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予扒住了欄桿,眼巴巴地望著李泯。
    遠(yuǎn)云莊園的門禁是很嚴(yán)格的，外面的人至多走到第二道門，就必須要驗證身份。
    此刻景予就在第二道門外，用力地對他高高揮了揮手。
    景予穿了一件會反光的衛(wèi)衣。
    在夜色里蹦跶著,就像一只小螢火蟲一樣。
    片刻間已經(jīng)有保安過來攔他了,這個小青年雖說長得細(xì)皮嫩肉乖乖巧巧的,但是行為舉止看起來不像是精神很正常的樣子,他們警惕地拿起了電棍，準(zhǔn)備一有不對就采取防御措施。
    景予：“……”
    他頓了頓，緩緩地把手又揣回了衛(wèi)衣兜里,往旁邊走了兩步，再走了兩步，誠懇道：“哥，哥您留步，我就在這等人，不闖進(jìn)去不闖進(jìn)去。”
    保安隊將信將疑地繞著他轉(zhuǎn)圈圈,呈對峙之勢。
    兩方僵持不下之時，李泯來了。
    景予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又急切地?fù)]了揮手：“李導(dǎo)！您還能動嗎？”
    李泯在離他十米處停住了。
    隔著一道鐵門的距離，他沒再繼續(xù)往前，定定地看著他。
    幾個保安這才放棄了圍著景予轉(zhuǎn),轉(zhuǎn)身向李泯打招呼,喊著李先生好，這是您的朋友嗎？
    李泯沒回答。
    眼神如墜夢幻，還帶著些困惑。
    好半天，他才輕而又輕地開口,像怕驚擾了夢境，不是太確定地低聲問：“……景予？”
    景予用力點(diǎn)頭，扒住鐵門，“是我是我。”
    他更加不敢確信了。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是夢嗎？
    夢里才會想什么就有什么。
    ……
    于是，景予眼睜睜地看著不茍言笑一臉冷漠的李導(dǎo)，緩慢地抬起一只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景予呆住。
    這是什么儀式……？
    李導(dǎo)家的見面禮？還是對接暗號？他們有這個流程嗎？要這樣對上了才能接走李導(dǎo)？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試探地、且充滿疑惑地跟著做，也松開鐵門，抬起雙手來，緩緩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兩個捏著耳朵的人四目相對。
    傻氣四溢。
    李泯的奶奶說過，不能確定是不是幻想的時候就捏一下自己最敏感怕疼的地方，尖銳的痛覺會很快讓你分清什么是夢境什么是現(xiàn)實(shí)。
    那一下是痛的。
    景予真的來接他了。
    “……能走。”李泯放下手，說，“我跟你走。”
    ……
    景予先是心空了一瞬。
    然后回過神來——
    等等，就這么輕松嗎？沒有十幾個考驗智力的關(guān)卡就能從死老頭子手里把李導(dǎo)帶出來了嗎？！！
    不是被關(guān)小黑屋了嗎！！他以為怎么也得跟死老頭子對峙一番，然后唇槍舌戰(zhàn)用智慧和人格魅力讓他拜服，最后才能帶走李導(dǎo)的。
    可是從頭到尾死老頭子壓根沒出現(xiàn)啊！？
    ……
    鐵門徐徐打開，李泯走了出來，站在他身旁。
    沒繼續(xù)動。
    景予緩了一下，讓自己快速接受了這個超出想象的結(jié)果，雙手捏著耳朵，看著他，磕磕絆絆道：“那、那走吧？”
    “……好。”
    他轉(zhuǎn)過身的一瞬，有感覺到李泯猶豫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垂頭，抓住了他的衣角。
    ……
    景予渾身一震！
    他整個人都僵直了！
    ——比他還高出半個頭的人，比他大了七歲的人，所有人眼中冷淡、鋒利、沉默、強(qiáng)大而孤清的人。
    像小孩兒似的拉住了他的衣角，等著他帶他走。
    ……
    就那一瞬間。
    景予好像看見關(guān)于李泯的所有描述都裂開斑駁紋路。
    在別人塑造出來的李泯外殼粉碎之后，內(nèi)里真正的他，好像、竟然，還是一個會依戀別人的小孩。
    而他竟然是被依戀的那個。
    這讓景予驀地生出前所未有的強(qiáng)烈責(zé)任心。
    他清了清嗓子，把手放了下來。
    用一副很酷很冷靜很不在意的語氣說：“跟我走吧。”
    走了沒幾步，他伸出手去，忽的握住了牽著自己衣角的那只大手。
    景予沒有看后面，哼著歌看著樹強(qiáng)行分散著注意力，手指卻如同上次一般，找到了位置，和李泯的交叉在了一起。
    “……”景予拽著他，聲音很小地說，“別走丟了，李導(dǎo)。”
    “……嗯。”
    月光灑了一路。
    ***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多余。”
    韋妮坐在副駕駛上，對兢兢業(yè)業(yè)開車的小鮮肉說。
    半小時之前，他們還在遠(yuǎn)云莊園門口等人，還在奇怪李導(dǎo)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景予這么火急火燎地趕來營救他。
    而跟著景予的李導(dǎo)本人看上去毫發(fā)無傷，和剛剛從慶功宴那邊離開時不說一模一樣起碼是毫無差別，四肢健全行動自由，好像也沒有什么需要救的地方。
    下一瞬間，迷迷糊糊的韋妮發(fā)現(xiàn)了盲點(diǎn)。
    她她她……她看見小景予和李導(dǎo)的手！！！
    他們的手啊！！！！是叩在一起的！！！！
    韋妮差點(diǎn)心臟驟停，把她最熟練的那句中文卡在了嗓子眼里，很艱難才能不喊出來！
    啊啊啊！這是什么！這就是片場愛情嗎？這是什么這是什么！這是她能免費(fèi)看到的嗎！？
    她是不是給上帝充錢了！！
    再一看旁邊的小鮮肉，表情也有些呆滯。
    不是自己一個人被震撼到，韋妮稍稍平衡了些許。
    他們上車后，她捂著胸口，從后視鏡里左右打量李泯和景予，神情由不可思議漸漸過渡到恍然大悟，最后追悔莫及地重重錘了下掌心。
    居然沒有察覺出這個暗藏的小火苗……是她大意了！
    看看這兩個人是什么樣的性格啊！一個啥也不懂的老干部，一個年紀(jì)還小（她眼里）的小金魚，這倆人能干成什么大事啊！
    要是她早知道，在拍戲的時候就能把他們給安排了！
    后座那兩個人從上車后一句話沒說，存在感卻強(qiáng)到擠占了整片車?yán)锏目臻g。
    兩人保持著相同狀態(tài)的僵滯，只不過一個平視前方一動不動，一個側(cè)頭看窗外一眨不眨。
    如果不是他們的手還黏糊地扣在一起的話。
    那還真是有種陌路夫妻的感覺。
    韋妮感覺到一種名為嗑cp的甜蜜快感充盈了自己的心扉。
    她幾乎都在顫抖了，忍不住和開車的小鮮肉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同道中人的光芒。
    車子路過一條街道時，景予突然一驚，喊了聲：“停一下！”
    平穩(wěn)停下后，他跳下車，飛奔向不遠(yuǎn)處的自動販?zhǔn)蹤C(jī)。
    這手可算是松開了。
    韋妮看了駕駛座上的人一眼，使了個眼色。
    “哎呀，糟了，出門太著急了，沒帶鑰匙。”
    “這么晚出來也沒帶身份證。”小鮮肉道，并轉(zhuǎn)頭問韋妮，“你帶護(hù)照了嗎？”
    韋妮利索地?fù)u頭：“沒有！”
    她立馬明白了他的招數(shù)，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李導(dǎo)演也沒有帶吧？唉，可真不巧了，開不了房，只有去朋友家里借住一下了……”
    話音還沒落，李泯就頓了頓，低頭從上衣的袋子里摸出了一張硬質(zhì)卡片——
    “帶了。”
    “……”
    “……”
    小鮮肉差點(diǎn)沒踩住剎車。
    “咳、咳咳，不愧是李導(dǎo)，太縝密了，這種情況都能提前做好準(zhǔn)備……”
    ——怎么會有人真的隨身攜帶身份證！？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故作驚訝道，“哎呀，車子好像出了點(diǎn)問題，動不了了。這兒找不到什么酒店，看來只能就近找個地方休息了。”
    李泯微怔，想了一想，道：“我請修車行的人過來。”
    “這么晚了，人家早就打烊了對不對呀？我看咱們自己能解決的，就不麻煩那些明天還要上班的人了……”
    “不會。”李泯平靜而認(rèn)真地解釋道，“他們負(fù)責(zé)管理和保養(yǎng)家里所有車，明天沒有事。”
    “……”
    “……”
    這是有錢人的世界嗎，他們不懂。
    韋妮倒吸一口冷氣，拍了拍小鮮肉的肩膀，表示他不行，還得她來。
    她瞄了一眼在自動販?zhǔn)蹤C(jī)那邊蹲下的景予，慢慢轉(zhuǎn)回身，嘆息一般道：“大半夜了。”
    “要是一個人回家多不安全，還好咱們四個一塊兒。”
    小鮮肉心領(lǐng)神會，開始捧哏：“是啊是啊。”
    “剛回國時差沒倒好，可能睡不好。”
    “對對對。”
    “我滿世界飛的時候，就因為倒時差而失眠乏力沒胃口，暴瘦二十斤。”
    “太可怕了。”
    “尤其是那些新人啊，剛開始到處飛的，適應(yīng)不好這樣的生活，可能會崩潰的。”
    “那可是特別累。”
    “一累就容易放松警惕，嚯，我有一年獨(dú)自回家還被一個變態(tài)跟蹤了，要不是我反應(yīng)快——”
    “不堪設(shè)想啊，不堪設(shè)想。”
    說話間，景予從販?zhǔn)蹤C(jī)處走了回來，懷里抱著幾罐飲料和一堆零食。
    他臉上笑容燦爛，神情單純，像極了韋妮口中的“會崩潰的新人”。
    韋妮注意到李泯的嘴角驀地緊了緊。
    她大喜，“哎呀——咱們沒有獨(dú)居的人吧？那我就不擔(dān)心了！”
    李泯的臉色卻越繃越緊，甚至近乎凝重。
    說話間，景予低頭上了車，把懷里抱著的東西都鋪在座位中間，拿起幾包奶酪餅干遞給李泯。
    “這個這個！巧又脆奶酪餅！我吃過最好吃的餅干！”
    把餅干塞過去后，景予又在那堆零食里翻了翻，翻出旺仔牛奶和小魚干給他。
    他一抬頭，發(fā)現(xiàn)全車人都愣愣地盯著自己。
    景予動作停滯了一瞬間。
    然后緩慢、而且猶疑地拿起一包qq糖，遞給了前座的兩人。
    “你們……也吃？”
    韋妮：“……”
    怎么，有李導(dǎo)在就要對我們?nèi)绱嗣暌晢幔∵@是什么態(tài)度？這是——這是——偏心眼啊！
    好極了，她喜歡！
    她接過來，恨恨地用力嚼著qq糖，心想等小景予以后搞對象了，可別哭著喊著來感謝我！
    李泯頓了頓，低頭看了看自己膝頭被景予投喂的那一大堆零食。
    也拿起了另一包qq糖，遞給了他們。
    “你們吃。”
    “……”
    反正，工具人是不配吃其他零食的是嗎？
    韋妮和小鮮肉嫉妒地盯著后視鏡里慢吞吞把奶酪餅干吃得仔細(xì)的李泯。
    他平時很少和他們一起吃飯。
    不過也一向不講究，什么都能吃，迅速解決生理需求，并不追求口味。
    甜奶油裹著酥脆的餅干，撒著香噴噴的果仁。并不算復(fù)雜的工藝，也不是多么高級的食材。
    這是李泯第一次吃得這樣慢。
    ……
    可他突然覺得，好像慢一點(diǎn)，飽得卻更快一些。
    是整個軀體都充盈起來的感覺。
    ……
    這一路過去，離金泉花園最近。
    車子在這里停下來，景予準(zhǔn)備下車了，把買來的零食都挑了挑，挑出自己最喜歡的給李泯。
    李導(dǎo)沒有喜歡的口味，他不知道該帶他從哪個地方入手。但私心里來說，他想讓李導(dǎo)嘗嘗他嘗過的快樂。
    把東西挑出來后，他推門下車，跟他們仨說再見。
    本來他是想先給李導(dǎo)送到住的地方去，再回自己家，但韋妮堅持要先送他回家，說順路。ωＷＷ.166xs.cc
    到了金泉花園之后，幾乎是被趕下車的。
    “快快快去去去。”韋妮道，“別磨嘰了姐還等著干別的呢。”
    景予剛下了車，還沒走出多遠(yuǎn)，韋妮就喊：“李導(dǎo)演，后備箱是不是沒有關(guān)嚴(yán)啊，麻煩您去看看？”
    李泯聞言，也沒有拒絕。等他推門下車，還沒繞到車后，車子一踩油門，飛也似地跑了。
    剛剛抬起的手在風(fēng)中凝滯.jpg
    而還走出沒多遠(yuǎn)的景予，聽到引擎聲后一回頭，就看見李導(dǎo)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還僵著，挺拔得像一棵松似的，偏偏周圍一絲攀附掩映也沒有。
    好半天，他才緩緩放下了手。
    景予：“……”
    韋妮姐，我真是謝謝你。
    這一天真是過得異常豐富，景予只想快點(diǎn)回去泡澡喝牛奶睡覺。夜也太晚了，腦子轉(zhuǎn)不動了，他那時根本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或者說此情此景，但凡是一個人，都會忍不住做出這種選擇。
    “——李導(dǎo)。”他遙遙地喊道，甚至困得捂住嘴打了個哈欠，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
    “上我家去吧？”
    ……
    …………
    他怎么舍得讓李泯獨(dú)自逗留在這無人理會的海城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