門下,看了看石門邊兩根青石云頭盤龍柱,贊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拾階而上,甫一抬眼,看到眼前景象,臉上適意的表情便消失了。
眼前正是上清派的主宮元符萬寧宮,只見原本應(yīng)是規(guī)模宏大,層層殿宇相疊而上的元符宮有一半已是一片殘壁斷垣,前方的靈宮殿飛檐倒塌,刻著徽宗御筆親提“敕賜元符萬寧宮” 的殿額石上竟裂開了幾道縫。
縱是如此,仍掩蓋不住元符宮的氣勢雄偉。
仲歡正愕然間,從靈宮殿大門里出來一個身著烏色道袍的小道士,走到仲歡面前對他行作揖禮,“這位信士如果是來燒香禮拜,請上大茅峰的頂宮或山內(nèi)其它道觀。”
仲歡還了一禮,奇怪問道:“這位道長,這里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小道士打量了他一下,平聲說道:“看來信士是遠(yuǎn)道而來,所以不知。元符宮兩年前失火,被焚毀了大半,掌門師祖令我等守護(hù)在此,等候重建。”
兩年前?仲歡心內(nèi)暗忖,兩年前師兄便是因?yàn)榻拥秸崎T師伯的青鳥才急忙趕回來的,難道就是為了此事?
小道士看仲歡不說話,便說道:“請信士往山內(nèi)其它殿宇道觀去吧。”說著又行了個作揖禮,轉(zhuǎn)身便要走。
“誒誒——”仲歡急忙喊住,“這位道長,我問你個事。”見那小道士轉(zhuǎn)過身來,嘴角一提問道:“請問陸檢道長在不在你說的那個頂宮里?”
小道士一愣,隨即答道:“小師叔在兩年前的八月回來過,不到三天便又下山了,至今未還。”
仲歡蹙起眉頭,“那道長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小道士搖搖頭,“這個貧道就不知了,如果信士是來找小師叔的,請下次再來吧。”
仲歡沉默半晌,方應(yīng)道:“好的,謝謝道長。”
“信主慢走。”小道士第三次行了個作揖禮,轉(zhuǎn)身走了。
仲歡看著那小道士走近殿里,抬頭看了下殿額石上刻的字,嘆了口氣,本來還滿心歡喜能夠見到陸檢,現(xiàn)在卻滿心空落,不知要往何處去尋他。
從別的山峰傳來鐘磬之聲,仲歡走在山道之上,眼見遍地香茅,隨處的草庵和小廟,只覺剛上山之時的新鮮感已蕩然無存。
下到山腳時,他看向前面一棵大樹,卻沒有看到人,眉毛一挑便走過去站在樹下,雙手交叉于胸前,看著被細(xì)雨打濕的花草。
六月的雨,細(xì)致纏綿,慢慢地,也就停下來了。
仲歡看雨停了,右手一轉(zhuǎn),化出黃符,兩指一捻向樹上一拋,表情一點(diǎn)未變,涼涼說道:“雨都停了,還不下來?”
話音未落便有一人從樹上輕輕落下,白衣翩然,容貌研美,神情卻甚是狼狽,竟是胡不言。
他拍拍身上白衣,瞪向仲歡,“你這渾小子,我辛苦在這里等你,以為你會去很久才到樹上休息一下,你就給我來這一招,幸虧我躲得快。”
仲歡“嘖”一聲,哂笑道:“在這里等我?不是因?yàn)椴桓疑先ヅ卤簧锨迮傻牡朗總儑幔俊?br /> 胡不言噎住,卻又是事實(shí)無從反駁,只能“哼”一聲問道:“你怎么這么快就下來了,陸檢呢?”
仲歡隨即笑容便褪下來,“山上的主宮在兩年前失火,應(yīng)該就是因?yàn)檫@事師兄才回來的。可剛才問了位小道長,說師兄回來不到三天便又下山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哦?”胡不言一臉驚訝,“那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仲歡搖頭,臉上浮現(xiàn)凝重表情。
胡不言看著他,眼睛一轉(zhuǎn)取笑道:“讓你心急火燎地趕來,不還是見不到他。加冠禮一過便嚷著要出來,這下要被你爹笑死了。”
仲歡被他這樣取笑卻也不惱,嬉皮笑臉道:“我愿意,但我可沒讓你也跟著來。”
胡不言不屑道:“你以為我愿意跟著你嗎?”這樣說著臉上表情卻是微妙地變化。
仲歡挑眉瞟他一眼,心下卻是一動,他知道胡不言是擔(dān)心他才跟他一起來的。
他沉睡了一年,醒來后仲明魁有跟他說過那晚發(fā)生的事,知道秦府的事是言奚文所為,也知道陸檢給了自己十年的命。
他還記得自己為陸檢送別時說過,如果自己還能活著便會去找他。所以一年前他便想出門來茅山,仲明魁卻不肯,說自己不到弱冠之年便不能確定是否沒事。
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加冠禮,加冠禮一過自己便說要出門,仲明魁也不阻止了,卻在出門之時遇到胡不言,說要同自己一同前往,也想要見見陸檢。
仲歡輕聲笑起來,“是嗎?”說完瞇著眼左右看了一眼胡不言的雙肩,似乎他肩上有什么東西,隨后抬手拍上他的左肩,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胡不言奇怪地也左右看看自己的肩膀,抬頭看仲歡走遠(yuǎn),高聲大喊追過去,“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仲歡正經(jīng)應(yīng)道。
胡不言無言半晌,將七星劍和一個袋囊扔還給他,問道:“陸檢不在山上,我們現(xiàn)在是要怎樣?”
仲歡突然站定,兩眼定定看著前方,迷惑的神色一閃而過,挑眉笑道:“去找他。”
胡不言聞言一愣,眉間微皺看向他,表情復(fù)雜,似乎想說什么,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出了茅山,仲歡拔出背后的七星劍,在地上畫了個太極圖,從袋囊中取出一支香,蹲下將香插在太極圖中間,左手掐了個針訣,右手化出一張黃紙,默念咒語以三昧真火燃起,再以這黃紙點(diǎn)燃那支香。
“這是干什么?”胡不言也蹲下來奇怪問道。
“既然我們都不知要往哪邊走,就讓老天來決定吧。”仲歡仔細(xì)盯著那支香,只見一縷青煙飄了起來,隨著風(fēng)勢飄向茅山的方向。
仲歡蹙起眉頭,心下滿是疑惑,怎么回事?是要他們重回茅山?
突然那縷青煙變?yōu)橹敝毕蛏现螅D(zhuǎn)向了別的方向,風(fēng)勢卻仍是未變。
胡不言“咦?”一聲看向仲歡,仲歡嘴角一勾,站起身來看向那青煙指向的方向,“東南方向。”
不再細(xì)想,兩人隨即往東南方向而去,一個月之后,兩人來到乾邑縣。
這乾邑縣與應(yīng)海縣極為相似,正值中午,兩人便進(jìn)了一家酒樓,酒足飯飽之后剛出酒樓,便看到許多人涌著向大街右邊而去。
“怎么回事?”胡不言伸長脖子看過去,神情興奮。
仲歡疑惑地看過去,眼睛瞥到酒樓的小二也站在門口觀望著,便走過去問道:“小二,問一聲,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小二一看有人問,馬上“啪”的一甩肩上的白布,“這位客官不是本縣人所以不知,這是我們縣內(nèi)長者水先生又張榜懸賞了。”
“哦?懸賞什么?”胡不言一聽馬上感興趣地湊過來問道。
“水先生他兒子病了一年,前段日子卻好了一陣,這幾日沒見到水公子,看來是又犯病了。這水先生請了很多名醫(yī)來看過都沒用,就張榜懸賞等哪位高人能夠揭了這榜了。”
仲歡聽這小二話中似含有惋惜之意,與胡不言對視之后,便向人群涌去的方向而去。
遠(yuǎn)遠(yuǎn)看到張榜的高墻時,人群之中卻忽然一陣喧鬧,人群往后退開來。兩人被擠到之時就聽到有人在低喊著“有人揭榜了,是個年輕道士。”
年輕道士?仲歡一愣,扒開前面兩人,墊高腳看過去,從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之間隱約見到那抓著榜的人便是陸檢,心下一喜,高聲喊道:“師兄——”
那邊的陸檢卻似乎聽不到,只是一瞬,便被擁擠上去的人潮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