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羨慕
沈瑞宇收了外室以后,纏著他的流言蜚語才漸漸平息下來。</br> 頂多是有同僚在路上遇到他時,偶爾會撞著他的肩膀打趣,說他表面看起來正經(jīng),實際上還挺風(fēng)流恣意。</br> 沈瑞宇仍舊板著他那張臉,淡淡應(yīng)之。</br> 都說大理寺是最清嚴的,可也總有些人,肚子里打著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主意。</br> 沈瑞宇跟同僚向來不親近,經(jīng)過此事之后,越發(fā)減少了與他們的不必要往來。</br> 下值之后也不跟以前一樣,一直待在大理寺,而是直接往小院走。</br> 反正,他與玉匣該行的儀式都已行過了,他住在小院也是名正言順。</br> 小院不如大理寺清靜。</br> 有時沈瑞宇在房中看著卷宗,就會聽見墻外突然傳來大笑。</br> 那笑聲像晴空河邊忽然高高升起的風(fēng)箏,躥入耳際,奪走人的注意力,讓人心也跟著癢癢,但很快又藏進云層之中,消失不見,讓人期待它的下一次出現(xiàn)。</br> 最后的最后,聽到的次數(shù)多了,就會忍不住走出去,看看她們到底在笑什么。</br> 奇怪的是,即便被“浪費”了很多時間,沈瑞宇卻發(fā)現(xiàn),他好像沒有以前那么累。</br> 三餐按時,甚至連玉匣過來搗亂的時間都有規(guī)律。</br> 沈瑞宇漸漸學(xué)會要求自己,在下一次玉匣偷偷溜過來拔他頭發(fā)之前,趕緊把接下來的五本卷宗看完……</br> 竟然比之前更有效率。</br> 沈瑞宇開始習(xí)慣這種生活。</br> 有一回天氣熱,玉匣要嬤嬤陪著去京郊的山里玩,另外幾個丫鬟也都跟著去了,留下沈瑞宇一個人休沐在家,還有幾個小廝侍候他。</br> 沈瑞宇居然坐立不安,時不時起來去門邊看看,看她們怎么還不回來。</br> 等玉匣回來以后,沈瑞宇就嚴肅地給她定了規(guī)矩:他休沐的時候,玉匣不準拋下他自己出去玩。</br> 玉匣奇怪道:“我是覺得我們太吵了,才到外面去的,你怎么還不樂意了呢。”</br> “你每天那么忙,看見我們在旁邊玩,難道不眼饞嗎?就像我肚子餓的時候,可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吃好吃的。”</br> 沈瑞宇一陣語塞,他也說不清。</br> 但是對他而言,即便他公事纏身,可他卻寧愿有玉匣在一旁胡鬧。</br> 也總比她不在,讓這院子里空落落的,要不無聊些。</br> 玉匣見他扭扭捏捏,反倒發(fā)笑。</br> 她扯了扯沈瑞宇的衣袖,嘻嘻道:“好吧,以后不會再扔下你啦。”</br> 沈瑞宇看著她,眼中滾過一圈亮光。</br> 傍晚,玉匣沐浴完,躺在床邊上,嬤嬤給她擦著濕發(fā)。</br> 干布巾輕柔地把那一頭柔潤烏發(fā)裹起來,再一點點壓干,握在手中,像一團厚厚的棉花一般,讓人又羨慕,又感嘆。</br> 這樣好看的玉匣,真是可惜了那樣的出身。</br> 否則又怎么會只能當沈大人的外室呢。</br> 嬤嬤不敢嘆氣,怕讓主子聽到惹得不快,只敢悄悄看玉匣一眼,提點道:“姑娘,聽大人說,他給你銷了賤籍,換了新身份?”</br> 玉匣仰躺著,兩條細長的白腿舉在空中晃來晃去,點點頭說:“是呀。”</br> “既然沈大人對姑娘這樣好,姑娘何不努力試試,若是能替沈大人生下一兒半女,至少,也能進府當個妾吧。”</br> 玉匣噗嗤一聲笑了:“我怎么可能和沈大人生孩子呀,我們……”</br> 話說到一半,玉匣住了嘴。</br> 但嬤嬤已經(jīng)聽去了一半的話頭,驚疑地看著她。</br> 玉匣把雙腿撇下來,腰一擰,跪坐在床上,長發(fā)披散在身側(cè)。</br> 她垂下眼,聲音依舊軟軟的,但那拒絕人的樣子,卻很明顯。</br> “嬤嬤,我自己擦,你回去吧。”</br> 嬤嬤定了定神,起身答是。</br> 后來玉匣不再讓這些丫鬟嬤嬤太接近自己,免得她又不小心說出什么來。</br> 沈瑞宇明明跟她說了,不能把這事兒告訴別人的。</br> 她答應(yīng)了,當然要做到。</br> 那嬤嬤也是一個嘴嚴的人,那天從玉匣那兒聽來的半句話,她只在心里琢磨著,并沒跟其他仆婢說。</br> 有時候,嬤嬤就更留心地看著玉匣和沈大人在一塊兒的情形。</br> 玉匣向來是吃完飯就犯困,細長的狐貍眼瞇起來一眨一眨的,有時候明明困極了,還抱著手里的把戲,想繼續(xù)玩。</br> 看得人都跟她一起犯困了,恨不得替她去睡一覺才好。</br> 樹下擺了張寬大的涼席,沈瑞宇盤腿坐在右側(cè)看書,玉匣靠著一個軟枕,蜷著腿在旁邊玩一個九連環(huán),丫鬟們在小廚房里做冰粉,其余人在遠處的陰涼地乘涼。</br> 院子里靜悄悄的。</br> 沈瑞宇時不時地偏頭看玉匣一眼。</br> 玩著玩著,玉匣實在禁不住了,手慢慢倒下來,摟著軟枕睡著了。</br> 沈瑞宇輕笑一聲,搖搖頭,又看了幾頁書,平時不犯困的人,竟然也漸漸覺得睡意上涌。</br> 看著玉匣懶散的姿勢,沈瑞宇也動了動一身筋骨,眨了眨眼,學(xué)著她的樣子,朝后倒下來,一只手臂枕到腦后,一只手把書舉到面前。</br> 樹影輕輕在他臉上晃動,書上的字似乎也變得輕松歡悅了許多。</br> 嬤嬤站在不遠處,神色復(fù)雜地打量著這一幕。</br> 明明這兩人看起來很好的,為何玉姑娘卻說……</br> 沈瑞宇發(fā)現(xiàn),玉匣也愛看書,有時候便和她聊這些。</br> 結(jié)果玉匣并不樂意和他聊。</br> “我和你看的書一點兒也不一樣,你看的那些,我看不懂。我看的全是好吃的,好玩的。”</br> 沈瑞宇就去檢查她的書架,果然,有翻動痕跡的,全都是游記。</br> 有幾本,顯然是翻了幾頁,就被丟到一邊,有幾本書角上有許多褶皺痕跡,一看就是玉匣常常翻看的。</br> 玉匣手里閑不住,只要拿著張紙,要不就是捏著邊角卷來卷去,要不就是折一些五花八門的東西。</br> 沈瑞宇把那幾本玉匣看完的游記拿走了,趁著閑暇時,也看了一遍。</br> 原本他是不信邪,想著看完以后,跟玉匣就有話可聊了,不至于叫她嫌棄自己。</br> 結(jié)果看著看著,反倒是他上了癮。</br> 那些游記中的地方,雖然他不能去,但看著別人記錄的那些栩栩如生的細節(jié),便仿佛自己也跟著享受了一般。</br> 掩上書,沈瑞宇感覺到久違的暢快。</br> 他忽然很羨慕玉匣,玉匣每天都那么輕松快樂,讓他意識到,原來人有那么多種活法。</br> 小院里雖然侍候的人不多,但各自分工卻是很明確的。</br> 嬤嬤主要負責玉匣的起居,沈瑞宇那邊兒則由幾個丫鬟和小廝分擔。</br> 嬤嬤有一日,終于沒能忍住,去看了那登記的簿子。</br> 這一看才知道,沈大人只有在那一晚和玉匣同寢,其余的時候都是分房住著。</br> 嬤嬤心下大驚。</br> 難怪玉匣那么說,難不成,是玉匣做錯了什么,讓沈大人厭煩她了?</br> 不不,看平時兩人那親近的樣子,應(yīng)該不會是這樣。</br> 嬤嬤百思不得其解,捏著這個問題,憋了好幾天,終于有一日趁著沈大人不在,去問了玉匣,他們倆是不是還沒同過房。</br> 玉匣在樓里什么事兒沒見過,聽到這種問題,根本不會害羞。只是遲疑著,現(xiàn)在嬤嬤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要怎么說才好。</br> 嬤嬤見她低頭不語,似是默認,忍不住地攥緊了手絹,痛心疾首。</br> “沈大人,他,他該不會是有什么隱疾吧?”</br> 玉匣差點被口水嗆到。</br> 她哭笑不得,只好跟嬤嬤解釋了一遍來龍去脈。</br> 嬤嬤聽完后,神色十分復(fù)雜。</br> “玉姑娘,你……沈大人,他……唉,我也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br> “姑娘別怪奴婢,姑娘的出身,自己也知道。身為一介女子,不趁現(xiàn)在想法兒謀個出路,還能怎樣呢?”</br> “沈大人現(xiàn)在的確是好心,可外室的身份,又能維系多久。這到了以后,沒名沒分的,主母還不是說打殺就打殺了。”</br> 嬤嬤拉著玉匣的手:“奴婢同玉姑娘說這些,也不是為了旁的什么。奴婢年紀已經(jīng)大了,也沒什么前程好爭,更不是求姑娘攀上高位,好跟著姑娘享福。只是,姑娘還年輕,以后的路長著。”</br> “男子的心思向來縹緲不定,沈大人雖然性情秉直,但姑娘也不能不為自己做打算。”</br> “沈大人對姑娘這樣好,姑娘也不能止步不前,要把握住時機才是。”</br> 玉匣彎彎唇,無聲地笑了一會兒。</br> 她知道嬤嬤是為她好,但是,她卻沒有辦法跟嬤嬤解釋,沈瑞宇現(xiàn)在為何會對她這么好。</br> 從她被沈瑞宇帶回來那天,她就能清楚看到,沈瑞宇看著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人。</br> 她在府里住著,有時候沈瑞宇會忽然看著她出神,玉匣也從不戳破。</br> 沈瑞宇看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幅碰不著的畫兒。</br> 她敬佩沈瑞宇的人品,也欣賞他的能力,但是,沒有人喜歡被當做一個替身。</br> 哪怕只是在做任務(wù),這種感覺也很不好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