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03
翌日,天氣晴朗。
付教授因為周日下午有選修課要上,一大早就要趕回學(xué)校去。
臨走時,他又拉著林辰絮叨半天,最后,還是刑從連出手,強(qiáng)行將人拖下車,送入車站。
“師兄,后天見啊!”隔著車窗,付教授最后揮手說道。
刑從連再回到車?yán)飼r,林辰正坐在一片陽光底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們師兄弟感情也是真好。”刑從連發(fā)動了車,笑道。
“畢竟很多年了。”
“你后天要去永川?”
“是啊,后天是老爺子的生日。”
刑從連當(dāng)然想起,林辰口中的老爺子,正是他那位喜歡買“星球杯”分給學(xué)生,卻總是被小賣部騙的導(dǎo)師。
“能教出你和付郝,老爺子,一定非常有趣啊。”刑從連感慨道。
“老爺子,就是對誰都好。”林辰說。
沒有回到顏家巷或者警局,刑從連將車停在了一條滿是花攤的街邊。
車窗半開著,溫柔的花香瞬間涌入車內(nèi),望著長街兩側(cè)綿延不絕的花攤和言笑晏晏的路人,林辰有些茫然。
刑從連很自然地下車,替林辰打開那側(cè)車門,另一只手則搭在車頂,笑盈盈地說:“這位先生,請下車吧。”
雖然說起來很沒見過世面,但林辰確實從沒進(jìn)花店,更不要說來到一條布滿繁花的漫長街道上,親手挑選那些適宜當(dāng)季種植或者擺放家中裝點的鮮花,但刑從連,卻反而好像是各中老手。林辰跟在他身后,聽他和花攤老板打招呼,說一些他幾乎聽不懂的術(shù)語,不多時,刑從連手里就拎著好幾個塑料袋,里面裝著新買的種苗,據(jù)說是雛菊和天竺葵。
“怎么想到來買花?”
“省得付教授整天說我們家徒四壁啊。”刑從連說著,抱起半束百合與滿天星,林辰很自然地,接過他左手的袋子,讓他能空出手付錢。
聽他這么說,林辰有些啞然失笑,家徒四壁,要用鮮花來裝點,有種奇怪的本末倒置感:“真是很有生活情趣的愛好。”他半開玩笑著說。
“那當(dāng)然。”混血青年的半邊臉被鮮花遮住,只露出英俊的側(cè)臉和好看的眼睛:“我媽教我的,說男孩不懂花,以后騙不到媳婦回家。”
他眼睛很綠,背后的梧桐樹剛長出新芽,枝椏在蔚藍(lán)的天空中舒展。
林辰心里微微一顫,雖然知道這只是在開玩笑,雖然也很清楚,這句玩笑也和他無關(guān),但人總是很容易被一些甜蜜的玩笑所打動,“那幸好你認(rèn)真學(xué)了。”他說。
這世界上最愉快的那些事情里,一定包括買花。不多時,林辰與刑從連手里,已經(jīng)提滿了花草,花街也快要走到盡頭。
刑從連看了眼前方,像是想起什么,側(cè)過頭,對林辰說:“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他說著,就迅速轉(zhuǎn)身。
“等等。”林辰也好像想起了一些事,叫住了他,“我記得,王朝說,你在花街盡頭的小墓園里,給我立了塊碑,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今日天氣很好,遠(yuǎn)處的江水也靜謐安寧,太千橋遙遙可見。
林辰站在自己的墓碑前,覺得這真是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體驗,明明活著,卻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墓碑上的名字是他,但除此之外,連生卒年月和照片都沒有,令人覺得非常陌生,顯得不夠鄭重,但又鄭重得過了頭。畢竟,在這塊墓碑之前,是他和刑從連短短幾日的相識,說句萍水相逢也不為過,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買地、立碑,不是鄭重過頭又是什么?
刑從連站在一旁,好像已經(jīng)記不起,當(dāng)日買下這塊墓地時的心情,或許是悲傷或許是無能為力,但那些心情,都好像已經(jīng)在林辰再次出現(xiàn)的剎那,瞬間消失。現(xiàn)在,他只覺得尷尬,因為墓碑的主人正活生生站在他身邊,并且已經(jīng)有好幾分鐘沒有說話了。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要先開口:“這個,忘記讓管理員撤掉了。”
聽到這句話,林辰才回過神來,他半轉(zhuǎn)身,從刑從連抱著的花束里,抽出一支,彎腰,放在自己的墓碑前:“不用,就留在這里吧。”
碑前的百合花還沾著露水,刑從連笑了:“不會覺得不吉利嗎?”
“留著吧,他日我真先走一步記得要帶著酒來看我。”
這句話,才是天大的不吉利,可由林辰嘴里說出來,卻好像是明天要多穿衣服一樣自然,生死,本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所以,刑從連的對答,也非常流暢:“你不是不喝酒嗎?”他問。
“你敬的,我可以考慮喝。”
———
墓碑前的對話很短,主旨也是圍繞著喝酒這件小事。
下午時,天光和煦。
林辰坐在靠河的陽臺上看書,杯里的茶水很熱,茶幾上,還放著一小碟餅干。
刑從連只穿著襯衣,卷起袖口,正在翻整陽臺上光禿禿的花架。
我國警員的日常訓(xùn)練好像有點太過到位,刑隊長身材好得過分,肩很寬腰很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又隱約可以從緊繃的襯衣面料上,感受到其下覆蓋著的遒勁肌肉。
陽光有些刺眼,林辰干脆放下書,專心看他種花。
不得不說,對于混有意大利血統(tǒng)的人來說,就算不會做飯,但也必須要會種花,而且必須要種得好看。
刑從連手邊,光土就有四種,只見他熟練地按比例混合土壤,插花澆水,條理清晰、動作熟練,像是做慣了的種花匠,陽光落在他身上,波光反射在他臉上,他的襯衣很白面容很英俊,令人覺得非常溫暖平靜。
林辰?jīng)]由來地,想起他答錯的那個問題:你從沒有喜歡過什么人嗎?
刑從連將一盆盆雛菊放上花架,拍了拍手,忽然聽見身邊傳來很輕的曲調(diào)。
他回過頭,只見林辰懶洋洋地倚在藤椅中,一只手握著水杯,另一只手捧著書,似乎在無意識地哼著什么曲子。
那調(diào)子有點輕,有點甜,刑從連有些震驚,林辰居然會哼歌。
“是什么歌?”刑從連回過頭,好笑地問道。
林辰愣了愣,也笑了:“我也不記得了,好像和種花有關(guān)吧?”
“還挺好聽。”刑從連掏出根煙,夾在手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停下動作,看著林辰:“你后天一個人去永川,沒問題吧?”
“能有什么問題?”
刑從連從頭到腳,審視了林辰幾遍,從對方腳上松軟的拖鞋,看到那雙有些困倦的眼睛,然后說:“總覺得,像你這樣的體質(zhì),出門不出事好像不太可能。”他靠著護(hù)欄,吹著風(fēng),笑盈盈地說道。
林辰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是在永川大學(xué)念的書?”刑從連靠著護(hù)欄,向后仰頭,天光如水般落在他臉上。
“是啊。”
“果然是永川大學(xué)啊,那真是高材生了。”
作為全國文化重鎮(zhèn),永川市高校林立,而永川大學(xué),則是國內(nèi)最老牌的私立大學(xué),建校初期的理想便是世界級名校,它幾經(jīng)注資,又經(jīng)由幾代人的努力,現(xiàn)已是國內(nèi)排名前三的高等院校,林辰能從永川大學(xué)的王牌專業(yè)畢業(yè),說句高材生,確實一點也不為過。
“我讀書比較好而已。”林辰很認(rèn)真地回答。
刑從連早就習(xí)慣了他這樣直白的風(fēng)格,因此并未覺得這句話有任何夸耀的成分在,反而坦白得可愛。
他也坐到藤椅里,提起茶壺,續(xù)了半杯水,抿了一口,又再放下:“我記得,永川,好像是陳家的地盤?”
他坐姿端正,斟茶續(xù)水的動作,并不造作,反而有瀟灑平和的意味,像是不僅深諳花藝,更熟知茶。林辰這才明白過來,刑從連突然提起他的永川之行,原來是因為“陳家”。
南北世家里,陳黃兩家居北,陳家的本家也恰好就在永川市。
之前馮沛林的案子里,陳家那位偏執(zhí)狂的家主,還特地派手下的管家來,只為讓他再次失業(yè),林辰也不知刑從連從哪里搜集了這些世家的資料,甚至還有些了如指掌的味道。
“只是老師生日加同學(xué)聚會而已。”
刑從連聽到“同學(xué)聚會”幾個字時,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想了想,還是說:“陳家,是永川大學(xué)的股東之一?”
這句話的意思是,就算是吃飯,也別一時興起回學(xué)校。
“我只是去吃頓飯,住一夜,不會什么大問題吧?”
“這也說不準(zhǔn)啊,總之有事打我電話。”
“希望還是不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