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咸魚第五十五式
日暮時分, 徐長史慣例在門外候著自家世子爺歸來,沈梅廷氣喋喋站在旁邊。
出了正月, 王府修繕的事情提上了日程。沈梅廷借了些家族里的一流工匠過來,和徐長史商量了整天的王府修繕,對中庭那么大一塊地挖錦鯉池子的提議不以為然。
“京城里沒有哪家這么做的。客人進(jìn)了門,轉(zhuǎn)過你家影壁,沿著長廊四處觀賞,人家看的是中庭景致嗎?不,看的是你們隴西王府的門面。”
沈梅廷敲著圖紙, “好好的一塊空地挖錦鯉池子,什么玩意兒!你家主人哪怕在這里豎兩塊撐門面的假山石也好啊!”
但因為池縈之吩咐過了, 徐長史堅持說, “世子爺說挖錦鯉池子, 我們下面的就挖錦鯉池子。工匠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就等黃道吉日開工。”
沈梅廷氣得跳腳, 正好快到池縈之回來的時辰了, 他扯著徐長史就出去門外等著找人理論。
樓思危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熱鬧, 也跟出去門外。
等皇宮方向過來的馬車停下, 里面的人出來,大門口候著的幾人全傻了。
對著幾道見了鬼似的視線,池縈之別扭得很, 小聲拒絕, “沒事, 別扶著, 我自己下車。”
司云靖跟在后頭, 看她下車的時候刻意放緩了動作, 似乎身上不舒服, 還是伸手扶了一把。
沈梅廷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聲招呼不打直接出宮的太子爺扶著池表弟下了車,動作小心輕柔,仿佛手心捧著個鴨蛋似的。
池表弟不習(xí)慣地讓了一下,又被扯回去。
他悄咪咪退到旁邊,攏著袖子估量這兩人的神色。越看越不對勁……
池縈之先看到他了,隔著幾步打招呼。
“沈表哥來了。有什么事?很急嗎?”
沈梅廷顧忌著眼前的詭異場面,含糊地說,“有些事來找你,是你家老宅子修繕的事,不過嘛也不太急——”
“老宅子修繕是大事。”池縈之招呼他往門里走,“先吃個飯,等我歇會兒,晚上咱們說說看。徐長史招待一下沈表哥,晚飯后一起過來說說。”
往門里走了幾步,聽到身后那位的腳步聲還跟著,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回身恭謹(jǐn)行禮,“有勞太子殿下相送。臣已經(jīng)平安歸家了,心中感念,殿下請回吧。”
司云靖停在門外,臉色不怎么好看。
他今天聽了令狐的建議,推了手邊的事情,親自陪伴護送,不但沒有料想中的纏綿傾述,吐露衷腸,反而一路上明示暗示,勸他不必相送,拼命地把他往宮里攆。
看著他的眼神就跟一塊扯不掉的牛皮膏藥似的……
這倒也罷了。他路上想著,說不定是太累了,想回家早些休息,態(tài)度差些正常。
問題是家門口遇上了她沈表哥,那態(tài)度和對他截然不同,自然熟稔得很。
人哪,不怕好壞,就怕比出個高低。
他這輩子眾星捧月,還從來沒感受過被人活生生嫌棄的滋味……
司云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不過他多數(shù)時候喜怒不形于色,心里不痛快了,表面上沒顯露出來,只是臉色陰沉了些,沒理會池縈之委婉趕客的話,抬腳就進(jìn)了王府大門。
他的臉色陰沉慣了的,大家都沒看出來。
他往門里走,也沒人敢攔他。
池縈之眼睜睜看著這位不知怎么想的,沿著抄手游廊,開始慢悠悠在她家老宅子閑晃起來了。
門口的幾個人干瞪眼,沒法子,在后面跟著。
司云靖當(dāng)先走了幾步,慢悠悠道,“池小世子平日住的正院在哪里。帶路吧。”
池縈之:“……”
她惦記著回家舒舒服服泡個澡,誰知道出宮帶回來的這尊大佛,本來說好的送她到家就走,現(xiàn)在送到了家,他居然不走了!
她當(dāng)先帶著路,心里越想越窩火,忍不住問,“平日里也不見殿下過府閑逛,怎么今天就突然有空閑心思了。殿下不是說推了許多事過來的嗎。”
司云靖慢悠悠走著,不冷不熱道,“事情是做不完的。聽說池小世子忠心事主,特意過來看看池小世子的忠心。”
媽蛋。
說好的守護承諾呢?自己把守護承諾吃了,還要她表忠心!
前頭領(lǐng)路的池縈之心里不痛快,走到了自己的院門外,直接停下來不走了:“天色晚了,臣累了,要歇下。飲食粗陋,不敢留飯,殿下請回吧。”
向來性子溫和的小表弟突然發(fā)起了脾氣,發(fā)脾氣的對象還是東宮,沈梅廷吃了一驚,搶過去兩步就要打圓場。
太子爺被當(dāng)面嗆了一句,居然沒發(fā)怒,只是嗤道,“池小世子的所謂‘忠心事主’果然只是口頭說說。孤想進(jìn)去你屋子里看看,你連帶個路都不愿意?如此小事都做不到,其他的更不必提了。”
池縈之今天又累又不舒服,在宮里爆哭了一場,好容易平復(fù)了心情,回了自己家里,這貨不但硬賴著不走,仿佛是故意刺激她似的,當(dāng)面反反復(fù)復(fù)地提‘忠心事主’四個字。
她徹底炸毛了。
“殿下也知道帶路進(jìn)屋子看看是小事,為什么非得趕著今天。阿重!”
她隔著院墻喊院子里的阿重,
“燒熱水,我累了,要沐浴!沈表哥,替我陪著貴客!天大的事等我沐浴好了出來說!”
把太子爺丟在身后,砰的關(guān)了院門,自己進(jìn)去了。
司云靖原本也是窩了滿肚子火,聽池縈之喊了一句‘要沐浴’,倒是微微一愣,腳步不知不覺停在了緊閉的垂花門外,望著門板出了一會兒神。
沈梅廷察言觀色,隱約感覺兩邊的態(tài)度都不對勁,感覺不像是主上和臣下,更像是……小情人吵嘴了?
他被自己的想象驚得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狐疑地打量著太子爺盯著緊閉木門的眼神,一動不動的姿態(tài),琢磨了一會兒,怎么感覺像是海邊的望夫石似的……
“梅廷,你第一次見你家池表弟,是什么時候?”
沈梅廷回過神來,“就在□□年前,朝廷冊封世子之前呀。我比殿下提前半個月到的平?jīng)龀恰D菚r候見了第一面。”
司云靖點點頭,“那你第一面見到的,應(yīng)該就是她了。哼。”
沈梅廷聽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做第一面就是他了。
司云靖站在原地出神,又喃喃說了一句,“膽大包天的小混賬。”
沈梅廷:???
這算是……獨特的甜言蜜語?
哎喲,這兩人真斷袖了?
他被嚇得不輕,想直接問又不敢,憋了半天,旁敲側(cè)擊說了一句,“殿下,我家池表弟年紀(jì)還小,萬一誤入了歧途,還請殿下把他拉回來。”
旁邊樓思危想得更直白些,吶吶過來行禮,“我看池小叔臉色不太好,我去看看他。”
說著過去用力敲門,“開門,我樓思危啊。我進(jìn)去看看小叔怎么樣了。”
司云靖不說話,只斜睨著樓思危喊門,心想,她連孤都關(guān)門外了,還能給你開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
阿重扒著門縫小聲說, “我家世子爺說,只放樓世子一個人進(jìn)來。”
司云靖:“……”
樓思危沒注意旁邊人的臉色,扒著門縫保證,“沒別人,就我一個進(jìn)去!”從半開的門里擠了進(jìn)去。
阿重瞟了門外的司云靖一眼,長得挺高挺俊一貴氣公子,眼生不認(rèn)識,在門里福了一福,砰的把門關(guān)了。
司云靖:“……”
沈梅廷:“……”
司云靖想了一會兒,指著緊閉的門對沈梅廷說,“你去敲門。”
沈梅廷只能摸著鼻子過去了。“開門,我沈梅廷啊。我進(jìn)去看看池表弟怎么樣了。”
吱呀一聲,門又開了。
阿重扒著門縫小聲說, “我家世子爺說,只放沈小侯爺一個人進(jìn)來。”
沈梅廷剛要往門縫里擠,司云靖把他往后一扒拉,自己從半開的門里進(jìn)去了。
“哎哎哎——”阿重急了,追在后面喊,
“這位公子,你怎么硬闖別人家的啊,我家世子爺說了,別人都能進(jìn),就不放門外的大高個兒進(jìn)來——”
司云靖給硬生生氣笑了。
“行啊,別人都能進(jìn),就不放孤進(jìn)來。”
他磨著牙說,“好大的膽子。你家世子爺呢。孤當(dāng)面問她。”
阿重聽了門外貴氣公子的自稱,吃了一驚,飛快地從上到下打量了眼前這位頭次見面的太子爺一眼。
原來自家小主人心里惦記著好久,特意跟她學(xué)了斬男秘籍的,就是要對付這位啊……
說起來,小主人回來就嚷著說累,要沐浴,也不知道今天在宮里成事了沒有。
不過這位都追到家門口了……應(yīng)該是成事了?
阿重心思如電轉(zhuǎn),深深福了一福,帶著司云靖穿過院子往正屋方向走,進(jìn)了待客的花廳。
樓思危也在花廳里候著呢,嚇了一跳,尷尬地,“殿下你、你也進(jìn)來啦。”
司云靖看到這小子,想起這貨居然能第一個進(jìn)院子,心里就不舒服。
“樓世子和你家池小叔的關(guān)系不錯啊。” 他冷冷道。
樓思危尷尬道,“還行,還行。”
司云靖抬頭四顧,第一眼便看到花廳正中掛著一幅精心裝裱過的小畫,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居然自己正月里賜下的《踏雪寒梅辣子雞》圖。
“……”司云靖對著自己的大作沉默了一會兒。
這幅畫他當(dāng)時便覺得畫廢了,本以為她帶回去會扔進(jìn)庫房旮旯落灰,沒想到居然亮堂堂地掛在了正屋里。
阿重過來奉茶的時候,見司云靖望著墻正中那幅畫出神,放下茶盞的同時柔柔地說了一句。
“我家世子爺極喜愛這幅畫,說題的名字不好聽,畫本身是極好的。思慮了好幾日,說掛出來看的是畫,只要畫得好就行,管它什么怪名字呢。最后才決定掛出來。”
司云靖沒忍住,唇線微微彎了一下。
是她會說的話沒錯。
嘴里一言不發(fā),在心里把‘她極喜愛這幅畫’幾個字翻來覆去地念了七八遍。
神色舒展了些。
他難得反思了自己一下。
她身子不舒服,想要回家洗個澡,自己非要跟著過來,把人氣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張牙舞爪的小模樣挺可愛的。
司云靖的神色又和緩了些,轉(zhuǎn)身坐下,耐心地喝起了茶。
池縈之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洗去了一身的不爽利,心情舒暢了許多,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出來應(yīng)付大佛。
沒想到出來一看,花廳里對坐的太子爺和她家大侄子相談甚歡。
——她簡直以為白日做夢了。
花廳里,司云靖和顏悅色地對樓思危道,“你們樓家鎮(zhèn)守淮南郡多年,向來忠心事主,朝廷是知道的。等你父親捐贈國庫的銀兩送到了京城,你便起身返程吧。回去告訴你父親,安安心心地做他的淮南王。”
樓思危抹著眼淚跪倒謝恩,“有太子殿下的一句承諾,樓家是徹底安心了。謝殿下恩德!謝殿下恩德!”
抹著眼淚的樓思危被太子親自扶著手臂送到了院門外。
司云靖把院門關(guān)上了。
樓思危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站在院門外,旁邊站著面無表情的徐長史和唉聲嘆氣煩惱著的沈梅廷。
“你出來啦?”沈梅廷嘆著氣說,“把我家池表弟和太子爺單獨留在里面啦?”
“哎?”樓思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啊,我怎么出來了?我還沒見著池小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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