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危險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過, 沈遲的膽子又大了,仰頭問:“不能一起睡嗎?”
嚴雪宵神色平靜:“不能。”
他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角,眼神干凈而澄澈,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帶來的殺傷力, 沒發(fā)現(xiàn)向來淡漠的青年耳朵微微紅了。
關(guān)了燈,房間一片黑暗,兩人睡在同一張床上, 嚴雪宵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沾染平時從未有過的情緒:“喜歡什么樣的房子?”
沈遲想了一會兒回答:“大房子, 臥室有落地窗, 窗簾要完全遮光, 要有單獨的游戲室。”
“記住了。”
嚴雪宵語氣格外認真。
空氣片刻沉默,他開口說道:“我睡相好, 晚上從不踢被子。”
過了一陣,嚴雪宵靜靜望著熟睡中的少年將被子踢翻到一邊, 蹭在自己身上找被子,完全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兒,他閉了閉眼。
睡夢中沈遲安心蹭在熱源上, 聽見一句別鬧,他繼續(xù)往上趴,直至完全被抱住了,全身上下覆蓋著凜冽的松木氣息。
*
沈遲醒來時,身邊空空蕩蕩的, 他聞見醬肉絲的味道, 穿著寬松的睡衣走到廚房。
原本冷清的廚房繚繞煙火氣, 容色出塵的青年卷起襯衣袖口, 系著藍格子圍裙做醬肉絲餅。
不知為什么, 他第一次生出念頭,要是嚴雪宵是女生就好了,他買個大房子把他哥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
嚴雪宵將做好的醬肉絲餅端到桌上,他坐在桌前吃著醬肉絲餅,醬汁濃郁唇齒留香,眼睛彎了彎:“好吃。”
他把滿滿一大份醬肉絲餅都吃完了,下意識問:“今天還要上課嗎?”
嚴雪宵說話溫溫和和,卻比王老師更嚴格,多半還是要上課的,然而青年的視線落至他的右手:“帶你去燕城看醫(yī)生。”
感恩節(jié)的假期并不長,嚴雪宵回國全是為了他,他垂著頭嗯了聲,連帶著頭頂幾根飛揚的紅發(fā)也聽話地趴下了。
出門時,他聽見嚴雪宵聽不出情緒地提醒:“以后不要和人一起睡。”
“男的也不行。”
看來嚴雪宵昨晚睡得不太好,他意識到自己的睡相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好,羞愧點頭。
而燕城一棟別墅中,沈夫人坐在餐桌上:“醫(yī)生說你奶奶病情又加重了,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下午我去醫(yī)院就不送你了。”
“我也去吧。”季舒開口。
沈夫人瞥了他一眼:“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備戰(zhàn)高考,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季舒不敢再說話,低頭吃飯。
*
“手腕在慢慢恢復。”丁教授望著電腦上的片子,“不過這一個月還不能摘護腕,避免劇烈活動刺激到手腕,休息半年到一年是最好的,落下病根就是一輩子的事。”
醫(yī)院科室中,沈遲抬頭,故作鎮(zhèn)定問:“以后還能打游戲嗎?”
“別人不敢保證,我可以保證。”丁教授回答,“只要你堅持治療,打游戲不會有影響,但要定期來復診。”
仿佛心中重重的石頭落地,少年因為緊張而挺得筆直終于放松,微不可察地將右手的護腕調(diào)整得更穩(wěn)固。
走出科室時,他向醫(yī)院門口走去,突然身旁的嚴雪宵溫聲問:“你想見你奶奶嗎?”
少年的身體僵住了,從知道被抱錯到被送回邊城那段時間,只有奶奶護著他,可后來,奶奶也不要他了,他垂下眼沒有說話,最終很輕地嗯了聲。
他跟著嚴雪宵走進一間病房,想問問為什么不要自己了,走進病房,看見的卻是一個躺在病床上干瘦的老人,與記憶中的沈老夫人截然不同,他在病房門口停住了。
“小遲來了。”沈老太太的嗓音啞得厲害,望見他顫著聲問,“我的小遲來看我了。”
“他們沒騙我,沒把我的小遲送走。”老太太顯然意識已經(jīng)不清醒,瞳孔渾濁,“明明我昨天還給你開門,你全身都淋濕了,我得給你熬姜湯,放糖不難喝的。”
沈遲垂頭走到病床邊:“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已經(jīng)……過了很久嗎?”老太太語氣變得遲疑,她仔仔細細打量少年,瞥見右手的護腕問,“小遲的手怎么受傷了。”
他不想奶奶擔心,跪坐在床邊,毛茸茸的腦袋在老太太手上蹭了蹭:“沒受傷。”
“臉也瘦了。”老太太看他的目光流露出心疼:“小遲一定受了很多苦。”
“沒有。”
少年低聲道。
嚴雪宵的視線靜靜停在少年身上,或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老太太向他望過來:“小遲,他是誰?”
沈遲毫不猶豫回答:“我哥。”
“小遲沒有哥哥。”老太太搖頭,“我可沒老糊涂,明明是孫媳婦,你說好了要帶漂亮的孫媳婦來給奶奶看。”
“不是孫媳婦。”少年的臉立時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說:“我哥是男的。”
老太太卻沒理會他的話,對著嚴雪宵說道:“小遲生下來輕得小狗崽崽一樣,還以為養(yǎng)不活了,變成花樣給他做吃的才養(yǎng)高了,他挑食喜歡吃甜的,家里要有烤箱做蛋糕。”
“他脾氣不好,喜歡和人打架,看著他點兒。”老太太絮絮叨叨說,“他不理你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想你哄哄他,摸摸他的頭就很高興,他年紀小你多讓著他。”
老太太一件件囑咐,說到最后她費力打開保險柜,從柜子里拿出一枚上年頭的祖母綠戒指,朝嚴雪宵招了招手:“這是我的陪嫁,給你當見面禮。”
嚴雪宵沒接:“太貴重了。”
老太太看起來眼眶都要紅了,嗓音哽咽:“知道你不缺東西,你收了我放心,我走了就沒人疼小遲了。”
站在病房外的官山忽然覺得老太太并不是真的不清醒,恐怕認出嚴雪宵,知道自己活不長,想在清醒時把疼愛的孫子托付給可以依靠的人。
嚴雪宵斂了斂眸,無聲接過了戒指。
見嚴雪宵接過戒指,老太太輕輕松了口氣,不舍地摸了摸少年的頭:“好了,不留你了。”
少年沉默地站起身。
當沈夫人走進醫(yī)院,望見少年的身影在一個人的陪伴下沒入人群,以為自己看錯了,壓下疑惑走向沈老太太的病房。
老太太活不長了,身上彌漫著行將就木的氣息,意識到她的到來,躺在病床上睜開眼:“好好對小遲,那孩子活得不容易,對你也有好處。”
沈夫人不覺得一個被遺棄在邊城的孩子會給她帶來什么好處,沈老太太臉上流露出失望,閉上眼沒再說一句。
*
從醫(yī)院離開時,沈遲隱忍一路的眼圈微不可察紅了,帶著鼻音說:“我奶奶沒不要我。”
燕城下起了縹緲的雪,嚴雪宵撐上長柄黑傘,低頭替他裹好圍巾,認真開口:“她只是生病了。”
他們撐傘行走在雪中,發(fā)絲間沾上風雪,本該覺得冷,在嚴雪宵身邊卻并不覺得寒冷,甚至希望時間可以過慢一點,再慢一點就好。
只不過他沒發(fā)現(xiàn)的是,青年撐傘的方向向自己這邊傾斜,倘若從雪地上空看,是一把歪歪扭扭的黑傘。
到了機場少年向嚴雪宵告別,由于壓著情緒,顯得語氣格外生硬:“不送你進去了,我也要去火車站了。”
他的話音落下,像是怕被叫住般,不待嚴雪宵回復便轉(zhuǎn)身向機場外走去,又不是最后一次見面,沒什么舍不得的,反正寒假快到了。
可剛剛走了幾步,紅頭發(fā)的少年又抱住了嚴雪宵的腰,不放青年離開,嚴雪宵像是拿他沒辦法般,下一秒——
在他額頭印下冰涼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