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奶貓
院墻那邊,謝菱與謝安懿聽不見謝華玨私下的絮語,卻聽見了謝華玨高聲斥罵的那幾句。</br> 謝安懿當(dāng)即臉色黑沉,只是勉強(qiáng)按捺壓抑著,才沒有發(fā)作。</br> 謝菱倒是無所謂。</br> 她低頭看看謝安懿送來的一箱又一箱東西,頗為頭疼,只拒絕道:“大哥哥,我實在用不了這些,我們?nèi)ヂ瓜忌匠鲇危徊贿^是為了賞景,你讓我?guī)н@些去,難不成是為了鍛煉小六子他們臂力的么。”</br> 謝安懿原本被謝華玨那幾句放肆的話攪得惱意在肚子里翻涌,只想著等會兒要仔細(xì)教訓(xùn)一下這個不知事的大妹妹,結(jié)果被謝菱打趣了一句,煩躁頓時消了大半。</br> 他不由得勾出一絲笑,應(yīng)了謝菱軟軟的話音:“前些日子,送你首飾叫你打扮,你說貴重推脫不要,這次送你的不過是些布偶,不值錢的小玩意,你怎能又拒之門外?”</br> 謝菱依舊不為所動,搖頭道:“用不上的,豈不是浪費(fèi)?送給我也是占地方,當(dāng)然只能退回了。”</br> “小妹,你竟也是個心狠的。”謝安懿玩笑,思忖了片刻,卻又帶了一絲近乎乞求之意,“即便用不上,你收在柜子里,擺著看看,不也是好的?你已經(jīng)收了華濃幾匹布料,若是從我這里什么也不收,豈不是叫大哥哥給你二姐比了下去。”</br> 謝菱慢慢眨了眨眼,不明白他們這是在攀比什么。</br> 她叫環(huán)生將謝安懿送來的箱子都合上蓋子,面上表情淡淡的,小臉清凈,對謝安懿說:“大哥哥,方才大姐說的,其實是很有道理。從前你們并不在意我,怎么一場意外過去,便突然對我如此關(guān)照?”</br> 謝安懿皺緊眉,說:“花菱,你不要把華玨那些混賬話聽進(jìn)去了,她本就是個沒規(guī)矩的……”</br> 但話未說完,先被謝菱打斷了。</br> “這些日子我總在想,大哥哥突然對我這樣好,常來陪我閑談,又送各種玩意過來,到底是為了什么?若是出于憐憫,我如今也已經(jīng)完全好了,也沒必要總因為那件事過不去。”</br> 謝菱搖了搖手里的扇子,提著裙擺微晃,慢慢踱靠近了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清清淡淡地說,“大哥哥,你們從前是怎樣對我的,如今還是依舊怎樣對我吧,這樣,我倒還自在些。”</br> “從前是怎樣對你的……”謝安懿聽著謝菱說的話,忽然之間,就面色逐漸發(fā)白。</br> 他定了定神,朝著謝菱的方向靠近了幾步,又說:“花菱,你誤解了,我所做的這些,并不是因為什么憐憫,我是你血脈至親的哥哥啊,對你好,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從前那些,是哥哥的不是,如今正是要補(bǔ)償你。”</br> 花菱依舊仰著頭看他,沒有什么變化,只多了絲疑惑。</br> “哥哥,我們做兄妹,并不是這兩日才開始的,曾經(jīng)十幾年也是兄妹,只不過,并不親厚罷了。世間有各式各樣的兄弟姐妹。那日我經(jīng)過街巷,看見墻縫里藏了一窩剛生下來的奶貓,也是有的親親密密團(tuán)在一處,有的則孤零零一個睡在一旁,可見,親緣遠(yuǎn)近,大約是生下來就注定了的。”</br> 謝安懿心胸處揪了一下,他想要反駁,卻被謝菱淡然的神態(tài)和悲涼的話語給扼制得完全無法開口。</br> 花菱她……對家里人,失望多久了?</br> 謝菱又再次掃了眼地上的箱子,便懶懶收回眼神。</br> 她腳尖輕抵,藤椅晃了起來,此情此景與當(dāng)初謝安懿抱著小小的謝菱蕩秋千的情景何其相似,只不過,當(dāng)時花菱窩在他懷中,小小的手拽著他的衣襟,而如今他隔著十幾步,不得靠近。</br> 謝菱垂著看似乖順的纖長眼睫,低低道:“我們都已長大了,不像小時候,不需要什么原因,便天然地親近的。哥哥現(xiàn)在對我好,我其實每天都在想,要如何回報你,否則總覺得欠了什么,惴惴不安。”</br> “我早已不再強(qiáng)求兄妹溫情,大哥也不必在意這些,就順其自然,依然同以往一樣吧。”</br> 謝安懿走出謝菱的院子時,都有些渾渾噩噩。</br> 只記得他走前,花菱最后對他說了句“謝謝”。</br> 謝安懿甚至辨不清明自己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br> 胸口悶痛難當(dāng),難以緩解。</br> 他走出幾步,忍不住站在那里陷入沉思,神色蒼茫。</br> 花菱說,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像小時候,他現(xiàn)在對她所有的好,在花菱看來,也不過是別有用心,而且,他甚至不知該如何解釋彌補(bǔ)。</br> 有些事情,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即便有相通血脈,感情又怎么可能說追回來,便追得回來的。</br> 謝安懿苦笑了下,以掌心支抵著半邊面容,心中悵惘不息。</br> 花菱……還有可能原諒他嗎?</br> 謝菱對謝安懿說完那些,心中總算輕松不少。</br> 若不說清楚,謝安懿這一趟一趟地往她這里跑,她真要覺得自己占了他們多大的便宜。</br> 環(huán)生端著做好的拔絲楊桃走出來,卻發(fā)現(xiàn)大公子已不見了蹤影。</br> 她有些著急地四顧看了看,走到謝菱跟前,溫聲說:“姑娘,這好不容易有機(jī)會,能跟大公子他們重修舊好,你說那些傷心話,不怕日后后悔嗎?”</br> 謝菱抿抿嘴,朝環(huán)生伸出手去,白凈柔軟的小手搭在藤椅邊緣,環(huán)生便習(xí)慣性地也伸出掌心,握住了她。</br> 謝菱小聲說:“不怕。環(huán)生,我只想要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我亦會一心一意地回報,像這樣,事出有因的關(guān)愛,我不要。”</br> 環(huán)生揉了揉她的手,沒有再說。</br> 心中卻嘆息一聲。</br> 若姑娘真的不在意,又為何得了些楊桃,還惦記著給大公子和二姑娘送去。</br> 他們兄妹三個,其實有著相似的性情,都是一根筋,又面冷心軟。</br> 姑娘恐怕并不是真的不想與大公子做親近的兄妹,只是害怕大公子只是一時的熱情,熱情褪去之后,會再次受到傷害罷了。</br> “不說那些。”謝菱倒是早已想開,就如她所說的,緣分只此一世,若是合不來,不必強(qiáng)求,更應(yīng)該珍惜的,是身邊那些值得的人。</br> 謝菱拉過環(huán)生,讓她閉眼。</br> 環(huán)生不明就里,卻是乖乖照做,不多時,就察覺到三姑娘將自己的雙手?jǐn)傞_,柔柔的掌心握著她的手背,接著,放了一個什么東西在她手里,輕巧綿軟。</br> 環(huán)生睜開眼,就見手心里多了一雙繡花鞋,鞋底綿厚,正合她雙腳的大小。</br> 那布料雖然不見得多么名貴,但一看便知道牢厚扎實,是環(huán)生最喜歡的那一種。</br> 環(huán)生驚訝:“姑娘,這是?”</br> 謝菱笑道:“鹿霞山之行,你得陪我去,那山路可不好走,不準(zhǔn)備點(diǎn)東西,怎么行。”</br> 環(huán)生捏緊鞋底邊緣,眼波多了些微晃動:“……謝謝姑娘!”</br> 謝菱的眼光,自然比環(huán)生的眼光高出了許多,環(huán)生換上新鞋后,步履輕盈,腳下舒適,只覺得眼前看到的什么都變得更有勁了。</br> 幼竹臂彎里挽著一籃子點(diǎn)心,看環(huán)生眉飛色舞的樣,不由得撞撞她的手臂,戲謔道:“怎么像只關(guān)了許久的雀兒似的,這一放出來,就這么高興了?”</br> 此時他們已在鹿霞山上,姑娘們走在前面,他們這些仆役,跟在后面。</br> 環(huán)生難得地朝幼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自己腳底的新鞋,又探頭看了看前邊兒的三姑娘。</br> 幼竹會意,掩嘴道:“這……你家姑娘送你的?”</br> 環(huán)生喜得點(diǎn)點(diǎn)頭。</br> 幼竹難掩艷羨,她在二姑娘手底下干活,已經(jīng)算是舒適的了,可這環(huán)生更好,當(dāng)丫鬟當(dāng)著當(dāng)著,竟跟姑娘處出了姐姐妹妹一般的情誼。</br> 她又何嘗不想呢?只是,她服侍的不是三姑娘,各人有各命罷了。</br> 幼竹輕輕嘆息一聲,倒也沒有多想,眼尖地瞥見山路下方有動靜,忙拉著環(huán)生看。</br> “你看那!好威武!”</br> 環(huán)生順勢看去,竹林掩映,看不大清楚,只覺得像是有烏壓壓的兵馬,擔(dān)心出事,便謹(jǐn)慎地走到了謝菱身邊去。</br> 而這時,謝菱這邊也有人討論起來,眾人的目光都朝竹林后望去。</br> 那隊兵馬腳程快,很快從竹林后顯出了全貌。</br> 只見與他們相隔的另一條山路上,十幾匹清一色的黑馬極為有序地排成列,駕馭著黑馬的男人們頭戴銀盔,身披輕甲,挺肩拔腰的身材都十分俊朗,在場不少閨中女子,看得臉色通紅。</br> 其中最為顯眼的,是身處最前的那個男人,他雙腿分開于黑馬兩側(cè),不疾不徐地行進(jìn)著,黑馬踢踏足蹄,卻好似對他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身體一絲晃動也沒有,如同靜坐于木椅上一般氣定神閑。</br> 黑色的長褲緊緊扎在靴子內(nèi),裹著修長有勁的小腿,雙手時不時輕微晃動韁繩,調(diào)整馬匹的方向。</br> 他領(lǐng)隊在前,極其吸引目光,很快有人討論起來。</br> “那就是錦衣衛(wèi)!最前面那位,是指揮使,徐大人。”</br> 謝菱將眾人的討論聲聽在耳中,卻莫名覺得,走在最前面那人,有些眼熟。</br> 她不由得細(xì)細(xì)看了一會兒。</br> 或許是察覺到這邊的一幫人在窺看,走在最前的指揮使轉(zhuǎn)頭看了過來,英俊的面龐從盔甲中露出大半,叫謝菱身后的少女們?nèi)滩蛔∫魂圀@呼。</br> 謝菱也微微怔了下。</br> 果然是熟人。</br> 這不是第五個世界的主角,徐長索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