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峰沒料到俞婉會(huì)帶他來翡翠樓。
    “來這里做什么？”俞峰緊繃著身子問，他們衣著寒酸，拎著木桶，挑著扁擔(dān)，在錦衣玉食的酒樓里，實(shí)在是惹眼又滑稽。
    俞婉心道，這才是十八九歲血?dú)夥絼偟娜藨?yīng)有的反應(yīng)，而自己長得年輕，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小丫頭。
    俞婉拿看孩子的眼神看向俞峰，安撫一笑：“自然是吃飯啊。”
    俞峰倒抽一口涼氣：“這里可不是吃飯的地方！”
    至少……不是他們吃飯的地方。
    “咱們?nèi)コ悦妫u肉面！”
    他往日里連個(gè)饅頭都舍不得買，能提出吃鹵肉面，已是對俞婉十分奢侈了。
    俞婉卻仿佛沒聽講他的話，自顧自地找了張靠角落的桌子坐下。
    她喜靜，這一點(diǎn)不論前世今生都沒有變過。
    俞峰氣急：“你怎么就……”
    話到一半，店小二懶洋洋地過來了，沒好氣地問道：“二位是要吃飯？”
    俞婉將荷包里的碎銀子倒在了桌面上：“這些，夠我們吃幾個(gè)菜嗎？”
    店小二倏然一愣，這般窮酸的農(nóng)戶，當(dāng)真是來使銀子的？
    他眼珠一轉(zhuǎn)，賠了副笑容：“夠夠夠！當(dāng)然夠！二位想吃點(diǎn)什么？”
    “大哥想吃什么？”俞婉微彎著唇角問。
    俞峰壓低了音量道：“別胡鬧！”
    俞婉笑了笑：“大哥若是不知道吃什么，那就我來點(diǎn)好了，我喜歡吃紅燒肉。”
    店小二笑吟吟地道：“那您來對地方了！咱家有道酸筍紅燒肉，用的是咱們劉御廚祖?zhèn)髅胤降乃峁S，外頭吃不到！還有鹽焗雞，也是咱們劉御廚的拿手好菜！”
    “好。”俞婉從善如流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了小二幾道翡翠樓的招牌菜，“全都上吧。”
    “你是要給我吃斷頭飯嗎？”俞峰冷冰冰地問。
    俞婉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淺淺地笑了：“若是大哥的斷頭飯，我一定會(huì)親自做。”
    俞峰不知怎的想到了那鍋黑乎乎的紅燒肉，身子又抖了抖……
    一桌菜很快被呈了上來，俞峰實(shí)在不明白這丫頭要做什么，可錢是她賺的，他只是出了點(diǎn)力，她就算全都花光了他又能說什么？
    果然指望這丫頭就是不對的。
    俞峰有些食不知味。
    俞婉吃得很用心，每道菜都認(rèn)真品嘗了一下，卻未縱容口腹之欲，全都嘗過后便把筷子放下了。
    “吃飽了？”話落，俞峰覺得自己不該問出這種關(guān)心的話，又板著臉道，“現(xiàn)在可以回家了？”
    俞婉搖頭一笑：“還有白玉樓沒吃呢，大哥。”
    “你……”俞峰氣得站起身來，“你如果只是想拉著我吃喝玩樂，我沒那份興致！”
    言罷，他舉步就走！
    “大哥不想要賺那二十兩銀子了嗎？”
    俞婉輕聲開口。
    俞峰腳步一頓，扭過頭錯(cuò)愕地看著她。
    她淡淡一笑：“想的話，就把這些菜吃了。”
    “吃飯……就能有銀子？”
    “對，吃飯就能有銀子。”
    俞峰這幾日早已陪著她做了太多荒唐事，并不差眼下這一件，何況都到了這份兒上，也不在乎是餓著肚子上衙門，還是吃飽了上衙門了。
    俞峰淡淡地坐了回來，與俞婉一道將一桌好菜吃得干干凈凈，俞婉吃的并不多，大都進(jìn)他的肚子。
    之后，二人又去了白玉樓，點(diǎn)了一桌同樣的菜。
    一一嘗過后，俞婉放下筷子：“大哥覺得味道如何？”
    俞峰沉思片刻，認(rèn)真地說道：“確實(shí)不如翡翠樓的好。”
    俞婉指著桌上的菜道：“鹽焗雞的表皮不夠酥脆，清湯的口感帶了些澀味。”
    “沒錯(cuò)。”俞峰點(diǎn)頭，有些驚訝她竟點(diǎn)評得如此專業(yè)細(xì)致，就像是這幾樣菜吃過了無數(shù)次似的……
    “大哥認(rèn)為是何緣故？”俞婉打斷了俞峰的思緒。
    俞峰下意識(shí)地道：“還能是什么緣故？翡翠樓連御廚都請到了……”
    俞婉說道：“難道大哥覺得一個(gè)御廚能做完翡翠樓所有客人的菜嗎？大哥信不信，就我們方才吃的那幾道菜，沒有一樣是出自御廚的手？”
    御廚只是個(gè)噱頭，人家衣錦還鄉(xiāng)，是來享福的，不是來做苦力的，一個(gè)上了年紀(jì)的人每天要做數(shù)百道菜，還讓不讓人活了？若真來了貴客，自然是要露兩手的，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又哪兒來的那份福氣？
    “何況大哥覺不覺得，自己家里炒的菜，也有這種澀味？”
    她不說俞峰還不覺得，仔細(xì)一想，似乎確實(shí)如此，只不過，他從小到大吃慣了，并不討厭這種味道就是了。
    “那你覺得是何緣故？”俞峰問，這次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俞婉單手托著下巴，輕輕地笑了笑：“我原以為那白小姐是個(gè)草包，卻是我錯(cuò)怪她了，所有人都認(rèn)為問題出在廚子身上，只有她，找準(zhǔn)了真正的要害。我要見見這位白小姐。”
    ……
    “你說誰要見我？”剛從鹽鋪歸來的白小姐，將披風(fēng)遞給身后的丫鬟，一臉冷淡地說。
    掌柜說道：“一個(gè)客人，說小姐認(rèn)識(shí)她，我瞅著不像……小姐金枝玉葉，怎么會(huì)認(rèn)識(shí)一個(gè)村姑？會(huì)不會(huì)是個(gè)騙子？”
    白棠譏諷一笑：“是騙子本小姐倒要會(huì)會(huì)了！看本小姐不宰了她！”
    半刻鐘后，掌柜的將俞家兄妹領(lǐng)去了二樓的賬房。
    白家是開酒樓的，白棠每日見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尋常人便是看上兩眼也不會(huì)記在心上，可眼前這個(gè)毫不起眼的村姑，她竟是一眼認(rèn)出來了。
    “是你？”
    白棠驚訝。
    掌柜一聽這話，稍稍放下心來，果真是見過的。
    俞婉微微一笑：“白小姐好記性，我姓俞，這是我大哥。”
    俞峰客氣地頷了頷首。
    白棠卻壓根兒沒拿正眼瞧他，只對俞婉冷聲道：“你別憑著我與你說過一句話就上趕著和我攀交情，我可不是你們這種人能高攀得上的！”
    俞峰冷了臉。
    俞婉并不見惱，反而得體地笑了笑：“正巧，我也沒那閑功夫與白小姐攀交情，白小姐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你……”白棠一噎。
    俞婉又道：“我是來與白小姐做交易的。”
    白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嘲諷道：“你有什么可與本小姐做交易的？菜？魚？”
    這是看見簍子與木桶里的筍衣、魚鱗了。
    俞婉道：“鹽，比翡翠樓更優(yōu)質(zhì)的鹽。”
    白棠面色一變。
    俞峰古怪地看了俞婉一眼，他們家哪兒來的鹽？不對，他怎么會(huì)說他們家？是她家！他可不是和她一家的！
    掌柜拍桌厲喝：“大膽！哪兒來的私鹽販子？！小姐，私下販鹽是重罪！是要吃牢飯的！”
    白棠皺起了眉頭。
    俞婉搖頭，白小姐年輕倒還罷了，怎么做掌柜的也犯糊涂？撇開他們有無膽子做那違禁之事不說，只問世上有哪個(gè)鹽販子會(huì)過得像他們這般落魄？
    俞婉望向白棠道：“白小姐請放心，我不是鹽販子，我只是有辦法把你的平價(jià)鹽變成真正的上等鹽。”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棠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在辨別她話中的真假。
    俞婉道：“當(dāng)然，我并不是白做，我需要向白小姐收取一定的酬金。”
    白棠瞇了瞇眼：“你要多少？”
    這儼然是心動(dòng)了。
    “小姐！”掌柜出聲阻撓。
    白棠抬手，制止了掌柜。
    “第一筆生意，收太多了說不過去……”俞婉呢喃。
    俞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喊低了還不上欠款，正要硬著頭皮說“十五兩”，就聽見俞婉輕輕一嘆：“那就五十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