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刀
第29章落刀
韓強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冰涼的地上,雙手雙腳呈大字型被綁在四個木樁上,他只能面朝上仰躺,連稍微翻個身都做不到。
天花板很高,灰蒙蒙的,視線所及都是布滿了灰塵的大件雜物。唯一的小窗開在很高的墻面上,外邊大概是陰天,導(dǎo)致倉庫里也十分昏暗。
韓強只覺得腦子里一陣陣昏沉,勉強回憶起他是在車里,楚慈坐在副駕駛席上,突然掏出一瓶噴劑,對著他的臉猛噴了幾下……
一陣恐懼從心里猛然竄起,就像附骨的毒蛇一樣從全身游過,所到之處一片冰涼。
“你醒了。”
楚慈坐在韓強不遠處的一把椅子里,面容淡淡的,交疊著修長的雙腿,看上去竟有幾分文靜的優(yōu)雅。
韓強打了個寒戰(zhàn):“你這是干什么?這是什么地方?還不快放開我!”
“……放開你。”楚慈低聲重復(fù)著,似乎感到十分好笑一般,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輕微的笑意,“——韓強,為了今天我整整計劃了兩年,你說我為什么要放過你呢?根本沒有理由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慈看了韓強一眼,似乎十分享受他的驚慌和恐懼。他就好像享受一杯醇香濃厚的下午茶一般回味了很久,才悠悠的開口問:“你還記得兩年前你從國外留學(xué)歸來,在北京大街上撞死的那兩個人,分別叫什么名字嗎?”
就仿佛一桶冰水從五臟六腑上猛潑下來,韓強全身都仿佛被凍住了,剎那間面無人色。
“記不得的話我提醒你。那個中年女人名字叫李薇麗,是個高中老師,那個男孩叫李高楊,是她跟丈夫離婚后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獨生子。這對母子是貴州人,千里迢迢趕到北京是為了探望剛剛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學(xué)生,這個學(xué)生自從父母雙亡之后就一直被她撫養(yǎng)照顧,送進大學(xué)。”
楚慈頓了頓,淡淡的道:“——這個學(xué)生,就是我。”
韓強張了張口,半晌才顫抖著道:“原來你……”
他的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楚慈皺了皺眉,看了眼屏幕上一閃一閃的號碼,遲疑幾秒鐘之后接了起來,“喂?”
手機那邊裴志的聲音緊繃繃的:“楚慈,你現(xiàn)在在哪?”
“我在哪跟裴總有什么關(guān)系嗎?您每次這樣關(guān)心我的行蹤,真讓我覺得受寵若驚……”
裴志被他冷淡而平穩(wěn)的口氣激起了更大的焦躁,忍不住劈口打斷:“韓強的電話沒人接,他情婦說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是不是他現(xiàn)在跟你在一起?”
楚慈這次沒有兜圈子,沉默了一下之后直截了當?shù)牡溃骸笆恰!?br/>
“你別亂來!別做什么沖動的事情!你聽著楚慈,你現(xiàn)在收手我還能保你,如果你對韓強下手的話就真的什么都……”
“我聽不懂你說什么。”楚慈冷冷的道。
“……你聽不懂我說什么?別在那給我裝傻!先是侯宏昌然后是趙廷,你以為我像別人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嗎?你以為我跟任家遠似的,一招調(diào)虎離山計就騙得他死心塌地給你做不在場證明?!楚慈!你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我能把你送出北京,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從此以后你不用再見北京這邊的任何人,甚至你想改名換姓出國都沒問題!楚慈你聽見了沒有?趕緊給我回話!”
楚慈任他在電話那邊焦急的咆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裴志,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你愿意這樣保我,又是為什么呢?”
裴志一下子語塞,半晌說:“我……你不用管。”
“不管因為什么原因,我都感謝你。”楚慈頓了頓,聲音竟然出于意料的溫和,“——但是裴志,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遲了。”
他輕輕掛了電話,頓時隔斷了裴志在那邊風(fēng)度盡失的咆哮聲。
倉庫里恢復(fù)到一片讓人窒息的靜寂。
“……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那種家庭出身,韓強好歹也見過世面,勉強還撐得起鎮(zhèn)定來,“還有,裴志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侯宏昌和趙廷……”
“這些其實跟你關(guān)系不大,不過既然時間充裕,讓你做個明白鬼也無妨。”楚慈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坐姿,說:“我其實也算是軍人家庭出身,我父親是個軍人,母親是教師。可惜就像裴志告訴韓越的那樣,母親生我時難產(chǎn)去世,父親在我上高中時也胃癌病逝了。他是個非常正派的人,沒留下什么遺產(chǎn),連房子都是公家的,剛一去世就被收了。當時為了治病家里的積蓄被花得七七八八,他留給我一群長期沒有聯(lián)絡(luò)過的冷漠的親戚,一筆不大不小的外債,一張看上去非常沉痛而光榮的訃告。唯一一樣比較珍貴的東西,就是一把他早年繳獲的軍刀——問題是還不能賣了換錢。”
楚慈手抬起來晃了一下,韓強看見他手上果然有一把比匕首略長的短刀,刀鞘極彎。他剛才一直把刀擱在腿上,因為角度的關(guān)系韓強一直沒看見。
“裴志沒告訴韓越的是,父親去世后我無心上學(xué),打算退學(xué)去深圳打工。當時李薇麗,我父親的中學(xué)同學(xué),我的化學(xué)老師兼辦主任,一個帶著孩子剛剛離婚,生活非常困窘的女人,答應(yīng)讓正處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齡的我,每天中午和晚上去她家吃飯,還幫我墊了高中兩年和大學(xué)頭一年的學(xué)費。我至今記得那總共是九千塊錢人民幣,九千。”他重復(fù)了一下這個數(shù)字,問韓強:“九千塊錢對你來說相當于什么?一杯洋酒?一頓飯?給情婦隨意添置的小玩意兒?——對被你撞死的那個女人來說,那是她攢了兩年都不夠,最后還去賣血才攢起來的一筆錢。為了這筆錢,她親生的兒子夏天連根三毛錢的冰棒都舍不得吃,幾年來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添置。”
似乎是為了平息情緒,楚慈深深吸了口氣,再開口時聲調(diào)已經(jīng)極度平穩(wěn)。
“我大學(xué)的時候到處打工,稍微有點錢就寄回去,但是她從不輕易碰那個錢,每次都原封不動的存起來。我曾經(jīng)發(fā)誓畢業(yè)后好好找個工作,把她當我親媽一樣的孝順,讓她永遠不再為錢擔憂、安安穩(wěn)穩(wěn)萬事不愁的好好過個晚年,但是誰知道你一次酒后駕車,就永遠——永遠毀滅了這一切。”
韓強似乎已經(jīng)驚駭?shù)綐O致,他猛的開口想大聲呼救,但那時楚慈已經(jīng)走到他身邊,重重一腳踩在他肋骨上,讓他那聲呼救還沒來得及出口就演變成了一聲慘叫。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個世界上有人生來就比旁人更高貴,更囂張,更有特權(quán)。他們張嘴就是人民和平等,滿口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實際卻高高凌駕于普通人的性命和自由之上,可以隨心所欲毀滅別人的家庭和夢想,可以無所顧忌的奪走普通人的性命,甚至可以在撞死人之后,還肆無忌憚享受自己美好高貴的人生。”
楚慈俯下身去,深黑色的眼珠里映出韓強驚恐萬狀的面孔。
“一天。”他緩緩的說,“從被你撞死到尸體被強行運走火化,僅僅只隔了一天。我甚至都來不及去看他們最后一眼,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焚尸爐里化作了青煙。”
韓強貌似恐懼到了極致,想竭力呼救,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咯咯的聲音。
“其實我應(yīng)該感謝那群欺上瞞下的官員,因為他們動作如此之快,以至于我根本沒在那次事件中露面。他們只匆匆去貴州了解了一下李薇麗和高楊的家庭,然后把被層層盤剝下來的賠償款都給了她已經(jīng)離異數(shù)年,幾乎沒什么聯(lián)系了的前夫。從頭到尾那些人根本沒有調(diào)查一下她為什么帶著兒子來北京,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事件還牽扯到我這么一個人——除了裴志。”
韓強艱難的道:“裴志……”
“其實,一開始我根本沒想過報仇的事情。”楚慈一只腳仍然踩在韓強肋骨上,直起身淡淡的說,“當時你離我太遠了,你周圍有人保護,有無數(shù)雙眼睛,你出入的都是我無法企及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好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我當時除了痛恨和詛咒之外根本找不到第二種辦法,甚至連你的家庭住址我都打聽不到。我在仇恨和無奈中煎熬了大概幾個月,直到有一天被韓越找上門。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矛盾嗎?我真的討厭你們家的人,但是如果沒有韓越,我怎么接觸到你和趙廷呢?我怎么掌握到趙廷在春暢園的住址呢?我怎么才能一步步設(shè)計好路線、時間、不在場證明,最后逃過調(diào)查全身而退呢?兩年,整整兩年,韓越很少回北京,就算回北京也不大回韓家,我根本接觸不到你。直到上次在你家吃飯,我才終于抓到這個機會。”
楚慈一手握著刀柄,他用力那樣大,幾乎到了掌心在刀柄上摩擦發(fā)痛的地步,然后才慢慢把刀鞘退下來。
“當時殺侯宏昌的時候,我就知道回不了頭了。等到砍了趙廷,在醫(yī)院里我意識到我暴露了,因為其他人不知道我跟李薇麗的聯(lián)系,而裴志知道。他去貴州仔細調(diào)查過我,可能他一開始就知道我沒從韓越身邊逃走是為了什么,只是他一直沒說,一直裝不知道。他可能不希望看到我走到這最后一步,但是沒辦法,韓強,如果不殺掉你我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寧,我死都閉不上眼睛。”
楚慈舉起刀,韓強斷斷續(xù)續(xù)的拼命叫起來:“別!別殺我!……我可以給你錢!我可以……”
“你可以把我的家人還給我嗎?”
韓強發(fā)出一聲慘烈的嚎叫,其實刀尖還沒落到他身上,那只是因為他嚇破了膽。
“我們有好幾個小時可以讓你慢慢體驗到我當時的痛苦和憤怒。”楚慈看了看手表,然后竟然微笑了一下。
“放心,你不是最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