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變故突發(fā)
五月中旬, 邊塞草木蔥郁, 天氣越來越熱了。
長子不爭氣, 靖陽侯失望之余, 嚴加教導次子, 故郭弘磊從小習慣早起用功, 十七歲充軍, 更是醒了便躺不住。
天剛蒙蒙亮,門窗緊閉的臥房內一片昏暗, 簾帳忽然"窸窣~"輕響,郭弘磊下榻, 敞著胸膛,三兩下系好中衣, 幾步抓起掛在架子上的外袍裹好, 精氣神十足。
"嗯?"帳內傳出迷迷糊糊的呢喃,"天剛亮, 怎么不多睡會兒?"
"不了, 即日起, 我得協(xié)助官府抓捕逃犯, 否則紀大人不會準許圖寧衛(wèi)在城中募兵。"
外間傳來洗漱的動靜, 姜玉姝睡眼惺忪,翻來覆去,卻遲遲無法清醒, 閉著眼睛,喃喃感慨:"交換, 報酬啊。"
"對!就是報酬。庸州各衙門里的捕快,絕大多數(shù)刀沒沾過血,缺乏訓練,一碰上亡命之徒,莫說斗志,連氣勢也弱,難怪裴兄頭疼。"
姜玉姝側身抱著枕頭,倦意濃重,含糊道:"缺人手,沒得挑,捕快幾乎全是新手,至少得歷練一年半載,膽識才能練出來。搜捕亡命之徒,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別輕敵。"
"放心,自當謹慎。"
姜玉姝揉揉眼睛,"整個庸州,當年失陷之際,不知多少犯人趁機越獄,肯定抓不齊的。"
"紀知府連日審訊,親自審出的供詞,能抓多少是多少,殺雞儆猴!至于那些隱姓埋名逃往天涯海角的,多半只能算了。"郭弘磊朗聲答。
片刻后,他洗漱畢,倒了杯溫茶一飲而盡,返回里間,掀開簾帳一望:被褥凌亂,薄被裹著的嬌軀玲瓏有致,露出細嫩光潔的雙肩,玉白胸口遍布紅痕。
郭弘磊目光深邃,呼吸一窒,不由自主俯身欺近,吻落下,撫弄中扯落薄被,親昵摩挲。
"哎——別鬧、別鬧了!"姜玉姝使勁拽回被子,實在怕了他的體力與精力,求饒似的蜷縮,不停往床里側挪。
"昨晚累著了?困就再睡會兒。"
"都怪你,非折騰……"
耳鬢廝磨,喁喁細語,忽嗔忽笑,被褥簾帳窸窣作響。
良久,郭弘磊笑著站起,順勢拉了她一把,低聲問:"還睡不睡?"
"不了,我也該起了。"姜玉姝坐起,攏了攏頭發(fā),被鬧得徹底清醒,掀被下榻,斗志昂揚地說:"今天還得跟潘大人談一談。"
"無論如何,五百萬斤是不可能的!"
"我仔細算過了,頂多能借給庸州三百萬斤糧種。"姜玉姝洗漱梳頭,并迅速換上外出衣裳。
郭弘磊戎裝齊整,俊朗挺拔,英氣勃發(fā),夫妻倆并肩去用早飯。飯畢,姜玉姝送他出了二門,不放心地囑咐:"那些越獄之后敢潛回庸州作亂的逃犯,窮兇極惡,估計什么卑鄙陰險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你們千萬小心,切莫大意輕敵。"
"知道!"
"干糧、水、金瘡藥等等,都在這個包袱里了。"姜玉姝扭頭,鄒貴便遞上東西。
郭弘磊的親兵忙上前接過,"你忙你的差事吧,我或許得三五天后才回來。"語畢,他邁出門檻,扭頭看著她。
姜玉姝揮揮手,"嗯,保重。"
郭弘磊笑了笑,點點頭,率領親兵大踏步走了,協(xié)助官府,押著日前抓獲的俘虜,外出搜捕其同伙。
"哎,咱們也走吧,魏大人已經(jīng)去尋潘大人了。今天紀知府不在場,商談起來應該輕松些。"翠梅猜測道。
姜玉姝卻搖搖頭,快步走向議事廳,嘆道:"傻丫頭,你當潘大人還是赫欽縣令嗎?他現(xiàn)在是庸州州官,他的意思,與紀知府是一樣的。"
"咳,這、這倒也是。"翠梅吐了吐舌。
姜玉姝打起精神,"快六月了,必須盡快談妥,談妥了就返回西蒼,與梁大使商量著辦,免得耽誤了夏種!"
清早忙至傍晚,雙方幾經(jīng)斟酌,才擬定了兩份章程,其一是屯糧,其二是借糧。
夕陽西下,大小官員陸續(xù)離開前堂,有些回家,有些回后衙。
踏著西斜的狹長影子,一行人走向住所。走著走著,姜玉姝于一小院門口止步,"我去看看表哥。"
"一起吧。"天熱,魏旭已經(jīng)搖起了折扇,領頭跨進門檻,"我也想看望看望裴大人。"
幾人陸續(xù)踏進整潔幽靜的小院,仆婦顛顛兒相迎,姜玉姝發(fā)現(xiàn)臨庭院的窗大開,傳出談笑聲:
"落子無悔。"紀母搖搖頭,"小默,別這樣,仔細裴大人下次不跟你下棋了。"
十歲的男孩忙縮手,訕訕解釋道:"我沒想悔棋!只是、只是琢磨一下罷了。"
"棋子一落下,你就不能碰它。"紀母教導道。
"是。"紀知默頷首,"孩兒記住了。"
休養(yǎng)十幾天,裴文灃傷勢未愈,但精氣神逐漸恢復。此刻,他半躺半坐,靠著軟墊,床上架著炕桌,正與上峰幼子對弈,夸道:"小小年紀能有如此棋藝,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哪里?裴大人謬贊小兒了。"紀母謙道。
裴文灃笑了笑,"您太客氣了,喚‘文灃’即可。"
"好,好。"紀母順勢改稱:"勞神半天,文灃,你待會兒該服藥了。小默,下完這一局咱們就回去,明兒再來探望。"
"嗯。"紀知默專心致志,埋頭盯著棋局。結果,裴文灃一讓再讓,他仍是敗了,站起拱手道:"多謝大人賜教。"
養(yǎng)傷時閑得發(fā)慌,裴文灃并不反感知書達理的小男孩,靠著軟墊溫和答:"彼此切磋而已,多謝二位常來探望,否則,裴某整天不能下地,實在悶得慌。"
"你不嫌棄小默調皮就好!同住后衙,我們非常樂意與你閑聊解悶。"紀母笑吟吟,偏頭一揮手,在旁侍立的仆婦便上前,收拾棋具。
紀母剛想道別,卻聽下人稟告:"郭夫人、魏大人前來探望!"
養(yǎng)傷期間閑得發(fā)慌,難免追憶往昔,痛定思痛,愈發(fā)惆悵煩惱。如今,裴文灃一聽"郭夫人",心里就發(fā)堵,神色如常地說:"快快有請。"
"是。"
少頃,姜玉姝一行五六人踏進,房里頓時十幾人,十分熱鬧。
姜玉姝站定,并不意外地行禮,"紀夫人,方才正下棋吧?我們在外頭隱約聽見了。"
"夫人。"魏旭躬身行禮。
"哎,你們來了啊,無需多禮,快坐。"
雙方見禮畢,紀母親切招招手,姜玉姝坐在她旁邊,和善道:"剛才是在下棋,但不巧,已經(jīng)收了,改天一定等著你們,我好見識見識各位的棋藝。"
姜玉姝趕忙擺手,"棋藝?不敢不敢!"
"何必謙虛?你如今可是朝中唯一的女官,想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姜玉姝尷尬表示:"哪里?莫說‘精通’,連‘粗通’也稱不上。坦白說,我若是自稱‘獻丑’,就真是‘獻丑’,萬一笑掉誰的大牙,豈不糟糕?"
"哈哈哈~"眾人忍俊不禁,哄笑。
裴文灃也笑了,笑卻浮在臉上,并未深入眼底。
姜玉姝逗樂一番,關切問:"表哥,今天感覺怎么樣?疼得好些了嗎?"
"看您的氣色,比上次強不少。"魏旭接腔道。
裴文灃輕描淡寫答:"幸得表妹贈藥,姜蓯膏果然對金創(chuàng)有奇效,漸漸不疼了。"
"現(xiàn)在不宜進補,等過陣子,問過大夫意思后,一定要好好兒補一補!"面對恩人,紀母十分和藹,每天探望時都問長問短,叮囑道:"養(yǎng)傷期間,即使沒胃口也要多吃些。日前,我吩咐雇一個會做江南菜的廚子,可惜庸州城里難找,正在打聽著,到時燒些家鄉(xiāng)菜與你嘗嘗。"
裴文灃回神,"多謝,讓您費心了。說起來,裴某確實許久沒嘗過家鄉(xiāng)菜了。"
紀母上了年紀,老人往往欣賞斯文穩(wěn)重的小伙子,更何況是青年才俊,又更何況是負傷的恩人。她立刻安慰道:"其實已經(jīng)找到幾個,只是正在挑選,你且耐心等一兩天,廚子很快就會進府!"
裴文灃再度道謝,眾人融洽談笑,一片和樂。
夜間.擦洗后
裴文灃仍是半躺半靠,炕桌上攤開表妹打發(fā)小廝送以解悶的幾本武林傳奇話本,他隨手翻開一本,意外發(fā)現(xiàn)空白處有批注:
"漏洞百出。"
"不合常理。"
"世間并無飛檐走壁的所謂‘輕功’。"
"太離奇。"
……
觀察字跡與筆鋒,剛正遒勁,力透紙背。
此乃有次閑暇時,姜玉姝看話本解悶,郭弘磊在旁寫家書,兩人先是動口辯論,繼而動手玩鬧。他奪過話本,略翻三五頁,直搖頭,隨手批注點評,姜玉姝奮起搶本子、搶筆,弄得墨點四濺。
"啪!"
裴文灃合上話本,重重把它撂下,面無表情。
"嘶~"撂本子時,不慎牽動傷口,疼得他倒吸氣。
下一瞬,仆婦叩門,"大人?"
裴文灃淡淡問:"何事?"
"紀夫人又打發(fā)丫鬟送糕點來了,還送來一盅益氣補血湯。"兩名捧著食盒,恭敬告知:"紀夫人有話:您一日服三次藥,夜里不宜空著肚子到明早,多少該墊墊肚子。"
"嘗嘗吧?"
上峰之妻熱情報恩,天天送食物來,裴文灃習慣了,也確實有些餓,遂點點頭。
兩名仆婦便收走話本,麻利擺放食物:一盅湯,兩樣點心,分別是桂花糕和蜂糕,色香味俱全。
仆婦遞上濕帕子,裴文灃擦擦手,喝著湯,端詳點心,隨口說:"天天糕點不重樣,滋味也地道,真是難為紀家的廚子了。"
"而且大多是您家鄉(xiāng)的風味,廚藝真好。"三人并不知道,所有送來的糕點,一大半是紀映月的手藝。
喝完湯,裴文灃各品嘗了一塊,慣例吩咐:"拿些給蔡春他們,其余你們吃了吧。"
"謝謝大人。"仆婦躬身,利落收拾食盒,捧去隔壁院里,與裴家小廝一起吃。
須臾,房里僅剩裴文灃。
他一聲嘆息,不想翻閱有郭弘磊批注的話本——那不叫解悶,而叫添堵。
其實,姜玉姝也常囑咐翠梅送食物來,也是江南風味,但她本人忙得無暇下廚。裴文灃一打聽,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暗忖:郭弘磊受傷時,你也"沒空下廚"嗎?
事實上,姜玉姝廚藝平平,一貫極少下廚,即使丈夫受傷時,她也是端現(xiàn)成的食物照顧他。畢竟潘嬤嬤、小桃、翠梅的廚藝,統(tǒng)統(tǒng)比她強。
寂靜夜里,裴文灃盯著帳子繡的水墨紋,久久地出神,腦海一片空茫。
數(shù)日后·庸州城門口
離開前夕,一行人出城勘察耕地。
奔波一整天,于傍晚時抵達城門外,鄒貴勒馬,掃視幾眼,嚷道:"好多人!看來,至少得費兩刻鐘才能入城。夫人,小的去問問吧?"
隔著簾子,姜玉姝揚聲答:"不必了,橫豎不趕時間,別擾亂秩序。"
"是。"鄒貴便靠著車廂,與負責護送的官差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姜玉姝靠著椅背,垂眸,默默考慮何日回西蒼等事宜。
翠梅打了個哈欠,閉目養(yǎng)神。
馬車時停時走,足足挪了小半個時辰,才獲允進城。
庸州越來越熱鬧了,人潮擁擠,商鋪林立。少頃,行至筆直寬敞的街道,鄒貴一揮鞭,吆喝道:"駕!"
馬車漸漸加快,當經(jīng)過一路口時,突然"嘭~"聲震響,鄒貴慌忙勒韁:"吁!吁!"
"啊——"小憩的翠梅整個人往前撲,額頭磕得紅腫,痛叫。
姜玉姝施救不及,驚訝問:"怎么回事?"
車外,鄒貴跳下車,蹲在車輪旁細看,伸手推了推頭破血流昏迷的老人,白著臉,驚惶無措答:"夫人,糟糕了……好像、好像撞死人了。"
"天吶,撞死人啦!"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他趕車太快了。"
"怕是急著投胎吧?"
"這是誰家的馬車?"
變故突發(fā),霎時,行人爭相圍觀,里三層外三層,議論紛紛,牢牢包圍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