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異族蠻王02
越往北走,越不見人煙。</br> 春神終于眷顧了這片土地,凍了一個冬天的雪慢慢開始融化,然而對于車隊來說,這并不是好消息,雪化后泥濘的地面讓前行更加困難,時常有車輪陷入泥坑中,數(shù)匹馬拉不動的狀況。</br> 即使這樣艱難,大昭送嫁一行人的心卻比前一陣松快許多,因為一直纏綿病榻的公主,身體日漸好了起來。于他們而言,朝陽公主就是主心骨。</br> 姜芮這幾天在學(xué)北狄語言,她的吸收速度相當(dāng)快,不過數(shù)日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日常對話,連教她的使臣都驚嘆不已。</br> 這日傍晚,車隊在一處湖泊邊安營。</br> 連日晴天,氣溫回暖,路上的雪終于化干凈了,綠色的嫩草毛茸茸鉆出地面,碧綠的草地,蔚藍(lán)的湖泊,這是他們走了這么多時日,除了黃沙與白雪外,難得見到的美景。</br> 姜芮更衣梳妝,帶上帷帽,打算下車透透氣。</br> 秋華在一旁欲言又止。他們從京都出發(fā),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月,其間除了下榻驛站,這是公主第一次主動提出下車。</br> 公主愿意出去走動走動,她自然高興,悶在車中那么久,就是好好的人也要悶病了,何況公主大病初愈。</br> 可她又擔(dān)心,下了車會不會遇上那些無理的北狄人,公主身體才好,可經(jīng)不起那些蠻夷沖撞。</br> 穿戴完畢,姜芮對著銅鏡左右照了照。</br> 即便經(jīng)歷那么多世界,見過那么多美人,初次見到朝陽公主這張臉,依舊讓人覺得驚艷。</br> 姜芮原以為自己并不是看臉的人,然而此時腦中卻也浮現(xiàn)出一句話:長得好的人,有資格任性。</br> “把我的金鞭拿來。”她吩咐。</br> “是。”秋華下意識應(yīng)下,而后才反應(yīng)過來,遲疑道:“公主要金鞭做什么?”</br> 那鞭子是北狄送來的聘禮之一,跟一把金匕首湊成一對,以往公主是看也不看的。</br> 姜芮放下帷帽偏偏頭,串在帽子邊緣的珠子跟著她的動作晃動,“還能做什么?要是遇上不長眼的人,只好用鞭子讓他們開開眼。”</br> 秋華輕吸一口氣,她當(dāng)然聽出了公主話中的意思,這幾天公主身體好轉(zhuǎn),她欣慰之余,也察覺出公主似乎有些轉(zhuǎn)了性,眼下看,那并不是錯覺,不過她并沒有多說,只恭恭敬敬找出金鞭呈上。</br> 正是安灶做飯的時間,北狄人與大昭人徑渭分明。</br> 姜芮下了車,身后跟著幾名隨從,慢慢走到湖邊。</br> 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在草原盡頭,火紅的夕陽正緩緩下沉,霞光染紅了天空和湖水。</br> 在大昭,很難見到這樣的景象,秋華與幾名宮女內(nèi)侍小聲驚嘆著。</br> 但寧靜的氛圍很快被一陣馬蹄聲打破,秋華警惕回頭看了一眼,而后靠近姜芮身邊,小聲道:“公主,是那個北狄將軍。”</br> 雖然言語不通,但他們?nèi)杂浀茫@陣子以來北狄人傲慢無禮的模樣,內(nèi)侍們雖然依舊低著頭,卻靠得更攏了些,無聲中把姜芮簇?fù)碓谥虚g。</br> 姜芮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鞭子有一下沒一下在手中輕磕。</br> 馬蹄聲越來越近,忽的從后方飛過來一顆石頭,噗通丟進(jìn)湖里,濺起不小的水花。</br> “你!”秋華立刻轉(zhuǎn)身,怒目而視。</br> 巴音歪歪靠在馬上,居高臨下,眼底帶著幾分鄙夷,口中說道:“嚇到了尊貴的公主,真叫人惶恐啊。”</br> 其余人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可看他的神情也知并非是道歉的話,秋華等人氣得漲紅了臉。</br> “你見到我,為什么不下來行禮?”</br> 巴音戲耍了大昭人,臉上得意笑著,正要策馬離開,忽然聽到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疑惑了一下才明白,是那個大昭公主在說話。</br> 他來不及細(xì)思為什么大昭公主會說北狄話,就被話里的意思逗笑了,輕蔑地嗤了一聲,“別說是公主,就是你們的皇帝來了,我也不會跪下行禮,北狄勇士的忠誠只屬于汗王!”</br> “是前汗王還是新王?”姜芮轉(zhuǎn)過身,往前走了兩步,圍在她身邊的內(nèi)侍自覺退到其身后。</br> “什么意思?”巴音瞇起眼打量面前的大昭公主。</br> 姜芮透過帷帽漫不經(jīng)心看了他一眼,“說起來還要感謝將軍提醒我,讓我知道,原來即使前汗王不在,我也還是北狄閼氏,你口口聲聲說忠于汗王,那為什么見到汗王的閼氏卻不行禮?”</br> 巴音鄙夷地動了動嘴角,“一個大昭女人——”</br>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迎面甩來的鞭子打斷。他是看著對面大昭公主出手的,并不放在心上,輕視伸手準(zhǔn)備將鞭子抓住,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一個教訓(xùn)。</br> 然而在場眾多人,卻眼睜睜看到巴音將軍揮了揮手,連鞭影都沒碰到,鞭子的尾尖就毫不客氣甩在他臉上,發(fā)出一聲脆響,頓時留下道血痕。</br> 麻、痛、癢,巴音還未反應(yīng)過來,心頭已經(jīng)涌上屈辱憤怒,低吼一聲就要伸手抓人。</br> 姜芮不緊不慢往后退了一步,又說:“我勸將軍謹(jǐn)言慎行,從我大昭接受北狄求親那一日起,我就已經(jīng)是北狄閼氏,將軍卻口口聲聲一口一個大昭女人,不知是不愿承認(rèn)我的身份,還是不愿承認(rèn)新汗王的身份?”</br> “你不要胡說八道!”即便巴音心思粗獷,也聽出這話不妙。特別是他乃前汗王心腹,從前就與這位新王不太對付,現(xiàn)在地位尷尬,他自己心煩意亂,所以才總是遷怒這些大昭人。</br> 姜芮正是知道這一點,才用言語激他,這一鞭子就當(dāng)是給已逝的朝陽公主出出氣。</br> “我要是將軍,就該明白現(xiàn)在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要是將軍連護(hù)送的事情都做不好,恐怕汗王知道了,會更加不高興吧?”</br> 巴音兇狠的盯著她,面上陰晴不定,最終還是悻悻走了。</br> 見他離開,秋華繃著的一口氣才松下,腿一軟差點跌倒,心有余悸小聲問道:“公主的膽子怎么那么大?”</br> 這些北狄人,一個個又高又壯,兇神惡煞的,公主竟然敢用鞭子抽他們。</br> “怕什么,他難道還敢打我?除非他不打算回去交差。”姜芮道,她賭這個巴音不算太蠢,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該夾著尾巴做人,而不是繼續(xù)在她們面前傲慢跋扈。</br> 此后一路,果然清靜許多,隨行護(hù)送的大昭人與北狄人,頗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br> 再有半日路程就能抵達(dá)王庭,車隊在一處河邊停下,做最后的補(bǔ)給。</br> 秋華與幾名宮女拿著水囊下車,到河邊灌水,姜芮掀開帳簾,和煦的春風(fēng)灌入車中。</br> 北地的春天,比起中州整整晚了一個多月,恐怕此時,京都的桃花都已經(jīng)謝了。</br> 風(fēng)里帶來一絲異樣的氣息,她微微瞇了瞇眼,放下帳簾,將屜子里的匕首找出。</br> 剛握在手上,車外就傳來幾聲怒吼,是北狄話,她聽出是劫匪的意思。</br> 在距離王庭如此之近的地方,竟有劫匪出沒,此事著實值得琢磨。</br> 姜芮聽到那些劫匪嘶吼著向車隊沖來,很快刀劍相擊在一處,馬嘶、慘叫與驚叫不絕于耳。</br> 秋華等人尖叫著爬上大車,連滾帶爬沖進(jìn)內(nèi)間,臉都嚇白了,“公主,有、有劫匪!”</br> “不要慌,李將軍會保護(hù)我們,而且這里靠近北狄王庭,劫匪數(shù)目必然不多,救兵很快就會來。”姜芮安撫道。</br> 聽了這話,秋華等人好歹鎮(zhèn)定了些,幾人團(tuán)團(tuán)將姜芮圍在其中。</br> 姜芮說的沒錯,劫匪數(shù)目確實不多,只是一個個像是亡命之徒,十分難纏。</br> 戰(zhàn)況膠著許久,大車忽然晃動了一下,有人從車下跳上來,一柄帶血的彎刀刺入帳簾中!</br> 宮女慘叫連連,甚至有一人倒在姜芮身上。</br> 她將人推開,握住匕首起身,趁著來人不熟悉鸞輿結(jié)構(gòu),被帳簾纏住看不清事物的短暫時間,猛的將其踹出去。</br> 那一腳她帶上了內(nèi)勁,成功將人踹到車外,而后緊跟其上,腳后跟踏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碾,彎刀落地,來人反應(yīng)迅速,變手為爪欲要抓住她的腳腕,但姜芮比他更快,金色的匕首在空中劃過,鮮血噴涌而出,而后才見一截小臂落下,嘶聲裂肺的慘叫瞬間充斥耳膜!</br> 姜芮也微微驚了一下,沒想到這把匕首竟如此鋒利。</br> 來犯幾乎發(fā)了狂,呲目欲裂,又向她撲來,卻在下一瞬被飛來的箭羽狠狠釘在車壁上!</br> 臉頰似乎濺上了什么,溫溫?zé)釤岬模莵聿患胺直妫吐牭媚切┍钡覍⑹颗d奮喊道:</br> “是大汗!”</br> “大汗來了!”</br> “大汗來了!”</br> 這話似乎有什么魔力,叫北狄人變得勇猛無比,那些劫匪則眼見地慌了手腳,局勢立刻扭轉(zhuǎn)。</br> 姜芮站在車上,望著不遠(yuǎn)處一座緩坡,有一人跨坐馬上,正收起弓箭,兩人遙遙對了一眼。</br> “末將救護(hù)不力,請公主責(zé)罰!”</br> 車下的聲音讓她收回視線,她看了眼李將軍,他的鎧甲浸滿鮮血,跪在地上搖搖欲墜。</br> “將軍先去處理傷口吧。”</br> 李將軍越發(fā)羞愧,“……是。”</br> 姜芮沒再說寬慰的話,雖然他確實盡力,但救護(hù)不力也是事實,若今天不是她,而是真正的朝陽公主,只怕此刻已經(jīng)殞命,那么這些人回了大昭也要被問罪。</br> 場面已經(jīng)控制住,除了當(dāng)場擊殺的,剩余劫匪被抓住后,竟也立刻自殺,果然是一批死士。</br> “公主……擦擦臉吧。”秋華驚魂未定,顫聲說道。</br> 姜芮接過錦帕在臉上擦了一下,鮮紅的血被涂開,竟似一抹艷麗的胭脂,又擦了兩下才算干凈。</br> 察覺到有人靠近,她抬了抬眼,是方才北狄人口中的大汗。</br> 他的年紀(jì)應(yīng)該不大,卻留著短短的絡(luò)腮胡,五官深刻,身形精悍,皮膚顏色有些深,帶著風(fēng)吹日曬的粗糲,嘴唇薄而冷硬,眼中閃著狼似的精光,所有一切,無不顯示出這個男人與斯文儒雅的大昭男子不同。</br> 與此同時,烏爾汗也在打量他的閼氏。</br> 得益于極好的眼力,方才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他就發(fā)現(xiàn)這位大昭公主有著驚人的美貌,只是這并不能夠打動他,娶一名軟綿綿的公主,可不是他樂意做的事。</br> 但就在剛才,看著這位美麗的公主冷靜與他對望,鮮紅的血緩緩從她臉頰上滾落的模樣,烏爾汗發(fā)現(xiàn)自己血液里有什么在翻騰,所以他改變主意了。</br> 因為他靠近,其他人的視線也不自覺跟了過來,然后都怔住。</br> 這是大昭公主第一露出真容,誰都沒想到她竟有如此叫人驚艷的容貌,她的皮膚似乎比新鮮的羊奶還要白,嘴唇的卻像最艷麗的花朵,而那雙眼比月亮湖還要漂亮。</br> 她比草原第一美人琪琪格更美!這是此刻在場北狄人的心聲。</br> 前一天還在心中咒罵大昭人的巴音也愣愣呆住,手臂上的傷口不住往下滴血,他就跟感覺不到痛似的。</br> 烏爾汗扯扯嘴角,嘴唇因此顯得更薄,“尊貴的公主,我是狄族汗王烏爾汗。”</br> 說著,他又伸出一只手,“請下來吧,我的閼氏。”</br> 所有人都不自覺屏住呼吸,關(guān)注兩人的動靜。</br> 秋華抿著發(fā)白的唇,想要說這不合規(guī)矩,可是被這位汗王看了一眼,腿腳發(fā)軟,立刻沒了開口的勇氣。</br> 姜芮垂眼看著伸到面前的手掌,慢慢把自己的手從衣袖里伸出來,白皙細(xì)長的手指,指尖帶了點紅,比春天草原上新抽出的草芯還要細(xì)嫩。</br> 烏爾汗一把握住,郎笑出聲,然后在秋華的驚呼中,一把將他的閼氏帶上馬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