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第四十八式
寬敞的中軍大帳里, 外面油燈明亮,里間燈火暗淡。
隨著細微的水聲,六扇大屏風(fēng)上顯露出外間沐浴的人影。
“縈之。”隔著屏風(fēng)傳來帶著熟稔語氣的呼喚, “幫把手, 加點熱水。”
“啊?哦,是!”
池縈之加快動作, 把脫下的大外袍折好放在床頭, 穿著立領(lǐng)夾袍轉(zhuǎn)過了屏風(fēng),去方桌旁提熱水小桶。
“剛燒好的滾水, 拿過來時小心些。”浴桶里的人悠閑地坐在水里洗浴, 手臂帶起一陣細微的水聲。
軍中將領(lǐng)身材多半壯碩, 京畿大營里專門定做了一種大尺寸的長圓型木浴桶, 供高級將領(lǐng)們使用。池縈之原本的帳子里也放了一個。
現(xiàn)在司云靖用的, 正是中軍大帳里配備的木浴桶,也就是池縈之下午沐浴時用的那個。
她雙手把裝了滾水的小圓木桶提了起來,一回頭就是一個趔趄, 差點把滾水桶扔了。
原本面向屏風(fēng)、背對著她坐在浴桶里的太子爺, 不知何時轉(zhuǎn)了個方向, 光裸健壯的肩膀隨意地靠在浴桶壁上,露出了半個小麥色胸膛,在氤氳霧氣里對她勾了勾手指,
“站近些加水。”
氤氳升騰的水氣,淡化了原本犀利鋒銳的危險眼神。
眉眼輪廓的形狀倒是在水氣中濃重墨彩起來。
漂亮的鳳眸微微挑起, 司云靖抬手抹了一把沾濕水的臉頰, 將額前垂下來的一縷濕發(fā)捋到了后腦去。
池縈之的眼神飄了一下,表面上一派鎮(zhèn)定,啥也沒說, 直接提著小木桶過去了。
小木桶里有一柄長木勺,專門用來加水用的。
她用長木勺舀了滿滿的滾水,一邊慢慢沿著浴桶壁加著水,為了防止意外,專門說了一句,“剛燒開的滾水,殿下別突然站起來。”
司云靖睨了她一眼,“突然站起來,會嚇著池小世子?”
“……當(dāng)然不會。”池縈之?dāng)[出云淡風(fēng)輕的姿態(tài)來,又舀了一勺,慢慢地往浴桶里加熱水,“大家都是男子,殿下有的臣都有,怎么會嚇著呢。”
“說的極是。”司云靖一點頭,嘩啦水聲響起,在池縈之的瞠目瞪視里——沒站起來,而是懶洋洋往前方的木桶壁上一趴,“勞煩再拿個絲瓜瓤來,幫忙擦擦背。”
池縈之手一抖,長木勺掉進了浴桶里,她趕緊撈出來了。
叫擦背……那就擦唄。
出去找了趟高大年,全新的絲瓜瓤拿來了倆,挽起袖子,吭哧吭哧擦背。
司云靖趴在寬大的浴桶壁上,舒適地半闔著眼,“用力些,再用力些。池小世子剛用的晚膳,這么快就沒力氣了?”
池縈之沒忍住,用絲瓜瓤狠狠撓了一下,色澤光潤的背部皮膚紅了一塊。
“夠用力了,疼吧。”
司云靖低低地笑出聲來。“挺舒服的。”
擦了幾下背,又接著加熱水。一小木桶滾水加完了,池縈之提著空桶沒挪地方,心里還在琢磨著,人就在眼前了,究竟該怎么撲一下,用什么恰當(dāng)?shù)淖藙輷湟幌隆?br/>
大浴桶里的人卻又換了個方向,兩只健壯的手臂扒著浴桶邊,面朝著她,唇邊的細微笑意若有若無,“看你眼神發(fā)直,半天不動,想什么大事呢。”
池縈之回過神來,舉著絲瓜瓤,“背擦好了。其他的地方要不要擦?”
狹長的鳳眸倏然抬起了一瞬,又低垂下去。
司云靖往木桶后壁一靠,濺起一片細碎的水花,笑了聲,“來吧。你想往哪兒擦。就往哪兒擦。”
池縈之果然湊近了些,絲瓜瓤蘸了水,往水里的人身上打量了幾眼,在小麥色的胸膛上搓了幾下。
“嘶——”
司云靖吸了口氣,“我看出來了,你是來報仇的吧。搓后背的絲瓜瓤,拿來搓前胸?毛巾在旁邊架子上搭著呢。”
池縈之一愣,她心里想著事,手里就出了岔子,急忙把絲瓜瓤扔水里,換了毛巾來。
現(xiàn)在留了神,發(fā)現(xiàn)剛才用力狠搓了幾下的胸口處,果然搓紅了一大片。罪過罪過……
她有點不好意思,用毛巾蘸了水,這回略彎下腰,臉湊過去,在蒸騰的水汽里看清了位置,仔細而柔和地擦了幾下。
剛才分心出了岔子,現(xiàn)在她極專注地擦拭著,擦了幾下肩胛,抬頭看一眼表情,不疼,沒什么不對的,手里繼續(xù)往下擦。
黑而濃長的睫毛沾染了水汽,她沒注意,眨了幾下,晶瑩的水珠便順著線條柔和的輪廓滾落到了下巴,隨即滾進了脖頸深處。
頭頂又傳來一聲低低的吸氣聲。
“又擦疼了?”池縈之納悶地拿指尖摸了摸手里的毛巾,挺軟挺厚實的啊。
司云靖半晌沒說話。
細碎的水聲里,池縈之動作輕緩地擦著泛紅的肩胛,手臂,胸膛,繼續(xù)苦惱地琢磨著,
“一會兒就擦完了,接下來怎么撲呢,用什么姿勢撲呢。等他洗完出來再撲他呢,還是在水里直接撲……”
頭頂處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里帶了警告的意味,“反反復(fù)復(fù)的,擦個沒完了?”
“嗯?”池縈之又分心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手里繼續(xù)輕柔地擦了幾下。
“嘶——”
頭頂上方又傳來一聲低低的吸氣聲,毛巾被人劈手奪了過去,壓在水里擋在了腿間。
失了毛巾的池縈之驚訝地抬起頭來,在氤氳濕潤的水汽里,隔著三四寸距離,和浴桶里不知何時坐直了身子的男人對視著。
“侍奉沐浴是借口吧。”司云靖的聲線危險地沉下了,“故意撩撥誰呢。”
池縈之:!!!
她頓時精神一振。
這是什么絕世好臺詞!
她正發(fā)著愁怎么撲呢,太子爺這句話來得恰到好處,簡直是瞌睡時送來了枕頭!
兩個人本來就很近了,她立刻貼過去,在司云靖微微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吧唧,貼著唇角親了他一口。
“撩撥的當(dāng)然是殿下。”
帶著細微的緊張和期待,把自己預(yù)想了半天的對話說出了口。
“縈之雖然是男兒身,喜歡殿下的心意卻和女子并無差異。下午在山間,紅帳子里……縈之也知道了殿下的心意。縈之愿以身托付,服侍床笫,只是,畢竟是男兒之身,殿下有的縈之都有,不知是否會被殿下嫌棄……多出來那個……”
說到這里有點卡,她頓了一下,垂下了眼簾思考著,還在想下面該怎么繼續(xù)接著說——
嘩啦一聲響亮的水聲。
大木浴桶里的水劇烈地波動了幾下。
一只健壯的手臂從水里伸過來,直接把大木桶邊思考著措辭的人撈進了浴桶里。
池縈之:???
耳畔聽到水聲響起的同時,她的身子就被人拉扯著往前一撲,隨即往下一沉。
嘩啦一聲,濕了。
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全身都浸在水里了,浴桶里的水淹沒到了肩膀處。
她驚愕地仰起頭,面對面注視著對面眼神危險的男人。
一頭撲進木桶時濺起了不小的水花,有不少濺到了對面的人身上。
司云靖又抬手捋了一把濕漉漉的烏發(fā)。幾滴水珠沾濕了濃黑的眉毛,順著高挺的鼻梁滾了下來,一滴滴地入了水里。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地看著池縈之,兩只手還在水下扣著她的腰,神色陰晴莫測,猜不出心思。
池縈之被這位看得心里有點慌。
怎么坐在他大腿上了?
按理來說,她現(xiàn)在也算是撲到人了。雖然跟之前設(shè)想的許多種撲法,好像都不太一樣……
她慌忙就要站起身,才動了一下,扣著她兩邊腰肢的手卻又發(fā)力,把她拉坐回水里去,屁股隔著一層衣料結(jié)結(jié)實實坐在有力的大腿上。
嘩啦——木桶里水花四處濺起。
“今天撩撥得夠了?”對面的嗓音極危險地沉下了,“動作撩撥還不夠,言語間繼續(xù)撩撥?你愿‘以身托付,服侍床笫’?你敢再說一遍?”
池縈之想按他的意思當(dāng)面再說一遍,但不知怎么的,被對面攫取獵物般的視線緊盯著,她的嗓音有點發(fā)干,心跳劇烈如鼓,緊張得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只能點了點頭。
水下按住她腰肢的手松開了,一只大手強硬地捏住她的右手腕拉了過去,隔著水里的厚實大毛巾,按在了毛巾遮蓋的部位。
池縈之倒吸一口冷氣,身子往后退,閃電般地就要縮手。
嘩啦——
水聲再度響起,身前的男人卻趁勢逼近過來,一把將她按在浴桶邊上,她后背全濕的夾袍布料緊緊貼住了木桶壁。
“身上的‘傷’還沒好,就來撩撥我?”
貼在耳邊的聲音里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沙啞,“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信不信我今天就在這浴桶里讓你服侍一回?”
池縈之拼命地縮手,但是被牢牢捏住的手腕卻動彈不得。
火熱的肌膚隔著薄薄的衣料壓了下來,身后是木桶,感覺自己快被壓扁了……
她細微地掙扎了幾下,發(fā)現(xiàn)力量差距懸殊,放棄了,“信信信……臣信了。”
“今天還要不要繼續(xù)撩撥了?”
“不撩撥了,不撩撥了。這就睡覺去”
司云靖壓在她身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抬手在她腰臀上不輕不重拍了一記,把人松開了。
屏風(fēng)外嘩啦嘩啦的水聲持續(xù)了很久。
池縈之躺在自己的行軍床上,被子嚴(yán)嚴(yán)實實蒙著頭,蒙一會兒,沒忍住,被角掀開,瞄一眼屏風(fēng)上的影子,又唰得把被子蓋住頭。
今晚的目的達成了。
大膽撲了一次,效果很顯著。
屏風(fēng)外頭那位的反應(yīng)很激烈,應(yīng)該是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大斷袖了。
等這趟回京以后,自己想辦法在皇城里四處搜尋一下。等找到了那間關(guān)鍵的靜室,自己在行動言語上再撩撥個幾次——
不試探,不掉馬,直奔‘靜室生命大和諧’的太子線結(jié)局,穩(wěn)了。
安靜昏暗的內(nèi)室里,池縈之抬起手按著砰砰劇烈跳動的心臟。
都過去那么久了,心跳怎么還這么劇烈呢。
從小到大,她遇的事也不少,但事情過了,情緒也就過去了,今天這種情況少見的很。
說起來,外面怎么洗了這么久?有半個時辰了吧?
自己是等他洗完了過來說兩句話再睡覺呢,還是一聲不吭先睡下了呢。
屏風(fēng)外點著的明亮油燈又搖曳了一會兒,被人吹熄了。司云靖總算洗好了,穿好了單衣,帶著一身水汽進來。
不知道怎么著,聽見平穩(wěn)的腳步聲走近,越過了大屏風(fēng),池縈之原本已經(jīng)逐漸緩和的心跳再次砰砰地劇烈跳了起來。
剛才大著膽子撲了一次,把人刺激大發(fā)了,差點被按在浴桶里辦了,今天是絕對不敢再撲第二次了。
她想不出現(xiàn)在的場面該說些什么,索性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朝著帳子的方向,眼睛一閉——
裝睡覺唄。
沒想到太子爺洗完了澡,神色間恢復(fù)了一片鎮(zhèn)靜,跟剛才浴桶里的事完全沒發(fā)生過似的。
他過來幫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被角掖好,平靜地吹熄了油燈,平靜地在他自己的行軍床躺下,在一片徹底的黑暗里開啟了話題,和她夜談了。
“經(jīng)常有圍爐夜話,我們這樣的圍床夜話倒是少見。縈之,你膽子這么大,從小到大在平?jīng)龀强捎幸庵腥恕?稍竽懯緪邸!?br/>
池縈之在黑暗里想了半天,如實說,“沒有的事。哪有那個閑心。想起平?jīng)龀牵揖拖肫鹚奶幾分液菥毜睦系ky得他不在的時候,我就在自家院子里窩著,哪兒都不去。”
“平?jīng)龀抢餂]有中意的人?那,西北的人性情奔放,可有人曾經(jīng)大膽對你示愛。”
“對我示愛……”這次池縈之想了更久,不確定地說,“每年都會收到不少荷包香囊,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送的,都放在一個箱子里堆著呢。這個算不算大膽示愛?”
司云靖低低地笑了。
“小姑娘們送荷包,算什么大膽示愛。那就是沒有了。”
黑暗中安靜了一會兒,“如此說來,你這次入京,我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
池縈之含糊說,“算是吧……”
再次成為了無師自通的大忽悠,她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愧疚之心,趕緊拋出新的話題轉(zhuǎn)移一下,“我也有些問題想問殿下。”
“夜深人靜,圍床夜話。此地只有你我,不必拘泥身份。我字綏卿,平日里是不會有人敢如此稱呼的了,今夜你直呼我的字無妨。”
“哦,是。那……綏卿,你呢。你在京城中出生長大,這么多年,可有喜歡的人?這么多的大家閨秀,燕瘦環(huán)肥的美人比比皆是,就沒有心儀的人選嗎。”
黑暗里傳來了一聲不屑的嗤笑。
“京城之中,燕瘦環(huán)肥確實多得是,哪家世家大族沒有蓄養(yǎng)幾十上百個美人?皮囊背后,全是爾虞我詐,步步算計。喜歡?喜歡是什么。”
池縈之琢磨著話里的意思,“那就是沒有喜歡的人了?都二十多年了……一個都沒有呀。”
“原本是沒有的,現(xiàn)在么,倒是有一個女子。”
司云靖的嘴角噙著笑,“你與我說過兩三次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詩詞歌賦里多得是言過其實之詞,我原本是不信這些的。但最近么,忽然逐漸意會到了這幾個字的妙處。短短詞句之間,原來可以藏了許多的驚心動魄。”
驚心動魄什么的,池縈之沒聽明白。
總歸他的意思是,從前沒有喜歡的,現(xiàn)在有一個。女的。
她吃了一驚,半天沒吭聲。
原本以為這位徹徹底底地斷袖了,沒想到心里還惦記著小姑娘。
男女通吃,厲害了……
她這邊半天沒說話,引人誤會了。
對面的行軍床上輕飄飄拋過來一句話:“怎么,知道我心中有喜歡的女子,吃味了?”
池縈之再度含糊應(yīng)付過去,“我只是在想,原來你也有喜歡的女子啊……挺不容易的。”她感慨著。
黑暗的帳子里,司云靖雙手枕著后腦,自信而鎮(zhèn)定地說,“還好,還好。一旦想通,并不甚困難。”
“不,我的意思是說,被你喜歡的女子挺不容易的。”
司云靖:“……”
黑暗里沉默了很久,響起了太子爺壓抑的嗓音,“縈之,你說話可真實誠啊。”
池縈之想起了剛才被這位壓在浴桶里,差點壓扁了,過了半個時辰心還狂跳不止。
自己不過是想撲他的東宮近臣而已,站著說了幾句,被他察覺了意圖,都被折騰成這樣了,被他喜歡的美人兒還不知道得每天怎么哇哇哭呢。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沒錯,謙虛地說,“還好。還好。不經(jīng)常這樣,偶爾實誠一次。”
黑暗里圍床夜話的和諧氣氛鼓勵了她,她摸著身為一代大忽悠的隱約作痛的良心,鼓足了勇氣,決定給自幼相識的太子爺進言行諫:
“綏卿,下面的話我只有今夜敢說,過了今夜就全忘了吧。你平日里做事的路子,咱們做臣子的沒話說,受著唄。但碰著喜歡的女子,你就不能這樣了,得對她好點,別狗。我們那兒有句話,做事太狗沒老婆。”
司云靖:“……”
深夜黑暗的帳子里,逐漸響起了均勻平穩(wěn)的呼吸聲。
池縈之覺得自己做臣子忠心進言的責(zé)任盡到了,至于納不納諫,那就不關(guān)她的事了。她抱著被子,很快安心地睡沉了。
只留下司云靖一個,睜著眼睛對著帳子頂,一宿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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