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皇帝與方婉, 于袁太妃的事上, 有那一點心照不宣, 有些事，本來就不宜說的很明白，可這一位老太太就不一樣了。
    這位老太太市井出身，又在宮里數(shù)十年, 經(jīng)歷非常復(fù)雜，她愛恨分明，但又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沒有那些本事，是以很聽皇帝兒子的話。
    皇帝說方婉不一樣，她就算心中不是這樣想的，但待方婉就不同了, 而且老太太自有她的小聰明小狡黠，從今日的事上就能看得出來了。
    方婉便問：“那當(dāng)年的太妃娘娘，是個什么樣子？”
    太后娘娘一時不知道怎么說了, 袁太妃當(dāng)年還沒進(jìn)宮，就迷的她的兒子一心想要娶她，就跟蕭重說要娶方婉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甚至對她那樣的緊張, 也是一模一樣的。
    每次袁姑娘進(jìn)宮，她的兒子就有種種借口進(jìn)宮來, 好像生怕她在這宮里, 被人欺負(fù)了去, 或者只是單純的想要多看她。
    那一日方婉進(jìn)宮，蕭重不是就緊張的趕了過來了嗎。
    這讓太后娘娘想起多年之前的事來，他們在自己跟前眉來眼去，她無力阻止，就是袁太妃最終進(jìn)了宮，可發(fā)生的事，她也無力阻止。
    這叫她多少個晚上夜不能寐，他們娘兒倆好容易掙扎到了這個地步，這事兒若是暴露，他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在太后娘娘的心中，當(dāng)然就是兒子昏了頭，迷上了狐貍精了。
    見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說，方婉又笑了一笑：“那太后娘娘之前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老太太跟前，那也定然是有人的，方婉那一回表現(xiàn)給了袁太妃看，只怕太后娘娘也聽到了些話吧。
    方婉早已推測過，袁太妃最大的野心，在這個時候，連皇帝陛下或許都沒有發(fā)現(xiàn)，陛下再是目光如炬，沒有任何動作的野心也很難發(fā)現(xiàn)，無非就是明白袁太妃這個人的性子不安于室罷了。
    那太后當(dāng)然就更不知道了，方婉與她說話，當(dāng)然也跟那一回與皇帝說的那話不一樣。
    方婉笑道：“我若是為側(cè)妃，太后娘娘大約真就不會喜歡我了。不過，景王殿下說了，要娶我做正妃呢。”
    她也不像尋常姑娘那般羞澀，說起正妃側(cè)妃來，跟尋常家事也沒多少區(qū)別：“我為景王妃，自然是與景王殿下一起，孝敬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歡誰，我就喜歡誰，太后娘娘不喜歡誰，我也不喜歡誰，閑了生五個孩兒，都抱來給太后娘娘瞧。”
    而且，還要想方設(shè)法保住景王殿下的性命呢。
    老太太聽的笑瞇瞇的，尤其是五個孩兒那一段：“真的嗎？”
    方婉笑，還有點自吹自擂的道：“您還不用明說！最多兩日，就能有好信兒，您且等著。”
    太后娘娘笑道：“我瞧你這會兒說話，倒也確實不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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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在外頭一年才進(jìn)京，阮夫人帶著兩個兒媳婦和自家的兩個姑娘，在宮里各位娘娘處都要走一走，請個安說說話兒，才是京城貴胄的范兒，也就是京城有數(shù)兒的人家，才有這樣的體面呢。
    阮夫人算是會說話會交際的人物，她嫁進(jìn)阮家的時候，阮家的大姑奶奶已經(jīng)是阮貴妃了，既有帝寵又有兒子，阮家算是京城新貴，阮貴妃的同胞親兄弟雖然是庶子，卻比阮家嫡子來的金貴，挑媳婦兒的時候眼光也高，阮夫人是當(dāng)時四川提督楊大人的嫡女，父親是開牙建府的一方諸侯，阮夫人自小就是叫人金尊玉貴的捧著長大的。
    她沒有隨父在四川任上，是在京城長大的，便是在京城最高貴的貴女交際里，她也是數(shù)得上名號的一位，也大都有交情，從閨閣女兒到少奶奶，再到分家后成為阮夫人，阮貴妃也成為了阮皇后，阮家水漲船高，她的地位也自然跟著更高了，不論親王府、郡王府、公主府，阮家都是座上賓，她的交際來往總是精致的眉間眼色，含蓄的消息傳遞。
    像今日這樣，被方婉當(dāng)面兒罵的那么難聽，阮夫人好似還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
    那個狐媚子！
    阮夫人從宮里回家，卸了簪環(huán)，換下了大衣服，坐在炕邊上拿著銀勺子慢慢的吃著冰鎮(zhèn)過的杏仁露，越想越氣，吃了半盞，叮的一聲把勺子扔進(jìn)盅子里，不由自主的罵了出來。
    一邊捧著巾帕杯子等物伺候的丫鬟都給嚇了一跳，只都低著頭，一聲不敢出。
    阮家的規(guī)矩向來嚴(yán)謹(jǐn)，雖是大暑天，兩個兒媳婦從宮里伺候了回來，也都還不敢回自己屋里去換下大衣服，都還在阮夫人這屋里伺候，此時聽見阮夫人罵了這一聲，兩個人對望一眼，大兒媳婦許氏就從多寶閣后頭走出來，附和道：“母親跟那樣沒眼色的人有什么氣好生，無非就是個鄉(xiāng)下丫頭，仗著生了幾分好顏色，也不知道怎么哄住了景王爺，這才進(jìn)得了慈寧宮，只是那點兒鄉(xiāng)下氣脫不了，聽她那說話啊，好生粗鄙。”
    這許氏的出身，連同二兒媳古氏的出身，比起阮夫人都差了些，她們進(jìn)門兒的時候，阮皇后已經(jīng)薨逝，阮家雖然憑著阮皇后的余蔭，也還不差，可也比不得之前了，許氏雖然也覺得方婉罵的有些難聽，而且是當(dāng)面的罵，但比起阮夫人的感受來，還是有些不同的。
    阮夫人那種感覺，簡直便是受了奇恥大辱一般，而且是生平第一次，一時竟反應(yīng)不過來，在宮里的時候還好些，這會兒回家來，越想越氣，越想越惱，氣的手都有點發(fā)抖了！
    那個丫頭片子，她竟然敢當(dāng)面罵她，她竟然敢！
    偏二兒媳古氏又沒有許氏有眼色，她到底小著七八歲呢，也不過才二十剛出頭，想的又單純一些：“不過此事到底也是咱們家不好，雖說咱們不知道那是他們家的船，可聽起來人家太太在半路上借了農(nóng)舍就生產(chǎn)了，且還生的艱難，說起來，咱們家也算有點干系，此前是不知道，這會兒既然知道了，不如預(yù)備一份兒禮送過去，也是禮數(shù)……”
    許氏聽她說了一半就想去捂住她的嘴了，只是在婆母跟前，又不敢妄動，只聽這古氏的話還沒說完，阮夫人跟前的盅子就被摜到地上去了，清脆的啪一聲，一只甜白瓷盅兒摔的粉碎。
    “你倒是會胳膊肘往外拐！”阮夫人越發(fā)氣的嘴皮子都哆嗦起來：“要我去給那家子賠禮，除非我死了！”
    古氏嚇的一激靈，當(dāng)即就跪下了：“母親且息怒，媳婦并不是那個意思。”
    阮夫人向來嚴(yán)厲，許氏與古氏都十分怕她，阮夫人惱道：“不過是小貧乍富的一家子，仗著先祖的余蔭做些生意糊口罷了，連個官身都沒有，無非就是攀上了景王，就成了高貴人家了不成！便是景王，還要叫我一聲舅母呢，就敢把我們家怎么樣？”
    “景王要是敢上門來與我說這事，看我怎么說話！”阮夫人恨的牙根癢癢，若是方婉這會兒在跟前，只怕大耳刮子都摔過去了：“這不孝的名聲，別說景王，就是皇上，只怕也擔(dān)不起！”
    古氏跪在地上，眼淚直在眼睛里打轉(zhuǎn)，許氏站在一邊，也是噤若寒蟬，心里卻是想，不管以前怎么樣，人家方姑娘那也是攀上景王殿下了啊，誰也不能拿以前再來看她了不是？
    阮夫人惱怒的把古氏攆到院子里太陽底下跪著，許氏頗有點兔死狐悲，卻一言不敢發(fā)，打發(fā)丫鬟把地下打掃了，又親自去廚房，看著再做一盅杏仁露來伺候。
    阮夫人惱的一夜都沒睡好，第二日一早起來，也是橫眉豎眼，只管挑剔兒媳婦，早飯后，阮家這一代的大姑奶奶，嫁在翰林夏家的阮秋回娘家來看母親，才叫阮夫人和緩了些臉色。
    阮秋是阮夫人的嫡女，嫁的夫婿也是頗為出息的，可就是家里清貧些，阮秋帶過去的大筆嫁妝，都填在夫婿身上，同僚間走禮，打點上司等，時不時的還要孝敬婆母，填一點兒家里日常使費的窟窿，阮秋的衣著首飾未免便有一點寒磣了，阮夫人看得心疼，又叫人開箱子拿首飾給女兒。
    “叫母親擔(dān)心，是女兒不孝了。”阮秋說：“這些東西其實也不要緊，今日我回來，還有要緊事要求一求母親呢。”
    承恩公阮老爺只知走馬架鷹，眠花臥柳，向來不干什么正事，且都要人家奉承他，向來不奉承別人的。阮秋這親姑娘當(dāng)然知道，反而是母親，從姑娘起就交好不少貴女，憑著阮家的身份，就是在宮里的娘娘們跟前，也是有幾分體面的，有事兒了，求母親去宮里撞撞娘娘們的木鐘，多半也是不會駁回的。
    “就是您女婿，在那冷衙門也有好幾年了。”阮秋對母親說：“如今聽說江南織造有個缺兒，雖不是十分要緊的缺，進(jìn)益也是好的——若是十分要緊，我們也不敢肖想——想著求母親去與宮里的淑妃娘娘說一說，走走大殿下的門路。”
    阮夫人點了點頭：“我與淑妃娘娘倒也相與得好，就是一條，你姑爺若是去了江南，你可怎么著呢？”
    “我自然要跟了去了。”阮秋道：“這才是好事呢，母親出力替他謀了這個職，我自然跟著去，把白氏那賤人丟在京城里就罷了，老太太不是說白氏好嗎？正好替姑爺盡孝了。”
    女兒那屋里也是一言難盡，阮夫人覺得這法子算是釜底抽薪了，便與女兒細(xì)細(xì)商議，正在說的熱鬧的當(dāng)口，有小丫頭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進(jìn)來，許氏在窗口看見了，趕緊出去，低聲罵道：“跑什么，大姑奶奶在屋里呢，擾了夫人，仔細(xì)打爛你的嘴。”
    眼看阮夫人好歹松弛了點兒，許氏可不敢惹了她，可那小丫頭雖是嚇了一跳，可還是放低了聲音道：“大少奶奶，可不好了，錢爺爺打發(fā)我來回夫人的，老爺在外頭，被五城兵馬司給抓了！”
    許氏唬了一跳，錢爺爺是阮家的大管事：“真是錢爺爺說的？是怎么回事？唉，你先跟我來回夫人。”
    阮夫人也給嚇了一跳：“被抓了？怎么回事？”
    小丫頭自然只會鸚鵡學(xué)舌：“說是老爺在街上，撞死了人！錢爺爺聽了這個，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街上和五城兵馬司打聽事情去了，吩咐奴婢進(jìn)來回夫人。”
    撞死了人？阮夫人雖然驚嚇了一下，但也還算鎮(zhèn)定，死一個兩個人，只要不是什么要緊的人，那也不很要緊，不過是花些銀子打點一下，又賠償苦主，最多也不過是拿幾個下人頂缸就是了。
    阮夫人便吩咐：“有什么消息，立刻報進(jìn)來，打發(fā)人去尋大少爺、二少爺回來。”
    既有這樣的事，阮秋自也不便走了，便陪著母親等著聽消息，消息來的很快，阮夫人屋里剛放了桌子擺午飯，菜還沒上完，就見阮大少爺一頭撞進(jìn)來，一臉的汗和焦急：“母親，父親這事可糟的很了。”
    “怎么回事？難道你爹撞了個要緊的人？”阮夫人也就跟著緊張了。
    “人倒不是什么要緊的，是個窮秀才。”阮大少爺?shù)溃骸案概畠蓚€坐了一輛破車在街上。父親當(dāng)時拿了一百兩銀子賠給他女兒，是個二十幾歲新守寡的女人，夫家容不下才回娘家的。只沒想到，那個小娘子不肯接銀子，鬧著要告，父親也惱了，就收了銀子要走，隨她告去。”
    阮家在順天府自也有認(rèn)得的人，且對著的是這樣無權(quán)無勢的不懂事的小寡婦，有什么可怕的，可阮大少爺?shù)溃骸皼]想到那個時候，景王殿下竟然路過了！”
    阮夫人還沒明白過來景王殿下路過的意義，阮大少爺已經(jīng)說了：“那會兒圍觀吵鬧的人不少，景王爺瞧見了，停了馬，問了這件事，就惱了，說朗朗乾坤，天子治下，竟然有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事，便要親自過問這件事，給那女人做主。五城兵馬司的人就把父親給抓走了！”
    阮夫人腦中嗡的一聲響，阮大少爺還說：“周圍許多人看著，都喊青天呢，還說景王爺真正是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