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云傍晚才回來,神色并不輕快，見了姜芮兩人，才從面上露出一點笑意。</br>　　看得出她有心事,閻昭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人一走,舒小云眉頭更是憂愁地皺起。</br>　　“媽媽，怎么了？”姜芮輕聲問她。</br>　　舒小云摸摸她的臉，嘆了口氣,“曼曼,我今天遇上你二堂姑了。”</br>　　所謂堂姑，就是舒曼曼生父的堂姐,姜芮記得,她算是那個家庭里少數(shù)稱得上不錯的人。</br>　　“是不是江磊要找我們麻煩？”姜芮不愿叫那個男人爸爸,舒曼曼自從跟舒小云離開后，也從沒叫過。</br>　　舒小云說：“你堂姑與我說,他們家出了點事。”</br>　　當時江家逼得舒小云帶著女兒凈身出戶后，沒多久又取了個兒媳婦,第二年就生下個孫子,把江家人得意的，到處說是舒小云沒福氣,才生不出兒子。</br>　　結果沒高興多久，不久前,新進門的媳婦突然帶著兒子跟人跑了,眾人這才知道,那小男孩根本不是江家的種,江磊讓人帶了綠帽子,做了綠頭烏龜,給別人養(yǎng)兒子還養(yǎng)得洋洋自得！</br>　　這可把大家笑壞了，從前好好的賢惠媳婦不要，娶了個壞婆娘進門，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br>　　“這不是好事么？媽媽擔心什么？”姜芮疑惑道。</br>　　舒小云蹙眉道：“你二堂姑說，你奶奶不知道從哪里聽說我們名下有個店鋪，現(xiàn)在正盤算要你爸跟我復合，他們家那樣的德行，恐怕真的做得出這種事。”</br>　　姜芮冷笑：“他們說復合就復合？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媽媽別怕，不怕他們來，就怕他們不來，不管是誰，來了先打一頓，給你出出氣！”</br>　　舒小云原本憂心忡忡，看女兒一副地痞惡霸的樣子，忍不住在她額頭上點了點，“你一個女孩子，小小身板，怎么開口就打那個打這個？聽媽的話，要是哪天他們真來了，你先躲出去，知道嗎？”</br>　　舒小云厭煩江家人，知道他們若真動了心，必定會糾纏不清，她自己已經無所謂，就怕女兒受到驚嚇。</br>　　姜芮握住她的手沒說話，她說的打一頓，并不是在舒小云面前吹牛，要是江家人敢來，她可不會客氣，反正以她的本事，有的是法子讓江磊半死不活，還不會暴露自己。</br>　　不過，她能做的只是一時，不能一直陪在舒小云身邊，等以后讀大學，或者成了家，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總是讓人憂心。況且舒曼曼當初的心愿，除了要舒小云不再傷心以外，還希望她能幸福。</br>　　她抬頭打量舒小云，才只四十不到的年紀，又生了張不顯老的圓臉，皮膚白凈，性情溫柔，這樣的人，憑什么要被江磊那樣的人渣耽誤半生，離婚了還提心吊膽，唯恐被覬覦家產？</br>　　她忽然輕聲問：“媽媽，你不準備再給我找個爸爸嗎？”她知道早有人對舒小云有意，但她一直沒點頭。</br>　　舒小云一怔，隨即紅了臉，看起來越發(fā)不像已有個上高中的女兒。她嗔道：“小孩子家家，問這個做什么？”</br>　　其實，自從離婚后，一直有認識的人勸她趁年輕再嫁，有時她一個人帶著生病的女兒，實在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也偷偷哭過好幾回，也想要有個人能靠一靠，但又生生咬牙撐下來，不為別的，只為不讓女兒受委屈——連親生父親都因她體弱多病而嫌棄，舒小云怎敢期望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疼愛她的曼曼？</br>　　“我也不小了，你看，我都有了男朋友，再過一年要到別的地方去讀大學，等大學畢業(yè)，我就是個真真正正的大人了。媽媽，你還年輕著呢，就算不想再嫁，也不用把一輩子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你可以學學街道上別的阿姨，興致起來了就去唱歌跳舞，想出門就去旅游，世界那么大，不是只有一條窄窄的蓮花街，世上那么多有趣的事，除了養(yǎng)女兒，也可以試試別的嘛。”</br>　　舒小云又是一愣，玩笑道：“怎么，覺得媽媽一直管著你，嫌煩了？”</br>　　姜芮纏著她的手臂道：“怎么會，我只是覺得，媽媽這么漂亮，不出去浪一浪，不去勾幾個帥哥太可惜了。”</br>　　“越說越離譜，還是女孩子呢！”舒小云板著臉，眼里卻有笑意。</br>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眼見舒小云眉眼的憂愁全部展開，姜芮才說出今日閻昭的話：“閻昭說他媽媽想見我。”</br>　　舒小云一聽，遲疑道：“我聽說閻昭家境不錯，咱們家這樣……他家里會不會不喜歡？”</br>　　她的擔憂并非無理由，要是兩個孩子只是談朋友處一處，現(xiàn)在年紀小，未來變數(shù)很大，暫時不用考慮雙方家境問題。但現(xiàn)在閻昭媽媽提出要見面，舒小云便怕自家的情況會讓女兒減分。</br>　　“應該不會，要是他家有什么意見，大不了就分手，媽媽疼了我這么多年，又不是為了讓我到別人家委曲求全去的。”姜芮說。</br>　　“所以說你是小孩子，交往分手說得這么輕易。”舒小云說了她一句，“到他們家里做客，可不能隨便說這種話。”</br>　　“知道啦。”姜芮點頭，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她自然知道，剛才那么說，也是為了讓舒小云安心，讓她知道她并不會平白忍著受委屈。</br>　　“閻昭有沒有說什么時候？”舒小云又問。</br>　　“他希望我明天就去。”</br>　　舒小云嚇一跳，看了眼時間，拉著她往外走，“你們兩個孩子，做決定也太隨意了，走走，跟媽媽上街去買衣服，去別人家里做客，總不能太失禮。”</br>　　此時閻家飯桌上，閻昭也丟下一句：“我邀請我女朋友明天中午來家里。”</br>　　桌上幾人一頓，蘇莉忽然揮手就照他后腦勺來了一下，“你這死小子，早點說會要你命么！”說完飯也不吃，起身找保姆準備連夜大掃除去了。</br>　　“哥哥，女朋友是什么？”閻星歪著頭問。</br>　　閻昭瞥他一眼，“女朋友就是女朋友。”</br>　　閻星皺皺鼻子，又去問閻父：“爸爸，什么叫女朋友？”</br>　　“嗯……”閻父沉吟，想了個比較適合小孩的解釋，“女朋友就是可以一直陪你玩的女孩子。”</br>　　閻星眼前一亮，又去問閻昭：“哥哥，你有幾個女朋友？”</br>　　“小屁孩懂什么，”閻昭不大耐煩道，“女朋友當然只有一個。”</br>　　哪知閻星卻一下子高興起來：“哥哥好笨，只有一個女朋友，我有三個！”他呲溜一聲滑下椅子，邁著小短腿興沖沖去找蘇莉：“媽媽媽媽，我有三個女朋友！我也要邀請女朋友來家里玩！”</br>　　閻昭沉默著看向他爸。</br>　　閻父干咳一聲，打著哈哈：“吃飯吃飯，怎么人都走光了。”</br>　　姜芮到閻家做客，原本閻昭說來蓮花街來接，她覺得麻煩，自己打的去，出租車停在湖濱別墅區(qū)外。</br>　　她今天穿著新買的白裙子，裙擺到膝蓋，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腿，腳下穿一雙紅色系扣皮鞋，挎著個粉色小包，自己照鏡子時，都覺得太裝嫩了，但是舒小云看了卻直點頭。</br>　　閻昭拎著把陽傘等在小區(qū)外，一見到人就快步走過去，撐起來為她遮陽，又接過她手中提著的紙盒子，雙眼緊緊盯在她身上。</br>　　“看什么呢？”姜芮笑問。</br>　　閻昭唔了一聲，顯出幾分不自在，語氣干巴巴道：“你這樣穿……很好看。”</br>　　姜芮笑了笑，看看頭頂漂亮的陽傘，又問：“是阿姨讓你帶傘的吧？”</br>　　閻昭點點頭，他剛才接到她出門的短信，起身便往外走，是蘇莉給他塞了傘。</br>　　因為一手拿傘，一手提紙盒，閻昭便空不出手來牽她，兩人并肩走了一陣，經過一處幽靜的林蔭小道，他忽然提要求：“你挽著我。”</br>　　姜芮瞧了他一眼，沒多說什么，挽住他的手臂。</br>　　他看起來明顯高興許多，嘴角往上勾。一直到閻家花園外，姜芮才松開手。</br>　　閻家一家人等在客廳里，姜芮隨著閻昭一進門，立刻感受到好幾道視線。</br>　　她連上掛著笑，乖乖巧巧打招呼：“叔叔、阿姨上午好，我叫舒曼曼，貿然來家里做客，打擾了。”</br>　　閻父溫和地點點頭：“天這么熱，有心了。”</br>　　蘇莉忙說：“快坐快坐，哪有什么打擾不打擾，阿姨早就盼著你來呢。”又瞪了閻昭一眼，“你這傻小子等什么，還不請曼曼坐下？”</br>　　這小子以為自己是客人呢，連介紹都要人小姑娘自己來，他能找到女朋友，蘇莉真覺得自己要去他們老阿太墓前燒根香了。</br>　　閻家另三人在長沙發(fā)上坐成一排，閻昭讓姜芮坐單人沙發(fā)，自己坐她邊上扶手。他想起手上提著紙盒，便放在茶幾上，“這是禮物。”</br>　　簡單素雅的紙盒散發(fā)著香甜味，閻星雙眼亮晶晶，一會兒看看禮物，一會兒看看姜芮。</br>　　“人來了就好，帶什么禮物。”話是這么說，聽蘇莉語氣，顯然是高興的。</br>　　姜芮不大好意思道：“是我媽媽烤的小蛋糕，也不知道合不合叔叔阿姨的口味。”</br>　　“你媽媽的手藝我嘗過，味道肯定好得很。”蘇莉當即讓保姆把紙盒提去廚房，裝在碟子里再端出來。期間她一邊與姜芮說話，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越看越是喜愛。</br>　　大概人都是這樣，缺什么偏就愛什么，因自己生了兩個兒子，蘇莉就一直渴望有個女兒，平時在小區(qū)里看見別人家乖巧的女孩子，再看看自己家撒腿玩瘋了的臭小子，簡直眼饞得口水都要下來，恨不得跟人換一個。</br>　　當然，換是不可能真換，也沒法再生，但是當大兒子跟他說交了女朋友后，她忽地就靈光一閃——女兒是盼不到了，但還可以盼到兒媳婦呀！</br>　　今天見到未來兒媳婦，簡直哪哪都合她的心意，瞧這白白凈凈的樣子，乖乖巧巧的坐姿，還有那白裙子、紅鞋子，蘇莉做夢都想這么裝扮女兒。</br>　　大概看出她的眼神太過熱烈，閻父咳了兩聲提醒。蘇莉醒過神，怕問太多嚇到人家，忙讓人喝飲料吃水果。</br>　　剛安靜下來，便見閻星跳下沙發(fā)，走到姜芮面前。他今天穿了身背帶褲，領口系著個蝴蝶結，像小紳士一樣可愛。他歪著腦袋，似模似樣地打量姜芮。</br>　　姜芮對他笑了一笑。</br>　　閻星整張臉一亮，奶聲奶氣問：“你就是我哥哥的女朋友？”</br>　　閻昭擰著眉，“你要干什么？”</br>　　姜芮扯了扯他的衣擺，笑著輕聲對小孩道：“你好。”</br>　　閻星立刻挺起腰板，一本正經道：“你好，我叫閻星星，今年四歲，在小太陽幼兒園讀中班，我有三個女朋友。”一邊說，一邊伸出三根短短胖胖的指頭。</br>　　其余人聽得都笑了，就聽閻星繼續(xù)道：“我想跟哥哥換一下，用三個女朋友換你，你覺得可以嗎？”</br>　　姜芮和蘇莉等人都愣了一下，唯有閻昭眉頭直跳，揪著弟弟肩上的背帶把人拎起來。</br>　　“哥哥放開我！放開我！”閻星跟只螃蟹一樣掙扎。</br>　　蘇莉反應過來，不去解救小兒子，反笑倒在沙發(fā)上，直捶閻父的肩膀，“笑死我了，哈哈哈哈……”</br>　　眼看閻星掙得臉都紅了，姜芮趕緊去拉閻昭，“別這樣，小弟要哭了。”</br>　　“我沒哭！”閻星立刻說，“我是男紙漢！”</br>　　閻昭嘖了一聲，把他丟進沙發(fā)里，牽起姜芮的手往樓上走，“去我房間。”</br>　　“一會兒帶曼曼下來吃飯！”蘇莉一手摟著小兒子，一手擦自己眼角笑出來的淚，話里猶帶笑意。</br>　　“知道！”</br>　　一關上房門，閻昭便把姜芮整個摟住，氣憤道：“那個臭小子。”</br>　　姜芮拍了下他的手臂，“跟三四歲的小孩子也要計較？”</br>　　閻昭可不管別人幾歲，是不是他親弟弟，不過眼下他記掛著別的事，暫時不多追究。他摟著姜芮晃了晃，在她耳旁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我昨天買了包糖。”</br>　　“嗯？然后呢？”</br>　　他說：“有草莓味、芒果味、荔枝味……你、要不要試試？”</br>　　想來如果是簡單的吃糖，他也不會這么問，姜芮挑眉想了想，想起昨天自己評價過他那個奶味的吻，后來他又問她喜歡什么口味，心下了然。</br>　　她仰起頭，笑著問他：“你是想喂我吃？”</br>　　閻昭眼神飄忽，但轉念一想，他們連家長都見過了，離結婚更進一步，憑什么不能喂她吃？于是惡霸似的說：“對，不吃也要吃。”</br>　　樓下，蘇莉笑夠了，長長出了口氣。</br>　　閻星已經跑出家門找他三個女朋友尋安慰去了，客廳只有他們兩人，閻父問道：“嘆什么？”</br>　　蘇莉搖搖頭，“你不懂呀。”</br>　　“說說看？”閻父笑道。</br>　　“你跟你兒子一個德行，說了你也不懂。”蘇莉十分不屑道。</br>　　蘇莉心想，這種感覺別人怎么會懂，自己家養(yǎng)的豬，拱了別人家好好的白菜，那種又激動又心虛的感覺，她可不指望某人能懂，畢竟當初他還拱了她們蘇家的白菜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