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周越回到家時身上的汗還沒干，被溫度冷得一哆嗦。
　　他往墻邊的空調(diào)面板看去，果不其然，中央空調(diào)顯示十六攝氏度，客廳中間的電風(fēng)扇也開著最高檔一個勁兒轉(zhuǎn)著頭，是林綺會干出來的事。

　　浴室的門被打開，熱氣不受控制地跑出來，然后消散在空氣中。
　　林綺拿毛巾擦著頭發(fā)，雙頰紅撲撲的，剛洗完澡還沒有戴眼鏡，看什么都朦朦朧朧的，隱約看到門口有個人影，她瞇著眼看去。
　　“回來了？”她問。

　　周越?jīng)]應(yīng)聲，慢吞吞地走到林綺面前。
　　林綺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團向她走近的黑影慢慢顯出清晰的面容。
　　林綺：“你干嘛不說話？”

　　周越抬了下手，林綺頓時感到脖子一重，胸前一涼。
　　她打了個激靈，趕緊低頭看去。

　　一個金燦燦的獎牌掛在她身上，而且因為周越掛得太隨意，獎牌滑到睡衣里面，貼著她胸口的皮膚。
　　顯然周越也意識到了，他側(cè)了側(cè)頭沒往她胸口看。

　　周越：“送你了。”
　　林綺：“行……”

　　林綺房間有個抽屜，里面裝的都是周越的東西。
　　自從林媽大掃除時兩次從旮旯里找到周越的榮譽證書，林綺就擔(dān)負起了收好周越證書的重任。

　　她把獎牌從脖子上摘下來，回房間打開那個抽屜。
　　里面零零碎碎的堆滿了東西，她把金牌也放了進去，然后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某閷现匦卤缓仙希瑯s光也被隱藏。

　　*
　　看電影前，周越和林綺確認：“真要看？”
　　林綺這個人，小時候一點恐怖片也不敢看，長大之后異常喜愛看恐怖驚悚類電影，可偏偏膽子不大，每次看完都冒著冷汗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和自己老媽擠一張床。

　　林綺把窗簾全部拉上，確保了看電影的氛圍，“放心，我現(xiàn)在膽子變大了，上次和露露一起看了一部都沒事兒。”
　　周越很久沒和林綺一起看過恐怖片了，聽她這么說就信了。

　　他盤腿坐在沙發(fā)的一頭，白天一身行頭已經(jīng)換下，現(xiàn)在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白T和被他用來當(dāng)作睡褲的灰色運動褲。
　　他撥了撥有些擋眼睛的頭發(fā)，決定找個時間理個發(fā)。

　　沙發(fā)是三人座的，林綺靠在另一頭的扶手上，動來動去地尋找舒服的看電影姿勢。
　　周越瞥了一眼，沒管她準備好了沒，直接開始放電影了。
　　林綺這才抱著抱枕一動不動。

　　電影剛過了十分鐘，林綺發(fā)現(xiàn)周越也拿了個抱枕抱著，人縮得有點緊。
　　又過了兩分鐘，她轉(zhuǎn)頭用肯定的語氣問周越：“是不是有點冷？”
　　周越呵呵一笑：“你也知道冷。”

　　林綺腹誹：冷你還干坐著。
　　她讓周越把電影暫停，自己跑去周越房間把那床大棉被拿了出來丟給了他。
　　周越放下抱枕，轉(zhuǎn)而披起了被子，然后繼續(xù)播放電影。

　　林綺是寧愿在空調(diào)房里瑟瑟發(fā)抖裹著棉被也不愿意把溫度往上調(diào)那種人。
　　周越身上的被子很大，落下來的部分把她放在沙發(fā)上的腳掌包裹住了，帶來舒適又溫暖的觸感。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林綺：“女主的身材真好。”
　　周越?jīng)]理她。
　　林綺：“剛剛是不是有什么東西閃過去？”
　　周越：“有個人影。”

　　林綺頭皮一陣發(fā)麻，她往周越方向挪了一點，“有點冷，分我點被子。”
　　周越側(cè)了側(cè)身，往林綺那兒靠，手臂一伸直接把她一起裹到了被子里。
　　這下子兩個人貼著坐了，被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兩個人的身體，黑暗中兩個人肩膀挨著肩膀，腿若有若無地觸碰著。

　　林綺下意識挪開了一點，這導(dǎo)致被子產(chǎn)生了一道縫隙，冷氣灌了進來。
　　她又一個哆嗦，周越攬著她的腰把她拉了回來，“別動。”
　　電影迎來了第一個高潮，林綺從善如流，心無外物地看起了電影。

　　林綺：“男主這個動作和你今天有點像啊。”主角正在往后撩著頭發(fā)。
　　“你去看了？”
　　周越偏頭，這個動作讓他清楚地看到林綺的側(cè)臉，兩人地距離很近，他能聞到對方身上傳來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沐浴露香味，能看到林綺松垮領(lǐng)口的鎖骨。

　　他很快把頭轉(zhuǎn)回去，“怎么沒看到你。”
　　林綺瞥他：“那么多人還這么熱，你要能看到我，那肯定是我暈過去被擔(dān)架抬走的時候。”
　　他哼笑，動手去掐林綺的小腿，微涼的指尖觸上滑嫩的肌膚，林綺的腿不自覺抽動了一下，打了周越一拳。

　　昏暗的客廳，只有屏幕發(fā)出的熒光在閃爍，不停變換著顏色，音量被調(diào)成了適當(dāng)?shù)某潭龋繇懤镉挠牡穆曇魝鞒觯A(yù)示著接下來可能出現(xiàn)的畫面。
　　林綺把手伸出，張開了五指擋住部分的畫面，瞇著眼似看非看。

　　“噔——”一陣扭曲的聲音突然傳出，畫面驟然變化。
　　林綺被嚇得瞳孔震蕩，短促地驚叫了一聲。

　　Jump Scare，恐怖電影最常用的手法之一，那一瞬間腎上腺素飆升，心臟懸空的感覺是林綺最喜歡的。
　　她緩過神，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嚇我一跳。”
　　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周越，發(fā)現(xiàn)他依舊紋絲不動，神色毫無變化，仿佛在看什么學(xué)術(shù)紀錄片。

　　組團看電影，最怕看的人全都膽小，那會讓恐怖氛圍直線上升，而周越這個樣子顯然讓林綺安心了不少。
　　林綺：“唔，這部拍得挺好的。”
　　周越：“還行。”節(jié)奏適中，配樂詭異，高能密集，情節(jié)離奇，讓人細思極恐。
　　林綺放松了點。

　　電影慢慢進入最后的高潮，他們兩個人不知不覺貼得更近了，不知道是周越因為太冷靠近她，還是她因為太害怕靠近周越。
　　林綺能聽到周越稍顯沉重的呼吸，她猜他可能有一些感冒了。
　　她感受到散落的頭發(fā)被周越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后頸被若有若無地觸碰著，有些發(fā)癢。

　　她隨手把頭發(fā)抽了回來，輕聲提醒周越看屏幕，然后把周越身前的被子拉好了一些。
　　周越帶著鼻音“嗯”了一聲，伸手去夠林綺的手，“借我暖一下。”
　　他的手有點涼，林綺甩了甩沒甩掉，就任由他翻轉(zhuǎn)揉捏著了。

　　看到恐怖的地方林綺的話就多了起來，仿佛多說話就可以不害怕，好像語言是最強大的利器，可以驅(qū)散妖魔鬼怪。
　　周越心里了然得很，所以林綺問什么他都給個回應(yīng)。
　　他的手沒多久就暖和起來了。

　　終于，電影結(jié)束，最后一個鏡頭劃向天空，又沉入深淵，預(yù)示著短暫光明之后卻是無限的黑暗。屏幕上滾動著演職人員名單，周越收回手，站起來把燈打開了。
　　客廳的大燈亮度驚人，照亮了每一個角落，林綺不適地瞇了瞇眼。

　　由于他們吃完晚飯之后消化了好一會兒，又磨磨蹭蹭地找到資源才開始看電影，看到現(xiàn)在也快十點了。

　　周越一些頭昏腦漲，五千米已經(jīng)讓他筋疲力盡，晚上又被凍得有點感冒，他早就犯起了困。
　　他說：“我先去睡了，你自己玩會兒。”

　　林綺心虛地問：“要不要吃點感冒藥？”畢竟是她開得超強度空調(diào)，也是他拉著周越看電影。
　　周越自己心里有數(shù)，于是說：“不用，睡一覺就好了。”

　　既然周越這么說了，她也不好再說什么，讓他早點休息。

　　林綺回房間后又看了一會兒搞笑的綜藝，確認自己好像沒有什么害怕的情緒才關(guān)燈上床。
　　而這時候已經(jīng)快十二點，林綺眼一閉，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電影里的伏筆，整理邏輯。

　　她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在外面，拖鞋的方向也老老實實地朝著床的反方向，柜子抽屜全部關(guān)得牢牢的，房間里的鏡子全部向下蓋著，窗簾也拉得嚴實，不露出一點縫隙。
　　任何有可能產(chǎn)生靈異現(xiàn)象的事物都被她妥帖放好，她才慢慢閉上眼。

　　然后，她想起來電影開頭女主對男主說的別有深意的話。
　　她又想起電影里女主房間那本書上莫名其妙加了特寫的日記本。
　　她還想起電影最后跌入深淵的鏡頭。

　　最關(guān)鍵的是，她并不想想起這些，她只想放空大腦進入夢鄉(xiāng)，但她的腦子不允許她這么做。
　　林綺身上已經(jīng)出了些冷汗，身體放松不下來，她總覺得窗簾后面可能有東西，總覺得衛(wèi)生間仿佛有水聲，感覺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猛地一下坐了起來，快速地把大燈打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11:59。
　　她暗罵一聲，冷汗更甚了，默默地坐著，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直到時間變成了12:01，她才放心下了床，把棉被撈了起來，義無反顧地往周越的房間走。

　　擰下門把迅速閃身進去，仿佛后面有東西在追她，想到房間里有另一個人才松了一口氣。

　　林綺把被子丟在地上，輕輕喊了周越一聲。
　　被窩里沒反應(yīng)，林綺又不安起來，她半跪在床沿，慢慢地掀開了一點被子，因為沒戴眼鏡，她的臉靠得很近，看到周越有點疲憊的睡顏，懸著的心才放下。
　　很好，是周越本人，不是其他什么東西。

　　林綺怕他感冒還這么悶著睡會透不過氣，就把被子往下拉了一點，堆在了他的脖子處，幫他把頭露了出來。

　　睡夢中周越仿佛有一些感覺，迷迷糊糊地睜眼，看到頭頂上有一個黑影，被嚇得人都清醒了。

　　“什么——”東西？！
　　“是——”我。

　　“嘭！”林綺被周越推到了地上，幸虧有她的被子墊底，才不至于摔痛。

　　周越打開床頭燈，古怪地看她：“你干嘛？”
　　然后福至心靈，“怕得睡不著？”

　　林綺難得有點難為情，一為大半夜闖入一名少男的閨房，二為之前夸下海口說自己不會害怕……

　　她尷尬地舔嘴唇，指了指屁股下面的那團被子，“我來打個地鋪……”
　　周越從床上下來，把林綺拉了起來，意料之中，又是光著膀子的。

　　從驚嚇中緩過來的他依舊困得滿眼迷離，輕輕推了一把林綺，道：“你去睡床吧，我睡地上。”
　　林綺一個沒站穩(wěn)直接倒在了床上。

　　“不行，你都感冒了。”林綺自覺自己很有愛心，干不出趁火打劫，在周越又累又感冒的日子搶人家溫床這種事兒。
　　但周越更不可能干出讓林綺在自家打地鋪這種事兒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就僵持了那么幾秒吧，林綺一狠心，收腿把自己往床內(nèi)挪了挪，挪到剛好可以再塞下一個人，下巴朝周越一揚，意思很明顯。

　　周越：“……”
　　她是真不把他當(dāng)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