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溫蕙實在覺得她的大嫂楊氏,真不愧是過來人。怨不得她大哥溫柏總是時時刻刻都惦記著自己的媳婦。
她居然什么都料到了!不僅料到了夫君會對她好,還料到夫君會以給她銀錢的方式來表達(dá)這種好。
并且溫蕙還真的不知道這種時候該怎么應(yīng)對陸睿。她嫂子居然連這一點都料到了!
溫蕙便笑了。
倒不是假笑,光是想著她嫂子的料事如神,她都忍不住差點要笑出聲來,更何況陸嘉言對她體貼入微,竟然注意到了這樣的小事,竟然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安排。
怪不得從中路上房出來的時候沒見著平舟呢。話說,他是什么時候偷偷支使平舟去取這匣子的呢?她竟然都不知道。
新婚妻子明媚婉麗,笑起來正如這時節(jié)的春光一樣燦爛。
陸睿看到她眉間舒展開來,眼中眸光明亮,綻開了一個讓人看了心情就愉悅的笑容,聲音清脆而響亮地應(yīng)道:“好。”
又道:“多謝啦。”
終于不會動不動就害羞了。畢竟已經(jīng)拜過天地了。
陸睿心情大好。他矜持了一下,道:“你我夫妻,謝什么。”
話雖然這么說,卻被溫蕙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都是翹著的。
這個人從天上落到了地上,溫蕙發(fā)現(xiàn)他沒那么遠(yuǎn)了,甚至近到了她也能察覺他的小情緒的距離了。這讓她心中竟也有了小小的得意。
還好溫蕙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能藏得住情緒的人,怕被陸睿看出來,便轉(zhuǎn)換了話題,問他:“平時都做些什么呢?”
陸睿才說了半句“平時自然……”,外面又響起落落的聲音:“公子,少夫人,喬媽媽來了。”
這次不用陸睿開口,溫蕙便先道:“快請。”因她才是此間主人。
落落便打了簾子,喬媽媽笑吟吟地進(jìn)來了,身后還跟著個丫頭,抱著個匣子。
整個陸府,溫蕙最熟悉的人甚至不是陸睿,而是喬媽媽。自她在江州府下船,這老媽媽在婚前的十天里幾乎日日都陪伴她,告訴了她許多事情。以溫蕙那很容易和人親近的性子,早已經(jīng)與她熟稔親昵了。
她喊了“媽媽”,便要起身。
“少夫人不用。”喬媽媽按住了她,“我雖癡長些年歲,也是府中下人。姑娘過了門,已經(jīng)是咱家的少夫人了,尊卑不可廢。”
溫蕙看到陸睿雖然也親昵地喊了聲“媽媽”,但他的確也沒起身。她有些猶豫:“但是我娘說……”
喬媽媽笑瞇瞇:“親家太太仁善。少夫人以后見了我,給我賜個凳子,叫我不用站著,腰酸腿疼便是了。”
她在陸夫人、陸睿和溫蕙跟前不用自稱“老奴”或“奴婢”,已經(jīng)是十分的體面了。
溫蕙便干脆往榻里面挪,讓出一塊地方:“媽媽坐這里。”
這動作不算十分端雅,卻真誠可愛。且她的言語神態(tài)里,也明顯對喬媽媽透出一種雛鳥對母鳥般的情結(jié)。這自然是因為喬媽媽是她到了江州后第一個也是與她打交道最多最深的陸家人的緣故。
喬媽媽心中喜愛,便不推辭,笑著在榻沿坐下了。落落上了茶水。
喬媽媽問:“院子里的人可認(rèn)過了沒有?”
溫蕙道:“還沒呢,想著先讓她們吃飯,都忙了一上午,別餓著肚子。”
“那可好。”喬媽媽道,“今天事情實在多,我緊趕著過來,也還是這時候了。沒認(rèn)正好。”
她說著,扭頭看了眼跟著來的丫頭。那丫頭原抱著個匣子,便過來交給了喬媽媽。
喬媽媽接過來,放到了榻幾上,似乎還挺沉的樣子。溫蕙把陸睿給的那只匣子稍微旁邊挪了挪,給騰出地方來。卻見喬媽媽揮了揮手,那丫頭便退出去了。
落落上過茶原本站在門口聽喚,見狀也跟著出去了。
喬媽媽便道:“落落這丫頭,伶俐。”
溫蕙聽了高興。因為她進(jìn)門之后便發(fā)覺,陸府的丫頭都精致伶俐,把銀線比得有些粗憨了,落落卻十分地給她長臉面。她道:“她年紀(jì)雖小,但是讀過書,背過《百家詩》呢。”
“挺好,挺好。”喬媽媽笑瞇瞇,將那匣子推過去,“這是夫人給少夫人的。少夫人看看。”
那匣子比陸睿給的匣子高厚很多,幾可以說是小箱子了。
溫蕙好奇道:“是什么?”說著,掀開了箱蓋。卻竟是滿滿一小箱銅錢。
溫蕙吃驚:“媽媽?”
那箱子分兩層,上面是箱,下面還有個屜。喬媽媽拍拍她的膝蓋,拉開了下面的小抽屜,告訴她:“這些天少夫人要見不少人,少不得要打賞。家里月初才發(fā)月錢,這還不到時候,夫人便先叫拿些散錢給少夫人。”
說是散錢,可這一箱子別說是只價值一文的小平錢,便是折二折三的也沒有,俱都是折五折十的重寶大錢,一枚便是五文、十文。
而喬媽媽拉開的下面的抽屜里,整整齊齊碼著的都是小銀錁子。
就和陸睿給的一樣。
溫蕙忽然笑彎了眼。
“媽媽,你來晚了。”她說,“相公已經(jīng)給我啦。”
她把陸睿給的匣子打開給喬媽媽看。
喬媽媽十分驚喜,“唷”了一聲,袖子掩口:“我們睿官兒,還知道想著媳婦了?”
陸睿被調(diào)侃了也不在乎,反而一挑眉:“自己的媳婦,我不想著,還讓誰去想?”
他原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因氣質(zhì)清冷,便使溫蕙一直覺得他更偏于青年,更穩(wěn)重更成熟。誰知他與喬媽媽說話,卻是這樣,忽然又多了幾分少年氣。
就跟溫蕙在外人面前也能端著的,可一見到溫夫人就恨不得滾進(jìn)她懷里撒嬌去,差不離。
顯然跟喬媽媽十分親昵。
喬媽媽直把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好好好,小夫妻原就該這樣。少夫人千里迢迢遠(yuǎn)來,還有許多不知道、不熟悉。你原就應(yīng)該時時想著她,照顧她周全,才能對親家老爺、太太交待。”
溫蕙耳根微熱,心里也暖,道:“媽媽,銀子我已經(jīng)有啦,母親給的媽媽帶回去吧,晚上我去給母親道謝。”
夫君想著她,一發(fā)現(xiàn)她銀錢上手緊,便立刻著人去取了一匣子銀錁子來。已經(jīng)讓人開心歡喜。
婆母竟也想著她,也照顧她。這便是意外的之喜了。
晨昏定省,晚間的時候還要去給陸夫人問候,溫蕙想著那時候當(dāng)面跟婆母道謝。
喬媽媽卻嗔道:“少夫人說的什么話,公子給的是公子的心意,夫人給的是夫人的心意,豈能混為一談?難道少夫人只領(lǐng)公子的心意就不在乎夫人的心意了嗎?”
溫蕙忙道:“不是這樣的……”
“長輩賜,不敢辭。”陸睿笑道,“既是母親給的,你收著便是。”
喬媽媽道:“就是,這長輩給出去的,哪還有收回來的道理。”
她嫂子教她要跟夫君共進(jìn)退。這話其實母親也早跟她不知道念叨過多少次了,要孝順公婆,要和丈夫一心,要好好持家。
就連連毅哥哥曾經(jīng)也說過差不多的話呢。
總之一個女人嫁了,從此夫家便是她的家,夫君的父母便是她的父母了,從此便是一家人了。
連陸睿都發(fā)話了,溫蕙便道:“那我便厚著臉皮,偏了母親的錢啦。”
她年紀(jì)小,便是怎么樣努力做穩(wěn)重樣子,都還有幾分稚氣。在喬媽媽和陸睿面前放松下來,便更不怎么端著,露出幾分真實模樣,眉眼靈動,性子直爽。
十分可愛。
喬媽媽和陸睿都笑了。
落落又在外面稟告:“大家都用過飯了,劉富一家也來了。”
喬媽媽坐在榻沿上,先站了起來:“正好我給少夫人指認(rèn)指認(rèn)這幾個。”
溫蕙先喊了落落進(jìn)來,想了想,指了陸夫人給的那一箱錢,道:“待會用這個打賞。”
在夫君和婆母之間,當(dāng)然得先敬著婆母,將夫君暫往后放。
她能注意到這點細(xì)節(jié),可見是將“孝”字放在心上的。喬媽媽和陸睿都在心里暗暗點頭。
三人便一并出去了。落落抱著箱子也跟出去了。
陸睿和溫蕙在上首分左右坐了。
落落將錢箱放一旁,搬來個錦凳放在了溫蕙斜前方,喬媽媽也坐下。
眾人便一起進(jìn)到屋子里,這是頭一回拜見新少夫人,是必要磕一個頭的。落落也跟著站過去,眾人整整齊齊地跪下,一起道:“見過公子、少夫人。”
一側(cè)是陸家的仆婦丫鬟,動作都整齊;另一側(cè)是跟著溫蕙嫁過來的丫鬟和陪房,只落落靈巧,跟上了節(jié)奏,銀線和劉富一家的動作便不大整齊。
溫蕙說了聲:“都起來吧。”
眾人站起來。
陸睿端起茶,道:“都與少夫人說說自家,讓少夫人認(rèn)認(rèn)人。”
喬媽媽道:“說清楚些,以前在哪里做事,爹娘是誰,都說明白些。”
陸家的幾個丫鬟仆婦忍不住抬眼看過去。
那少夫人坐在那里,圓滑些的世仆都能看得出來那眉眼間的青澀稚氣。也都知道她不過是一個百戶之女,高嫁進(jìn)了陸家的大門。
也聽說過一些小道消息,說是夫人在青州的時候便不大看得上這少夫人。
然而眼下看過去,這少夫人左右兩邊,一邊是公子居高臨下,目光淡淡地壓過來,一邊是夫人跟前的第一體面人喬媽媽笑瞇瞇地,如一尊笑面佛鎮(zhèn)著。
大家都垂下眼去。
這兩尊大神陣仗擺出來,如左右護(hù)法,為新少夫人保駕護(hù)航。誰個還敢輕視少夫人年紀(jì)小,出身低?
這傳言……不大靠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