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陰鷙廠公17
姜芮前腳回長安宮,陸行舟后腳就跟了過來。</br> 想起小皇帝可憐巴巴的臉,姜芮對他說道:“瑞兒今日找我哭訴,說是被先生打了手板,他年紀小,從前我又不曾多做拘束,性子難免會頑皮一些,不如你去和先生說一聲,平時可以嚴厲些,打手板之類的就罷了吧。”</br> 陸行舟聽了這話,心中想的卻是:還有精力來訴苦,看來小皇帝還是太閑了些。</br> 這么想著,面上絲毫不動聲色,笑道:“好,下臣明日就與馬大人談一談。”</br> 姜芮坐在梳妝臺前,含煙替她摘下一件件首飾,打散發(fā)髻,又將頭發(fā)梳開。</br> 一頭烏發(fā)如瀑布般鋪散在背后,陸行舟看了一會兒,有些意動,走上前道:“我來。”</br> 含煙遲疑地看了看姜芮,見她沒反對,才將梳子遞給陸行舟,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br> 細密的梳子自頭梳到尾,黑發(fā)順滑油亮,一次次從梳齒間滑走。陸行舟抬眼看向銅鏡里的人,恰好姜芮也看著銅鏡,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他忽然低笑道:“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br> 這句詩與眼下的情景并不相符,兩人的關(guān)系也不是夫妻,可他就這樣念出來,竟不覺得突兀。</br> 姜芮先移開眼,垂眸看著眼前的首飾盒。</br> 陸行舟從身后擁住了她。一遍遍吻著她的發(fā)頂,輕聲問道:“娘娘可曾想過以后?”</br> 姜芮微微皺眉,有些厭倦的樣子,“人在深宮里,就如鳥在鐵籠中,除了一日一日熬,哪有以后可言?”</br> 陸行舟沉默了一會兒,說:“原來娘娘入宮并非出于己愿,臣,亦然。”</br> 他甚少談及自身,姜芮不由仰頭看他。</br> 陸行舟年少時,也是個意氣風發(fā)的小少爺,可惜一招不慎,陸家卷入皇位之爭,又被推出去當了替罪羊,抄家處斬,年紀小的則為婢為奴。</br> 一瞬間家破人亡,從枝頭落入泥淖。陸行舟嘗過的世情冷暖,是別人一輩子都不曾經(jīng)歷的,而將他陸家害到此等境地的罪魁禍首,仍然逍遙自在。</br> 血海深仇,如何能不報?他不擇手段爬到這個位置,就是為了手刃仇敵。</br> 大仇得報后,他也曾迷惘。可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就再沒有往回走的道理,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劫不復,他只帶著幾分厭煩得過且過。</br> 但是最近,遠離這一切,遠離這個禁錮他半生之地的念頭越來越清晰。</br> “若有可能離開這里,娘娘愿意隨臣走么?”他低聲問道,臉上帶著笑,看起來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但一雙緊盯著姜芮的眼,卻暴露了他心中的緊張不安。</br> 姜芮輕嘆一口氣:“如何走,將這么大的攤子丟給瑞兒一個小孩么?況且你這些年樹敵不少,人家畏懼你手中的權(quán)勢,要是拋開這一切。清閑是清閑了,但哪還有安穩(wěn)可言?”</br> 陸行舟道:“若要走,自然不是眼下,臣會安排好一切,只是要娘娘等待些時日。”</br> “等有什么可怕的,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就算再來個十年、二十年又如何?”</br> 她雖沒有直說,可話中的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顯。陸行舟激動得一把將她抱起,額頭抵著額頭不住輕蹭,連聲喃喃:“不必十年二十年,臣如何舍得讓娘娘久侯。娘娘……陸行舟此生必不相負。”</br> 那日過后,陸行舟對小皇帝的態(tài)度有了明顯轉(zhuǎn)變,從前就如放養(yǎng)一般,要如何都隨他,如今對他的功課卻看得緊。小皇帝每日下學,還得跟在他身邊,看他處理政務(wù),連去姜芮跟前撒個嬌的空閑都沒有,直把小皇帝委屈得叫苦連天。</br> 姜芮知道,陸行舟這是準備讓小皇帝學著做一名真正的皇帝,因此狠下心不去干涉。</br> 于是小皇帝只能一邊哭哭啼啼。一邊把先生布置的任務(wù),還有陸行舟額外添加的那些全部完成。</br> 他的進步所有人有目共睹,真正沉下心來用功學習,竟比前頭幾個皇子都要聰明,連陸行舟都不大甘愿的說他孺子可教。</br> 時間如流水,仿佛只是眨眼間,撒嬌愛哭的頑童,長成了朝氣蓬勃的少年。</br> 如今的小皇帝已經(jīng)初具有帝王之勢,對于陸行舟與他母后的關(guān)系也心照不宣。</br> 這兩個人,一個雖非他生母,卻親似生母,一個是他半個先生,一手將他培養(yǎng)成帝王之才。因此,即便他貴為天子,到了他們面前,也心甘情愿低下頭顱,更不要說置喙此事。</br> 但這并不意味著,對于陸行舟想要拐跑他母后,小皇帝也能心甘情愿,無動于衷。</br> 自從意識到母后將在不遠的將來離開他之后,小皇帝每日處理完政務(wù),都要跑到長安宮纏一纏姜芮,試圖動搖她的決心。</br> 今天也不例外。但是他一踏入宮門,見到守在殿外的內(nèi)侍,就知道自己來晚了,心頭嘀咕了一句老狐貍,腳下不停。</br> 殿內(nèi),陸行舟正與姜芮說話,如今他已漸漸放手,將大堆政務(wù)留給小皇帝處理,自己則偷閑來陪姜芮。</br> 聽到內(nèi)侍傳報,他在心頭念了句小兔崽子,面上仍溫和含笑。</br> 小皇帝大步踏入殿內(nèi),先給姜芮請安,而后又喚了陸行舟一聲先生。他抬起頭來直視兩人,不由心生感慨。多年過去,他從一個小孩長成半個大人,但是母后和先生卻還如從前一般,連面容都沒有多少變化。</br> “今日天氣不錯,兒子陪母后出去走走吧?”</br> 姜芮還未開口,陸行舟笑道:“陛下來晚一步,下臣方才已陪娘娘在園中走了一圈。”</br> 皇帝不氣餒,又說:“母后昨日提過避暑別宮的大桃子,我已經(jīng)讓人去摘了,今日宮門落鎖之前應(yīng)當能送回來。”</br> “巧了。”陸行舟指了指茶幾上的果盤,似乎當真只是個巧合般,面上含笑道:“臣別莊的桃樹也結(jié)了桃子,今日才送來,陛下嘗嘗?”</br> 小皇帝正要拒絕,就聽他母后說:“味道是不錯,清甜爽口,瑞兒也嘗一個。”</br> 于是他只得氣鼓鼓拿了個桃子,咬得喀嚓喀嚓作響。</br> 三七在旁看著這一切,不由感嘆,姜還是老的辣,陛下要與督主斗,還得再修煉幾年呀。</br> 等小皇帝蔫蔫離開后,姜芮揮了揮手讓人退下,才對陸行舟說:“你跟他作對干什么?每次都氣他。”</br> 陸行舟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得風輕云淡:“娘娘誤會了,下臣這是在磨練陛下。”</br> 還磨練,怕是只有磨沒有練。姜芮暗里嘀咕。</br> 見她沒說話,陸行舟放在身側(cè)的手緊了緊,又若無其事松開,狀似隨口問道:“娘娘當初答應(yīng)臣的事,不知還做不做數(shù)?”</br> 姜芮怎不知他心中所想,斜了他一眼:“你說做不做數(shù)?要是我準備出爾反爾,早在瑞兒求我的時候就同意他了,何須等到今日。”</br> 她不耐煩的樣子,卻反而讓陸行舟覺得安心。</br> 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他不在乎,足可敵國的財富他也不動心,如今唯一的執(zhí)念,只有她。任何試圖奪走她的舉動,都無可忍耐。</br> 他笑著要來抱她,“是臣的錯,娘娘息怒。”</br> 姜芮拍開他的手:“光天化日,莊重點。”</br> 陸公公便在心里數(shù)著,到天黑還有幾個時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