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牡丹
謝菱記下了地點(diǎn),干脆繞路,去那個研學(xué)看了看。</br> 里面沒什么人,才剛剛搭建好,還有幾個工人在穿梭來去地忙碌。</br> 謝菱問他們,主人家在哪,有個工人指指里間,叫謝菱自己進(jìn)去。</br> 里間是一個空曠茶堂,謝菱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看見人。</br> 倒是右邊的墻上,掛著一幅畫。</br> 畫被簾子遮了一半,謝菱把布簾卷起,忽然怔住。</br> 畫中的女子眉眼清潤,妍麗似牡丹,姿態(tài)端莊,嘴角卻含著一絲抹不去的俏皮。</br> 是……是樓云屏的模樣。</br> 謝菱怔怔看著那幅畫,心中涌上復(fù)雜的嘆息。</br> “謝姑娘?”</br> 身后腳步聲靠近。</br> 謝菱放下布簾轉(zhuǎn)回頭,正看到樊肆朝這邊走來。</br> 他姿容清冷,目光看著謝菱的動作,曼聲問:“你在這里做什么。”</br> 謝菱喉嚨有些緊繃,咽了咽,才說:“我看到布告,覺得好奇,過來看看。”</br> 樊肆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面前。</br> 他移開目光,看了看墻上掛著的畫,伸手摸了一下,確認(rèn)已經(jīng)干了,便伸手將布簾挽到一旁卷起來。</br> “這就是女子研堂的開創(chuàng)人。”樊肆目光落在畫上,像是對一個前來參觀的人介紹一般,語氣淡淡,“算起來,你比她年紀(jì)小,叫她云屏姐就是。”</br> 謝菱深吸一口氣。</br> 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了,這女子研堂背后的主人就是樊肆。</br> 樊肆重生了,卻還保留著對樓云屏的記憶,那么,晉琺呢?</br> 謝菱沒及時接話,站在畫前出神。</br> 樊肆挽好簾子,回頭審視地打量了謝菱一眼。</br> 謝菱忙裝著疑惑的樣子,視線忍不住放在了畫中那張熟悉的臉上:“她看起來也很年輕。為何要把她的畫像掛在這里?”</br> 樊肆雙手放在身側(cè),身形僵滯了一會兒,才啞聲說:“她已經(jīng)過世了。”</br> 謝菱低下頭,“哦”了一聲。</br> 樊肆似乎不大想提這件事,深呼吸了一回,背轉(zhuǎn)身對謝菱說:“謝姑娘若是好奇,可以到前面去轉(zhuǎn)轉(zhuǎn)。”</br> 謝菱點(diǎn)點(diǎn)頭,離開了茶堂。</br> 樊肆還一個人站在畫前,垂著眼睛的側(cè)臉?biāo)坪跤袔追稚n白,謝菱沒有再看,朝門外走去。</br>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br> 原本,謝菱以為第四個世界重啟后,樊肆的新人生是自由自在的,跟她毫無關(guān)系。</br> 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樊肆還背負(fù)著那一世的記憶,這對樊肆來說一定是個累贅。</br> 為什么不能讓樊肆干脆忘了樓云屏,毫無負(fù)擔(dān)地活一世?</br> 看著眼前風(fēng)格熟悉的女子研堂,謝菱沉悶地嘆了口氣。</br> 這是樓云屏的理想,樊肆之前已經(jīng)配合過樓云屏一世,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再拖累他。</br> 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樓云屏這個人,連樓家人都不記得這個女兒。</br> 難怪樊肆同她介紹時,都只說樓云屏的名字,而不說姓氏,大約是怕給樓家?guī)ゲ槐匾穆闊?lt;/br> 不記得才好,不記得,便不會因?yàn)殡x別感到傷心。</br> 看到樊肆這副失神模樣,謝菱有些澀然,但她忍住了,沒有回頭和他多說什么。</br> 既然樓云屏已經(jīng)死了,那就讓她在所有人心中都安靜地消失吧。</br> 晉府。</br> 晉玉祁聽說舅父回來,便忍不住在房間里翹首以盼。</br> 一個勁地催著小廝去看,舅父在府里做什么,為什么還不上他這兒來。</br> 舅父去謝家,不僅關(guān)系著晉玉祁的婚姻,還決定了他是不是能解除禁足。</br> 如果謝家不計(jì)較了,舅父大約也就不會再生他的氣,很快就會把他放出去。</br> 晉玉祁被關(guān)了這么一段時間,都已經(jīng)憋得受不了了。</br> 直到用晚膳時,晉琺才慢悠悠地走進(jìn)了晉玉祁的院子。</br> 晉玉祁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著,一步也不敢亂動,緊張地等著晉琺開口。</br> 晉琺的指尖在桌上點(diǎn)了點(diǎn),發(fā)出規(guī)律的、輕輕的噠噠聲,又過了好一陣,晉玉祁都快承受不住這種壓迫力,他才開口。</br> “你很了解謝三姑娘?”</br> 晉玉祁猶豫著答:“打聽過她許多事。但若說很了解……應(yīng)當(dāng)也說不上。”</br> “她很巧言善辯?”晉琺再問。</br> 晉玉祁笑了:“她最膽小,與她說話她都總是怯怯不理人,怎會善辯。舅父,你怎么問這個?”</br> 晉玉祁覺得奇特,舅父去了一趟謝家,回來后不教訓(xùn)他,也不說解了他的罰,反倒對他問起謝花菱的事。</br> 晉琺眸子微微瞇了瞇。</br> 怯怯?</br> 在謝兆寅面前時,謝菱的表現(xiàn)還可說得上是怯怯,但其實(shí)仔細(xì)一想,她那低著頭不看人的模樣,不像是害怕,而更像是懶得理人。</br> 后來在園中,與她單獨(dú)相遇,她則落落大方,說話也有來有往,哪里有怕人的樣子。</br> 當(dāng)時晉琺被謝菱說的話引導(dǎo),確實(shí)著惱了一陣,可回過頭來想想,卻又覺得哪里有問題。</br> 他并沒有什么證據(jù),只是直覺地感到似乎不大對勁。</br> 想了半晌,晉琺便選擇來問問晉玉祁。</br> 看究竟是他氣量竟如此狹小,被一個姑娘說幾句,就輕易動了真怒,還是那謝姑娘原本就巧言善辯,不知不覺時,他竟在對話中讓她占了上風(fēng)。</br> 可沒想到,晉玉祁卻會給出這樣的答案。</br> 晉琺思忖了一會兒,冷冷地哼笑一聲。</br> 目光落在晉玉祁身上,輕輕掃了一眼。</br> 蠢貨。</br> 人家表面怕他,實(shí)則只是懶得理他,他都看不出來。</br> 那謝三姑娘真有可能看上這樣一個蠢貨?還是說,她又是裝的。</br> 可她為何要偽裝?</br> 晉玉祁早早說過要在花舞節(jié)那日去謝家登門,謝菱卻選擇在那一日去當(dāng)了神女,若說她這個舉動沒有躲避晉玉祁的意思,晉琺是絕對不會信。</br> 那按理說,她是極不愿和晉玉祁扯上關(guān)系的,在謝府時,她大可以直接干脆地說,她厭惡晉玉祁。</br> 晉琺雖然是晉玉祁的舅父,卻根本不會因?yàn)槁牭竭@種話而生氣。</br> 謝菱又為何會在他面前,說她對晉玉祁有所期待?</br> 晉琺快被搞昏了頭。</br> 除了在云屏面前,他何曾這樣費(fèi)勁地去揣測過一個女子的心思?</br> 曾經(jīng),他為了猜云屏的一句話絞盡腦汁,現(xiàn)在時隔多年,他竟然又有了這樣的體驗(yàn)。</br> 晉琺以手支頤,凝眉沉思著。</br> 忽然,他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晉玉祁又拋出一個問題。</br> “謝菱愛養(yǎng)小動物?”</br> 晉玉祁也開始覺得自己舅父莫名其妙了。</br> 他撓了撓頭:“之前倒沒見過她養(yǎng)什么活物。不過,上次去謝府,聽說她養(yǎng)了一只兔子。”</br> “雞呢?”晉琺問。</br> “……雞?”晉玉祁瞠目結(jié)舌,“下、下蛋的那種雞?”</br> 晉琺一臉認(rèn)真嚴(yán)肅地點(diǎn)點(diǎn)頭。</br> 晉玉祁差點(diǎn)笑出聲:“舅父,你哪里來的奇思妙想?謝花菱十幾年一直生活在京城,謝家又是官宦世家,她怎么可能如農(nóng)家女子一般,去圈養(yǎng)那些家禽?”</br> 晉琺再度瞇了瞇眼:“你確定?”</br> “確定,這個,我是再確定不過了。”晉玉祁保證道,“京城的圈子小,如今這一群公子小姐,被雞啄一口,都會當(dāng)做笑話傳得滿城都知道,何況有人親自去養(yǎng)雞?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我保證,他們連雞是吃什么長大的都不知道。”</br> 晉琺呼吸滯住,接著在某個瞬間,眸光乍然亮起。</br> 晉玉祁眼中的謝菱,膽小怯弱,是個深居簡出的名門閨秀。</br> 可他看到的謝菱,卻并不是這樣。</br> 一個人身上,真的可能存在這樣的兩面性嗎?</br> 晉琺忍不住想,謝菱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簡直像是她身體里有兩個不同的靈魂。</br> 或者說,有沒有可能,謝菱像他一樣,有兩世的記憶?</br> 這個想法出現(xiàn)的時候,晉琺像是腦子里過了一陣閃電一般,瞬間清明,渾身忍不住有些顫栗。</br> 晉琺找到這個可能,像是找到歸宿一般,明明毫無根據(jù),卻已經(jīng)在心中有了一種信念般的堅(jiān)定。</br> 他不再搭理晉玉祁,匆匆返回自己院中,來回踱步數(shù)次后,叫來管家交代了幾句什么。</br> 謝菱自從發(fā)現(xiàn)樊肆對第四世的樓云屏有記憶后,糾結(jié)了一會兒,便決定不再同他來往。</br> 原本,謝菱想著這一世哪怕他們不認(rèn)識,也依舊可以成為朋友。</br> 可現(xiàn)在謝菱沒有了那種信心,也沒有了那個興趣。</br> 樊肆的生活已經(jīng)因?yàn)闃窃破劣辛颂嗟母淖儯热凰€是第四世那個故事里的人,謝菱就不打算再靠近他。</br> 這是她的原則,每一個故事之間,必須徹底分開。</br> 因此,在幾天之后,謝菱收到樊肆的請?zhí)麜r,也只是擱置一邊,草草寫了封回絕信,并不打算去。</br> 那請?zhí)菫榱伺友刑玫恼介_辦而發(fā)的,應(yīng)當(dāng)是發(fā)給了所有曾經(jīng)到訪過的人。</br> 謝菱把請?zhí)掌穑瑸榱瞬蛔屪约憾嘞耄鲩T去了玉扇閣。</br> 玉扇閣是賣一些精致擺件小玩意的地方,謝菱打算在那里消磨一天。</br> 掌柜的大約是見她挑得認(rèn)真,沒過多久便親自上來,將她請到三樓。三樓全部是店里的珍藏,一般不常開放。</br> 謝菱對掌柜道謝,在展架中慢慢挑選著。</br> 從隔壁的木架旁傳來些許動靜,似乎有人在。</br> 謝菱扭過頭,疑惑喚道:“掌柜的?”</br> 旁邊沒反應(yīng)。</br> 謝菱把手里的瓷器擺件重新放好,小心地放輕腳步,移到展架邊去看。</br> 看見的,卻是晉琺。</br>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謝菱臉色凝了凝。</br> “晉大人。”謝菱開口道,“你在此處,應(yīng)當(dāng)不是巧合吧?”</br> 晉琺大方地承認(rèn)了:“是我讓掌柜請謝姑娘上來的。”</br> 謝菱道:“同晉大人要說的話,我上次都已經(jīng)說完了,我想,這里雖然是人來人往的店鋪,但這一層畢竟只有我們兩人,獨(dú)處并不合適。”</br> 謝菱想了想,又故意補(bǔ)充道:“畢竟,晉少爺還曾說過要來向我提親,若是讓他知道我同晉大人你獨(dú)自會面,晉少爺一定會不高興。”</br> 拿他侄子來擋他,也算是廢物利用了。</br> 晉琺呼吸稍稍變得急促,臉色也有些難看。</br> 他緊緊盯著謝菱,似乎想從她的神情中判斷出來,她究竟是真心地考慮著晉玉祁的態(tài)度,還是又在信口胡言。</br> 晉琺判斷不出來。</br> 一陣挫敗漫上心頭,加上上輩子,他也是活過幾近三十個年頭的人了,現(xiàn)在面對一個十六歲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竟然有些束手無策。</br> 眼看著謝菱轉(zhuǎn)身打算離去,晉琺顧不上徐徐圖之,直接將自己這次來,真正想問的話說出了口。</br> “謝姑娘,你是否曾經(jīng)有過,異于常人的反應(yīng)?”</br> 謝菱腳步微微頓住,疑惑地回頭,不明白晉琺在說什么。</br> 晉琺咽了咽喉嚨。</br> “比如說,多了一段之前不曾有過的記憶。或者,突然會了一些從前不會的才藝。”</br> 這些,都是晉琺從志怪雜談中看來的。</br> 那些傳聞中,有些人被奪舍過后,或者被妖精操縱過后,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學(xué)會了千里之外某處的方言,或是突然堅(jiān)稱自己是某地的大官,還說得頭頭是道。</br> 謝菱常常讓晉琺想起云屏,這像是一種征兆,又像是一種本能。</br> 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無論是多么荒誕不經(jīng)的征兆,也都會變得容易相信。</br> “謝姑娘,你對……小水鄉(xiāng)這個地方,是否曾有過印象?”</br> 晉琺緊張地看著謝菱,好似在等待一場審判。</br> 謝菱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時,表情很荒謬,像是完全不能理解。</br> “晉大人,你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我從沒去過叫什么小水鄉(xiāng)的地方,若是沒有別的事情,晉大人,我先回去了。”</br> 說完,謝菱提著裙擺,踩著木樓梯一路飛快地離開。</br> 晉琺緊張得憋在喉嚨口中的那股氣一下子散了,整個人有些失神,慢慢地滑倒在地上,眼中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也一點(diǎn)點(diǎn)暗沉了下去。</br> 但并沒有完全消失。</br> 他還是無法控制地覺得,謝菱應(yīng)該是擁有樓云屏的一部分記憶,或者說,云屏的一部分,重生在了謝菱的身上,和她合為一體。</br> 否則,他覺得謝菱無法解釋她身為貴家小姐,為何對農(nóng)家生活的細(xì)節(jié)那么了如指掌?她隔著屏風(fēng)的影子、形態(tài),全都與樓云屏幾乎一模一樣。</br> 重生這種事,本就是很不好理解的。</br> 晉琺當(dāng)初,也花了許久才消化這個事實(shí)。</br> 謝菱一個小姑娘,若是真的發(fā)生這種事,想必比他當(dāng)初會更害怕。</br> 害怕之下,不肯承認(rèn),也是很正常的。</br> 晉琺看著謝菱的背影消失,聽見她輕盈的腳步聲在木扶梯上逐漸走遠(yuǎn)。</br> 他腮幫緊了緊,他不能急,總有一天,他會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br> 他堅(jiān)信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一點(diǎn)都沒有云屏的痕跡。</br> 若真是那樣,他重生一次有什么意義呢?為什么不像上輩子一樣,行尸走肉地活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去,反正他都已經(jīng)沒有了云屏,重活一次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價(jià)值。</br> 晉琺深深地吐息,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犯上一世的錯誤。</br> 即便現(xiàn)在他還不能確認(rèn)謝菱就是云屏,他也不會再因?yàn)楠q豫顧慮放棄任何一次機(jī)會。</br> 他要想辦法,把很有可能與云屏有關(guān)的謝菱留在自己身邊。</br> 謝菱離開玉扇閣時,看起來還算淡定。</br> 可其實(shí),她心里早已經(jīng)炸開了。</br> 晉琺當(dāng)面向她問出那句話時,謝菱著實(shí)被嚇得不輕。</br> 她之前光以為第四世重啟,沒想到晉琺還會保留第四世的記憶,可能確實(shí)放松了一些警惕。</br> 但是以她一向的原則來說,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出那么大的紕漏,讓晉琺能直接聯(lián)想到她跟樓云屏有關(guān)系吧。</br> 這合理嗎?</br> 她的年紀(jì)跟樓云屏完全對不上,樣貌也跟樓云屏相去甚遠(yuǎn),正常人,哪怕覺得她跟樓云屏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但也只會覺得熟悉而已。</br> 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也不會有兩個一絲共同之處都完全找不到的人,有些地方相似,也不是什么怪事。</br> 晉琺怎么會直接問出那么一句話?他是已經(jīng)確信了她就是樓云屏嗎?</br> 謝菱在腦海中用力地呼喚著系統(tǒng)。</br> 系統(tǒng)似乎還因?yàn)榍皫滋斓臓幊常悬c(diǎn)鬧脾氣,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她:“宿主,我在。”</br> “晉琺是怎么回事?他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br> 系統(tǒng)查看了一下:“還是be完成狀態(tài)。這條be線并沒有重啟。”</br> 謝菱長松一口氣。</br> 沒有重啟就好,否則,萬一第四個世界要返工的話,她真的會被氣死。</br> 而且,她身為謝菱,本來就有三皇子的be任務(wù)要做,怎么可能再同時去重走晉琺的be線?</br> 這事情可千萬不能搞。</br> 這個世界是多男主共同存在的,萬一真的出了點(diǎn)什么差錯,讓晉琺和岑冥翳同時找上門……</br> 謝菱咽了咽口水。</br> 如果真的出了那種事,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干脆不去想。</br> 總之,只能把這種可能扼殺在搖籃里。</br> 想到這里,謝菱有些急了。</br> 恨不得立刻找到岑冥翳,跟他干柴烈火一番,然后被他拋棄傷心離去,立刻完成這個世界的劇本。</br> “危險(xiǎn)!不要過去了,那邊起火了!”</br> 一陣喊聲把謝菱從出神中驚醒。</br> 她走在鬧市間,卻看見人群奔忙,濃煙滾滾。</br> 不少人提著水桶往另一條街趕,似乎是去救火。</br> 那個方向……是樓氏酒家在的那條街。</br> 謝菱眼眸微微睜大,不顧裙裾繁瑣,也跟著朝那邊跑去。</br> 最壞的預(yù)計(jì)發(fā)生了,起火的正是樓氏的房子。</br> 周圍人群攔著無關(guān)的人不讓進(jìn),謝菱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自然被攔了下來。</br> 她在人群中,聽見別人討論。</br> “……是一個食客,自己悄悄帶了鍋?zhàn)舆M(jìn)去煮,不慎點(diǎn)燃了簾子,噼噼啪啪地就燒起來了。”</br> 酒樓里用的都是木制樓梯,連隔板都是空心木做的,謝菱咬咬唇。</br> “里面的人呢?都出來了嗎?”</br> “客人坐在外面,走得快,應(yīng)當(dāng)都出來了。后廚的人就不知道喔,這誰看得清楚啊。”</br> 謝菱心里一揪,想了想,干脆折身遠(yuǎn)離了人群,從另外一個巷口鉆進(jìn)去,繞過幾棟瓦房,鉆進(jìn)一條窄得只能進(jìn)貓的過道里。</br> 饒是謝菱身形纖細(xì),才沒有被卡在里面,即便如此,她從過道里擠出去的時候,也已經(jīng)一身一臉都是墻灰。</br> 過道另一端,空氣的熱度就已經(jīng)灼人了,謝菱彎下腰喘了口氣,剛要往前跑,卻看見一旁的石墩上,坐著一個人。</br> 謝菱一愣。</br> 是樊肆,一身黑灰,比她還狼狽不少,正卷著袖子,手上滿是炭灰,正無處可放地架在雙膝上。</br> “……樊肆?”</br> 樊肆聽到聲音,抬起眼看過來,目光落在謝菱身上,又落在謝菱身后的過道上。</br> 樊肆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頓了半天,說:“你怎么跟貓一樣瘦。”</br> 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br> 謝菱著急,又被熱氣一股腦地熏著,腦袋有點(diǎn)發(fā)暈,走過去問:“你在這里做什么?很危險(xiǎn)的,里面還有人嗎?你有沒有看到我……有沒有看到樓掌柜他們出來。”</br> 樊肆站起來,舒展了一下,從容道:“沒事了,沒有人受傷,里面的火情也控制住了。只是現(xiàn)在還在冒煙,所以看起來有些嚇人。”</br> 謝菱聽到這句話,才放松了下來,撐著膝蓋大喘一口氣。</br> “走那么急做什么。”樊肆脫口而出,接著怔了下,原本淡淡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大自然。</br> 謝菱比他還要不自在。</br> 樊肆以為她是陌生人。</br> 她原本也以為樊肆以為樓云屏是陌生人。</br> 現(xiàn)在她才知道,樊肆其實(shí)沒有把樓云屏當(dāng)成陌生人。</br> 但樊肆還不知道她已經(jīng)知道樊肆……</br> 這都是什么事兒啊!</br> 謝菱糾結(jié)地掐了掐掌心。</br> 她低著頭,徒勞地在臟兮兮的衣擺上擦了擦。</br> 既然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人了,樓父他們應(yīng)當(dāng)也是安全的,謝菱就想走了。</br> 還沒邁動步子,樊肆對她說:“謝姑娘今天不是要在家中學(xué)插花么?”</br> 謝菱一僵。</br> 她回絕女子研堂的帖子上,確實(shí)是這么寫的。</br> “我,我學(xué)完了,就出來逛逛。剛好看到這邊出事了,就……”</br> “就從墻背后鉆進(jìn)來?”樊肆哼笑一聲,“謝姑娘還真是熱心。”</br> 謝菱謙虛道:“沒有沒有,比不上您。”</br> “……”樊肆說,“女子研堂離這里不遠(yuǎn),我與樓掌柜又有私交,過來幫忙是情理之中。”</br> 謝菱不敢再說話了,隨隨便便接一句話,都好像是在給自己挖坑。</br> 樊肆看了她幾眼,說:“來都來了,不如,去一趟研堂?”</br> 謝菱有些懵,沒想到這種時候了,樊肆還記掛著給女子研堂拉客。</br> 真是好有事業(yè)心啊。</br> 樊肆接著說:“去換一身衣服。那兒女子的用品多,都是新的,應(yīng)當(dāng)有你合適的。你這樣子,能出去嗎?”</br> 謝菱看了看自己蹭了一身的墻灰和油漬,干笑兩聲:“好。”</br> 研堂里,確實(shí)有十幾套嶄新的女子成衣。</br> 布料當(dāng)然并不華貴,不過尺碼很齊全,放在這里,是以防萬一,有過來聚會的女子偶爾不方便,要用上的。</br> 謝菱被領(lǐng)著進(jìn)去,沒想到煙煙也在。</br> 她一個人坐在桌邊看書,聽見有人進(jìn)來的動靜,一抬頭,就認(rèn)出了臟兮兮的謝菱。</br> “花菱姐姐!”煙煙朝她招手。</br> 謝菱身上很不整潔,自覺這樣出現(xiàn)在煙煙面前太沒風(fēng)度,尷尬地沖她擠擠眼睛,先去換了一身干凈衣裳。</br> 樊肆只是把她領(lǐng)進(jìn)來而已,謝菱換好衣服洗完臉出來,樊肆已經(jīng)不在了。</br> 只有煙煙坐在桌邊,雀躍地望著她這邊,等她過去玩。</br> 謝菱笑了下,走到煙煙那邊去。</br> 煙煙坐著的桌邊墻上,掛著的正是那幅樓云屏的畫像。</br> 一陣風(fēng)經(jīng)過茶堂,畫卷被風(fēng)吹動,那張熟悉的臉在謝菱余光里晃了兩下,畫工栩栩如生,像是人物要活過來了似的。</br>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今天早一點(diǎn)!</br> 感謝在2021090323:37:282021090421:50: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滿船清夢9瓶;456739684瓶;倚石為枕、鉑金跟蹤狂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