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沮喪反省
此為防盜章 許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數(shù)聲, 揉了揉額頭,皺眉答:“喉嚨疼得很,頭暈腦脹的。唉,年紀大了,身體越發(fā)禁不住風寒, 總是著涼。”
姜世森微笑著說:“可聽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銀票時,嗓門明明挺響亮的,不像是喉嚨疼。”
“你——”許氏愣住了,驚疑不定, 細察丈夫神色, 解釋道:“妾原是喝了藥在歇息, 因下人稟告籌辦端陽節(jié), 便叫丫鬟開匣取銀子, 才發(fā)現(xiàn)銀票不見了的。記憶中你從不碰銀錢,妾便誤以為失了竊,沒法子,只能掙著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斂起微笑,定定盯著繼妻, 久久不發(fā)一語。
許氏被看得心里發(fā)毛, 想了想,忙關切問:“你今天去郭家, 瞧見玉姝了么?她怎么樣?唉, 我早就想去探望, 偏偏急病了,多走幾步便頭暈眼花。明兒一早,無論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緊握扶手,不答反問:“許氏,你可還記得、當年初見玉姝時說過的話?”
“啊?”許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間明白了失竊銀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靜,狀似懷念地答:“當然記得。那一年在園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給我看,彼時她不滿兩歲,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鬧乖巧極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當初,你親口承諾,待玉姝將視如己出。”
許氏藏在桌下的雙手用力交握,點了點頭,“沒錯,妾——”
姜世森驀地忍無可忍,“嘭~”拍案而起,厲聲大吼:“視如己出!視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視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蒼了,一別不知何時能重逢,我真擔心她體弱多病撐不住、客死異鄉(xiāng)。你倒好,只顧著給玉姍辦及笄禮?辦端陽節(jié)?”
“玉姝險些自縊身亡,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許氏心驚膽戰(zhàn),倉惶起身,踉蹌后退幾步,緊張道:“有話好好說,你今兒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細氣壞了身體。”
姜世森喘著粗氣,舉拳連砸桌面三下,顫聲質(zhì)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真以為我不知道?誰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兒,沒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許氏不停后退,直到貼著墻壁。
姜世森一腳踹翻圓凳,瞪視繼妻問:“你大哥去年升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訴了你靖陽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許氏熱淚盈眶,一口否認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務?你無憑無據(jù),信口誣賴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從牙縫里吐出字,壓低嗓門說:“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把玉姍許配給了弘磊!你一貫偏疼親生女兒,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萬萬沒料到,當你得知靖陽侯府將倒時,不敢退親,為了保全玉姍,竟把玉姝推進了火坑!”
說話間,他幾個大步,高高揚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響亮,狠狠把拒不承認的繼妻摑得倒地。
“啊——”許氏狼狽摔倒,呆了呆,捂臉大哭。
姜世森臉色陰沉沉,冷冷告誡:“若非看在你給姜家生育了兩個兒子的份上,我絕不諒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許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這個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為!”語畢,他拂袖而去。
徒留許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姍白著臉,暗中目送父親走遠,從藏身處站起,對貼身丫鬟說:“你倆守著門,我進屋瞧瞧。”
“是。”
姜玉姍心急火燎,提裙飛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時雙目圓睜,忙蹲下攙扶,惶恐問:“娘,您這是怎么了?誰打的?難道是父親?我剛才見他怒氣沖沖地走了,嚇得沒敢上前請安。”
許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攙起后跌坐圓凳,一把摟住親生女兒,泣道:“姍兒,娘為了你,把你父親得罪狠了!”
“怎、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姍惴惴不安。
許氏點了點頭,臉頰火辣辣疼。
姜玉姍咬咬唇,心煩意亂,懊惱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沒被判斬刑么?流放而已——”
許氏捂住女兒的嘴,頭疼道:“快閉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不準提這件事。”
“哼。”姜玉姍冷哼一聲。
許氏看著女兒,嘆道:“你自幼嬌生慣養(yǎng),不曾吃過一點兒苦,娘實在舍不得——唉,罷了,不提了。幸而順利保下了你。”
姜玉姍撅了噘嘴,悶悶不樂。
“近日小心些,無事少出房門,以免不慎惹惱你父親。”
“哦。”
“等過了這陣子,娘再給你另挑一個青年才俊。”許氏拉著女兒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雞飛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頭把銀票分成兩份,小心塞進油布錢袋里,遞給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給的,便是你的體己,給我做什么?你自己收著。”
“知道嗎?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姜玉姝嚴肅道。
郭弘磊劍眉微挑,“雞蛋?你餓了?”
姜玉姝撲哧一笑,樂不可支,笑得倒在枕頭上,“我不餓。我的意思是:假如銀票都在我身上的話,萬一出意外,譬如丟失或遭搶,就全沒了。但假如咱們分別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爾,俯視笑盈盈的妻子,緩緩道:“可我對隨身攜帶的財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會把銀票當雞蛋似的弄丟,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嚕坐起來,探身伸手,硬把錢袋塞進丈夫懷里,鄭重叮囑:“二公子,請您收好了,這可是我的體己。”
“萬一丟了怎么辦?”郭弘磊拋了拋錢袋。
“嗯……你看著辦。”姜玉姝打了個哈欠,謹慎收好銀票,挪到床里側躺下,拉高被子閉上眼睛,佯作毫不緊張,輕聲說:“好了,不開玩笑了。那些銀票是盤纏,隨你怎么用,不夠再和我說。”
其實,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尷尬。
明明是正經(jīng)夫妻,卻總有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拋高錢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丟了,郭某十倍償還!至于盤纏你可放心,郭家雖倒了霉,但幸而有幾個熱誠親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點驛所去了,盡量讓家人少吃點兒苦。”
“真的嗎?太好了!不過,那樣合適嗎?”姜玉姝轉身側臥。
“只是讓驛所按規(guī)定供給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燭火,黑暗中放下簾帳上榻,躺在外側,蓋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銳察覺,自己剛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窩里縮,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兒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聲。
此后,兩人再無交談。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萬籟俱寂,皎潔月光透進窗紗,昏暗中,他發(fā)覺一只白皙纖手橫過自己胸膛,而纖手的主人已經(jīng)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涼,她冷得蜷在自己身邊。
郭弘磊揭開自己的被窩,輕輕蓋住枕邊人。
睡夢里,姜玉姝感到了溫暖,下意識靠近,不自知地貼著一具結實軀體。
郭弘磊渾身緊繃,暗自克制,一動不動。
次日,姜玉姝動了動,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兩人擠在同一個被窩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從未與異性如此親近過,她心如擂鼓,輕手輕腳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齊離開里間。
床上,郭弘磊睜開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間
姜玉姝落座繡墩,剛拿起梳子,房門便被叩響,傳來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進來吧。”
門被推開,翠梅與小桃都端著溫水與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對深刻了解“自己”的貼身侍女,姜玉姝溫和答:“還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腳麻利,熟稔服侍洗漱、梳頭,耳語說:“成親那天,您一時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氣極了,當即打發(fā)奴婢們跟著嬤嬤學規(guī)矩,直到昨晚,才允許奴婢繼續(xù)伺候您。”
姜玉姝輕聲問:“其余人呢?”
“老夫人說她們不夠伶俐,讓接著學規(guī)矩。”翠梅不無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們挨責罵。”姜玉姝嘆了口氣,卻暗忖:幸虧只有翠梅一個,假如四個陪嫁丫鬟齊聚,我倒怕露餡。
卯時二刻·天色漸亮。
靖陽侯府門口烏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將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親友。
姜世森小聲告知:“陸老先生看了信后,撐著病體,連夜趕去求見寧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幫腔幾句。但不知寧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勞心費力,小婿感激不盡!”郭弘磊躬身道。
“兩家既結了姻親,便是應該的,別見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銀及銅板交給女兒,囑咐道:“這個你拿著,路上做盤纏。”
“謝謝父親。”
流放邊塞,既是骨肉分離,也可能是死別。
姜世森昨晚翻來覆去,徹夜未眠,兩眼布滿血絲,諄諄叮囑:“西蒼路遠,途中務必珍重,無論如何,總要好好兒活著。”
“是。”姜玉姝捧著盤纏,雙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淚。郭弘磊二話不說,隨即跪下。
夫妻倆端端正正給姜世森磕頭。
“父親,女兒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來,期間請恕無法侍奉您和母親了。”姜玉姝淚花閃爍,既是替原主,自己也挺傷心,“您和母親千萬要保重身體,等女兒回來,再報答養(yǎng)育之恩。”
“請岳父多加保重。”
“好,好。”憶起狠毒自私的繼妻,姜世森越發(fā)覺得愧對長女,嗓音顫抖,彎腰攙起小夫妻,哽咽道:“為父在都城,衣食無憂,身體也還硬朗,你們無需擔憂,只需照顧好自己。”頓了頓,他催促道:“玉姝,把盤纏交給你婆婆,你還年輕,不懂得管家。”
姜玉姝點點頭,徑直把東西交給了婆婆。王氏卻正與娘家人依依不舍,無暇顧及,胡亂一揮手,讓仆婦代為收下了。
下一刻,負責押解犯人的官差揚起槌子,“當”地一聲敲鑼,大喊:
“卯時三刻,時辰到!”
“郭氏上下罪民,立即啟程,日行五十里,限兩月抵達西蒼!”
西蒼在哪兒?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她一無所知,記憶里連聽也沒聽過,閨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務,平日多以針黹和琴棋書畫為樂。
但談到屯田,姜玉姝卻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農(nóng)科研究所的骨干技術員,學生時代主修農(nóng)林經(jīng)濟管理,輔修動物科學。
無論種植還是畜牧,萬變不離其宗。到時辛苦些,天總無絕人之路!
太監(jiān)合上圣旨,慢條斯理道:“郭元銘,領旨謝恩。”
“是、是。”靖陽侯面如死灰,頹然叩首,高舉雙手含淚道:“罪民領旨,謝陛下不殺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